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石

    刀，是好刀。

    刀长二尺二寸，重九斤八两。犀角柄，狐尾缨。刀背厚，刃薄，极锋利。刀发之时，成雷霆之势。刀过处，刃不见血。

    刀客凭此刀，纵横江湖三十余年，无人能敌。刀下之鬼不计其数。凡此刀出，江湖中人莫不闻风丧胆。刀客亦因此名震天下。

    这日，刀客行走江湖，至黄河帮地界，闻江湖人士纷纷传言：黄河帮帮主新近得一宝刀，此刀甚是了得，吹发即断，削铁如泥，堪称天下无双。刀客不禁冷笑，暗道：“师父临终曾遗言，刀之最高境界为无刀，我驰骋江湖几十年，至今尚未参透，此刀竟敢称天下无双？”

    第二日，消息不胫而走：黄河帮帮主横死本帮帮中，身首异处，其麾下八位堂主无一幸免。江湖闻之震动。后又传言：黄河帮帮主得宝刀之说纯属误传，真正的宝刀在藏刀寺。

    藏刀寺。秋风萧瑟，万物萎黄。

    刀客持剑，迎秋风落叶，踏门而入。却见庙内断香残烛，甚为破落。

    刀客昂首，环走一周，寺内寂无一人。刀客忖道：“莫非闻我前来，早已逃之天天？”正欲旋身离去，突然耳内似有梵梵之音传来，侧耳细听，却听不真切。刀客性起，手扶刀柄，大喝道：“只闻藏刀寺宝刀天下无双，敢与老夫一比否？”

    声音过处，只见寺内尘土簌簌直落。

    半晌，未有丝毫动静，刀客哈哈大笑。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似从天飘然而至，刀客猛然一惊。手抓刀柄，左顾右盼，却不知音从何来。施主终于来了，明日午时，黄河渡边洗心亭，了却施主心愿。随即声音便像风一样越飘越远。

    翌日，秋日照耀，尘土飞扬。

    黄河渡，洗心事。刀客如期而至，见亭内立一老僧。老僧长须白眉，瘦如枯柴，似乎弱不禁风。

    刀客大笑。

    老僧声如洪钟道：“素闻施主武功盖世，手中之刀从不见红，不知果真否？”

    刀客傲然道：“老夫平生杀人无数，刃不见血，乃雕虫小技而已。”

    老僧面色凝重，低眉，念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道：“贫僧亦有一刀，从未见红，不知施主愿与贫僧一比否？”

    刀客狂喜，仰天大笑，仿佛胜券在握。随即冷冷答道：“老和尚，刀见血者败。”

    言毕，刀客大吼一声，刀起，刀光雪白一片，成雷霆之势，直奔老僧咽喉而去。老僧不避反进，迎刀锋而来。

    刀客吃了一惊，手中之刀不由缓了缓。刀客一生决战不下干回，如此不顾性命的战法却从未见过。

    老僧的鲜血犹如奔腾咆哮的河水倾泻而出，顷刻又像盛开的一朵巨大莲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幻化出万道金光，直射向刀客手中的刀。刀客躲闪不及，手上一热，热腾腾的鲜血溅满了刀身。

    施主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人刀客的耳里。刀客心中一震，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刀客忽然明白：自己败了，自出道以来第一次败了。

    看着手里沾满鲜血的刀，看着老僧倒下的身躯，刀客愣在那里。

    倏地，刀客扔了刀，双膝跪地，抱起老僧，然后大声喊：“刀，你的刀呢？”

    老僧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双枯手紧紧地抓住刀客，突然从眼里迸射出灼人的亮光来。他死死地盯住刀客，似乎要将刀客的灵魂逼将出来，然后他一字一句地道：“手中无刀，心中无刀；心中无刀，手中无刀。”随后溘然逝去。

    刀客恍然雷击一般，呆若木鸡，嘴里喃喃道：“手中无刀，心中无刀；心中无刀，手中无刀。无刀？无刀？……”

    良久，刀客突然哈哈大笑，狂叫道：“师父，弟子明白了，弟子明白了……”

    刀客恭恭敬敬地给老僧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将刀掷入滚滚黄河之中。

    从此，刀客绝迹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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