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映再看不下去了。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担忧伴着埋怨,慌乱伴着愤怒,它们释放着巨大的压力挤压着她逼迫着她。病她可以不治,可为什么她要用这种揪人心的方式来躲避?还说什么希望她的死能变得有价值?这是什么意思?人一旦死了,还能有什么价值可言?她已经折磨了我21年了,她还想怎么折磨我?阮映不知道病得这么重的母亲能去哪里,自己该去哪里寻找。她只有一遍一遍地拨打母亲的手机。
好在,半个多小时后,母亲的电话终于打通。阮映再也忍不住了,她撕扯着嗓门厉声质问,杨月琴,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啊!应答她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撞人了,我撞人了……”
出事了,果真出事了,所有的盔甲瞬间全部粉碎。阮映跌跌撞撞地赶到母亲出事的地方,救护车和警车都已经到了。那地方是条偏僻的马路,路灯昏暗,道路狭窄。男人反复囔囔着,这黑灯瞎火的,谁能想到路上躺着个人?谁能想到路上躺着个人?谁能想到……
躺在担架上的母亲一脸的鲜血,双眼紧闭,被血浸染过的紫色毛衣紫得更深更重了。泪水顷刻间漫涌而出,阮映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抓在捏在扯,双手剧烈颤抖着,颤抖着。她想喊,可喉咙里却出不来声音。
时间黏滞在一起。21年的生活场景,21年的对峙与过往,医生的话,所有的一切都绞在一起,绞出一滴滴的苦,一把把的痛。
救护车开到半路,杨月琴微微睁开眼。她看到了阮映,只是轻轻摇一下头,用力挤出一点笑,再挤出一句话。能——再为——你做两件——事,真——好!真——好!
两件事?什么两件事?阮映不明白。
60减50——等于——等于——10……杨月琴做着最后的数学题,脸上再写不出答案。她一点点没了力气。柳儿,柳儿……她轻声呼唤着,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的语气是如此柔弱,目光是如此绵软。柳儿……柳儿……
阮映再次听到了算盘珠子的声音。她被母亲的声音和目光轻轻地抚摩着。21年从未有过的抚摩。这一刻,她知道了母亲所说的“价值”和“两件事”的意思,她相信那医生说的都是真的……21年了,21年了,她怎么有办法隐瞒我21年?!这21年,那么多人在骂她,在恨她,她一个人怎么过来的?她希望我恨她!而我居然真的恨了她21年!21年啊,她心中一直是有我的,她一直是爱我的!而我,居然恨了她整整21年!我——我——阮映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胸口。从小到大,她无数次诅咒自己的母亲早死,这一刻,她平生第一次如此希望母亲好好活着。她第一次觉得母亲的“杨”和自己的“柳”搭在一起是如此妥当,“杨柳”是如此柔软如此好听,她是如此喜欢。她后悔了!那条向上缠绕的紫色单螺旋变成了双螺旋,在她眼前飘荡,跃升,紫得发艳,艳得如此绚烂。她张开嘴,一个声音划破了黑暗。
妈——妈!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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