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丰和女贾去齐营的时候,确实没带什么礼物,仅仅是在怀里藏了二两锦缎。但是他们给高齮的许诺让高齮怦然心动:“如果您能够帮我们的忙,我们将帮您成为高氏的继承人,外加五千庾粮食。”庾是春秋时期的计量单位,五千庾相当于二百四十石,这张支票开得不轻。
高齮拿着二两锦缎去找梁丘据,说:“鲁国人准备了一百两这样的缎子想送给您,无奈道路被封锁,送不进来,所以先拿了这些来给您看,不知道您满不满意?”
梁丘据用手抚摸着光滑的缎子,消瘦的脸上竟然堆起了几层笑容。
晚上,当他陪齐景公用餐的时候,突然说:“您有没有发现,群臣对这次行动似乎不是太尽力?”
“哦?”齐景公眯起眼睛想了一阵,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梁丘据说:“您千万别误会,不是群臣不愿意执行您的命令,而是另有原因。您想想看,宋元公为了鲁侯去晋国,不到半路就死了;叔孙婼为了让鲁侯回国,也无疾而终。这究竟是不是老天要放弃鲁国,还是鲁侯得罪了鬼神才至于这样呢?依下臣之见,您不如就呆在这里,让群臣跟着鲁侯去打仗。如果战局顺利,您就乘胜追击;如果不顺,您没有亲自出马,也不算丢人。”
那个年代的人,最畏惧的就是所谓天命。齐景公被他这么一说,觉得谨慎一点也未尝不可,于是驻扎下来,将进攻鲁国的任务派给了公子鉏(chú,齐景公之子)。
后世有人不解:鲁国人花了大价钱买通高齮和梁丘据,仅仅是换来齐景公不御驾亲征,有意义吗?答案是肯定的。以齐国现在这种上升势头,如果齐景公亲自出征,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公子鉏就不同了,他虽然是“公子”,却非大子,地位等同于大夫,即使不能达成目的,也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鲁昭公的悲剧:死要面子活受罪】
事实上,鲁国人对于齐军的行动,还是准备不足。公子鉏起兵的消息传到曲阜,季孙意如才手忙脚乱地从各地调集部队。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仲孙何忌的家臣、成地(孟氏封邑,今山东省境内)大夫公孙朝——主动站出来为国家分忧。他对季孙意如说:“封邑,就是用来保护国家的,请允许我带领成地军民抵御齐军。”
季孙意如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小小成地,怎么挡得住公子鉏的大军?公孙朝请季孙意如支开旁人,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通,然后说:“您如果不放心,我愿意将自己的家人送到曲阜来当人质。”
季孙意如说:“我相信你,不必送人质了。”
公孙朝独自一人跑到齐营,对公子鉏说:“孟氏,不过是鲁国的破落家族,长期以来对成邑横征暴敛,索取无度,我早就不能忍受了,请让我借齐国的肩膀好好休息一下(请息肩于齐)。”
齐军进攻曲阜本无须经过成地,但是有便宜谁不想占?公子鉏马上移师围成。齐军的先头部队刚刚渡过淄水,就受到公孙朝的迎头攻击。齐军刚准备反击,公孙朝已经撤退了,只留下一句话给公子鉏:“我这是在迷惑鲁国人,不让他们知道我已经投降于您。”
公子鉏将信将疑,将部队驻扎在淄水边上停留了一夜,等待公孙朝的消息。第二天早上,探子来报:鲁军已经集结完毕,在炊鼻(地名,今山东省境内,近于成地)严阵以待。公子鉏情知上当,再派人去质问公孙朝,得到答复是:我是很想投降,可是我的部下不听我的话,没办法呀!
双方在炊鼻发生战斗。
齐将子渊捷一马当先,冲入鲁阵,见兵杀兵,见将斩将,如入无人之境。鲁将野泄上前迎战,子渊捷见了,远远的一箭射过来。野泄眼明手快,举起盾牌遮挡。那箭先是穿过车前横木,再射到盾牌上,正中盾脊(盾中突起部位,最厚也最结实)。野泄只觉手震得发麻,仔细看时,那箭头竟然深入盾脊三寸!如若不是此前有横木阻挡其来势,只怕连盾脊都要射穿了。野泄也不是好惹的,当即举弓回射一箭,不射人而直射其马,正中马颈的挽带。那马惨叫一声,轰然倒地,将另外三匹马也带倒,身后的战车被掀得飞了起来。
正巧身边有一辆鲁军的战车经过,子渊捷没等战车落地,翻身一跃,跳到鲁军战车上。只听得车上鲁军惨叫连连,如同沙包一般被扔下车。子渊捷的车夫也不是等闲之辈,刚从地上爬起,疾跑几步,也跃上车来,抓过缰绳,不待子渊捷吩咐,掉转车头,认准了野泄所在的位置,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有一小队鲁军战车见到子渊捷车上的旗帜,又看到他的长相很像叔孙氏的司马鬷戾,误以为他就是鬷戾,跟上去想要帮忙。子渊捷大笑道:“你们搞错啦,我是齐国人!”当先的鲁国人一听,举起长戈就刺过来。子渊捷何等敏捷,没等戈到,箭已离弦,正中那人的咽喉。其他几辆战车上的鲁国人被吓着了,只敢远远地跟着他。
子渊捷的车夫说:“再射他几个吧!”
子渊捷:“让他们感到害怕就足够了,不要激起他们的愤怒。”收弓入袋,不再理会他们。子渊捷对鲁国人手下留情,说明他无意大败鲁军,只要能够给后方的齐景公一个交代就完事了。
齐国军中,像子渊捷这样想的大有人在。继子渊捷之后,齐将囊带也遇到了野泄。据《左传》记载和本书作者推测,两个人之间的战斗是这样展开的——
囊带:兀那鲁将,胆敢阻挡我齐国大军,脑子不好使吧,是天生的还是摔坏的?
野泄:我不跟你对骂,两国交兵,都是为了公事,没有个人的私怨。我如果回骂,那就好像是为了我个人了,我才不那么傻呢!但是,你如果继续骂的话,我就要反击你了。
囊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的脑子不是摔坏的?难道是门夹坏的?
野泄:你个瓜娃子,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给我听好了,你的脑子才不好使,敢跑到我鲁国的土地上来撒野,管教你有来无回!
……
那天战场上,这样的奇事随处可见。季孙意如的家臣冉竖遇到了齐国的陈开(陈无宇的长子),两个人几乎同时拉弓。冉竖手快,一箭射过去,正中陈开的手臂。陈开忍着剧痛,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人,居然敢射我,活腻了是吗?”
冉竖赶紧灰溜溜地跑逃了!见到季孙意如,冉竖就汇报说:“战场上有一位君子,长得皮肤白嫩,胡子眉毛又黑又密,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
季孙意如说:“那肯定是子强(陈开字子强)了,你没回骂他两句吗?”
“咳,不都说了他是君子嘛,我哪敢跟他对骂?”
这都什么事?只能说,双方都把对方的来路摸清楚了,根本就不想好好打一仗。
最离奇的事情发生在两个鲁国人身上,一个叫林雍,一个叫颜鸣。上级分配林雍给颜鸣当车右护卫,林雍以为羞耻,趁着颜鸣不注意,偷偷跳下车,结果被齐将苑何忌逮到。苑何忌也不想大开杀戒,仅仅是割下林雍的一只耳朵,当作纪念。这时看到颜鸣在远处左冲右突,大呼:“林雍在哪里?快上车来!”
苑何忌问道:“你就是林雍吗?”
林雍点了点头。
苑何忌又问:“为什么擅自下车作战?”
林雍说:“这事你管不着。”
苑何忌笑着给了车夫一个眼色,车夫心领神会,对林雍说:“您瞧着下边。”林雍刚一低头,苑何忌运刀如风,又剁下了林雍的一只脚!然后说:“你可以走了。”林雍强忍住剧痛,单脚跳上一辆战车,逃了回来。
这个时候,颜鸣还不知情,驾着战车在齐军阵中三进三出,大喊:“林雍来坐车!”
这一战,史称“炊鼻之战”。双方从早打到晚,战场上却没死几个人,倒是据说有几位老夫子经不起骂而休克了。太阳一下山,双方都鸣金收兵,回去交差。
对于齐景公而言,炊鼻之战的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并不在乎一次战斗的胜负,也不在乎鲁昭公能不能得国,重要的是,他能明确地感受到,晋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弱了,齐国的出头之日不远了。
公元前516年七月,正当雒邑的王子朝之乱如火如荼的时候,齐景公召集莒、邾、纪等各路诸侯,在鄟(zhuān)陵举行会盟,商量帮助鲁昭公回国复位的大事。鲁昭公当然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但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会后,鲁昭公仍然回到郓城居住。
公元前515年秋天,晋国终于在郑国的扈地召开了一次卿大夫级别的国际会议,研究解决鲁国的问题。参加这次会议的有晋国的士鞅、宋国的乐祁、卫国的北宫喜,以及曹、邾、滕等国的代表。总的来说,级别不高,齐景公更是冷眼旁观,没有派代表参加。
在会上,乐祁和北宫喜先后发言,强烈谴责鲁国发生的以下犯上的恶劣事件,要求晋国出面主持公道。士鞅先是一言不发,等他们都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意见我不敢苟同。季孙意如到底犯了什么罪,人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鲁侯在不能定罪的情况下讨伐他,错在鲁侯。而且我听说,季孙意如被围困的时候,先是请求自囚,后是请求流亡,都没有获得批准。鲁侯一心想置其于死地,但是又没那个本事,最后搞到自己逃亡出境。这难道是季孙意如的责任吗?叔孙氏平日里跟季氏水火不容,到了那天却担心国家陷入混乱,自动跟季氏站在一边,这难道不是天存季氏吗?鲁侯逃到齐国已经有三年了,一事无成。而季孙意如在国内甚得民心,实际上已经控制鲁国,等同于诸侯,却不敢另立新君,而且一如继往地侍奉鲁侯,如同他仍然在位。这样的人,要去讨伐他,我认为是很难的。你们两位都是国家的栋梁,想送鲁侯回国,这也是我士鞅的愿望,请让我跟在你们后面。如果事情不成,我愿意以死相报。”
士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乐祁和北宫喜哪里还敢发表意见,都摆手说:“您说得有道理,是我们考虑不周到,这事不再提了。”
士鞅装作惊讶地说:“不提了?”
“不提了。”
“那其他几位呢?”
曹、邾、滕三国的代表本来就是凑数的,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压根就没意见。”
士鞅说:“那我就回去如实向寡君汇报了。”
扈地之会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鲁昭公在郓城翘首以待,得到的又是一场空欢喜。
士鞅为什么这样做?拆穿了,还是一个字——贪。早在会议召开之前,季孙意如便派人给士鞅送去了一大批财宝。士鞅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替季孙意如说话。
这边扈地之会刚刚落下帷幕,那边季孙意如便开始反攻倒算,派仲孙何忌和阳虎带兵入侵郓城。仲孙何忌这一年不到十六岁,阳虎则是季氏的家臣,也就是《论语》里提到过的、人尽皆知的阳货。看得出,这次出征其实是以季氏为主导,孟孙氏不过担任名义上的统帅罢了。
郓城弹丸之地,怎么能够抵挡季氏大军?眼看城将破,鲁昭公被迫再度逃往齐国。
奇怪的是,阳虎得知鲁昭公出逃,又停止了攻击。也许季孙意如的本意,不在于收复郓城,因为那样会得罪齐景公。只要鲁昭公不在鲁国境内,他就放心啦。
齐景公还是一如继往地客气,在临淄设享礼招待鲁昭公。所谓享礼,是当时最隆重的招待,多用于诸侯之间互相访问的场合。子家羁劝鲁昭公:“您在齐国的庇护下生活已经三年了,还有什么好‘享’的?齐侯不过是想叫您去喝酒罢了。您最好推辞了享礼,只接受酒宴。”
子家羁的意思,人贵在自知。你在人家屋檐下呆久了,很难受到尊重。即便人家表面上客气,你也要自觉推辞,免受其辱。
鲁昭公接受了子家羁的意见,向齐景公推辞享礼。齐景公一听乐了:好嘛,就照鲁侯的意思,咱们喝酒叙旧,不来那套虚的!于是将乐队和仪仗撤下,宾主相对而坐,放开肚皮喝。
三五杯酒下肚,齐景公有了醉意,随便指着一位陪客的大夫说:“你,给鲁侯敬酒!”
这事如若发生在现在,不成为问题。但在当时,敬酒是一件很讲究的事,即便是随意喝,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换而言之,国君对卿大夫敬酒,可以派大夫代劳;国君对国君敬酒,那就得自个儿亲自动手,以显尊重。
鲁昭公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但还是强忍着不满,接受了对方的敬酒。没想到,更气人的事还在后边。齐景公又喝了几杯,显然喝高了,抚着脑门说:“寡人不胜酒力,要回后宫去歇息,先告辞了!”
这都什么事!鲁昭公铁青着脸,目送齐景公出去,刚想起身,齐景公又折回来了,满脸堆着笑说:“您继续喝,喝好了再走,寡人派贱妾小重出来陪您喝。”
当年南蒯之乱,公子慭逃亡到齐国,将女儿小重嫁给齐景公为妻。若论辈分,小重乃是鲁昭公的姑母。子家羁一看,这也太不像话了,赶紧拉着鲁昭公告辞出来。
公元前514年春天,自尊心大受打击的鲁昭公在临淄给晋顷公写了一封信,希望晋国能够接纳他。子家羁也同意他离开齐国,但是说:“您现在是有求于人,不能够在这里坐等人家来接,那样的话,谁还会同情您呢?还是先回到我国的边境上等着为好。”
鲁昭公不听,反而又派人去请求晋国来人迎接。等了十多天,等回来的是晋顷公的一封回信。信上半是指责,半是酸溜溜地说:“上天降祸于鲁国,让您滞留国外,寡人对此深表同情。但是您出来那么久了,也不派一个人来屈尊问候寡人,而是心安理得地居住在齐国,难道还要寡人派人到齐国来迎接你吗?”
话说得明白,你想到晋国不难,但是寡人对你先投靠齐国这件事深感不满,你最好是先回到鲁国,寡人才好派人来接你。
鲁昭公没办法,只好返回齐鲁两国边境,晋国这才派出使者,将他迎接至乾侯(晋国地名,今河北省境内)。
乾侯不是新田,离新田还有很远的距离。鲁昭公在乾侯呆了将近一年,也没见到晋顷公,自觉没趣,于公元前513年春天又回到了郓城。
齐景公倒是殷勤,马上派大夫高张前来慰问。见到鲁昭公,高张便叫他“主君”。所谓主君,是春秋时期卿大夫的家臣对主人的称呼。这样一来,高张算是把鲁昭公降到卿大夫一级来对待了。子家羁说:“齐国明目张胆地轻视您,再和他们打交道,只能自取其辱。”鲁昭公于是又回到乾侯。
往返几次折腾,把鲁昭公一行的盘缠都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他们在乾侯过的日子,可以用“凄惨”二字来形容。本来季孙意如每年都会在国内买几匹好马,准备好随从人员的衣服鞋帽,派人送到鲁昭公的居所去。可是这一年,鲁昭公气急败坏之下,逮捕了季孙意如的使者,将马卖掉去换粮食。自此之后,季孙意如再也没有派人来送物资。
卫灵公为了表示慰问,将自己的乘马“启服”送给了鲁昭公。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启服刚送到乾侯两天,便不小心掉到坑里,摔死了。鲁昭公十分伤感,命人打造棺材,准备给马下葬。子家羁劝阻说:“大伙都饿得不行了,请您让他们把马吃了吧。”
鲁昭公鼻子一酸,眼泪便掉下来了,说:“你看着办吧!”
同年二月,鲁昭公将身边仅剩的两件宝贝——一张羔羊皮和一块龙纹美玉交给儿子公衍,要他前往齐国跑一趟。羔羊皮就当赏赐给公衍当盘缠,龙纹美玉则是献给齐景公。相比晋顷公的无情,齐景公的奚落就算不得什么了,鲁昭公希望齐景公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够不计前嫌,帮他渡过难关。
公衍是个好小伙子,一路省吃俭用到了临淄,不但献上龙纹美玉,还将羔羊皮也一并献给了齐景公。齐景公很高兴,大笔一挥,将阳谷赏赐给了公衍。
公衍和公为同父异母,两个人出生的时间相差无几。当他们快出生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同在一个产房里待产。公衍先出生,公为的母亲耍了一个滑头,说:“我们情同姐妹,既然一起待产,就一起去报喜,你等等我啊!”过了三天,公为出生,他的母亲却偷偷派人去给鲁昭公报了喜,结果公为就做了哥哥,当上了鲁国的大子。
公衍从齐国回来复命,鲁昭公听说齐景公给了阳谷,高兴得不得了,再想起鲁国的这段往事,说:“如果不是公为,寡人就不会有今天的尴尬。”废除了公为的大子,让公衍接替。
有了阳谷的税收,鲁昭公在乾侯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这期间,晋国也发生了许多事情,韩起和晋顷公先后去世,魏舒接任中军元帅,晋定公即位。关于这些事情,后文即将讲到,在此不提。
新官上任三把火。公元前511年春天,年轻的晋定公提出,鲁侯在晋国呆了好几年了,这事总这么拖着不办,也不是个办法,最好派兵将他送回去。
士鞅说:“那就把季孙意如召到晋国来问个清楚吧。如果他不敢来,说明他心虚,然后再讨伐他,如何?”
晋定公心想,先礼后兵,也有道理,于是宣召季孙意如。季孙意如本来不敢去,但是他收到士鞅差人送来的一封信后,又答应了前往晋国对质。
信上只有几个字:你来,我保你无事!
季孙意如于是来到晋国。晋定公派荀跞质问他:“你为什么驱逐自己的国君?周朝的刑律规定,有国君而不侍奉,乃是大罪,你认真考虑一下吧!”
季孙意如早有准备。他去见荀跞的时候,头上戴的是服丧专用的“练冠”,身上穿的是麻衣,脚上也没穿鞋,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伏在地上回答荀跞:“侍奉国君,那是下臣求之不得的,哪里敢逃避刑罚?国君如果认为下臣有罪,请把下臣囚禁在费邑,以待审问,下臣绝对服从。如果顾念先君的恩情,不使季氏断绝香火,那就算要下臣死,下臣也心甘情愿。如果能够跟随国君回去,那本来就是下臣的愿望,求之不得!”
荀跞一听,这个季孙意如还真会说话,没法问罪啊!那就让他求仁得仁,带着鲁昭公这个宝贝回去吧。于是将季孙意如带到乾侯,让他面见鲁昭公。
自公元前517年至今,这是鲁昭公和季孙意如六年来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没真正相见,是季孙意如跪在屋子外头,向鲁昭公发出了回国的邀请。
荀跞也说:“寡君派下臣责备意如,意如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请您跟着他回去吧。”
鲁昭公此时感慨万千,同时也是纠结万分。回到鲁国,是他做梦都想的事,但不是杀回去,而是被季孙意如请回去,对他来说又是一种耻辱。子家羁劝他:“回去吧,一次耻辱不能忍受,呆在这里终身耻辱反而能忍受吗?”
鲁昭公心想,是啊,回去自然是耻辱,可总比一辈子寄人篱下强。但是其他人显然误判了形势,也不愿意跟着鲁昭公回国,对鲁昭公说:“能不能打倒季氏,就在您一句话,请您千万不要犯糊涂!”
大伙这么一起哄,鲁昭公还真犯了糊涂,以为只要自己说一句话,晋国人就会主持公道,将季孙意如抓起来问罪。于是对荀跞说:“感谢晋侯的恩惠,如果真的打算让我回国扫除宗庙来侍奉他,我就不能见那个人。我和季孙意如势不两立,请河神作证——我如果见他一面,就请河神降罪于我。”
荀跞完全没有料到鲁昭公会来这么一招,赶紧捂上耳朵,说:“寡君诚惶诚恐地想办好您的事,哪里知道反而会引起鲁国的内乱!下臣这就回去复命。”说着退了出去,对季孙意如说:“国君还在生你的气呢,别跪了,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吧!”
季孙意如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大声说:“既然是这样,下臣不敢违逆国君的意思,先行告退了。”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跟着荀跞走了。
鲁昭公君臣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子家羁偷偷对鲁昭公说:“您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驾一辆车追上季孙意如的队伍,他还是得带您回去。”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鲁昭公马上起来,走到院子里,吩咐内侍备车。马还没牵过来,群臣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您这是想干什么?”
“要把我们这些人都丢在这里吗?”
更有人拔出剑来,虚指着鲁昭公说:“谁也不许走,谁走谁就是罪人!”
鲁昭公吓得脸色发白,偷偷地看了一眼子家羁。子家羁摇了摇头,意思是,算了吧,走不成了。
公元前510年,《春秋》记载:“公在乾侯。”《左传》解释,鲁昭公既不能得到诸侯的承认,又不能得到国内的支持,还不能听取正确的意见,所以只能呆在乾侯虚度时日。屈指算来,这已经是他流亡国外的第八个年头了。
同年十二月,鲁昭公病逝。临终之前,将所有财物拿出来赠送给列位大夫,但是谁都不敢接受。赠给子家羁一对玉虎、一片玉环、一块玉璧和几件衣服,子家羁接受了。其他人这才敢接受。鲁昭公死后,子家羁又将这些东西还给库房,说:“我接受这些,是不敢违抗国君的命令。”其他人见状,也交还了赏赐的东西。
鲁昭公被季孙意如驱逐,最终客死他乡,将一百多年来的“三桓专鲁”推到了高潮。后世对季孙意如的评价,多持谴责的态度,认为他以下犯上,以臣逐君,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但是在当时,人们显然不这么看。晋国的赵鞅曾就此事问大夫史墨:“季孙意如以臣逐君,国内的老百姓都服他,诸侯也接受他,国君客死他乡而不问其罪,这是为什么?”史墨回答很玄妙,但也不难懂:“天下万物的数理,有二,有三,有五。所以天上有日、月、星,谓之三辰;地上有金、木、水、火、土,叫做五行;物体有左右,互为依存。天子有公,诸侯有卿,便是这种关系。老天生了季氏,命他辅佐鲁侯,已经很长时间了。老百姓服他,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几代鲁侯都耽于享乐,而几代季孙都勤于政务,老百姓早将国君忘记了,就算他死在外面,又有谁会觉得悲伤?所谓社稷,不是一家人的社稷,君臣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古来如此。古代那些帝王的子孙,如今还有几个富贵,早都成为庶人了。诗上说,‘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大地尚且如此多变,何况人世?您如果要问我从这件事中能够得到什么教训,只有一点——国君必须慎重对待器与名,不可以假借给别人。”
由此可见,器即礼器,名即名分,这两样东西都是国君专有的,也就是国君统治国家的合法性依据,千万不可让人家盗走。
【伤不起的晋国内耗】
公元前528年,晋国发生了一桩土地纠纷案:大夫邢侯和雍子争夺鄐(chù)地(地名,今河南省境内)的田产,打起了官司。
邢侯是楚国降臣申公巫臣的儿子,雍子也是楚国人,多年前因遭人陷害而逃到晋国。审判长士景伯当时正在楚国出差,两个楚国人的官司便交由叔向的弟弟羊舌鲋代理审判。
叔向兄弟五人,羊舌鲋是老幺。兄弟二人的品性迥然不同:叔向聪明睿智,敬业爱国,在历史上有“古之遗直”之称,与“古之遗爱”子产齐名;羊舌鲋则声名狼藉,被世人称为老饕。
老饕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捞钱的好机会。
案子还没审,当事人雍子就给羊舌鲋送来一笔茶水费,羊舌鲋欣然收下。
邢侯则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找到中军元帅韩起。韩起有没有收钱我们不知道,但是知道他给羊舌鲋递了一张条子,上面明确指示,要他判邢侯胜诉。
按常理说,中军元帅发了话,这个案子胜负已决,就算告到晋侯那里,也是邢侯获胜。但是羊舌鲋显然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只要有利可图,就算得罪韩起他也敢干。
他将雍子找过来,说:“事情不好办,有很厉害的人替邢侯撑腰,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反正很厉害。”
雍子说:“那按您的意思是,这官司打不赢了?”
“倒也不是。只是,确实很难。”羊舌鲋不停地搓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瞟雍子一眼,欲言又止。
雍子很干脆地说:“我知道事情不好办,但我相信审判长的智慧,没有办不到的事。这样吧,我有一个女儿,年方二八,长得如花似玉,是我们老两口的心头肉,一直舍不得许人。如果审判长不嫌弃,我回去就和老太婆商量,将女儿嫁给您当个侧室,而且不用您下聘礼,我们家倒贴一笔嫁妆,如何?”
羊舌鲋说:“这恐怕不太好吧?”
雍子说:“有什么不好?羊舌家是晋国的名门,我这个楚国人能够将女儿嫁到羊舌家,感到非常荣幸。我说审判长,啊,不……姑爷,您就别推辞了。”
羊舌鲋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断案那天,羊舌鲋大笔一挥,果然判邢侯败诉!
邢侯本来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一听这个结果,立马控制不住情绪,做了一件很不理智的事。他从腰间拔出佩剑,一个箭步冲到羊舌鲋面前,将羊舌鲋刺了个透心凉。雍子见势不妙,捞起下裳想跑,邢侯追上去又是一剑,将雍子也杀死了。
土地纠纷升级为人命案,震惊了晋国朝野,韩起不得不亲自审理此案,出于对叔向的尊重,他事先征询叔向的意见。
叔向的回答很明确:“三个当事人都有罪。杀人凶手应当处死,和那两个被杀的一起曝尸示众,以儆效尤。”
韩起没想到叔向会这样说。羊舌鲋是叔向的胞弟,曝尸示众的话,羊舌家的面子何在?
叔向平静地说:“雍子贿赂法官,羊舌鲋贪赃枉法,邢侯公然行凶,都是犯罪。他们一个行贿当局巧取豪夺,这叫做昏;一个贪图贿赂而败坏法纪,这叫做墨;一个行凶杀人而毫无顾忌,这叫做贼。《夏书》上说,昏、墨、贼者,都应当处死。这是自古就有的刑罚,请您照祖先的规矩来办吧!”
韩起最终按照叔向的意思,杀了邢侯,将三个人的尸首都挂在城门口示众。
孔夫子对这件事的评价很高,说:“叔向这个人无论治理国事还是处理案件,都不偏袒自己的亲属,可谓正直!”
其实,叔向与邢侯也不是一般关系。叔向的老婆,是申公巫臣的女儿,也就是邢侯的姐姐。
据《左传》记载,叔向娶申公巫臣的女儿,遭到过母亲叔姬的反对。叔姬认为,申公巫臣的老婆夏姬不是个好东西,“嫁了三个老公,害死了一个国君(陈灵公)、一个儿子(夏征舒)、两个卿(孔宁和仪行父),还导致陈国灭亡。”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女儿,能是好货?
叔向是个孝子,特别听母亲的话,当时就决定不娶了。但当时的国君晋平公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听说这件事,说:“男才女貌,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好?”亲自作主,非要叔向把这门亲事给办了。
叔向和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食我,字伯石。叔向去世后,食我继承家业,成为羊舌氏的族长。
公元前514年,晋国发生了一桩风流事儿。大夫祁盈的家臣祁胜和邬藏“通室”,也就是交换夫妻(真够新潮的!)。祁盈发现之后,要将这两个人抓起来治罪。祁胜赶快贿赂下军副帅荀跞,请他出面为自己说话。
当时晋国的风气,和现在大概也差不多。荀跞收了礼,便对晋昭公说:“祁盈也没向您报告一声,就抓了人,这是不对的。”
晋昭公哪里有什么主见?政事早由六卿把持,他连傀儡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个影子。荀跞说祁盈做得不对,那他就是做得不对。晋昭公马上传旨:将祁盈抓起来问罪!
祁盈的家臣们得到消息,群情激愤,纷纷劝祁盈:“反正是一死,不如杀了那两个淫贼,至少图个痛快!”这是什么搞法!本来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将那两个淫贼一杀,那不是公然和国君对着干吗?
祁盈却听从家臣的意见,杀了祁胜和邬藏。也许在他看来,处置家臣是自己的家务事,即便是国君也无权插手。但是他没想到,荀跞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借口。
同年六月,晋国六卿开会讨论祁家的问题,一致决定判处祁盈死刑,没收祁家的一切资产,充公入库。不仅如此,羊舌食我素来与祁盈交好,“祁盈之党也”,同样判处死刑,财产充公!这样的判决,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不如去抢好了。
据说,羊舌食我出生的时候,叔姬前往探视,还没到产房,听到食我的哭声,便走回去了,说:“这是豺狼的声音,这孩子狼子野心,羊舌氏怕是要断送在他手里了!”食我怎么狼子野心,史料没有记载,倒是记载了六卿如何赤裸裸地掠夺别人的家业,瓜分晋国的财产。
祁氏和羊舌氏的家业有多大?
这一年秋天,执政多年的韩起去世了,接替他的是魏舒,瓜分祁、羊舌两氏土地的工作自然落到了魏舒头上。
魏舒将祁氏的土地分为七个县,羊舌氏的土地分为三个县,分别任命司马弥牟、贾辛、司马督、魏戊、智徐吾、韩固、孟丙、乐霄、赵朝、僚安为县大夫。如此安排的理由:贾辛、司马督曾为王室服务,立下大功;智徐吾、赵朝、韩固、魏戊乃卿之庶子,能守其业,所以给予嘉奖;其余四人,是众人推荐的贤才,受封之前都没见过魏舒。
有一种观点认为,魏舒没有将土地分给六卿,而是直接委任县大夫管理,是晋国由封建采邑制向郡县制改革的一次尝试,旨在增强国家的力量。我觉得,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严格地说,这是一次表面公正,实际上具有政治目的的分配。
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当时晋国六卿的情况。
魏舒:魏氏,其先祖毕万,在晋献公年代崭露头角,获封魏地。其后有魏犨,以勇力闻名于世。魏犨之孙魏绛在晋悼公、晋平公年间多有建树。魏舒即魏绛之子。
赵鞅:赵氏,其先祖赵夙,是晋献公年代名臣。其后赵衰辅佐晋文公称霸天下,赵盾在晋灵公年代权倾一时,赵武在晋平公年代成为中军元帅,主持弭兵会盟。赵鞅乃赵武之孙。
韩不信:韩氏,其先祖韩简,曾经服务于晋惠公,在韩原之战中出力甚多。晋灵公年间,韩厥受到赵盾提拔,仕途一路走高,直至当上中军元帅。韩厥之子韩起也是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继赵武之后成中军元帅。韩起生韩须,韩须早死,韩不信继承韩氏家业。赵、韩两家世代相互提携,结成了牢固的政治同盟。
荀寅:荀氏,其先祖荀林父担任过晋文公的“御戎”(车夫),后来逐渐成长为晋军的重要将领。公元前632年,晋国扩军,在三军的基础上增加“三行”,荀林父被任命为中行主将,从此荀林父一族又以“中行”为氏。荀林父官至中军元帅,其后荀庚担任过上军元帅,荀偃担任过中军元帅,荀吴担任过中军副帅。荀寅即荀吴的儿子。
士鞅:士氏,因其先祖获封于范,又称为范氏。自晋文公年代开始,士氏家族人才辈出。士会五朝老臣,德高望重,享有崇高的声誉;士燮、士匄也多有出色表现。士鞅即士匄之子。从历史上看,士氏家族自士匄开始,门风有所下降。特别是士鞅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有些心术不正,喜欢煽风点火(公元前559年的栾盈之乱,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当上卿之后,又以贪财好货而闻名于诸侯,而且结党营私,跟荀寅打得火热。
荀跞:荀氏,其先祖荀首,是荀林父的亲弟弟,因战功被封于智地(地名,今山西省境内),所以又称为智氏。其后荀罃曾任下军副帅、上军元帅和中军元帅,荀盈曾任下军副帅。荀盈去世后,晋平公想趁机削弱智氏,打算安排自己的亲信接替荀盈的位置,后来因为屠蒯等人的劝阻,才不得不任命荀盈的儿子荀跞为下军副帅。那个时候,智氏家族相对衰落,有赖于同宗共祖的中行氏提携。
魏舒主持瓜分土地,智、赵、韩、魏四家都分到了赃,范氏和中行氏则一无所获,用意很明显:他希望通过拉拢智、赵、韩三家来打击范氏和中行氏,同时拉拢部分非卿家族来增强自身的实力。但是孔夫子似乎没看清这一点,他表扬魏舒“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义矣”。
有一件小事可以说明魏舒其实多少有些心虚。他问大夫成鱄(tuán):“我将梗阳县封给魏戊,人家会认为我这是在谋求私利吗?”
魏戊是魏舒的小儿子。成鱄回答:“怎么可能呢?魏戊这孩子品德很好,尊重领导,团结同事,见利思义,为人谨慎,给他一个县算什么?当年周武王得到天下,他们兄弟被封为诸侯的有十五人,姬姓建国的有四十人,这都是提拔自己的亲人,但是没人敢反对,为什么?因为他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上,择善而封,亲疏远近都没有区别。您现在做的事,也是择善而封,连那些不怎么熟的人都封到了,谁又会说您谋求私利呢?”
成鱄的话,正是魏舒想听到的。
另外一个故事则可说明魏舒也不像他自己标榜的那么高尚。
魏戊去了梗阳县后,有人打官司,魏戊拿不定主意,把案件上报给魏舒。一方当事人马上给魏舒送去一队歌女。魏老先生一看到十几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简直笑得嘴都合不拢,也不说推辞,也不说接受,将她们留在了府上。
倒是魏戊很着急,将大夫阎没、女宽找来说:“老头子以不爱贿赂而闻名于诸侯,如果接受梗阳人的这些女优,就没有比这更大的贿赂了!请你们两位一定要说说他。”
阎没和女宽答应了。第二天退朝,两个人先跑到魏舒的院子里等候。魏舒回来看见他们,招呼他们一起吃晚饭。等到饭菜摆上来,两个人三次叹气,欲言又止。魏舒看不下去了,说:“古人说得好,只有吃饭能够忘记忧愁,你们跟我吃饭,这样长吁短叹的,究竟是为哪般?”两人对魏舒说:“昨天晚上有人送了两瓶酒,我俩喝高了,因此没吃晚餐,今天早就饿晕了。刚刚饭菜摆上来,我们怕不够吃,所以叹气。菜上到一半,又责备自己说,难道元帅请吃饭,还能不够吃?于是再次叹气。等到菜全上来,满满一桌子,我们还没吃,光看着都由衷地感到很满足,所以又有一叹。唯愿君子的心也像我们小人的肚子一样(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容易得到满足。”
魏舒脸一红,说:“我明白了。”命人将歌女全部退回。
后人常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很少有人知道,“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完全是另外一种意义。
同年十月,贾辛将前往其封地上任,临行前向魏舒告别。魏舒很高兴,给贾辛讲了一个故事:
当年叔向出访郑国,郑国大夫然明想看看叔向,但又怕自己长得丑吓坏了客人,便装作是收拾器皿的仆人,站在堂下,说了一句话。当时叔向正准备喝酒,听到那句话,就把酒放下,说:“那肯定是然明!”下堂来拉住然明的手,将他请到堂上,说:“古时候有个贾大夫,长得奇丑无比,娶了个老婆,人长得很漂亮,但是不苟言笑——整整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笑过一次。直到有一次,贾大夫带着老婆去打猎,射中了一只野鸡,他老婆才开始笑着说话。贾大夫深有感触,说‘看来男人还是得有点本事,我如果不会射箭,你这一辈子就不说不笑了啊!’然明啊,你本来就貌不出众,再不说话,我就与你失之交臂了,能说不说害死人啊!”
魏舒讲完这个故事,对贾辛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对王室有功,我才保举你。现在要去上任了,那就快去吧,保持一颗诚敬的心,把工作做好,不要毁了你原来的功劳!”
孔夫子评价:“诗上说‘永言配命,自求多福’,魏老先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啊,他的后代必定兴旺发达。”
我以为,魏舒的话说得中肯,但这种慈父般的谆谆教导,无疑也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公元前513年冬天,魏舒派赵鞅、荀寅修筑汝城(今河南省境内),顺便收缴当地民间的铁器,得到铁四百八十斤。荀寅用这些铁铸造了一座刑鼎,鼎身上刻着当年士匄主持修订的刑法。
自郑国的子产铸刑鼎以来,铸刑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首先还是人治与法治之争。保守者认为,晋国自古恪守先祖唐叔订立的法度,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现在放弃古法而铸刑鼎,老百姓以后只看刑鼎就行了,哪里还会尊重领导?长此以往,贵族何以成其为贵族?贵贱无序了,国家哪里还像个国家?
其次,士匄主持修订的刑法,本来已经是弃置不用了的。刑法中的一些重要原则,还是公元前621年晋襄公举行“夷之蒐”的时候确定下来的。众所周知,“夷之蒐”是晋国众卿乱政的开始,“一蒐而三易中军帅”,国君完全被众卿摆布,根本没办法控制局面,而且导致后来的赵、狐之争和一系列乱局。这样一部刑法,本身就为人诟病,怎么还能刻在刑鼎上呢?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荀寅铸刑鼎,未请示魏舒。
据说,魏舒听说荀寅在铸刑鼎,大吃一惊,连忙派人命令荀寅停工。但是荀寅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施工进度,同时还拉拢赵鞅跟他一起担责任。工程完工后,魏舒召集六卿开会,追讨责任,结果发现事情真正的幕后主使乃是士鞅!
六卿之中,荀寅和士鞅狼狈为奸,赵鞅被荀寅利用,荀跞与荀寅同宗共祖,韩不信又与赵鞅世代相好,魏舒只能偃旗息鼓,铸刑鼎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当时大夫史墨对此事评论:“范氏和中行氏快要灭亡了吧!荀寅不过是个上军副帅,却不遵从上令,擅自铸造刑鼎,胆子也太大了。范氏也难辞其咎,范宣子(士匄)修订的刑法本来已经废除不用,现在又搬出来实行,这是自取灭亡。至于赵氏,不过是被利用了,如若能够吸取教训,加强品德修养,或许可以免除祸患。”
六卿之间互相角力,直接导致晋国国际地位下降。公元前512年六月,晋顷公去世,晋定公即位。八月,晋国为晋顷公举行葬礼。郑国派子大叔前往新田吊丧并送葬。
当时的礼节,送葬和吊丧是分开来的,送葬重于吊丧,送葬者的地位必须高于吊丧者,方能体现尊重。以晋、郑两国外交史为例,晋悼公死,公孙夏吊丧,子产送葬;晋平公死,子大叔吊丧,罕虎送葬。现在晋顷公死了,郑国仅仅派来一个子大叔,一人身兼两职,无疑是降低了规格。
魏舒很不舒服,命士景伯责问子大叔为什么会这样。
子大叔回答:“诸侯之所以臣服于晋侯,是因为晋国有礼。所谓礼,很简单,就是小国侍奉大国,恭顺听命;大国安抚小国,体恤周全。郑国居于大国之间,忠于职守,参与大国的守备,同呼吸共命运,怎么可能忘记吊丧送葬之礼?先王规定,诸侯的丧事,派士吊丧,大夫送葬,卿是不用出面的。然而晋国的丧事,郑国每次都派卿参与,不可谓不重视,但那也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才这么做。如果条件不允许,比如国有战乱的时候,别说卿,就是士大夫也派不出来。当年王室办周灵王的丧事,我先君郑简公正好在楚国,只派了下卿印段前往,王室也没发表意见,这就是体恤我们这些小国的困难。现在您说,‘为什么不按原来的规格办?’老兄啊,原来的规格也是有丰有俭,我们到底是从丰还是从俭呢?从丰,寡君刚刚即位两年(郑定公两年前去世,郑献公即位),年纪还小,您总不好要他亲自跑一趟吧?从俭,那我这个当国已经来了,规格也不算低了。您实在要责备我们,那就看着办吧!”
士景伯无言以对。
公元前510年秋天,周敬王派大夫富辛、石张访问晋国,提出一个要求:自从王子朝叛乱,雒邑便变得破败不堪,王室只好搬到成周。但是成周地方狭小,城墙也不高,想请晋国号召诸侯帮助扩建成周并加高城墙。
所谓霸业,不外尊王攘夷。魏舒认为这是一个提高晋国声望的机会,更是一个提高自己声望的机会。毕竟,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不希望自己在历史上留下一个软弱无能的名声。
于是同年十一月,魏舒、韩不信召集诸侯大夫在狄泉会盟,讨论修建成周的事情。指派士景伯为总设计师,负责计算城池的长、宽、高、深,测算所需的土方,进行建筑物资的比选,安排人工使用计划,确定后勤保障方案。士景伯将这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分配给各国的任务也很明确。韩不信则负责监督,确保各项任务落到实处。
事是好事,工作也安排得很到位,但是魏舒也许太急于确立自己的威信,在狄泉之会上做了一件傻事:他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坐北朝南的位置。
谁都知道,坐北朝南,那是天子的位置,连晋侯都不敢这么坐。当时卫国大夫彪徯(xī)就说:“魏老先生恐怕不能长久了。”
更离谱的是,魏舒将工程全权交给韩不信之后,自己就带着人马跑到大陆(地名,今河南省境内)去打猎。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突然疾病发作,死于宁城(今河南省获嘉县境内)。
晋国本来就影响力下降,魏舒这一死,参与筑城的诸侯可就有想法了。宋国的大夫仲几公然拒绝士景伯给他安排的任务,推给滕、薛、小邾几个小国去做。那几个小国当然不乐意,要士景伯给个公道。士景伯想和稀泥,对仲几说:“现在大家都齐心协力为天子筑城,请您顾全大局,先接受任务。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仲几毫不买账,坚决不接受任务。士景伯毛了,晋国虽然问题多多,要对付你宋国,那还是绰绰有余!韩不信也很恼火,下令将仲几抓起来,关在雒邑的地牢里。
其实比仲几做得更过分的是齐国的高张。公元前509年三月,成周的修建工作完成,诸侯大夫都准备打道回国了,高张才姗姗来迟。但是晋国人对于这件事选择性失明,连一句当面批评的话都没给。
毕竟,齐国不是宋国。
【晏子的故事:自古矮子有智慧】
齐国不是宋国,因为齐国有个齐景公,还有个晏矮子。
《左传》记载,公元前516年冬天,一颗不知名的彗星划过齐国的夜空。齐景公有点紧张,想举行禳祭来消灾解难。
晏婴安慰他说:“天上的彗星,是用来扫除人间的污秽的,不可能为谁而改变。您的品行如果有污秽,祈祷是没有用的,至多求得一点心理安慰;您的品行如果没有污秽,那就更不用祈祷了,纯属浪费。下臣平时说话刻薄,也没少批评您,但是今天要说一句表扬您的话——这么多年来,您的所作所为,没有违反原则。齐国在您的领导下,越来越强大,四方诸侯都等着来朝觐您,哪里用得着担心什么彗星?”
齐景公很受用,打消了举行禳祭的念头,拉着晏婴坐在自己的席子上说话。说着说着,齐景公长叹了一声,道:“多漂亮的宫室啊!谁将成为它的主人呢?”
晏婴吃了一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景公拍了拍晏婴的肩膀:“你别装傻,寡人的意思你很清楚,寡人百年之后,谁会成为齐国的主人?”
晏婴不敢回答。
齐景公笑了,说:“我倒是以为,天下之大,唯有德者居之,你就大胆说吧!谁,将成为齐国的主人?”
晏婴看着齐景公。君臣相处几十年了,他第一次打心底对这位国君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贵在乐天知命,贵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贵在知道大好江山不是你一家独有而是有德者居之。他向齐景公作了一个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我就直说了,所谓有德之人,也许是陈氏吧?陈氏虽无大德,但是乐善好施,他们向领地上的农民收租,故意用小的量器;借给人们粮食,则用大的量器。老百姓得到了好处,自然归顺于他们。诗上说,‘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陈氏的施舍,就是老百姓的歌舞啊!他的后代只要不是太懒惰,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导致他家突然灭亡,齐国迟早是他家的。”
齐景公愣了半晌。陈氏的野心,他是看在眼里的。公元前532年栾、高之乱,陈、鲍二氏瓜分了栾、高二氏的家产,后经晏婴劝说,陈无宇又将分到的田地全部上交给公室,自己请求告老还乡,回到莒地去颐养天年。齐景公得了陈无宇慷慨捐献的田产,实力大增,站在这个角度而言,他是很感激陈无宇的。但是他同时也留意到,陈无宇回到莒地,并非真的是当起了寓公,而是继续暗中拉拢人心。此前齐国历年内乱中,流亡到各国的公子、公孙有十余人之多。陈无宇派人将他们一一召回,赠予地产、财物、房舍、用具乃至仆从的衣物。这些流亡者们在国外的时候微不足道,回到国内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在他们的极力鼓吹下,陈无宇的个人威信越来越高,隐然成为了齐国的在野党领袖。
“那依你之见,寡人该如何对待他?”齐景公问。
晏婴说:“很简单,以礼相待就可以了。自古以来,做国君的,只要把握好礼的原则,士、农、工、商便会各守其职,官吏和大夫也不敢轻慢,陈家无论怎么施舍,也难以动摇国家的基础。”
齐景公说:“真那么简单?”
晏婴说:“就那么简单。以礼定国,做到君令、臣恭、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则国家能够长治久安,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辉。”
齐景公很高兴地说:“今天我才知道礼的精髓啊!”
晏子的思想,简单地说,就是孔子说的那八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历史上甚至有一种说法,孔子那八个字,其实就是晏婴说的。
关于晏婴和齐景公,史上有很多故事流传至今。
有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齐景公披着裘皮大衣在宫室里喝着小酒,正好晏婴前来觐见,齐景公很高兴地说:“怪了,这雪下了三天三夜,寡人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晏婴毫不客气地说:“您穿着裘皮大衣,喝着暖酒,自然不冷。我听说,古代的贤君,自己吃饱了会想到老百姓还饥饿,自己暖和了会想到老百姓还穿不暖,自己安逸了会想到老百姓还在辛苦地劳作,您却只知道自己暖和!”
齐景公很惭愧:“您说得对,寡人受教了!”马上下令,不论户籍,不问姓名,凡是有需要的人群,一律由国家进行救助。
还有一次,齐景公一匹心爱的马突然死了。齐景公震怒,下令把养马的人抓来处以车裂之刑。当时晏子在场,便对齐景公说:“杀人呢,也得有个讲究。请问当年尧、舜为了一匹马肢解人的时候,是从身体的什么部分开始?”
齐景公脸一红,说:“那就不车裂,砍头算了。”
晏婴说:“砍头好啊!比车裂好。但是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请让下臣说说他的罪状,让他死个明白,您说好吗?”
“好啊!”
晏婴于是对着马夫说开了:“你知道吗?你犯了三条死罪——为国君养马你却把马养死,这是其一;偏偏这马又是国君最喜爱的,这是其二;因为你的过失而使国君杀人,百姓听说之后一定有意见,认为国君重马轻人,诸侯听说之后一定轻视我国,这是其三。你知罪吗?”
齐景公听了赶紧说:“快把他放了吧!放了吧!你这是绕着弯子在骂我呢!”
诸如此类的故事,《晏子春秋》中多有记载,本书不一一复述,但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
齐景公颇有其兄齐庄公之风,崇尚武功,好养猛士。当时齐国有三名高手,一个叫田开疆,一个叫公孙捷,一个叫古冶子,个个身怀绝技,勇猛绝伦,都被网罗到齐景公宫中,号称“齐国三杰”。俗话说养虎为患,齐景公刚刚把三杰网罗到身边,感觉还很不错,带出去有面子,放家里有安全感,但是久而久之,问题就来了。这三位本是江湖人士,性情桀骜,率性而为,对于宫中的种种规矩,高兴的时候就听,不高兴的时候抛在一边,谁要是敢劝一句,立马翻脸不认人。要知道,他们发起脾气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大,拆掉一两座房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连齐景公也拿他们没办法。
晏婴对齐景公说:“这三个人上无君臣之义,下无尊卑之分,放在国内只会惹事生非,放到战场上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还留着他们干啥?除掉算了!”
齐景公无奈地说:“寡人现在也很后悔啊,可怎么除啊?他们三个人加起来,就是一支军队也对付不了。弄不好的话,只怕惹火烧身。”
晏婴说:“些许小事,就交给下臣去办吧。”
某一天,鲁昭公访问齐国,齐景公设宴款待,鲁国的叔孙婼和齐国的晏婴作陪。三杰佩剑立于堂下,威风凛凛。
酒过三巡,晏婴命人端上来六个桃子,献给两位国君和叔孙婼吃,当然,他自己也吃了一个。至于剩下的两个桃子,他提出,就赏给堂下的三杰,“谁的功劳大,桃子就给谁”。
这明显是一个存心不良的建议,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却摩拳擦掌,要在两位国君面前争个你高我低。
公孙捷首先放炮:“有一次大王出猎,突然从林中跳出一头猛虎,扑向国君。我赶紧冲上去,挡在国君前面,与虎搏斗,将虎打死。这样的功劳,能不能吃个桃呢?”
“他真将那老虎打死了?”晏婴不相信似地看着齐景公。齐景公点头,表示承认有那么回事。
“太了不起了,这桃子该你吃。”晏婴说着,亲手将一个桃子交给公孙捷。
古冶子在一旁看了,很不服气地说:“打死老虎有什么了不起!当年国君前往晋国,经过黄河的时候,有一只大鼋(yuán)兴风作浪,一口吞下国君的一匹乘马。是我跳进河中,舍命杀死了大鼋,国君才得以安全渡河。这样的功劳,该不该吃个桃子?”
齐景公赶紧说:“当时形势万分凶险,若非此人斩鼋除怪,寡人性命堪忧。”
“英雄啊!”晏婴忙把剩下的一个桃子送给了古冶子。
田开疆眼睁睁看桃子分完了,气急败坏地叫道:“打虎、杀鼋有什么了不起!我奉命讨伐徐国,俘虏徐兵五千余人,吓得徐国国君俯首称臣,连郯国和莒国也望风而降。如此大功,反而吃不到桃子,在两位国君面前受到这样的羞辱,我还有什么面目站在朝廷之上呢?”说着拔出宝剑,寒光一闪,竟然自刎了。
公孙捷一看,脸涨得通红,也拔出剑来,道:“我的功劳确实不如田将军,我吃到了桃子,田将军却吃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说罢将剑锋往脖子上一抹,血溅三尺。
古冶子大哭道:“我们三人结为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他俩都死了,我还苟活着干什么?”说完,也拔剑自刎了。
这就是史上著名的“二桃杀三士”。
据说,三杰死后,共葬一处。到了东汉末年,诸葛亮曾经到此一游,写了一首《梁甫吟》: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理。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平心而论,诗写得不怎么样。
再后来,清人赵执信也就此事写了一首诗:
〖石父当年脱网罗,留将三士竟如何?
孟尝坐食三千客,拼将桃园杀几多!〗
诸葛亮和赵执信,对三杰无疑是持有赞赏和惋惜的态度的。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清人崔象珏就曾这样写道:
〖勇士虽优兼智短,名心太重视身轻。
仪延并用终为乱,诸葛何须笑晏婴!〗
“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历史上流传甚广,然而考证起来,却是诸多漏洞,不足以信。如若此事为真,我个人以为,利用人的血性做文章,这样的政治智慧,对一个民族来说乃是真正的流毒。
关于晏婴,还有另外几个故事。
前文赵执信诗中所言“石父”,是指越石父。
《史记》记载,有一次晏婴外出,在路上遇到被人当作奴隶出售的越石父。晏婴见他相貌不凡,便下车与之交谈。说了几句话,不觉大吃一惊,原来是个人才啊!当即解开一匹拉车的马,将他赎出来,让他坐自己的车回家。
到家之后,车停在院子里。晏婴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径直走进屋里,很久没出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晏婴派人去请越石父,越石父却请求与晏婴绝交。晏婴大吃一惊,说:“我虽然不仁,好歹也将您从厄运中解救出来,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跟我绝交呢?”越石父说:“作为君子,受到不知己的人的轻慢,是无所谓的;但是如果知己也轻慢他,那就必然恼怒。任何人都不能自以为对别人有恩,就可以不尊重对方;同样,一个人也不必因受惠于人,而卑躬屈膝,丧失尊严。您将赎我出来,既是您的好意,也是因为您通过对话,对我有了了解。既然了解我,又不尊重我,还不如让我回去做奴仆好了!”晏婴惭愧道:“您批评得对。”于是重新施礼,请越石父上座,待其为贵宾,而且积极向齐景公举荐。
还有一个故事可以窥见晏婴的人才观。有一次晏婴坐车外出,车夫的老婆从门缝偷看她的丈夫。只见车夫坐在晏婴前面,赶着四匹马,十分得意。车夫回到家里,老婆要求离婚,说:“晏子身高不满六尺,当了那么大的官,天下闻名。但我偷偷观看他外出,神态十分谦和。而你呢,虽然身长八尺,却不过是个车夫。但是你的神态说明你志满意得,再无上进心。”车夫被老婆教训了一通,果然就谦虚恭谨起来。晏婴感到奇怪,问他原因,车夫如实相告。晏婴认为这个人知错能改,是可造之才,就推荐他为大夫。当然,放在今天,高级领导的司机当上了干部也没什么稀奇。
晏婴向齐景公举荐的人才中,最出名的当属司马穰苴(rángjǔ)。
司马穰苴不姓司马,而是姓田。当然,严格地说,他也不姓田,而是姓妫,田氏。
因为他是陈完的后人,与陈氏家族的陈无宇同宗。古音中,陈与田同音,陈完从陈国迁到齐国后,或许为了避祸,便将陈氏改成了田氏,但习惯上人们还常常称其为陈氏。因此,齐国的陈氏就是田氏,陈无宇也可以叫做田无宇,田穰苴也可以叫做陈穰苴。
话说某一年,晋国和燕国入侵齐国,齐军溃败。齐景公深为忧虑,晏婴便向他推荐田穰苴:“此人虽为田氏子孙,但是文德可使部下亲附,武略可使敌人畏惧,希望您试用一下他。”
齐景公一听他是田氏的人,心里便不太乐意,但是国难当前,又碍于晏婴的面子,只好答应见一面。没想到,见面聊了两个时辰,齐景公就彻底被田穰苴的军事才能征服了,当场任命他为将军,率兵抵抗外敌入侵。
田穰苴说:“下臣出身卑贱,又没有什么名气。现在您将我从民间提拔上来,地位在大夫之上,士兵们对我并不了解,百姓也不信任我,恐怕难以服众。如果您想要我打胜仗,就请派一名您信任的、有威望的人来监军,作为我的后台。”
齐景公一听乐了,心里直夸田穰苴善解人意。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国君的,最怕就是大将心怀不轨,因此千方百计都要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大将身边,是为监军。现在田穰苴主动提出要派监军,他哪能不答应?于是指派宠臣庄贾为田穰苴的监军。
田穰苴见到庄贾,和他约定:“明天正午在军门外相会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