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白

    满仓年轻时就想去看天安门的天。

    天安门的天，瓦蓝瓦蓝的，真好看。说这话的是村长有福。

    有福在北京当过兵，常在人面前夸天安门的天。

    漂亮的槐花就是听有福话，迷上他的。槐花嫁给有福时，满仓喝多了酒，跑到村口，抱着槐树想槐花，说天安门的天，瓦蓝瓦蓝的，好看，有福真他妈的有福！

    有福娶了槐花，还夸天安门的天。旁边的满仓更想去看天安门的天了。

    干活累时，满仓总会抬头看天，瓦蓝的天空没有一朵云，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满仓擦着汗想，天安门的天，也瓦蓝瓦蓝的，没有一朵云。想到天安门的天，满仓又抹了把汗，笑了，干起活来也不觉得累。

    满仓想等家中的粮仓满了，有了余钱就上趟北京，也看看天安门的天。生活的重担压弯了满仓的腰，他感觉到北京很遥远，就像蓝天上飘荡的云朵……

    满仓狠劲挥舞着锄头，他要供儿女好好读书。孩子一个个考取大学，就有机会去北京。想到孩子将来能看到天安门的天，满仓干活，再累也不觉得累。

    儿子看天当了教师，女儿看云考上了卫校。乡亲们夸满仓有福时，他幸福地笑着说，小儿子还念高三哩！

    烈日下锄草，满仓更不觉得累，抬头看天，瓦蓝瓦蓝的，没有一朵云。满仓想，有段日子没有看天了。

    看着瓦蓝的天空，满仓的心事就像田中的野草，疯长。

    等小儿子考上大学，满仓决定就带老伴去趟北京，看看天安门的天。想着，满仓笑了，连眼前的草儿都变得可爱起来。

    看天娶了媳妇，要到北京旅游结婚。

    母亲埋怨，花那多冤枉钱干吗？不如置大电器好。可儿子看天坚持要去，说单位人结婚也都去了北京。

    去，你们一定要去，看看天安门。满仓果断地说。

    看着父亲挥手的姿势，看天感觉父亲坚决得像个下达命令的将军。

    满仓把家中的黄豆和两头肥猪卖了，再三叮嘱儿子，到了北京要去看看天安门。

    望着看天远去的车影，满仓异常兴奋，心也随他们去了北京。

    看天刚走，天就下雨。满仓埋怨，好晴的天哪来雨呢？就求老天不要跑到北京下雨，要不然看天就看不清天安门的天了。

    儿子回家，满仓第一句话就问，北京没有下雨吧？

    看天说，天晴好着呢！

    去天安门了？

    去了。

    天安门的天，瓦蓝瓦蓝的，好看吧！

    看天和媳妇愣了，不知道父亲咋会问这话。媳妇说，天安门的天还不是和家里的天一样？

    得知他们没有看天安门的天，满仓在心底埋怨自己，走时叮嘱说去看天安门，却忘了告诉他们去看天了。想到这，他遗憾了。

    满仓干活时还爱抬头看天，瓦蓝瓦蓝的天空飘来几朵云，风吹，也不散。满仓想年岁大，眼睛也不好使了，要不瓦蓝的天，咋会飘来不散的云朵呢？

    干活太累，满仓又抬头看天，那不散的云朵猛地向他压来……

    满仓醒来时，躺在病床上，看着家人在哭，他笑了，没事，就是农活干得紧了。满仓让看天把窗打开，望着瓦蓝瓦蓝的天，轻叹了口气。

    看天就说，带您去看看天安门的天。

    满仓眼睛一亮，费劲点点头，嗯了一声。

    可第二天，满仓改变了主意，不去北京了。

    看天跪在床前说，去看看吧！

    满仓铁了心，三娃上学还要花钱呀。

    看天说服不了父亲，想到去玩的朋友曾拍摄过天安门，就借来放给父亲看。

    DV上，看天和媳妇甜蜜拥抱定格，接着是大家变换姿势照相……

    天安门，这就是天安门。看天指着画面上的天安门对父亲说。这时镜头刚巧划过天安门的上空，看着有点抖动的天空，满仓露出笑容，像天空绽开的云朵……

    看天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他根本没去北京，而是陪媳妇去了她向往已久的草原，在天安门前拥抱的镜头，是请人刻录制作的。

    看天想不通身患绝症的父亲，为啥总想着要看天安门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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