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揭穿小林的谎言，看她就挎个半大不小的包，才发现她没带什么行李，不由得随口问道：“你就这么简单呀，回来也不带件行李什么的？”
小林无比苦恼地一拍腿：“哎呀你就别提多倒霉了——在飞机上给基地恐怖分子抢了！”
我和小林到家时都快十二点了。
我和小林进院时，王丽正端着两盘子羊肉和菜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小林，王丽顿时愣在那儿，那神情好像我又包了个二奶似的。我正想着这顿火锅怎么个吃法，也没给王丽解释什么，带着小林就朝屋里走。小林也有些疑问似的笑着对王丽点一下头，顾不得说什么，匆匆忙忙地闯进屋里。
火锅已经架上，酒杯筷子什么的都摆好了，父亲和母亲已经落座，说说笑笑地喊王丽快点儿。一看见小林，父亲中邪一样马上站了起来，母亲也中邪一样坐在那儿动不了窝了。小林和父亲母亲对视了一分钟，也顾不得貂皮大衣的昂贵，扑通一下跪下了，给父亲磕了一个头，咧嘴哭着喊了一声：“爸呀——”接着又冲母亲磕了头，咧嘴哭着喊了一声：“妈呀——”
这两声爸呀妈呀叫得长腔长调的，好像要唱京剧一样。当然不可能唱京剧，全家人都听得出，小林拉出这种声音哭爹喊娘，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她在香港混成孙子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也就别计较了，原谅她得了。虽然父亲和母亲没有这样说，但他们的眼神和行动说明他们是这样想的。
父亲立刻慈祥地大笑起来，伸着手示意小林起来，满嘴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口吻：“起来起来孩子！这是干吗啊！火焰山不是扑灭了吗？知道你回来，这不架上火锅迎接你了吗？”
随着父亲的几句漂亮话，母亲也赶紧起身过来拉小林：“回来就好！啥时候也没把你当过外人啊！赶紧赶紧，座儿都给你准备好了，赶紧坐桌上，有啥委屈好好给妈叨唠叨唠！”
这时王丽也进了屋，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把菜放在桌上，又过去帮母亲拉小林，嘴里还蜜似的甜：“是嫂子吧？方三老给我说，今儿才见到你这样好！起来吧，你再不起来我也只好跪下了！”
小林哧地笑了，起来用手背蹭了一下两眼泪花，望着王丽，望望母亲，还没说话，母亲快嘴快舌地说：“小三家的，喜事还没办呢，就一起住大半年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了一番，开始落座。我一看空了几把椅子，赶紧说大哥电话没打通，二哥现在山西谈生意回不来。父亲骂了二哥几句，然后说他刚才老不见人来，耐不住给大哥打电话了，大哥马上就带着大光小光奔过来。我一听就觉得一会儿有好戏看了，赶紧转换话题，佯笑着使唤王丽倒酒。小林倒是微笑着说这样很好，免得她再跑过去看大光小光了。不过，父亲说不等他们了，咱们先开始，反正菜啊肉啊买得多，来多晚都有吃的。
一般到了这种时刻，父亲餐前讲话是必须的，也是他喜欢的，基本上都是全家人站在那儿端酒的手累得都想哭了，父亲的祝酒词之类的废话才讲一半儿。但是今天播放器卡壳了，全家人端着酒杯站那儿等半天，父亲愣是找不到词儿了，急得直眨巴眼，蠕动了好大一会儿嘴皮子，我们忍不住笑起来，他才说出两个字：“干了！”
这一杯酒下去，气氛就上来了。父亲以各种理由不停地提议，大家连喝了七八杯这才算到了中场休息。可是，母亲这几杯就开始发晕了，在这时刻一旦闲下来，话就特多，逮住小林问个没完，问人家在香港过得还好吧，生意做得还大吧，又处男朋友了吧，如果要是没处，趁这次回来和老大再沟通沟通再磨合磨合还是接着过下去吧，怎么着也是本土本地的有个什么事大家也好照应啊，找个外国人算什么啊……
小林实在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嘴：“妈，香港都回归祖国十几年了还外国！”
说着话儿，小林顺手拿过她的包，摸出个大钱夹，拿出两张银行卡来，一张递给母亲，一张放在父亲面前，然后，自己喝了一杯酒，笑笑说：“以前不懂做父母的心，也不知道孝敬父母，现在懂了，想孝敬也不能在跟前伺候着，这两张卡，各五十万，也就是一点点小意思，多少也表达一下我的心意。”
父亲和母亲顿时断电，我和王丽的灯也随着灭了。平时能说会道的母亲捏着那张卡不知道说什么了。还是父亲见过世面，他先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然后用夹烟的右手食指点着那张卡，也不看小林，说：“孩子，你可别这样，再怎么着我和你妈都是有退休金的人。”说了，像个发牌仔一样，手指潇洒地一划拉，那张卡长了眼一样，滑到小林面前啪的一个立正刹住了步子。
母亲显然没有这个技术，把自己手里的那张卡放在那张运动员卡上，好像她也明白过来什么事儿了，笑着说：“小林，妈这个人没有文化，还粗心大意，得理不饶人，无理赖三分，以前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别跟妈一般见识。”
小林两眼来电似的一亮，不一会儿两行泪滑到腮帮子上，她擦了一把泪，又把两张卡分别递到父亲和母亲面前：“爸，妈，你们一定要收下，要不我还得跪下……”
父亲和母亲又在那儿推来推去的。我知道，虽然父亲和母亲这一辈子在诸多事上从不畏惧，但在金钱考验方面还是比较软弱的。再说，我也觉得这两张卡还是不少的，还是可以收下的，再这么折腾会伤和气的，就劝父亲和母亲收下。我之所以这么想，这么劝他们收下，是因为我了解小林的能力和性格，小林以前说过，她天生一双搂钱的手，她要是能给你一百万，至少她得有一个亿。
就这样，父亲和母亲收下了两张银行卡，那样子既有些惊魂未定，又有些欣喜若狂，再说起话来免不了颠三倒四，持起筷子夹菜手都有些抖。小林倒是安定下来，仗着好酒量，一杯杯地敬酒，还是以前的老脾气，边喝边叽叽喳喳，父母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我特别想知道小林在香港的发展情况，但父亲和母亲就是说不到点子上，真是急死我了。王丽也没多说话，每次端杯都是沾沾唇，也不喝下，只是一脸异样的表情，好像没有得到一张银行卡似的。
推杯换盏之间，父亲和母亲都上来些醉意，眼见小林又给他们各倒个满的，马上端在手上等着和小林碰杯。小林给自己也倒了个满的，端着酒站了起来，说：“爸，妈，既然酒喝到这个份儿上，那我也就把话敞开了说吧——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大光小光带走，还请二老支持我！”
父亲和母亲顿时有些犯傻，好像还在醉里。
王丽突然呕了一声，赶紧捂着嘴起身冲出门去。
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因为昨夜我想和她搞一搞时她干脆彻底地拒绝了。
我赶紧站起来，正要出去关照一下王丽，突然谁的手机咔噔响了一声。我和父亲手忙脚乱地摸自己的口袋，因为我和父亲的手机响声是一样的。结果是我的手机在响，我一看，也不知道是哪个傻瓜发来一个信息：打工很累，挣钱很少，是吧？是。那你还想衣锦还乡吗？想。能吗？能。好，痛快！为了实现你的梦想，请拨打158627×××××。详情请登录本公司网站：打不流打不流打不流点yijinhuanxiang点考木点喜恩。
我也没有细想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赶紧出来。
王丽还在那儿扶着那棵枣树弯着腰呕吐，我还没走到她身边，就看到大哥带着大光和小光欢天喜地地进了门。
原载《芙蓉》2010年第4期
原刊责编 陈小真
本刊责编 章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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