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夜起,杨若亚真正有了失恋的感觉。她觉得这一次是真的了。这一次,她不像往日那样痛苦。她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和她已走到尽头。
真的不再盼望了吗?真的可以放下了吗?她的理智确实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她发现这几日他的形象还是占据她的思想,成为她思维里唯一的存在。他在干什么?他的心情如何?他真的不再理我了吗?
不过,她决定不再去他的宿舍。她知道到了他的宿舍,一切还将从头开始,她的伤害将永无尽头。这几日,她一直在校园里游荡。她出没于食堂、图书馆、运动场或教学楼,她希望在这样的公共场所碰到他。她只要远远地看看他就好了。但她没碰到他,他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
她甚至去过酒吧,希望在那里能找到他。他不在。倒是见到了哲浩。反而是哲浩问她林博怎么失踪了,他干什么去了。她茫然地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他同我有什么关系?哲浩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热情地招呼她和他们一起玩。但整个晚上,杨若亚魂不守舍。
三天以后,杨若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隐约感到林博似乎出事儿了。什么事儿呢?生病了吗?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好像不太可能。难道他独自一人去青海了吗?
杨若亚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的牵挂。她打算去他的宿舍看看。
林博的宿舍在西院。那是一幢建于上世纪初的木结构西式建筑。据说,这是学院最早的建筑,这建筑里面,曾住过几位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西院墙上攀援着满壁的爬山虎,让这建筑看起来像一个绿色的城堡。建筑四周有一片枫杨树,在这个冬日,枫杨的叶子已经脱落,它光秃秃地指向天空。在阴郁的天空下,这些枫杨树的姿态给人一种古老的屈原式的天问的感觉。草地已经枯黄,显得杂乱无章,草根部还积着薄薄的一层雪。杨若亚迅速穿过草地,进入林博宿舍。
她敲击林博的宿舍门。没有回音。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她习惯性地朝林博的床上张望。她是怀着恐惧张望过去的。结果恐惧真的被验证了。不是他不在。他在那儿,穿着衣服,躺着,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只是被窝有点凌乱。他一动也没有动,眼睛睁着,嘴微微张开,好像试图说出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可她却感到异样。她走近他,颤抖地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他的脸冰凉冰凉的。
她想尖叫。但她最终没有叫出声来。这一刻,她竟然非常平静,没有惊慌失措。好像她早已料到他已经死于非命。她仔细观察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显得非常松弛,看不出来是死于非命的样子。好像他的死亡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他的脸依旧透着一种阳光般的邪恶。她曾经那样迷恋这张脸。这时,她看到,有一只白蚁在他脸上爬来爬去。有那么一会儿,白蚁停下来,似乎在看她。她发现白蚁有翅膀,它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看着白蚁飞翔而去,她突然感到悲伤,她无声地抽泣起来。
2007年8月18日
迷幻
小罗就是感到他好。他们躺在公园的草地上。太阳很暖和,小罗觉得他比阳光更暖和。他在小罗的左边,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但小罗的感官向他敞开着。暖意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来到小罗心里。小罗很想靠近他,吸吮他身上的气息,但小罗只能把这种情感藏于心怀,因为他是个男人,他不能像一个女孩一样扑到他怀里。小罗闭上眼睛,他仿佛看到自己眼帘上布满了红色的血脉,血液像雾一样在涌动。他的心头有一种感动,一种想把自己献给他的欲望。
“小越,你猜他们在干什么?”小罗问。
“他们?他们还能干什么?那帮傻逼,除了会给女生写情诗,还能干什么?”
“是的。不过,他们写了情诗也不敢送出去。”
小越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一边笑,一边踢小罗。小罗也回踢了他一脚。他们躺着,用两只脚相互对踢。后来他们滚在一起。当小罗接触到他的身体时,他想流泪,但他控制住了。小罗想,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情谊,不能弄得像娘们似的。
这段日子,小罗的身体里面像是注满了水,肌肤总是胀胀的,全身发痒。他经常有一种毁坏自己的欲望。
有一天,父亲要小罗买烟,小罗假装没听见,父亲就一个耳光打过来。那是货真价实的耳光,小罗的脸上像被烫伤了似的灼痛。那天小罗火气特别大,他忍不住用脚狠狠地踢了地上的一只破面盆,破面盆乒乒乓乓地滚向父亲那儿。他的眼里有极度不满的恶毒的光芒。父亲是挖路机司机,长得粗壮,年轻时在街头混过,他不能容忍小罗的态度,他拿起地上的一把小凳子,砸向小罗,砸中了小罗的额头。小罗摸了一把,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小罗竟然感到畅快。当血液从身体里出来的那一刹,他没感到痛苦,不,痛苦也是有的,但幸福竟然从天而降,他感到饱胀的身体有一种释放的快感,快感过后,身体变得宁静如水。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这泪水也带给他充实之感。父亲见到小罗的泪水,脸上有一些愧疚,他奇怪地看了小罗一眼,然后自己出门买烟去了。他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不知在骂小罗,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是奇特的体验。小罗有点儿疑惑。这会儿,他躺在小越的边上,草地被太阳照射得暖烘烘的,他不知道是草地太暖和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感到体内血流奔腾,整个身体有窒息之感。他很想让血液从身体里喷涌出来。他闭上眼睛,幻想着血液从肌肤里喷射出来的情形,血液会在阳光下闪耀。这景象令他全身发颤。
“你怎么啦?”小越问。
“没事。我感到热。”小罗又说,“我真想同什么人打一架。”
小越想了想,说:“我们走吧。”
他们在大街上晃动。午后的大街比较安静,那些水果摊贩正打着瞌睡。小越路过摊贩时,顺手拿一根香蕉或一个芒果,吃了一半就往身后扔。小罗伸手去摘一颗葡萄时,他的眼神和摊主藏在眼皮缝隙里的目光相遇,他才知道摊主根本没睡着。他伸出中指。他希望这个人有种,能蹿出来同他打一架。但那人把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
整个下午,小罗的身体像一个血球,危险地在街头滚动。他渴望被一支箭射中,这个幻想一直在脑子里变幻,可直到傍晚,一切平安。在学校门口,李先映拿着他们的书包在等着。小越问他有没有点名。李先映严肃地摇了摇头。小罗的脑子里出现一个画面:那个眼镜,一个很结实的男人,但他的声音却很娘们,他进教室时总习惯于看小罗和小越的座位,见到他们不在,他才会松一口气。小罗想,他才不会点名呢,他恨不得我们在地球上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这间教室,出现在他的眼前。
晚上,天气开始变凉,但小罗的身体依然暖洋洋的。应该说比白天躺在草地上还膨胀,他感到那些血液有着喷涌而出的欲望。他躺在黑暗中,四周非常安静,父亲打着笨重的呼噜,就好像他在睡梦中还在操作挖掘机。父亲的呼噜声令他浑身烦躁,他甚至想走过去掐住父亲的脖子,好让他永远不要发出这种垃圾声音。他当然不能这么干,他默念“安静、安静”。他作着深呼吸,但窒息感似乎更重。他咬住自己的手臂。有点儿痛。他慢慢加重牙齿的力量。后来他尝到了咸咸的温热的味道,他知道,那是血。快感和幸福感又一次降临,他呼吸急促,一会儿,随着身体的平静,他变得安祥。血液还在流动,在黑暗中,血液呈现暗红色,血液像线一样缠绕在手臂之上,有一部分流到床单上。他担心父亲明天看到床上的血。父亲一定会用鬼鬼祟祟的眼神观察他,要他交代原由。小罗想,我能同他说什么呢?
小罗睡得安祥沉着。他醒来的时候,天刚刚亮。想起昨晚的情形,他有一种做梦似的感觉,极不真实。但这一切都是真的,伤疤就在他的手臂上面,已经粘结在一起,看不出牙印,那疤痕竟像刀子切割过一样。看到伤疤,他竟然又涌出昨晚的欲望。他的思维被一种梦幻般的瑰丽的东西吸引,就好像有无限美景吸引他再做一次。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充满了破坏欲。他现在才明白不是因为身体发胀才有这个欲望,而是先有这个欲望,身体才发胀的。他希望在另外一只手臂上也留下这样的疤痕。这次他没有用牙,而是用刀。他的抽屉里藏着三把刀子。
刀锋进入肌肤的感觉冰冷而柔软,痒痒的,像是温柔的抚摸。血像是有自己的愿望,它迅速把刀子包围了,那一瞬间,像火吞噬易燃物,热情奔放。他感到他的身体是那么渴望刀子,对刀子有一种无法遏制的亲近感。那是锋利的一吻。然后,他的感官好像和刀子融为一体,或者说刀子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血液因此在欢呼刀子的光临。一会儿,他的身体变得宁静如水。他有一种满足后的疲倦。
父亲好像是被什么惊醒了似的,他突然坐了起来,目光锐利地向四周察看,然后又闭上眼睛,重重地倒在床上。他肥胖的身体压得床不停地颤动。一会儿,他又发出尖啸的鼾声。
小越长得健壮英俊。他的脸充满阳光,但笑起来有一丝邪恶。小罗喜欢看他走在胡同里的情形,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投射在他的左脸或右脸上,那时候,他脸上的天真和邪恶同样明显。
“小越,我们今天干什么?”
“我不知道。”
小越其实是没有主意的,他贪玩,但他想不出什么好玩的,玩到哪里算哪里。有时候这一点是很可怕的。
一个烂货喜欢上了小越,缠着要和小越好。她是隔壁班的,听李先映说,她和不少人睡过。但小越对女人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小罗注意到,这个烂货,从学校出来,就穿吊带背心,骚得不得了。你虽然说不出她有多漂亮,但见到她总是会多看她几眼。她是那种惹眼的女孩,走在大街上总会有人注视她。她裸露在吊带背心外的肌肤被阳光晒得金黄金黄的,充满活力。她的屁股很翘,小罗见了,就会有一种拍一巴掌或狠狠地踢一脚的欲望。她的头发,像礼花一样向天空绽放,她的眼神有一种满不在乎的劲儿。
有一天,小越这家伙把她带到一个防空洞。这个地方他们是前不久发现的。他们听人说,人防办的防空洞开了一家夜总会,里面赌得很厉害。他们就到处打听在哪里。结果,没有找到夜总会,倒是找到这个好玩的地方。
到了防空洞,小越就要她把衣服脱去。女孩竟听话地脱了。小越这么做,小罗是有点紧张的。小罗想,也许小越真的会去操她呢。他想,操她也许挺爽的。小越要女孩把脱了的衣服扔给他。女孩就听话地扔给了他。女孩脱衣服时倒是一点也不风骚了,看上去挺紧张的。最后,女孩就完全脱光了。小越捧着女孩的衣服,闭上眼睛,吸吮了一下衣服上的气味,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他突然向小罗挥手,捧着女孩的衣服撒腿跑出防空洞。
他们跑出一段路,回望防空洞。小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
“她、她、她这下子回不去了,她不能光着身子回家吧?”
“小越,她太浪了,你不觉得她身材不错?”
“怎么,爱上她了?那你回去操她一把?”小越笑得很神经。
小罗踢了小越一脚。小越也回踢了一脚。
后来,他们躺在草地上,看太阳一寸一寸在天上爬。
“喂,你在想什么?”小越问。
“在想你啊。”小罗开玩笑。
“哈。”小越的笑声很响亮,像是不以为然。
“小越,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一个女孩,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
“我他娘的才不要女人。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想念你的。”
说这话时,小越很严肃。小罗有点感动,他就踢了小越一脚。小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那个女孩的衣服枕在他的头上。小罗站起身,去路边的一棵树旁撒尿。小越也跑了过来,他们站在一起撒尿。他们没做声。听着小便落在地上哗哗哗的声音,小罗感到内心充满宁静和温暖。他们虽然不说话,但小罗觉得这行为有一种亲腻的意味,他愿意这泡尿可以撒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完结。远处的河水里,有两只不知叫什么名的鸟在相互嬉戏。有时候它们仿佛是在打架,其中一只把对方的羽毛都啄了下来。羽毛在水中漂来漂去。鸟儿不时发出既痛苦又欢悦的叫声。这时,小罗看到李先映向他们跑了过来。
李先映是逃课出来的。他见到女孩的衣裙、内衣内裤,羡慕得不得了。他问他们是哪里弄来的,可不可以送他一件。小越眼睛放光,问:
“你喜欢?”
李先映脸就红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送给你可以,但你要穿上它们。”
李先映以为小越开玩笑,他傻笑起来。小罗看到小越眼里的邪气,知道小越是认真的,并且小越已经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了。小越一定觉得这很好玩,比让那个女孩脱光衣服还要刺激。小越躺在那里,他一脸严肃,命令道:
“把你的衣服脱了,把它们统统给我穿上。”
李先映不笑了,他露出惊恐之色。他不停地在观察小罗和小越的脸。小罗说,你看什么,快点办吧。说着,小罗踢了他一脚。
李先映说:“你们开玩笑的是不是?开玩笑的?”
小越说:“开什么玩笑。快办。”
小越从口袋里拿出刀子,削一根树枝。那树枝的皮削去后,有白色的浆液流出来,浆液很浓,甚至比血液还浓。那浆液积聚得越来越多,快要落下去了,那圆形的表面像是在慢慢膨胀,有一些云层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滚动。看到这情形,小罗的血脉又胀得难受,他多么希望小越的刀子在他的身体上也划出这么一道口子。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