然而,对于老公文学仁和公公文山栋来说,我很可能就是他们心目中的丧门星,只差没说出口,即使借给他们点胆儿他们也不敢说。为了稍稍减轻他们内心的不满,这个星期天我提出到宜宾河畔裙带公园照照相。儿子克林当然是太高兴了,拍着小手连连叫着:“妈妈给我们放风了,妈妈放风了!”我一听这话,不对劲呀,一问老公学仁,他只能说是:“咳,小孩家瞎说呗!”再一看,公公文山栋别过脸去吹口哨,我心里明白了,这老东西,准是他在克林面前胡叨叨过:总是闷在家里,也不到外面“放放风”!不满呗!克林哪里知道这“放风”是什么意思!算了,先饶他们这一回吧!
来到裙带公园,这季节堪称花红柳绿,莺飞草长。我心里也觉得特爽。平时只忙于绞尽脑汁,使公司复兴起来,哪里顾得这么多的闲情逸致。现在出来随便走一走,照照相,确实也获得了不少的轻松。我们相互轮着掌握相机,有时我照,有时由学仁来照,单个照,双人照,三人照,还照了两张四人的全家福。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一起出来,我竟不知学仁的照相技术长进很大,比我还要懂得一些要领。我也没问他是什么时候学的,在哪儿学的。
一个细节的出现使我心中一震:儿子克林由于太高兴,跑动的时候一挥手,不小心将自己的小眼镜拨拉到地上,他一时间团团转,瞎摸乎乎地乱找,一边哭哀哀地叫着:“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呢?”我紧赶几步,在地上给他捡起小眼镜,替他戴上。克林不知怎么,抱着我的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且哭得好悲哀哟。
我的心一紧缩,一时间很不好受:儿子才上学前班,就戴这么大度数的眼镜,这一辈子得戴到何时,得戴到多少度?他这个惨相与我平时关爱太少,只交给幼儿园老师和他爷爷有没有关系?这时,我心里颇觉几分歉疚。
但很快地,我猛醒起来:不成,这是另一种脆弱!这种情绪多了,就会挤掉那种战胜一切、对抗柔情的大气和硬气。什么亲情,母子情,那要看从什么角度上理解了,只喝西北风,只当人下人到哪里去找高档次的亲情?他们进得了贵族幼儿园吗?进得了高档次的寄宿学校吗?上不了正常学校不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到垃圾堆寻宝去吧……
这时候,我的心一横:“打道回府!”学仁侧脸端详我半天,似乎在纳闷:又怎么惹她不高兴了?
这天夜里,学仁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唯恐哪句话不对劲又惹翻了我,我看得出。他很久没有“碰”我了,今晚,他用一些暗示性的动作探问是不是可以“亲和”一次。我恩赐他了。都不知为什么,以往我和他在一起就有点“二五眼”,这回更使我觉得味同嚼蜡;算是我对他体谅,没有使他半途而废,总算勉强达到了目的。事后我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我琢磨明白了,多半是前一时期为了必要的掌控和价值交换,不得不跟随张寿礼到太姥洞别墅小区与他“亲和”,我坚持拒绝与他直接接触,他不得不变通方式,施展他的别种绝技。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部位变换,施展绝技使我品尝到前所未有的滋味。既然已经达到那种感觉层次,所以今天老公尽管倾尽浑身解数也没有使我真正激动起来。这时,我不由地想起张寿礼在侍奉我高兴之后,得意地背诵起不知是谁写的一首带讽嘲意味的短诗。但我向来不懂诗歌,在这方面记忆力又不大好,所以只记得其中的一句半:
黄花昨日旋秋风
枝头自苦穷
那个张总附庸风雅都搞到床上了。我明白他的用意,他想以此来显示他不但善于现代经营术,也还懂些文艺。可我并不因为他不断在我面前为自己添彩,就会长时间地笼住我的心。不可能的,他的价值已经大大衰落,我已上了关键的台阶,不太那么需要他了。至多我暂时还把他当成一个幌子,一个长四肢的牌位而已。
学仁已经滚到一边呼呼酣睡去了,窗外对面楼上的灯光又映射在我家的窗帘上。我记不全张寿礼给我背的那首诗,但我一点也不难为情,我不想附庸风雅,上中学爱读书的习惯已经成为过去。我现在已顾不上那些,我最需要的是强有力,挟天子以令诸侯充分展示我的女强者的风范。张寿礼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天子”。
第二天早晨起来,还没有洗漱完毕,学仁就接了我姐姐打来的电话,我回说:“让她等一会儿。”因为我嘴角上还挂着牙膏泡沫,从容地擦了擦,才去接电话。姐姐在那头说:“小鸿,妈妈的病又犯了。今天早晨六点半钟打了120,已经住进了燕都医院。你赶快过来吧,我也打了长途给大哥,他再忙最晚明天以前回来!”
我问:“还是尿毒症吗?”
二姐又说:“尿毒症也不见轻;不过这次最关键的是心梗。”
我想了想,干脆地回答她:“我肯定会去的,不过,我白天有个会,是一个关系到企业命运的会,作为副总,我可能请不下假来。不过晚上我一定赶过去。”
我心里清楚,上午是有会的,也不是绝对不能请假;但下午是定了的,朋友们为我张罗三十八岁大寿,也是庆祝来美金公司后近三年来的成功。并已定在廿二世纪饭店举行,这是不好更改的。
二姐在电话中,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抱怨情绪。其实这是一种很低俗的思维定式,我最近一直在想:我的二老双亲从年轻时就是这个病那个病:糖尿病、慢性肾炎,心脑血管病等等,几乎都占遍了,这种遗传基因造成我们姐妹几个都不那么结实。我是忙得顾不上检查,恐怕也是亚健康状态,认真体检没准也会查出糖尿病来。
如此说来,不该他们抱怨我,换一角度看问题,我完全有理由埋怨父母;我不怨恨他们就已经是尽孝道了。
于是,我以这种思维作为排除干扰的动力,中午我只吃过简单的盒饭,就打的赶往不远的廿二世纪饭店。我必须在下午两点前赶到那里的福寿厅,赶在其他几位为我祝寿的来宾前面。说来有点可笑,我的这次生平第一次寿诞之日还是光华路邮局陈沉带头张罗的。以往我本不那么喜欢她,只把她当成一个偶尔差遣一下的小跑腿而已;可后来不知怎的,我觉得她特受使唤,说白了就是甘愿做我的“马仔”。当然我也没亏待她。给她的好处就不必说了。这对我来说也都是举手之劳的事儿。我还有一个“马仔”就在本公司里。快两年的时间谁也没看出来,这次我想通过前来祝寿的机会,也让她露一露面。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一年前白海文联秘书长叫什么韦晓琳的,专程跑到大燕来游说,想叫我与她合作,成什么“掎角之势”,说白了就是想在大燕设她们的联络站,拉我入她的伙为她服务。她算看错了人。我赵世鸿天生就是个当主子的命,只能用别人做马仔;妄想叫我当马仔,下辈子再寻机会吧!
正想间,陈沉气喘吁吁地上楼来了。我小脸一沉,看了看我都觉得很秀气的小坤表,差五分两点。不用我开口说话,她就诚心诚意地解释:“我在我们局里就给几个人打了电话,我担心他们到点不来,坏了咱们的兴致。”我明白了:中午她们那里营业员吃饭,办公室人少或者没人,她好充分利用公家的座机,也省了自己的手机费。站在她的角度上,也不能说不对。我相信她既然投靠了我,就不能不尽职尽责。
虽然,两点刚到,踩着点就来了四位,其中就有华球旅行社的陈总助理小杜。小杜虽说其貌不扬,但外语水平极佳。陈总这人很有“量才致用”的特点,所以我拉着小杜必有用场。
紧接着,单个儿到的是胖圆脸的本公司的管凌。这位论人品谈不上,但一向追随我,堪称我的“耳报神”,是一个难得的眼线。两年来基本上是单线联系。这次估计会给张总一个惊叹号!
随后来的是两位男士,一位是陈沉叫来的,是她的男友还是“伙伴”什么的,我也不想问。反正陈沉今年二十九岁了,还没有结婚,也属于一个不大不小的困难户。估计她是借此机会拉那个男士来,也好抬抬自己的点儿。另一位男士是英伦证券公司的年轻智囊,我有时向他请教一些业务上的问题,他从来没有拿搪什么的。
最后,是张总大驾光临了。我理解他,总要讲点身份,所以是例行晚点一刻钟。果不其然,他一见本公司的管凌在座间,先自纳闷般地皱起了细眉。是呀,这个管凌在公司里口碑一直不佳,怎么成为赵总寿宴之日的座上客?就在张寿礼困惑不解之际,陈沉宣布祝寿友情仪式开始。这家伙别看她个头不高,倒是伶牙俐齿,而且声音也还动听,我不得不在心下承认:我要是有她这样的语音就更完美了。她现在,终于找到了展示自己长处的平台。看来,她是事前经过一番训练,没有一点打奔儿的地方,也没有现时女孩儿那些不能不说的衬字儿,诸如“那么”“然后”之类,统统没有:
“赵总是我们女性群体的骄傲,也是男士们的仰望。她来美金证券股份有限公司两年半以来,有力地配合张总打开了局面;在公司一度不顺的情况下,以她的智慧、气魄和独特能力,使企业转危为安,又大步向前了。赵总的另一个骄人才能是:她还能够联络客户,团结同事,结交兄弟姊妹行业的志同道合的朋友,让大家都从她身上感到女性同胞能够做什么,能达到什么程度,有哪些连男士们也很难做到的特别之处,可以说是给我们大家都树起了一个标杆,一面旗帜。就我个人来说,我是在一个特殊偶发事件中认识赵总的,领略了她的风采。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她的崇拜者,她的铁杆粉丝。我是甘心情愿追随在她的鞍前马后,尽我的犬马之劳的。”
陈沉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以她的很锐利、很诡诈的眼光扫视了一下大家,可能看到小杜等一两个人低着头而无表情,她需要扔出点不寻常的包袱,于是她又接下去说:
“大家可能要问,一般的祝寿都是整数的年份,为什么三十八岁就举行了呢?这是考虑到,八是个吉利的数儿,而且音响又好,比整数四十要好得多,所以我和几位热心的朋友就选择了今天来为赵总祝寿;同时,也可以借这个机会使大家欢聚一堂。还有,赵总是1966年出生的,今年是三十七足岁,为什么举行了三十八岁大寿的庆典呢?这是因为按照我们中国传统的祝寿规矩,都是在虚岁的年龄来做的。还有,赵总有言在先,祝寿是可以的,但要定位在精神上,在吉庆上,在友情上,不收任何的寿礼和寿金。这充分反映了她的高风亮节,伟大风范。所以我举杯,祝赵世鸿女士永远健康,事业无疆!全体起立!”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弄得我多少有点尴尬。因为我见张总站得就比较勉强;小杜也不大情愿,我早就听说,这位其貌困难的女士,其实也是很有心计很有个性的,她心里还未必服我呢。所幸我及时地做个手势,谦恭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捧场。”才没有出什么岔子。
不过,这以下是即兴节目表演,气氛又变得浓烈起来,大家的心气也随之高了上去。可能是陈沉事前大体上有所安排,开场的第一个节目是她叫来的那个枣核形的胖男士表演的京剧唱段。张总懂戏,他说是“黑头”的行当,唱段我听得出是《沙家浜》里的胡传魁的一段唱。他自我感觉良好,也很卖力气,但可惜是一副破锣嗓子,比我这五音不全也强不到哪儿去。弄得张总暗地里直皱眉头。好在是活跃气氛,大家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是本公司管凌的笑话,她不知是从手机上趸来的货源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连说了五个黄段子,有的竟黄得掉渣儿,我也觉得不堪入耳。好在就是一听了之,也没有谁多去计较。
可能是在一种热烈气氛烘染下,表面看来不多言笑的小杜也表演了节目。她是一个模仿秀,模仿华球旅行社黄贾龙被阳台上花盆砸翻的过程,模拟得惟妙惟肖,尽管是对别人的悲剧事件的幸灾乐祸,却还是引得座间有人捧腹大笑。在过去,黄贾龙对小杜空头许愿用之召来、用后挥去;而最使小杜怀恨的是,他在公司员工中从不叫小杜的名字,都是以“鞋拔脸”“小短腿”称呼。这回小杜可解恨了。
这时候,有几个人起哄,齐声将我的军:“寿星佬出节目!欢迎寿星佬挥戈上阵!”
这一来逼得我真是没法,戳到我生平弱项上来了。我心底里承认:在一些倒霉的副科上,我全都一门不门儿。但事到临头,我也不得不来一个了。其实我原先也有点准备,现在派上了用场:
“我给大家说说女士自防三秘宝吧!”
“好,欢迎!”陈沉又带头鼓掌。
我说了:“这三个秘宝其实做起来非常容易。第一件,如果你走在街上,遇到有陌生的男人盯着你看,你就小声默骂:‘流氓、流氓、臭流氓!’就算没有出声,对方看到你的表情和口型,就再也不敢正眼瞅你了。这第二件,如果你和别的熟悉的男人在单独的场合谈话,他忽然冲动起来要抱你,你马上蹲下来,他一看他抱不着你,那股冲动劲儿也就撒气了,不必开口斥责就避免了他占便宜;第三件是,有的男人常常用挑逗的语言来试探是否能够达到他的目的。他问你什么都不要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也不知道’,他就只能以失望而告终。”
“太棒了,这是赵总赠送给咱们大家最珍贵的寿星礼物!”管凌那小圆脸涨得通红,跺着圆凸凸的脚纵声喝彩。
最后陈沉以目光向我征询,又虚指了指张总,她显然也想请他有所表演。我点了点头。陈沉环视座间说:“我耳闻张总不只在企业管理、证券业务上很有水平,而且还喜爱诗歌。现在我提议,请张总为我们朗诵他的诗歌作品。”
张寿礼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我和在座诸位一样,心情非常高兴。为我的同事赵总举办这次盛事,我很愿意前来参加同贺。中国有古语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赵总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前景未可限量。我祝贺她事业更有大成,魅力与日俱增!”
没想到张总在一度低迷之后,又恢复了他固有的绅士风度,刚才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十分得体,这不禁使我想起他在太姥洞别墅区私居里像拱地的猪那副丑态,今天终于又恢复了人样。
又一个没想到,他竟朗诵起他在床笫间那首带讽嘲味的诗,我只能表现得若无其事。
黄花昨日旋秋风
萧索枝头自苦穷
谁知秋虫做情种
甘馨品味更常鸣
这就是前几天我怎么也记不起整首诗的诗。不过张总最后也谦虚地说:“诸位千万别以为是我张某人作的,我只是从别处抄来,表达我的一种心情而已。”
这次祝寿会开得我自感是成功的。晚上小宴之后,我立即打的赶往燕都医院,但母亲已经咽气。大哥当头就呲儿我说:“在这个非常时刻,你咋能关手机呢?母亲病危再也找不着你了。跟父亲病故时一样。你呀你,说你啥才好呢?”
二姐又沉甸甸地加了一句:“和爸爸临终前不一样的是,那时老头还伸出三根手指表示想见小三;这次母亲我问她想不想小三,她摇了摇头。”
我心知他们对我十分不满,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走近母亲遗体床前,深深地鞠了一大躬,口里念着:“妈,很对不起,我没能为您送终,我也是公身不由己,尽忠难尽孝啊。”
大姐把脸别在一边,好像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这里低声对大哥说:“哥,我们还是唯物一点好,在老人活着的时候多一些关爱比不在时哭得震天动地要实在得多。”我心里想的是:你们对我怎么看怎么想都无所谓,今后我没有求你们的地方也没有用你们的地方。
可是,哥哥姐姐们也许在想:父母活着的时候你又关爱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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