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潘暖脚的是小广,绐小广暖脚的是老潘。
自从那场零零碎碎的小雪落过之后,老潘和小广就合铺了。老潘的被子做了褥子,小广的被子做了盖面。老潘的被面,是朱红色的龙凤图案,老潘说自己是龙,老伴是凤凰,老潘还说,看到了被面上的凤,就看到了老伴。小广的被面,是方格图案,方格里头是一泓清水,水里有三只游泳的鹅,小广说,两只大鹅是自己和老婆,那只小鹅就是儿子,小广还说,看到了被面上的鹅,就看到了老婆和儿子。
两人钻进被窝的时候,小广说,这被窝怪暖和哩。老潘也说,这被窝怪暖和哩。小广就和老潘开玩笑说,可能是你老伴烧的炕,老潘就嘿嘿嘿地笑。老潘和小广开玩笑说,八成是你老婆放的电,小广就哈哈哈地乐。说着笑着,两个人就呼呼地睡熟了。
第二天,老潘和小广一块儿向工地走去。其实,他俩已经是老搭档了,老潘这个人笨,干了二十多年的建筑活,还是个搬砖的推沙的,老潘说自己是癞狗扶不到墙头上,拿起瓦刀手就抖,可是老潘干活不惜力气,工地上的人都喜欢他。小广这个人聪明,手里掂着瓦刀三转两转,像耍花一样,垒出的墙齐齐板板,里外都上线。老潘和小广在一块儿的时间长了,就喜欢互相开玩笑。
太阳的光芒照到小广机灵的脑袋上,也映到了老潘粗糙灰黑的脸庞上。
小广一边翻转着手里的瓦刀一边对老潘说,咱来点玩笑吧?老潘一边搬砖一边冲着小广说,好呀,你就先来吧。小广说,老潘,昨晚你做梦了吗?老潘说做了做了,梦见俺家的大黄狗到工地上找我来了。小广说不是不是,肯定是梦见你老伴到工地上来找你了,你老伴要是来了,被窝就让给你们。老潘说小广啊小广,真是人小鬼大。小广说我来过了,该你来了。老潘说,小广,你昨晚做梦了吗?小广说做了做了,梦见俺儿子光着脚丫来找俺了,俺想儿子了。老潘说错了错了,不是想儿子了,肯定是想你老婆了。你好好交代,昨晚是不是捏你老婆的脚啦?小广说老潘你这家伙人老心不老啊。老潘笑了,小广也笑了。
太阳的光芒照到了老潘推灰的小车上,也映到了小广垒出的齐齐板板的墙体上。
老潘一边搬砖一边对小广说,咱不开玩笑了,咱说点真的。小广一边翻转着手里的瓦刀一边冲老潘说,好啊,你就先说吧。老潘说俺说了你可别笑话俺,丑话说头里,谁要笑话俺,谁就变成个小狗。过几天俺想请你帮个忙,帮俺挑一个女人胸上戴的那个罩,过年的时候送给俺老伴。小广说好好好,你老潘越活越年轻,咱谁都不要笑话谁,谁要笑话俺,就变成个驴子。过年的时候,俺准备买一部手机挂在老婆的脖子上,让俺村里的媳妇儿都瞧瞧,让她们那个眼啊,发酸发热。老潘笑了,小广也笑了。
太阳的光芒照到了小广脚下的竹笆上,也映到了老潘脚下的楼板上。
老潘对小广说,一个月没尝过肉了,今天伙房里炖肉啦。小广说,你不说俺也知道,那香味早就飘过来了。老潘说,你这家伙,比狗鼻子还尖哩。小广还想回老潘一句,却听见下班的哨子吹响了。
小广拉着老潘说,今天干活累了,咱不走楼梯下了,坐电梯。老潘说,坐电梯、坐电梯。
小广和老潘说着笑着就走到了料盘上,小广和老潘站在料盘上的时候,小广对老潘说,不行不行,刚才你骂我是狗鼻子,我还没还你呢,我还要和你开个玩笑。老潘说,你开呀。小广说我真的开了,小广趁老潘不注意,一把将老潘从料盘推到了楼上,小广说你从楼梯下,我从电梯下,看谁先下去。小广说着朝楼下开卷扬机的师傅挥了挥手,卷扬机就嗡嗡嗡地响起来,料盘也开始往下降了。
老潘一边从楼梯往下走,嘴里一边不停地骂:小广是个小狗,小广是个驴子,小广是个小狗,小广是个驴子……
老潘下到四楼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老潘的心里,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
老潘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卷扬机的钢丝绳断了,像一条蛇蜷曲在地上。老潘还看见,小广躺在离料盘好几米远的地方,小广的手里,紧紧地攥着能耍花的瓦刀。
老潘听到有人说,唉,快过年了。
老潘的眼睛就模糊了。
老潘想,刚才,小广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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