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迎出来道:“真是贵客登门,曾小姐一来,小店蓬荜生辉……”
曾芸不与掌柜周旋,挥手道:“少来这套虚的,我要楼上第二间包厢。”
看曾芸熟门熟路的样子,便知她是常客。
掌柜面上闪过一丝难色,但他是个活泛的人,很快笑嘻嘻地道:“昨晚下大雨,曾小姐要的包厢窗口漏雨,把墙面和桌子打湿了,若不如两位换间?”
曾芸挑眉:“不,我偏要那一间。”
掌柜不自禁的扰手:“墙面收拾起来要一段时间,不敢劳曾小姐久候,旁边的几间包厢也是极好的,不如……”
“我知道那几间也是极好极好的,但我偏偏就要这一间。”曾芸打断掌柜:“我不怕久候,我愿意候着。”
郑青菡唇角笼起一丝笑意:“闹什么小孩子脾气,横竖是喝两杯春醦,哪个房间不是一样的?”
曾芸闻言,话说得颇有玄机:“当然不一样,那是第二间,是一和三之间的二。”
谁不知道,那是一和三之间的二?
郑青菡很无语,眼神再一瞥,却见掌柜的不停抚汗,连手脚也带出几分颤抖,不禁皱皱眉头,把曾芸拉到身边道:“可是有事瞒我?”
曾芸水眸微漾地望向酒楼大门:“我能有什么事瞒你,就是带你来见见某人的惨状,带你来笑话笑话某人。”
郑青菡顺着曾芸目光望过去,一个精干待卫正背着主子往店里迈,背上的主子一条腿缠满白布带,从脚跺处一直缠到大腿,用木板固定,看上去相当惨。
原是容瑾!
容瑾正抬头往店里望,意外的看见郑青菡,表情略一停顿。
郑青菡的表情与容瑾如出一辙,也略一停顿,唯有旁边的曾芸欣然上前:“哎哟,候爷的脚摔得真不轻,看来不是断筋,就是碎骨了。”
容瑾目光停在郑青菡身上,动也没动。
曾芸挡到郑青菡身前,颇为不悦:“候爷盯着谁看呢?青菡现在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麻烦收收你猥琐鄙陋的目光,让旁人瞧见,又要惹出一堆闲话。”
容瑾终于移开目光,一股晦涩凝结在眉梢,“曾芸,少给我闹,再闹爷就把你扔窗户外头去。”
曾芸唇角曲起笑:“候爷还是那么容易动气,你都折了一条腿,再使蛮力摔断另一条腿就不太好了。”
容瑾骂道:“臭丫头,少咒我!”
曾芸向前几步,一手用力拍在容瑾受伤的腿上,把容瑾那条残腿拍得疼痛无比后,用欢快地语气道:“伤的确实很重,起码得生养一年半载。”
容瑾疼得直咬牙,因被人背着,手够不着曾芸,自然也拦不住她的动作,只好冲着下人道:“快点,把这臭丫头给爷拉开。”
顿时有人上前来拉曾芸,曾芸没有功夫底子,但贵在能折腾、身子也灵活,东窜西跳间猛地将背容瑾的下人一推,那下人一个没站稳,就被曾芸推得跌倒在地,连带容瑾也摔到地上,残腿一下子碰到地上硬石,容瑾忍不住嚎叫几声。
曾芸模样瞿然地道:“呃,好似摔得不轻……”
容瑾腿受伤,独自起身有些困难,候爷府的下人忙去搀扶,好不容易把容瑾搀扶起来,容瑾垂下长长的睫毛,抚着疼到不能再疼的残腿道:“来人,把曾芸个臭丫头给我扔大街上去!”
曾芸拍着桌子道:“谁敢,我哥是大将军,我爹是工部尚书,我哥的义兄是响彻江湖、杀人不眨眼的苏辙,谁敢动我试试。”
这世上,自己有没有本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本事的自己一定要拥有个强大的后台。
果然,容瑾的下人真被曾芸哄住,暂时没敢上前动手。
偏偏容瑾不太吃她这一套,从牙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扔!”
一群壮汉上前,团团把曾芸给围住,眼看着就真要把人架起来,郑青菡只得上前道:“好歹相识一场,曾芸还是个小姑娘,只是爱胡闹,候爷没必要真把她丢出去,闹得大家都不痛快。”
容瑾一默,捏着眉心半响道:“你既开了口,那便算了。”
郑青菡蓦然望他一眼,道了句:“多谢。”
“谢个屁!”曾芸接过话道:“抛妻再娶的禽畜。”
容瑾面色一白,想说什么,又生咽下去,对下人道:“扶我去包厢。”
刚走几步,掌柜从旁边走出来,扬起一个无奈苦楚的笑容:“候爷,恐怕要换个包厢……”
容瑾不耐地道:“为什么?”
曾芸晃过去道:“因为,你定的包厢被我霸占了。”
容瑾嫌恶地道:“士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呀,把这个臭丫头丢大街上去。”
曾芸极义愤地道:“怎么又是这一招。”
容瑾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曾芸:“对付你,一招就够了,多出半招也是浪费。”
曾芸道:“我去……”
话没骂完,嘴巴已被郑青菡堵上了,郑青菡道:“听掌柜说,昨晚下大雨,包厢窗口漏雨,把墙面和桌子打湿了,眼下应该收拾干净,候爷赶紧进去吧!”
容瑾垂眸道:“曾芸为难我,是给你出气,曾芸一个旁人都会气成那般,你是当事人,想来心情更加不好。”
郑青菡觉得容瑾有所误会,她的心情并没有那么的不好,只淡淡地道:“我这个人,不太记事,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
容瑾听得分明,表情僵硬一下。
郑青菡便去牵曾芸的手,断然道:“我算是明白过来,你不是带我来喝春醦的,是带我来看他出丑的,我既已经看过,你便不许再闹。”
曾芸正挤眉开眼地不想答应,被郑青菡狠瞪一眼,好不容易乖顺下来。
随便挑间包厢坐下,拍开酒坛的封泥,郑青菡拎着酒坛往嘴里送。
曾芸拍了拍郑青菡的肩膀以作安慰,右手也提起一个酒坛,饮得很畅快。
窗外,果然下起大雨。
郑青菡松开酒坛,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曾芸则趴在桌上,打了好几个酒嗝。
雨下得分外大,大得能让人帐然想起些往事,又怅然把往事忘记。
郑青菡问曾芸:“你怎么知道容瑾会来这里?”
曾芸道:“昨天苏大哥去府上跟父亲谈事,我偷听几句,说是小候爷最近常来此处饮酒,我以前也来过几次,自然知道他常呆的哪个包厢。”
郑青菡唇畔含笑:“所以,你带我来看他笑话?”
曾芸道:“我心里想,等你看见他不痛快,便能心里痛快起来。”
郑青菡笑笑,喝了口酒道:“走吧,天色渐晚。”
曾芸未动,继续道:“他离开你,找了别人,你总希望他过的不如意的。”
郑青菡不置可否地道:“一个人如不如意,开不开心,并不是巴望别人过的不好,而是得把自己过好。”
曾芸便从酒坛子里抬了抬头。
郑青菡笑道:“你放心,我能过的很好。”
曾芸推开酒坛子走出来:“你呀,真有大将之风,大容之心,算我白操心。”
说话间,两人从房间走出来。
酒楼外,雷声震耳欲聋,电光绵延于漆黑的云层,雨水狠狠打在地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酒楼门口,有人擎伞进门,伞柄下一双妙目正冉冉而动:“候爷,我来给您送伞。”
容瑾坐在门口的桌子喝茶,方放下手中茶杯,便见郑青菡和曾芸从楼梯上缓缓而下,突然间,望望来人,又复望向郑青菡。
郑青菡居高临下,自然认出门口之人正是容瑾新娶的夫人祝美馨。
祝美馨察言观色,顺着容瑾的目光望向郑青菡,羽睫微微一闪,笑着开口道:“原是候爷府从前的夫人。”
曾芸侧眸,冷哼一声:“候爷,你新娶的夫人为人很不高明。”
祝美馨有几分傲气,先前在西院子吃过郑青菡的亏,自然是要讨回来的,压在心底的话,总算有机会说出来,又怎会错过时机?
果然,郑青菡走到楼下,祝美馨便走过来道:“是我不高明,方才说错话,郑小姐莫要见怪。”
又续道:“当初在西院子时,郑小姐跟我说,你是候爷府的正经夫人,而我只是个连名连姓也不重要的小人物,你我天差之别,攀不得交情。如今再见,突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郑小姐是否还觉得,你我攀不得交情?”
曾芸没说错,祝美馨纵然有才,但为人却很不高明,并不知道“心大了事就小了”的道理。
有些事,越是计较,越显得无谓。
郑青菡不以为意地道:“以前,我是候爷府的正经夫人,你是连名连姓也不重要的人,咱们攀不得交情;如今你是候爷府的正经夫人,而我是个与候爷府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咱们更攀不得交情,也不必攀交情。”
曾芸听完,忍不住吱笑出声,瞪了祝美馨一眼,缓步随郑青菡往门口去,顺便不怀好意地道:“青菡,我发现候爷眼光下降的厉害,新夫人娶得很不咋地……”
祝美馨眸眼微扬:“京都城谁不知道,郑青菡是个弃妇,候爷会把她休掉,是因为她行为不检,说起她和王聪之间的一段传闻,大街小巷全传遍了。”
原来,自己在京都城这么有名!
郑青菡挣扎良久,还是道了句:“外头的传闻你还是少信为好。”
祝美馨一脸不解。
曾芸指了指容瑾,笑容明媚:“你夫婿在外头的传闻更多,小心他半夜把你跺碎喂狗,青菡早就想脱离苦海,谢谢你接手接的这么欢快。”
容瑾在京都城的传闻确实很多,譬如杀人狂魔之类的。
祝美馨怔然片刻,颤唇道:“胡说八道,郑青菡明明是被候爷抛弃的,候爷嫌弃她,才会不要她,她就是一个弃妇!”
“整个京都城,谁不知道,她就是一个弃妇。”
“一个不会再有任何男人染指的弃妇!”
郑青菡嘴角略弯,目光掠过祝美馨停在容瑾身上,眼里勾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容瑾重重拍响桌子,没有望祝美馨一眼,却是对郑青菡道了句:“够了,郑大小姐,你不要再闹了!”
郑青菡眯眼,表情生硬起来。
曾芸则跳起脚来:“喂,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是青菡在闹,而是你新娶的祝大才女在闹。”
说完,疾步走到祝美馨跟前,用手指戳祝美馨胸口:“你骂谁是弃妇呢?我告诉你,喜欢青菡的人从京都城排队能排到南化……”
祝美馨拍开曾芸的手,唇瓣翕合:“真有的话,你现在就把人叫来排一个给我看看。”
曾芸还不及回答,酒楼门口现出条修长的影,擎着一把油纸雨,玫红翠绿的伞面轻轻上抬,露出张极俊的脸,眸色清冷悠远,气质满含淡漠。
说话的口气与气质很不相仿,正温和地望着郑青菡道:“雨太大,我来接你。”
郑青菡讶然:“佩哥哥怎会知道我在酒楼?”
宋之佩不自觉逸出几分笑意:“锦绣说你嘴馋,跑出来饮春醦,我担心你喝得太醉,便过来看看。”
曾芸用力推了郑青菡几下,一直把郑青菡推到宋之佩伞下,笑道:“宋大人说的太对,来的时机更是十分的对,青菡真是醉了,还醉得不省人事,你且扶着点。”
说完,趾高气扬的指着宋之佩朝祝美馨道:“我来介绍下,这位长相出众、气质出众、各方面都比候爷出众很多的公子哥正是当朝刑部尚书宋大人,今儿为国为民忙了一整天,因牵挂青菡,连自家府门都没进,就坐着马车到酒楼接青菡,真正是情深意重。”
复又叹口气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一时受到损失,反而会因此得到更好的,要不有人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位新任的候爷夫人,你说是不是?”
祝美馨不禁脸色几变。
郑青菡只得无奈地对宋之佩道:“曾芸和祝美馨赌气,说起话来没轻没重,佩哥哥别放心上。”
宋之佩莞尔一笑:“曾小姐快人快语,很是有趣。再者,她说的话也没错。”
郑青菡不禁抚额,心道:“曾芸倒是有哪句说对的?”
雨越下越大,成串游弋的水珠从伞上迅速滑落,油纸伞下的是穿着一袭飘然长衫的宋之佩。
烟雨朦胧间,他的目光停在郑青菡身上,油纸伞朝她的方向倾斜而去。
容瑾望着门口的一幕,目光迟滞片刻,很快移到祝美馨身上。
祝美馨的眼里透着若有似无的情愫。
宋之佩送郑青菡上马车的时候,目光不轻易扫过来,气势非常迫人,仿若寒冬的冰棱,冷到让人恶寒。
容瑾眼眸一暗,对祝美馨道:“你有没有看见,宋之佩整个后背都湿了。”
祝美馨道:“看见了,为了不让郑青菡淋雨,一把伞全朝她的方向倾斜而去。”
容瑾尾音带点怅然:“只见过宋之佩清冷的模样,很少见他笑,今天倒是见了两回。”
祝美馨沉吟片刻,没说话。
容瑾敲敲桌子道:“过来扶我,咱们也回府。”
祝美馨一边扶容瑾一边道:“你的腿好些没?”
容瑾道:“摔得太重,连骨头都碎了,也不知要养到什么时候。”
“慢慢养吧!”祝美馨叹口气道:“既伤到腿,以后少出门为好,免得又牵扯到筋骨。”
容瑾点头道:“也好,我也打算多了解了解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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