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正经了，你是怎么获胜的？他能给你一个露脸的机会，我就能把你捧红，你自己考虑。”说完，方清华偷眼观察着杜馨雨，发现杜馨雨不哭不闹了，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台，似乎在掂量什么，方清华明白，自己这次成功了。
泪水打湿了枕巾，往事不堪回首，杜馨雨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与泪水相伴的时刻了。应该说方清华并没有食言，他所拥有的社会资源，使她越走越红，如果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她相信，她或许就认可了她和方清华之间的这种关系。
那时，电视台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忏悔》，一向很少看电视剧的父亲杜维诚，没想到这一次却看得泪流满面，让杜馨雨颇感诧异，那天，父亲把她叫进小屋，父女俩整整长谈了一个晚上。以前，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曾不断地问父亲，自己的母亲长的什么样，姥姥、姥爷又是什么样的人？每当这个时候，杜维诚都会回避，绝口不谈，而那一晚杜维诚向她述说了一切，杜馨雨听了以后不禁泪如雨下，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姥爷、姥姥、妈妈竟会以那样一种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爸爸，他们是谁？”杜馨雨哭着问道。
“雨儿，你记住，爸爸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让你去复仇，只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流着葛家的血脉，你有知情权。至于是谁犯下了这滔天罪行，你还是不要知道了吧。”事后，无论杜馨雨如何套问，杜维诚都没有泄露半点消息。
那天，为了“五个一工程”奖的评选，她急匆匆地赶往方清华的办公室，想让方清华再从中去通融一下。当时办公室里却没有人，书案上有未及整理的文稿，那是方清华在为自己的论文集出版而做案头准备工作，或许是临时被人叫去处理事务，方清华没有来得及整理，杜馨雨便好奇地拿起一本翻看，她刹那间就怔住了，在笔记本的扉页，她看到了一只手绘的展翅飞翔的凤凰，那是姥姥留下的印迹，听父亲讲，姥姥、姥爷伉俪情深，所有姥爷的笔记本都是姥姥送给的，而且都绘有这么一只凌空飞翔的凤凰，笔记本是姥姥送给姥爷的信物，天哪，原来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竟然就是方清华，而自己又和他……
“小杜，你来了。”不知何时，方清华悄然回来并走到了杜馨雨的身后，这让杜馨雨悚然一惊。
“老师您好，关于评奖的事……”杜馨雨极力掩饰自己紧张的情绪，同时巧妙地转换了话题。
“那好说。”说着，方清华若无其事地从杜馨雨的手中接过笔记本，将其塞入抽屉里，接下来的谈话，一直心不在焉的杜馨雨简直就是不知所云。
复仇的种子也许在那时就已经生根发芽了，她无法容忍方清华靠着姥爷的研究成果而享受着本不属于他的繁花似锦，这当中甚至于还有自己的身体，但她清楚，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她需要隐忍。在这期间，她不经意地打听到方清华的另外两名帮凶——孙瑞玲、范爱茹的详细地址，而自己则意外地找到了一个帮手——他就是万山红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葛宏运。葛宏运实际上是她的表弟，是姥爷兄弟家的孙子，因为那时他的公司几乎已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赌徒似的想要拼死一搏，打算投拍一部电视连续剧，希望该剧能一炮走红，从而使公司起死回生。可是他心仪的女一号，因为开价过高，让他无法接受，可是如果没有那名女演员的加盟，该片肯定不会起到如期的效果，而那名演员又恰好是杜馨雨的闺中密友，她们都曾在B市京剧团干过，于是，葛宏运就找来了，他们一拍即合。
现在想想，促使自己最终决定动手的原因，是在听说方清华打算在出版文集之后，还要以此竞争省社科院副部级研究员的称号，她决不能让方清华得逞。
那天陪同方清华去万佛寺，无非是提供了一个契机，那场雪的不期而遇，使她想到了用《红楼梦》里的情节来羞辱方清华，记得有一次方清华曾向自己吹嘘：我年轻的时候被称作贾宝玉，而孙瑞玲被人称作林黛玉，范爱茹被称作是薛宝钗。有意思吧？
就让你这个贾宝玉先去死吧，她们两个也很快会随你而去的，杜馨雨在给死去的方清华剃头时，这样想，尽管她知道，这么一来，警方会以此为缺口，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地找到自己，但她已不在乎了，只要能把侮辱还给方清华，就是死了也值了，为此葛宏运曾想阻止她，但是被她拒绝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杜馨雨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父亲杜维诚已弄好了几样小菜，他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雨儿，吃饭了。”
杜馨雨的心在此时不由一动，父亲老了，而自己万一……
就在此时，老周率领一帮警员从门外走进来，杜维诚的脸霎时变得灰白，而杜馨雨却显得极其地冷静。
“你……你们不要把我的女儿带走，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跟我的女儿无关。”杜维诚语无伦次地说着。
“爸，你这是干吗？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杜馨雨说着，面对着老周，“周队长，我们又见面了，只是您完全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现在是法制社会，警察也不可以随便抓人的。”
“当然，我们不会乱抓一个人，但是也不会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老周说着用力挥了一下手，“事情的起因应该是四十多年前的‘文革’吧。”老周说着，目视着杜维诚，而杜维诚则深深地低下了头。
“方清华本来是葛延平教授的得意弟子，可是这个人心术却极端不正，他起先把宝压在了葛延平教授的独生女儿葛雪红的身上，认为只要把葛雪红追到手，自己一旦成为葛教授的乘龙快婿，那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葛雪红却把绣球抛给了他的同门师兄杜维诚。心理严重失衡的方清华当然不肯罢休，利欲熏心的他便苦心寻找着报复的机会，可巧，这时‘文革’扫荡全国，公检法被破坏，方清华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于是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伙同孙瑞玲、范爱茹两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冲击了葛教授的家。”
“周队长，如你所说，孙瑞玲和范爱茹那个时候已经是大学生了，她们早就拥有了独自判断是非的能力，怎么可能一经煽动就随着方清华去胡干，这简直是太可笑了。”杜馨雨的脸上挂着嘲讽意味的笑容。
“这个问题也曾经困扰过我，所幸，经过周密的调查，我们发现，范爱茹在那时正暗恋着杜维诚，杜维诚和葛雪红的结合，对范爱茹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而如果这次所谓的革命行动能够帮助她夺回自己所爱的人，那么她又为什么不去干呢？而孙瑞玲在那时也同样被爱冲昏了头脑，她早就把心中爱的绣球抛向了方清华，方清华的花言巧语她又怎么能不听？何况在当时，这是无可厚非的革命行动。可以说，两个年轻的姑娘，为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范爱茹因为心里始终装着杜维诚而终身未嫁，而孙瑞玲也并没有得到方清华的爱。因为自始至终，方清华只是拿她当个工具罢了。”老周说到这里，不禁顿了一下。他的心里也不由一痛，为那几个逝去的生命，人们啊，真的应该理性地对待生活中的每一步，有些错误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葛延平教授夫妇有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清高与孤傲。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带头冲击自己家的竟然会是自己的得意门生。至于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已不可能详尽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葛教授夫妇遭受到了人格上难以忍受的污辱，尤其是看到方清华动手抢劫自己毕生的研究成果时，葛延平急了，他一定是上前试图阻止，可是，这样的反抗根本就是无用的，在那一刻，葛教授的心里可说是万念俱灭。葛教授在那一刻想到了死，死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解脱，于是，悲剧发生了。”
“周队长，说了半天，不过都是你的主观猜测，你又有什么凭证？”杜馨雨辩解道。
“凭证？那就要问你的父亲杜维诚了。我相信，当年葛教授夫妇决定以死相抗争的时候，一定会给他们的女儿留下遗书的。在遗书中会把发生的一切都说清楚，而葛教授当然也明白，这封遗书一定要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他们的女儿、女婿才能找到，否则一旦被红卫兵找到，就会成为另一罪状。所幸，他们最后的愿望实现了，遗书顺利地被杜维诚找到，从而事情的真相得以保存下来，是这样吧，杜老师？”听到老周的问话，杜维诚抬起头，他的目光中满是惊疑。是啊，周明远所说的这些，就仿佛是亲身经历的一样，杜维诚嘴角抽动了两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并没有说出口。
“还是让我们回到案件的本身来吧，虽然惨剧已发生了四十多年，可为什么时至今日复仇的利剑方才出鞘？起因便是方清华论文集的将要出版，而且方清华还打算借这套书出版之机，求取省社科院副部级研究员的职位，杜馨雨不能容忍自己外祖父的研究成果却成为别人成名成家的资本，于是她处心积虑地寻求着下手的机会，可以说，那场遍及全省的大雪为她最终下手提供了契机。”此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知道老周就要揭晓最大的谜底了。
“其实就是那场雪不下，杜馨雨也会选择在万佛寺动手的。因为那里是佛家圣地，人们轻易不会想到谋杀会在那里发生，故而警惕性稍差，更为关键的是，杜馨雨的帮手，也就是万山红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葛宏运那时也在万佛寺。还是让我们仔细回顾一下谋杀的全过程吧，21号那天晚上，方清华、杜馨雨、葛宏运，当然还有本案另一重要人物邓炳辉，他们都留宿在万佛寺，在聆听完慧明大师演讲佛法后，方清华便按惯例去和慧智下棋，此间另外几个心怀鬼胎的人就各自忙碌起来。杜馨雨跟我们说，她那时是自己去寺后看雪景，大概晚上10点钟才回到住处，其实完全不是，她那天哪儿都没去，只是躲在暗处一直在寻找着可以下手的机会。而葛宏运也没有闲着，他在忙着摆平邓炳辉，有一段时间我曾有所疑惑，我一直以为是邓炳辉邀葛宏运上的万佛寺，可如果那样的话，只能说明葛宏运参与谋杀方清华，只是一时性起，这显然又与案情不符，那么只能说明是葛宏运邀请的邓炳辉，为什么会这样呢？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葛宏运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个不在场的证明。他的如意算盘是，抓住邓炳辉嗜好饮茶的习惯，事先在茶水中做了手脚，希望以此将邓炳辉迷倒，而自己在实施完犯罪行动后再回到住处，这样等邓炳辉醒来，会以为自己一直就在他的身边，应该说，想法挺好，可实施起来却出现了偏差，而由此带来的后果也是严重的。当时葛宏运看到邓炳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中了圈套，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便按事先约定找到了杜馨雨。这个时候，因为方清华身体出现不适，让本来要下两三盘棋的慧智，只下了一盘便回去了，于是房间里便只剩下方清华一人，这真是个天赐良机，于是你们开始行动了。因为是熟人，所以方清华对你们的到来是毫无防备的。在这里我们曾犯了一个主观性错误，认为凶手只有一人，而此人一定比方清华高大魁梧得多，杜馨雨虽说是个女子，但毕竟饰演过吕布、高宠等英俊武生，应该具有一定的武功基础，也算符合条件。但是我怎么会没想到是两个人的合谋呢！由葛宏运负责制伏方清华，而杜馨雨则死死掐住方清华的脖子，因为毫无防备，所以从一开始方清华就吃了亏，他连救命都没有来得及喊，就被卡住了脖子，几经挣扎最终还是丧了命。关于移尸到后寺的杂品屋，则是你们从一开始就商量好了的，主要是想延缓案件被发现的时间，因为那间屋子平常不怎么用，出乎你们意料的是，那个了然小和尚险些坏了你们的大事。”说到这儿，老周环视了一下屋里众人，发现杜馨雨的双肩耸动了一下，他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是的，就在你们打算移尸到杂品屋时，却发现了然和尚手托茶盘正远远地走来，这时候你们出去无疑会被了然看到，可是尸体不处理的话，也会被了然发现，情急之下，你们走了一着险棋，你们把方清华的尸体暂时先移到里屋，让葛宏运迅速穿上方清华的外衣，让他站在窗前，面朝窗外，而你却藏在里屋，亏你们想得出来，葛宏运的身材与方清华本来就差不多，再加上你们又故意把大灯关掉，只开了一个台灯，光线昏暗，加之那天方清华恰好患有感冒，声音沙哑，这些偶然因素都促使了然和尚把葛宏运错当成了方清华，你们真正是因祸得福。因为了然无意中的错认，正好为你们做了不在场的铁证，当然只有了然和尚的证词那是不够的，葛宏运的不在场证明还是需要邓炳辉，可是这回你们就没有那么走运了。也许是药量掌握的不好，邓炳辉只昏睡了不长时间便醒了，醒了之后的邓炳辉发现葛宏运并不在屋里，当时便挺奇怪，于是他便走出了房间，想要去找葛宏运，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细细打量，发现竟然是葛宏运和杜馨雨，邓炳辉发现你们扛着一个东西朝后寺疾驰而去，便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最终看清了原来那是在移尸，邓炳辉当时的惊诧可想而知。但是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把这一发现告诉给警方，而是以此为条件去要挟凶手。当然，处于困窘中的凶手只有暂时答应了他的要求，否则，第二天当警方进行讯问时，他也不会做伪证。”
“可是，周队，邓炳辉怎么依然还是被灭口了？”陆阳在旁边提出了疑问。
“这就是所谓的人性不足蛇吞象，凡是敲诈者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永不知足，总想把对方榨干最后一滴血，这当然引起了葛宏运和杜馨雨极大的恐慌，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出手将邓炳辉除去。由于邓炳辉的伪证，使得我们对万佛寺的走访没有收到期待中的效果，也就在我们撤出万佛寺不久，杜馨雨和葛宏运便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了B市，实施他们对孙瑞玲和范爱茹的谋杀，首先葛宏运以文化投资人的身份去敲响范爱茹的家门，谎称是看上了范爱茹的小说，打算改编成电影，范爱茹没有怀疑就让你们进去了。你们进去后，对毫无防范之心的范爱茹痛下杀手，之后，又给孙瑞玲打电话，把她诱骗到范爱茹的家里，以同样的方法将其杀害，之后又移尸到森林公园，这应该就是整个犯罪的全过程。”
“说了那么多，可惜呀，周队长，你这只是些猜测，说得好听一点那叫推理，可是法庭上是讲究证据的，请问，你有证据吗？”杜馨雨绝地反击。
“证据？你还管我要证据？好。”老周说着轻笑了一下，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个塑封的笔记本，“其实你和葛宏运都小看了邓炳辉，邓炳辉深知吃人与被吃的关系，为了自保，更为了万一自己身遭不幸，也不能便宜了你和葛宏运，故而在决定向你们勒索敲诈之前，早已想好了退路，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写在了这上面，然后把它交给一个他认为可靠的人保管，一再叮嘱，一旦自己超过三天没和对方联系，而对方也如果联系不上他的话，那么就把这个东西交给警方，条件便是那个人能够部分地分享由他敲诈来的钱财，在警方强大的压力之下，那个人最终把这个东西交了出来。”杜馨雨一见，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雨儿……”杜维诚大喊一声，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半个月后，处于四面楚歌之中的葛宏运，主动向公安机关自首了，其交代的犯罪细节几乎和老周的推断并无二致，而且他也坦承，他之所以答应和杜馨雨合谋杀害方清华，其实也有想要赖掉方清华投资到公司里的一百多万元的想法。
一起牵动A、B两市的大案终于告破。
立了功的老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眼前总是闪着那个瞬间就苍老了的杜维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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