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的形成:1500年以来的社会变迁-技术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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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07年 《联合法案》,英格兰和苏格兰合并

    1738年 大卫·休谟出版《人性论》

    1769年 詹姆斯·瓦特定义蒸汽动力的原理

    1799/1800年 《结社法》禁止工人结社

    1807年 黑格尔出版《精神现象学》

    1829年 斯蒂芬森展示,铁路机车的可能用途

    1834年 托尔帕德尔受难者被流放澳大利亚

    1846-1850年 爱尔兰马铃薯饥荒

    1851年 亨利·梅休出版《伦敦劳工与伦敦贫民》

    1859年 查尔斯·达尔文出版《物种起源》

    1867年 卡尔·马克思出版《资本论》第一卷

    1870—1871年 巴黎公社

    1907年 第一辆福特汽车出厂

    伟大的苏格兰哲学家大卫·休谟[1](David Hume,1711—1776)在《人性论》(Treatise on Human Nature,1738年著)中提出:“理性乃是,而且只应当是情感的仆人”。18、19世纪将无数次见证个体的人利用理性满足强烈的——甚至是炽烈的——好奇心,贯彻对社会和政治秩序进行必要变革的坚定信念。理性的成功运用,尤其是在解决物质世界的问题方面的成功运用,使19世纪成为一个经历空前技术变革的世纪。在这个世纪,普通民众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速度之快、程度之彻底可谓史无前例。如果将1500年的欧洲同1800年的欧洲进行对比,我们会发现,对多数欧洲民众而言,日常生活的变化甚微,并且特征鲜明。生活受到地域限制,生存本身有赖于收成的好坏,作息受到自然光和季节的影响。但到1900年,众多欧洲民众居住在城镇,作息依时钟和工作日程而定。人们——尤其是欧洲北部的人们——能够乘坐火车,进行相对轻松的旅行,而且可能已经见识过将自己国家同其他(遥远的)国家连接起来的这一伟大发明。史上最伟大的革命在俄国如火如荼地进行,塑造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的思想和学说也已经确立和发表。到1900年,欧洲大部分地区的人们都已经开始认识“社会主义”这一术语,诸多民众所依赖的权威不再是某个固定的地方教会或地主,而是某个诸如工会、政党或是利益集团之类的机构。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19世纪。

    这一转变是如何形成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是上一章资本主义兴起问题的继续。但需要着重强调的是,资本主义不能等同于工业社会,而且16、17世纪的资本主义并没有带来18世纪末和19世纪的技术革新。资本主义在欧洲兴起的因素繁多,但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是贯穿欧洲中世纪始末的政治分裂。欧洲各国的权力并没有集中在君主手中(简单回顾12世纪以降欧洲大部分君主制国家的历史,便可得出君主政体不稳定的结论),这又为王室之外其他人的权力——和财富——的增长提供了社会空间。在这个社会空间里,精力充沛的个人能够追逐自己的经济利益,同时可能还要保持高度警惕,提防君主对个人财富心生妒意。新教的宗教改革,和其后教宗在赚钱和花钱相关事务的权威的下降,都大大推动了这种逐利行为,但在诸多研究该课题的近代学者[如亨利·卡门[2](Henry Kamen)]看来,对待赚钱的新态度的关键不在于新教的教义,特别是加尔文宗的教义,而在于众多加尔文教徒的难民身份(1)。由于宗教迫害和反宗教改革的天主教国家税赋苛严,这些难民被迫离开自己的祖国,在流放和边缘化的痛苦经历中形成了创造资本的信念。

    17、18世纪和19世纪早期,见证了技术革命兴起的欧洲资本主义在形式上还混乱无序,有别于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晚期盛行的资本主义后期形式,即管理化的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的最初形式可以用混乱无序来描述,是因为个体的企业家的行为不受或是很少受到劳工组织或国家的干预。小作坊,亦即家庭作坊在欧洲各国盛行,人们更换工作地点,也就意味着更换住所和工作性质,而这种自由流动性到19世纪后期已经难得一见。不直接从事工业或制造业生产的利益个人潜心研究产品,他们的产品往往也是在家庭空间内生产的。伯明翰月光社[3](the Lunar Society of Birmingham)成员的工作就具有这种自由状态的特性,确切而言是典范性。珍妮·阿格罗[4](Jenny Uglow)就这些月光社成员写过一部作品,生动、细腻地刻画了他们旺盛的精力和对科学技术的执迷(2)。月光社的成员中有10位后来成为皇家学会的会员,包括伊拉斯谟斯·达尔文(Erasmus Darwin)[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祖父,进化论的先驱]、约瑟夫·普里斯特利[5](Joseph Priestley)、詹姆斯·瓦特[6](James Watt)和乔舒亚·威基伍德[7](Josiah Wedgwood)。珍妮·阿格罗指出,这些成员大部分是地方的非国教信徒,他们在伦敦以外的地区长大,没有接受过大学教育。她引用了约瑟夫·普里斯特利的评价:“我们因对科学的共同爱好而聚集在一起,我们认为这种共同爱好足以将各色各样的人联合起来。”(3)

    在此,这个18世纪的社团实践的正是启蒙思想,尽管该社团对18世纪后期英国的制造业和科学都产生了巨大影响。月光社的成员济济一堂,既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开发能够赚钱的产品,但他们聚会的众多成果都以动力、产品和交通的形式为革命性变化做出了贡献,而这些变化又成为创造巨大财富的基础。类似的社团在伯明翰以外的地方也出现了。在英国和欧洲其他地方,群贤毕集,探讨科学的各种可能性。同样,他们最初感兴趣的并非科学创造利润的潜能。正如E·J·霍布斯鲍姆[8](E.J. Hobsbawm)所指出的,1750年以前的伟大科学家主要来自法国、德国、英国、瑞士和意大利,但自那以后,“科学的世界拓展了,吸纳了此前贡献甚微的国家和民族”(4)。18世纪探索和研究地球的兴趣激发了人们对自然历史和自然世界形成的兴趣。《宇宙》(Kosmos)一书的作者、德国科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9](Alexander von Humboldt),是这种执着探寻世界地理及其社会和物理现实的典型代表。

    因此,1800年欧洲普通民众的生活方式也许和他们16世纪的祖先类似,但对那些能够并且决意探究世界的人而言,知识的前沿在17、18世纪发生了飞跃。缺乏形式上的文化知识并不是参与这项活动的障碍(现代蒸汽机的发明者詹姆斯·瓦特既不会写字,也不识字),接受正规教育或是加入专门的专业社团也不是一个必要条件。后来,拿破仑设立了学习科学和管理的高等教育机构[1794年设立巴黎高等师范学校(Ecole Normale Supérieure),1795年设立巴黎综合理工大学(Ecole Polytechnique)],除英国以外的其他欧洲国家纷纷效仿。但这些机构产生的时代背景是:在17、18世纪,学科之间的界限以及研究领域和日常生活领域之间的界限远没有当代或是19世纪明确。某些类型的研究,例如数学,包含一种并未广泛普及或是不能迅速获得的专业知识,但在其他领域,人们受到普通的好奇心或是解决问题的需求的驱使,就能着手具体领域和具体形式的研究。现代社会对专业知识——以及对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即技术对于见多识广或是充满好奇的外行而言完全无法理解的社会——的理解和经验,与18世纪大相径庭。

    相比之下,17、18世纪教育机构的缺失,使得在19世纪知识逐渐制度化的过程中被排斥在外的一部分人,尤其是女性,能够参与普通科学领域的研究。[拜伦勋爵[10](Lord Byron)之女艾达·拜伦[11](Ada Byron,1815—1852)就是女性在19世纪早期的科学研究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一个绝佳例子。艾达·拜伦师从玛丽·萨默维尔[12](Mary Somerville)学习数学,在第一台“分析机”——现代计算机的前身——的研制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在19世纪,欧洲各国的女性不得不强烈要求获得进入科研机构和大学的权利。这不单只是出于民主的原因,还因为这些机构实际上已经成为科学和技术研究的唯一场所。尽管如此,总体而言,17、18世纪女性参与科学研究,主要是在从事科学研究的家庭里参与观察,共同或是协助研究。但在某些案例中,女性的教育被视为和男性的教育同等重要,阿格罗在作品中提到,月光社的成员都致力于推动女性教育。但是与此同时还普遍存在一种文化预设,即女性将为人妻、为人母,性别的差异是在一个“自然的”、相辅相成的世界中,女性和男性具有不同类型的能力和不同类型的认知。挑战这种文化预设将成为女性主义的重要纲要之一。

    对科学和知识的性别预设,以及关于女性和男性禀性的传统观念的主要挑战,首先来自一对非凡的母女,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和玛丽·雪莱。除了她们的两部著名作品之外[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权辩护》(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an)和雪莱的《弗兰肯斯坦》],这两个女人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虽然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家世并不显赫,但她(以及她的女儿)经历了18世纪晚期和19世纪早期的诸多社会变革和社会事件。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于1759年出生在一个境况原本不错的家庭(她的祖父走出了重大的一步,将自己的纺织生意从家庭手工业变成由雇主雇用记件工人的工厂体系,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但她父亲去世后,她就失去了保障。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父亲去世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产,她的性别及家庭地位实际上剥夺了她的继承权。在这一点上,虽然这位女性被后世誉为现代女性主义之母,但她的经历浓缩了18世纪英格兰的诸多典型特征:工作场所的转变、允许个人创造巨大财富的足够开放的社会结构的形成、全民共享的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全缺失,以及普遍认为男孩和男人比女孩和女人更重要的社会观念的存在。女孩和女人的本质特征是依赖性。她们无需为衣食担忧,因为男人(父亲、兄弟、丈夫和其他男性亲戚)会照料她们。就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和其他无数女性——而言,以上预设和事实不符,玛丽向社会的这一方面发起了挑战。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忙于谋生,这是无数女性一直以来都必须做的事。但她谋生的方式具有典型的时代特征,某些工作是无偿的(照料生病的亲戚),某些工作是有偿的(虽然她为某所学校所做的工作主要是通过家人完成的)。她所处的这个时代还有另一个特征,虽然没有这么普遍,但也同样典型,即同英格兰非国教徒的接触。这些非国教徒拒绝承认英国国教的基本教义,被牛津和剑桥拒之门外。(他们将牛津和剑桥的拒收行为转化成有利因素,在英格兰各地发展了自己的教育机构,教授历史、经济、科学等“新”科目。)玛丽同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进行接触,并在大革命之后的法国和欧洲其他国家旅行,这些丰富多彩的经历造就了《女权辩护》,一部向玛丽所熟悉的世界发起挑战的作品。玛丽猛烈批判的主题之一就是女性对男性的经济依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首次用到“合法卖淫”一词来描述婚姻,提出如果不能在经济上获得独立,女性就无法作为具有自由意志的道德主体来行事。她产下女儿玛丽后死于产后综合症,这个小玛丽在19岁时写就了《弗兰肯斯坦》。该作品于1818年出版,可谓是史上对科学的狂妄探究得最彻底的作品。然而,和她母亲一样,玛丽·雪莱没有逃脱同时代诸多女性的命运:生产的凶险和幼童危险重重的生活。虽然玛丽·雪莱没有死于生产,但她的四个孩子中有三个夭折,唯一幸存的儿子也终日为自己和母亲的生计奔波。一个家庭约50年的历史告诉我们,19世纪早期人们的生活普遍艰辛,但与此同时,社交网络开放、影响深远。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曾强烈呼吁给予女性和男性同等的教育和工作机会。这一愿望的满足与其说是通过经过协商的社会政策实现的,不如说是通过工业生产的社会组织变革和工业革命达成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思想起源于反国教思想、法国大革命的价值观以及她作为一个被边缘化的女人的个人经历,而工业革命的根源在于技术革新和如何组织生产的新思想的诞生。这两种社会现象——一个是独具个性的杰出作家,一个是影响无数人生活的一系列变革——之间如果存在联系的话,这种联系也并不紧密。如果认为二者存在紧密联系,就有高度的思想起源决定论之嫌。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能看到,一种新的社会形态在19世纪初形成之时,个体的人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托马斯·马尔萨斯[13](Thomas Malthus,1766—1834)直接针对卢梭和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丈夫威廉·戈德温[14](William Godwin)的观点,创作了著名的《人口论》(An Essay on the Principle of Population,提出如果不控制家庭规模,将导致饥荒和贫穷)。然而,一旦工业革命发生(而且持续了数十载,并非在一年之内就完成),工业社会就开始替代农业社会,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关于性别平等的思想也逐渐在这个新环境中扎根。在这个新社会里,大部分女性和男性一样需要努力工作,但她们参与新劳动市场的条款和条件受到限制,这种限制来自女性依附男性和女性劳动在本质上具有更低货币价值的观念。尽管在英格兰,女性(大多未婚无子女)是兰开夏郡一些新兴的棉纺织厂的首批工人,但她们是在家长制文化下工作的。史学家芭芭拉·泰勒[15](Barbara Taylor)记录了工业革命早期女性的历史,其作品的创新价值同E·P·汤普森[16](E.P.Thompson)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不相上下。她引用了一名女工的评论:“男人和他们的雇主一样坏”(5)。

    男人——此处指的是在同一工厂工作的工人,但同样有可能是矿井的矿工——认为女人的定位是家庭,养家糊口是男人的责任。“家庭薪资”的观念在19世纪的欧洲深入人心,这个观念在200多年之后才受到实质性的挑战。同样,欧洲各地大部分的工人阶级男性并不希望女性参与工业革命。女性应该而且确实是在操持家务,或是通常在别人家当仆人。工业革命在欧洲北部的结果是诞生了一个新的城市工人阶级,这些人居住在曼彻斯特、伯明翰、里尔、里昂和汉堡等新兴的大城市。但构成这个新阶级的,是那些曾经在土地上劳作的农民的后代,他们关于劳动的性别分工的观念并没有随着居住地点和雇佣形式的变化而彻底改变。男人和女人纷纷前往新兴城市工作,因为他们在这些城市里能找到的工作同在土地上劳作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区别:这些工作不受季节限制。农业耕种一直以来都有较长的农闲期,这就意味着没有收入。但工厂有瓦斯照明,不受自然因素的影响,一年到头都可以工作,影响工作的是时钟,而非季节。这种新的工作安排为工人提供了全年获得收入的希望(虽然由于市场整体上未加调控、变化不定,希望有时也会落空),因此远比摇摆于充裕和拮据之间的生活方式更受欢迎。

    到19世纪初,英国的棉纺织工厂已经证明了组织工厂生产的各种可能性:到1833年,有150万工人或直接或间接地受雇于棉纺织厂。正如当时所描述的那样,“金字棉”,是工业革命的基础。19世纪上半叶,针对棉纺织工厂的工厂条件,英国颁布了一系列法令,合称《工厂法》(Factory Acts)。《工厂法》还影响到其他行业(如采矿业),但在这一时期,没有哪个行业像棉纺织业那样雇用那么多工人,给英格兰西北部的城镇带来那么大的变化。在英格兰和其他地方,棉纺织业以外的行业进一步发展,例如爱尔兰的酿酒业,但即便这些行业都在不断发展,欧洲大部分地区仍然以农业社会为主,直到20世纪之后才逐渐进入工业社会。工业化所带来的除了城市令人不堪忍受的肮脏之外,还有社会新秩序的形成和一个有组织、有自我意识的工人阶级的兴起。“工人阶级”一词本身存在一定问题,似乎在暗示19世纪之前,欧洲的大部分人口既没有工作,也不属于某个阶层。这显然与事实不符,但19世纪出现的工人阶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个阶级是有组织的,并非简单地对环境做出反应,而是如法国大革命时期城市贫民那样,不仅是做出反应,还试图改造和引导环境。

    自18世纪末开始,英国及其他国家的劳工群体就有了组织起来,争取提高收入和改善工作条件的尝试。在英国,这种尝试遭到当权者的极力阻挠。1799年和1800年颁布的《结社法》(Combination Acts)阻碍了随后几十年工会的成长。这种打压行为后来发展到极其残酷的地步:1813年,17名被指控为勒德分子[17](Luddites)的示威者在约克接受审讯后被处决;1834年,在多塞特郡一个名为托尔帕德尔砝码[18]的小村庄里,有6名工人因为试图成立一个由农业工人组成的工会而被流放澳大利亚。从这些事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在19世纪初,技术革新和工业领域的重组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与此同时,诸多政府和当权者都拒绝承认这些变化所产生的影响。到1850年,英国政府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家已经发生,而且在继续发生变化,适合农业大国的体系已经不足以维持新的经济形式和对很多人而言的新的生活方式。1800年以来发生的变化中值得注意的是,新的社会团体之间相互结盟,顺应时代要求的社会组织思想开始出现。

    19世纪形成的新联盟中,最重要的一个是由工业社会新兴阶级组成的联盟,包括中产阶级改革者、激进派和工人阶级。慈善并非19世纪的发明,整个欧洲长久以来都有以各种方式资助穷人、流浪汉和病患的传统。但是,19世纪城市贫民的生活极其悲惨,同城里的富人形成鲜明对比,这促使人们重新思考社会的阶级划分。在西欧,人们得出结论,个人的慈善行为和关怀已经不足以解决城市的贫困和匮乏问题。乡村的贫困问题不如城镇明显,同样也不像城镇的那样容易冲击富人的生活。19世纪爆发的严重饥荒——其中1846—1850年发生的爱尔兰马铃薯饥荒造成的灾难最为严重——可以归咎于大自然的变幻莫测和自然灾害,但伦敦或是曼彻斯特的疾病、拥挤和贫穷则不能用这样的原因来解释。事实上,曼彻斯特提供了一个以不同的方式积极应对和解决19世纪城市贫穷问题的例子。

    伊丽莎白·盖斯凯尔[19](Elizabeth Gaskell,1810—1865)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1820—1895)以描述19世纪上半叶的曼彻斯特而闻名。前者是唯一神教会[20]牧师之妻,后者是社会主义思想家(不过他本人的生活来源却是制造业的利润)。他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共同关注19世纪40年代曼彻斯特的生活条件——或是所谓的“饥饿的四十年代”,并对其做出了热情回应。在作品《英国工人阶级状况》(The Condition of the Working Class in England)中,恩格斯描述了曼彻斯特的一个场景,那里距离伊丽莎白·盖斯凯尔的中产阶级家庭的会客厅不远:

    在这种半倒塌的小宅子里,在蒙上一层油布的破窗后面,在门框已经半腐朽了的裂开的门后面或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在这种难以想象的肮脏恶臭的环境中,在这种似乎是被故意毒化了的空气中,在这种条件下生活的人们,的确不能不下降到人类的最低阶段……这些最多包括两间屋子、一间阁楼有时再加上一间地下室的小破房子,平均每幢要住上20个人(6)。[21]

    尽管恩格斯的描写充满了同情,但他笔下的“人”没有姓名,没有身份:他们是社会力量的产物,尽管他们应该得到帮助。而对伊丽莎白·盖斯凯尔而言,居住在肮脏简陋的破屋里的这些人有自己的名字、故事和过去。她在小说《玛丽·巴顿》(Mary Barton)中描写了社会对贫穷和匮乏的反应:

    在我看来,弗兰肯斯坦的行为代表了那些未受过教育的人的行为。那个怪物具有诸多人类的特性,但没有被赋予灵魂,不能分辨是非。这些人觉醒了,让我们烦恼,让我们恐惧;我们也成为他们的仇敌。然后,在我们的权力战胜他们的悲哀时刻,他们用谴责的目光默默地凝视着我们。我们为什么把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强大但又缺乏内心安宁和幸福的怪物?约翰·巴顿变成一个宪章派,一个共产主义者,一个人们眼中的狂人和空想家。啊!但是充满空想也是不错的。它体现了灵魂的存在,一个不完全是肉体的生命,一个为他人利益——如果不是为自己——向前看的生灵(7)。

    在《玛丽·巴顿》中,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刻画了,他因家庭需要和孩子被饥饿折磨至死而被迫杀人。评论家们指出,伊丽莎白·盖斯凯尔自己既无法证明约翰·巴顿是完全无辜的,也不能接受社会暴力作为改变导致贫穷的社会关系的手段。但她明白,而且在《玛丽·巴顿》和另一部反映“英国状况”的小说《南方与北方》(North and South)中,描述了富人的财富和穷人的贫穷之间的关系。她在《玛丽·巴顿》中指出,即使是在艰难时期,富人的马车照旧行驶在大街上,富人的孩子依然不用沿街乞讨。如上文选段所示,她也同样意识到社会是如何形成的:她提到制造充满力量却又缺乏良知的人造人的弗兰肯斯坦,表明她希望读者不单只是停留在工业革命给人类带来的实际痛苦上,而是还要思考其原因。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在上文选段中将弗兰肯斯坦[怪物——或是玛丽·雪莱小说中所称的创造物(Creature)——的制造者]同怪物本身合二为一。这种融合相当精妙,因为它表明弗兰肯斯坦自身和他的创造物都没有良知:那些创造了工业社会的剥削和人类苦难的人和体制本身,都不具备良知和人文关怀的能力。

    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在《玛丽·巴顿》和《南方与北方》的结尾中,都努力寻求个体的人之间,以及阶级之间的妥协。恩格斯就没有这样的诉求。我们在二者的作品中可以清楚地看到19、20世纪政治的发展。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在描述约翰·巴顿变成一个“共产主义者”时,她所指的并非这个概念后来的含义(即同马克思和恩格斯明确相关的含义),而是指其较早的一些含义,同建立相互帮助的共同体的主张相关,像新拉克纳工厂的创办人罗伯特·欧文[22](Robert Owen,1771—1858)在作品中所提倡的一样。盖斯凯尔主张维持社会等级。她无意消除社会差异,但她确实希望结束这种贫民和无权势者没有机会获得足够支持,或是没有希望获得教育和安全保障的局面。

    这一点成为19世纪欧洲各国社会改革者的诉求,越来越多的人逐渐认识到,他们对穷人、病人、老人和弱者肩负着共同的社会责任。在整个19世纪,我们可以看到力量和权威与日俱增的传统,它提倡社会改革,愿意接受向富人征税来救济穷人的做法。小说并非这种现象产生的唯一因素。恩格斯是最早如实记录城市贫困的作者之一(尽管他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直到1892年才在英国出版),其他作者如亨利·梅休[23](Henry Mayhew,1812—1887)在1851年出版的《伦敦劳工与伦敦贫民》(London Labour and London Poor)中也同样对城市贫民的境况做了描述,触目惊心。(例如,据估计1850年伦敦的妓院数量超过学校和慈善机构的总和。(8))到19世纪末,英国同法国、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国家一样,已经形成救助贫困者的国家制度——虽然现在看来可能显得微不足道,而且也力不胜任。

    与此同时,在欧洲,政府在某种程度上开始对公民负责,恩格斯于1844年提出的主张仍彰显活力,广受欢迎。因此,在那些逐渐形成不同程度政府干预的国家,也存在力量强大的组织和影响深远的思想,它们所提倡的解决方案远比建立基本福利国家要激进。社会主义者、劳工组织和共产主义者的这些观念都是来自和社会改革者相同的经历,但理论传统不同。恩格斯不仅出于对人类的同情,还受到了政治经济学家和哲学家的影响。他的合作伙伴伟大的卡尔·马克思(1818—1883)更是如此。马克思受到两大影响。其一,经济学家李嘉图[24](Ricardo,1772—1823)。李嘉图在《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Principles of Political Economy and Taxation,1817年)一书中指出,劳动价值决定商品价格。其二,德国哲学家格奥尔格·弗里德里希·黑格尔[25](Georg Friedrich Hegel,1770—1831)。马克思称其著作《精神现象学》(The Phenomenology of Mind)是“其哲学的真正起源和奥秘所在”(9)。该观点反驳了仅仅将马克思同后来在东欧出现的国家社会主义形式相关联的看法。他继承了欧洲启蒙运动的精神遗产,坚信社会不仅可以被认识,还可以被改造。在某种重要意义上,马克思进一步发展了康德定义的启蒙时期价值观——“敢于认知”(‘dare to know’),提出我们一旦获得知识,就能够在认知的基础上采取行动。

    马克思在借鉴黑格尔的基础上,就主人和奴隶之间的关系形成了自己的看法。这种关系起初显得一成不变,由一方掌控权力和另一方缺失权力来界定,但实际上,这种关系极不稳定。在主人和奴隶之间存在一种黑格尔所说的“辩证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奴隶通过劳动改变世界,从而改变自己同主人的关系。这种观点承认人类关系(包括集体关系和个体关系)是动态的,这种动态关系成为马克思社会理论和社会论著的核心。但需要强调的是,早在马克思之前就已经有人关注社会变化的动态性。令马克思的社会理论如此激进的,是他在1846年出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The German Ideology)中提出的理念,“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这句话概括了马克思在当时语境下的观点。他在同一章中更详尽地阐述了这个观点:

    德国哲学从天国降到人间;和它完全相反,这里我们是从人间升到天国。这就是说,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设想的、所想象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绘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以及与它们相适应的意识形式便不再保留独立性的外观了。它们没有历史,没有发展,而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10)。[26]

    即便是最坚定地反对马克思思想的人也无法反驳,在19世纪,物质生产方式发生了转变。这种变化在欧洲随处可见。工厂烟囱林立,从前的村庄变成了城镇和城市,欧洲出现了大都市和国际化大都会的概念。新的生产形式和生产关系大大加速了商品的生产和服务的提供,和新技术一样,工厂生产的组织形式使生产出现了机械化和程序化的特征。个体手工业者仍然存在,但购买其产品——例如服装或家具——的人只剩下富人。到20世纪末,“手工制作”一词表明该物品特殊、稀少,而且很可能比较昂贵。因此,无论在马克思还是在恩格斯关于19世纪新“机器时代”的论述中,有一点毋庸置疑,即二者都准确认识到生产方式发生了改变。存在争议的是,马克思“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的论断在多大程度上是可用的、准确的。这仍然是一切社会理论(以及随之而来的政治)的关键问题。

    马克思的社会理论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产阶级的劳动被用来创造资产阶级的财富。初看之下,该理论生动、真实地描述了19世纪(及20世纪)的社会关系。粗略浏览一下19世纪的欧洲,我们可以看到一小部分个人从工业生产中获得了巨大的财富,而大部分人却生活在不同程度的贫困和匮乏之中。在这个世纪,虽然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社会健康状况逐渐改善,如婴幼儿死亡率降低、人均寿命延长等),但对大多数人而言,生活依然毫无保障、悲惨不堪。疾病和失业——几乎一夜之间——就能摧毁个人仅有的一点快乐。一些数据(例如,1899—1902年布尔战争期间,很多英国男子参加征兵体检,结果都不合格)极具说服力,表明这个国家整体的健康水平极低。同样发人深思的是勃朗特姐妹(the Brontë sisters)[最著名的是安妮[27](Anne,1820—1849)、夏洛蒂[28](Charlotte,1816—1855)和艾米丽[29](Emily,1818—1848)]一家人的健康状况。这个中产阶级家庭中的七个孩子,没有一个人的寿命超过40岁。尽管这个家庭因其成员的著作获得永恒的声誉,但家庭成员早逝的经历并不罕见。夺走勃朗特家孩子生命的疾病(肺结核和各种形式的水媒传染病),直到20世纪公共卫生水平提高以后才逐渐消失。工业化的最初几十年表明,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将在这个新的社会世界中变得“一无所有”的预言,在很大程度上是正确的。

    然而,马克思认为的社会生活的两个方面并没有促成无产阶级的胜利,尽管在他看来,无产阶级的胜利即使不是必然,也是有可能的。其一,虽然“无产阶级”一词相当准确地描述了绝大部分人同有偿劳动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如果我们不为薪酬工作,就没有饭吃),但是在任何社会,不同工人之间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存在巨大差异。正如社会学家所指出的,社会中存在“中产阶级”工人、“专业技术工人”和技艺精湛的手工劳动者。从事有偿劳动的工人具有不同的技艺、不同的态度和不同的动机。社会学术语的“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同马克思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意义根本不同(尽管二者在文化层面上的意义相近),但这两组概念都涵盖了一个人群,他们的观点不一定反映了马克思所假设的政治。19、20世纪聚集大量财富的工厂主在慈善方面并没有多少投入[尽管也有例外,如英国的朗特里家族(Rowntree family)],而且整体而言,欧洲各地的富人都在维护能够保护他们财富的政府政策。但在其他社会群体中,有一部分人致力于社会的整体进步(既有著名的医院改革者,也有无名的乡村教师),还有一部分人坚信工会的存在以及穷人对政治选举权的享有。欧洲各国的中产阶级表现出了各种程度的社会利他主义,这对推动政府制定有利于穷人的政策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在某些欧洲国家,由于人们积极质疑将极少数人的特权建立在大多数人的苦难之上的社会分工,无产阶级接管政权如果不是变得不可能,至少是被推迟了。

    导致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失败的另一个因素是,无产阶级作为一个整体,没有参与激进的社会运动的意愿。自19世纪末以降,诸多欧洲国家成立了活跃的共产党组织,这些组织在诸如1870—1871年的巴黎公社(the Paris Commune)和1918年德国革命示威等历史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但出于各种历史原因,无产阶级作为一个整体,在这两次事件中都没有被动员起来:对于马克思主义者而言,无产阶级严重的“错误意识”使得他们倾向于选择资产阶级民主,而非社会主义革命。1917年的俄国革命是个例外,它是马克思理论的产物,但又通过不同的政治理解来实现。马克思认为,社会主义社会的演变是不可避免的历史过程,俄国革命的领导人,尤其是列宁(Lenin,1870—1924)和托洛茨基[30](Trotsky,1879—1940),坚决通过纪律严明和中央集权的政党来推进历史变革,又大大加速了这一历史过程。到19世纪末,英国出现了一些致力于激进的社会变革的重要群体。但在英国,这些努力主要集中在现有的政治结构上,尤其是所谓的“威斯敏斯特民主体系”,即通过少数政党进行竞争的自由选举来管理国家。英国的工人阶级愿意参与威斯敏斯特民主体系,其结果是工党的建立,以及1924年拉姆齐·麦克唐纳[31](Ramsay MacDonald)领导的第一届工党政府的最终成立。

    尽管这种政治变革以及政治机构的模式在西方被理所当然地看作是西方政治的最终组织形式,但该模式在整个19世纪饱受激烈争议,然后才逐渐形成的。在1800年的英国,只有极少部分人能够参与选举,选举权本质上受到财产限制,而且仅限于男性。到1900年,几乎所有英国男性都能参与选举,虽然选举权直到1929年才向女性全面开放。(人们通常认为女性的童年和童稚期比男性的持续时间更长:在英国,自1919年起,年满30岁的妇女获得选举权,自1929年起,年满21岁的妇女获得选举权。)因此,到19世纪末,政治领域出现了一系列新的关系,这些关系涉及政治过程中同意,以及此前一直被排除在外的某些阶级(乃至某个性别)的参与。马克思预言的革命没有发生,而且同19世纪末相比,20世纪的英国从诸多方面来看,发生真正彻底的社会变革的可能性更小。

    英国以及欧洲其他国家没有发生社会主义革命的原因包含社会和文化方面的诸多因素。琳达·科利[32](Linda Colley)等研究18世纪的史学家提出,英国人[1707年《联合法案》(Act of Union)之后,英国本土可以说是一个统一的政治实体了]在18世纪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民族认同(11)。支持这一“民族建构”观点的人认为,在18、19世纪的英国,君主和帝国等民族性的各种象征,逐渐成为共同身份认同的组织结构。激进的社会群体——以及激进的知识分子——共同存在,为国家的社会和政治机构提供了相当程度的社会支持。例如,尽管维多利亚女王长时期深居简出,但她仍备受爱戴,尤其是因为她承认——并且经常向自己的子女指出——君主有责任同自己的臣民建立关系。她的孙女、俄国末代沙皇的皇后却多少有些愚蠢,没有接受她的忠告。以《英国宪制》(The English Constitution,1867)闻名的19世纪政治学家沃尔特·白芝浩[33](Walter Bagehot,1826—1877)提到,“民族建构”是他那个时代的一个现象。这种建构民族认同的意识在这一时期欧洲各国建造的各种建筑物上都有所体现,所有这些建筑物都显示了特定民族的特定天赋。获得荣耀的不仅只有国家,几乎所有规模不等的城市中心都建造了某种建筑来展示其财富和荣耀。英格兰北部宏伟的市政厅就是一个地方及其人民自豪感的有形证据。

    然而,国家和地方的这些象征并非只是为了实现象征性功能而设计的。它们还体现了19世纪的另一重大社会特征:官僚体制的成长以及国家对日常生活干涉的增多。如果我们回到1800年,会发现有序高效的政府很少干涉大多数人的生活。当时存在一套复杂的行政体系来履行政府职能:蓄养军队、征收赋税、处理海外财产的文件,这些职能在数个世纪以来一直存在,并且涉及大量工作和专门知识。但在日常生活层面,对大多数公民而言,很少有法律规定生活或是参与日常生活需要书面证明。例如,家长可以不用送子女上学或是对孩子辍学负责。成年人可以不用出示参与有偿劳动的书面证明或是税务系统的书面证明。房屋的购买或是租赁通常通过口头协定的方式完成,在房屋收回或是裁员之类的情况下,大多数公民完全没有获得法律赔偿的权利。作为个人,1800年的欧洲公民还不具备已然是现在一大特征的“文件生活”。

    这种对个人文件看似无休止的需求,至少部分是根源于19世纪新设立的大量机构。工业社会需要有文化的工人,社会革新者奋力争取更好的教育、医疗保健和公共住房,这些不同需求产生了不同形式的政府投入。但这种政府投入是有偿的——因此出现了新的税收体系,而且还需要管理——因而产生了对权利及资格的书面证明的需求。随着工业革命在欧洲北部的深入,基础设施的建设也随之跟进,既扩大了政府对公民的投入,同时公民对政府承担起更多的义务。这种对个人生活的社会控制,被法国史学家米歇尔·福柯[34](Michel Foucault,1926—1984)称为“监视”(surveillance),被马克斯·韦伯称为官僚制度的“铁的牢笼”(‘iron cage’)。在福柯看来,19世纪的典型建筑是全景监狱(panopticon),这实际上是其所处社会的缩影。这种监狱的设计最初是由英国功利主义哲学家杰里米·边沁[35](Jeremy Bentham,1748—1832)提出的。在边沁倡导的监狱里,从中央瞭望塔可以看到所有囚室,有效确保了建筑中所有人能够始终处于监视之下。这种建筑设计并非只是用于监狱,它也同样适用于医院、学校和车间。在这些建筑中,各种人的生活都可以被评估并解释:更容易客观秩序和稳定,原本具有潜在的骚乱和威胁的群体可以成为一个温顺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可控的臣服群体。

    在诸多社会理论家看来,这种秩序结构是19世纪主流思想的有形体现。在这些主流思想中,对社会平等和社会进步的关注同对社会失范和社会崩解的担忧并存。这两种传统在整个19世纪普遍存在:既有社会革新者,又有惧怕社会动荡和自己权威被推翻的从政者和君主。当然,这种恐惧并非毫无根据:法国人在1870年再次推翻他们的君主,但在随后的血腥屠杀中,成千上万的公社社员被杀害或是放逐。随着中央集权政府日渐强大(对日常生活的干预也日益增多),它对挑战自己权威的报复变得越来越致命。在第一次法国大革命之前的几年,和平抗议发挥了重要作用;而现在这已经变得不可能,因为政府学会了利用新的形式来保护自己,这种新形式就是警察制度。

    事实上,在19世纪,“警察”成为一种重要的新职业。数个世纪以来,政府就已经拥有各种形式的警察制度,包括秘密的和公开的,但19世纪出现的警察制度的范围及能力与以往有所不同。英国同其他欧洲强国,尤其是法国、荷兰和比利时一样,成功地治理着庞大的帝国,尽管这一时期还没有电话和无线通信。这个世纪的欧洲强国利用政治和社会控制体系以及专门的军事技能,来维护它们在所征服领土的统治,殖民地的臣民没有精锐的军备,大多都是文盲,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最初的贸易关系(例如英国同印度的关系)到19世纪逐渐演变成古老的国家和民族对欧洲强国的政治和文化的从属关系。同19世纪其他欧洲殖民大国一样,英国也出于自身利益干涉殖民地国家的内政,并用统治者“改善”被统治者状况的理由来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基督教不同教派的传教士将基督教福音书带给殖民地国家,而这些国家原本就已经拥有自己复杂的宗教体系。各种文化碰撞的结果是出现了价值观和思想的交流,这种交流往往——但也有例外——是单向的,并且是通过不同程度的严厉措施实现的。但到20世纪初,英国的殖民地纷纷要求将国家和土地还给自己。20、21世纪的去殖民化是一个缓慢、曲折的过程,且尚未完成,但我们现在可以认识到,这种殖民关系在每个阶段都受到质疑和反对。

    大英帝国及其他欧洲帝国的缔造,是19世纪欧洲历史的一部分,结合了一个古老的历史事件(帝国的创建)和工业资本主义阶段社会关系的新形式。因此,尽管从臣服民族攫取财富已不是什么新的历史现象,但是19世纪新殖民关系的不同之处在于,殖民地国家的经济最终被卷入宗主国的经济。欧洲帝国的殖民地不只提供了原材料(甚至在奴隶贸易的流散关系中还提供了劳动力),而且成为欧洲产品的市场。19世纪形成了全球市场不平等的经济关系:国家变得“贫穷”,不是因为缺少人力资源或是物质资源,而是因为无法获得西方的技术,尤其是制造能力。世世代代自给自足的社会和文化的物质关系被颠覆,面对欧洲人的社会和文化观念(例如,男人是最主要的贸易从事者,所有社会都是按照父权制核心家庭组织起来的),以及这些社会本身治理一个工业社会所需的基本技能(读写技能)的缺失,这些社会和文化只能在新的全球经济关系中占据低下的地位。市场,尤其是欧洲市场经济的社会关系,重新划分了世界的版图。同样,这反映的不是贸易关系的延伸——因为全球贸易关系已经持续了数个世纪,而是这些关系的规模和本质的变化。

    在19世纪全球经济的形成过程中,肯定这种殖民行为的一个理由是,殖民统治“启蒙”和教育了那些显然在所谓的文明进程中落后的人。就这样,被定义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思想在这个世纪的英国和欧洲诞生了。这些理论因查尔斯·达尔文(1809—1882)1859年首次出版的《论借助自然选择(即在生存斗争中保存优良种族)的方法的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by Means of Natural Selection, or the Preservation of Favoured Races in the Struggle for Life)而得名。该书研究了动物和人类的进化,问世后立即引起轰动,引发了激烈的争论,这主要是因为它挑战了《圣经》关于人类起源的解释。达尔文提出,人类的祖先可以追溯到猿猴,对其观点持批判态度的人认为,他在嘲讽《圣经》中上帝依照自己的形象造人的说法。但达尔文的影响并非仅局限于那些只会对《圣经》进行字面解读的人。卡尔·马克思深受《物种起源》的影响,意欲将《资本论》(Das Kapital)的第二卷献给达尔文。马克思信服达尔文的学说,但达尔文却对马克思的理论抱有怀疑,因此谢绝了他的提议。同样,政治右派在著书解释非洲大部分地区,乃至任何生活贫困的地区的技术匮乏问题时,发现达尔文的著作极其有用:这些文化在智力上缺乏竞争力。社会生物学和遗传学是达尔文学说在知识领域的两个结晶,两个领域都随之开展了有价值的研究和理论工作。一些人认为达尔文的学说解释了白人在智识上具有优越性,将他的学说视为是对社会世界的深刻的“自然”解释。的确,对于深信这种阐释的人而言,技术上先进的社会不是通过社会关系(尤其是同知识的社会关系)的变革,而是通过公民在智力上的“自然”优越性来“进化”的。

    达尔文带给19世纪的是对人类进化的解释,这种解释挑战了《圣经》的教义,冒犯了那些深信人类生活和关系在本质上与历史发展无关的人。那些从“适者生存”的层面解读达尔文的人认为,所有形式的剥削或是征服都不是社会进程的一部分,而是自然进程的一部分。根据这种看法,向贫困者提供社会援助毫无意义,更不用说挑战已有的传统社会关系了。现在美国某些地区的某些学校仍然禁止教授达尔文的学说,这说明达尔文在政治领域的影响依然深远:现在仍有人坚信《圣经》关于世界和人类起源的解释是事实,尽管科学证据早已给出了相反的解释。

    这种做法是抵制科学及对文本进行多种阐释的可能性的最新体现,这不是历史上的最后一次,毫无疑问将来也不会是。在整个19世纪,既可以看到科学和技术的进步,也可以看到对这种进步的强烈抵制。尝试捣毁威胁工人生计的机器是工业革命初始阶段的重要特征:对技术采取行动的“勒德分子”就是因这些早期的尝试而出名(尽管有些有失公允),当然,这些尝试最终也以失败告终。19世纪中叶,约翰·罗斯金[36](John Ruskin,1819—1900)等英国作家表达了他们对新的工业世界的厌恶。罗斯金在《时间与潮流》(Time and Tide,1867)一书中反对经济竞争,提倡某种形式的基督教社会主义。威廉·莫里斯[37](William Morris,1834—1896)、爱德华·伯恩-琼斯[38](Edward Burne-Jones,1833—1898)及但丁·加百利·罗塞蒂[39](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自称拉斐尔前派,主张回归从前的生产状态,大体上就是工匠制作手工产品的状态。19世纪英国的哥特复兴既是厌恶新技术结果的产物,也是对过去,尤其是对中世纪进行选择性阐释的产物。哥特复兴的结果之一就是建筑师查尔斯·巴里[40](Charles Barry,1795—1860)和奥古斯塔斯·普金[41](Auguste Pugin,1812—1852)按照哥特式风格重建议会大厦,使之呈现出现在的样子。在罗斯金、莫里斯、普金等人看来,工业和技术加速了共同体的消亡。德国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42](Ferdinand Tönnies,1855—1936)在《共同体与社会》(Gemeinschaft und Gesellschaft)一书中对这一观点表示赞同,埃米尔·涂尔干在《社会分工论》(The Division of Labour in Society,1893)中进一步探讨了个人在工业社会的社会世界中异化的主题。

    这些对过去不同程度的怀恋(尽管涂尔干和滕尼斯没有莫里斯和普金那么强烈),可能受到19世纪欧洲众多公民的反对,在这些人看来,这个世纪重新带来了和平、舒适和安定。19世纪存在诸多悖论,其中之一就是既有对过去的怀恋(可以说是比以往社会更甚,以往社会的变革没有这么迅速),又有对新秩序积极和消极方面的广泛认识。新秩序的消极方面包括两性之间的关系。事实上,19世纪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跨文化叙事就是对一种破坏性的人类关系的描述。这种关系是19世纪女性和男性行为规范的产物,在这种行为规范下,女人和男人的社会行为应当遵循各自清晰明确的路线。列夫·托尔斯泰[43](Leo Tolstoy,1828—1910)在小说《安娜·卡列尼娜》(Anna Karenina)中含蓄地质疑了在19世纪的俄国离婚之困难(他完全可以包括同时期的其他国家),以及在人类复杂经验面前的刻板僵化的道德准则。在法国、英国和德国,男性和女性作家都审视了社会中两性关系的现实,并在作品中描述了社会世界往往会产生的可怕后果。在这个社会世界中,女性除了择偶之外几乎不能发挥个人能动性,男性应当严格遵守个人行为准则。19世纪关于性道德的主流社会规范——欧洲各国都遵循的道德规范,包括所谓的性行为的“双重标准”。在这种双重标准下,女性的性行为比男性受到更加严厉的约束,而且对女性而言,违反公认的性行为准则的后果要比男性严重得多。双重标准的各种预设的根源是异性性行为的规范。同性恋行为在19世纪被日益边缘化,并且遭受越来越多的打压,这一方面被禁止,另一方面也是这个世纪男性性别角色建构过程的一部分。作家奥斯卡·王尔德[44](Oscar Wilde,1854—1900)因同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勋爵(Lord Alfred Douglas)的同性恋关系,于1895年受到审判。19世纪英国对同性恋行为的憎恶显而易见,该事件只是诸多例子之一。

    那些被维多利亚社会视为“堕落的”的女性,通常遭到社会的排斥,被社会所遗弃。但女性自身极力反对这种定性,新的技术世界大大改善了众多女性的状况。首先,医学提高了生产过程中母婴的存活几率。生产过程中疼痛的减轻、接生及治疗过程中杀菌剂的广泛使用,使母婴的死亡率得以下降。到19世纪末,像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死于生产,以及她的两个外孙女和一个外孙夭折之类的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已经大大降低。其次,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购买制成品——食品、服装,家务劳动和家居办公对于众多女性来说开始变得不像从前那样耗费精力。同样,配备自来水和煤气照明的砖墙房屋,替代了一部分恩格斯和伊丽莎白·盖斯凯尔描述的19世纪上半叶条件恶劣的住所。到19世纪末,对女性劳动的需求已经超出了家庭服务或是工厂劳动的范围。技术基础设施需要文职人员和销售人员来满足新产业和新的消费场所的需要。这些场所,不管是百货商店,还是酒店,或是剧院,通常都希望能够吸引女性,她们成为制造业的重要市场。到目前为止,都市给予了女性前所未有的行动自由。这种自由全民都可以享有,不再只是富人和特权阶级的专利。到19世纪末,在公民权利存在明显歧视的方面,女性组织起来行动,获得了一些经验。19世纪女性运动所取得的成就包括物权法的修订、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获得职业培训的机会,以及有组织的工会的代表权。

    19世纪的技术创新和变革给普通民众的生活带来的影响,很可能超过了过去400年的任何一个历史事件。这并不意味着家庭的组成方式发生了彻底变化(尽管教育支出使得子女成为一种经济负担,而非经济资产,人们因此组合成了各种不同类型的家庭,但家庭成员的地位、分工没有本质的变化),或是人们背弃了传统的信念和行为方式,而是说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这些伟大的文化和知识变革,虽然意义重大,但对普通民众日常生活的影响不及机器时代的到来和生产方式的重组深远。与此同时,社会的组织程度显著提高:自发和突发的社会事件变得令人反感,发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这种现象的社会后果——非理性行为在现代社会的消失,将成为20世纪的一个关键因素;在新兴技术使然的一种新的共同文化与启蒙运动留下的那些社会观念相结合之际,非理性行为的消亡也将是重要的一环。

    注释:

    [1]大卫·休谟,苏格兰史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包括《英格兰史》《人性论》等。——译者注

    [2]亨利·卡门,现代西班牙学者。代表作品有《西班牙宗教裁判所》。——译者注

    [3]活跃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一个英国知识分子社团,其成员包括一些发明家、自然哲学家。——译者注

    [4]珍妮·阿格罗(1947-),英国传记作家、评论家、编辑。主要著作包括《月光社成员:创造未来之人》、《大自然的雕刻师:托马斯·比维克传》等。——译者注

    [5]约瑟夫·普里斯特利(1733-1804),英国化学家,发现了氧气。——译者注

    [6]詹姆斯·瓦特(1736-1819),英国发明家,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重要人物,在前人的基础上发明了新式蒸汽机,使人类进入“蒸汽时代”。——译者注

    [7]乔舒亚·威基伍德(1730-1795),英国企业家,被誉为“英国陶瓷制造业之父”,英国工业革命的重要人物。——译者注

    [8]E·J·霍布斯鲍姆(1917—2012),英国史学家。主要著作包括《革命的年代》《资本的年代》《帝国的年代》《极端的年代》等。——译者注

    [9]亚历山大·冯·洪堡(1769—1859),德国科学家,近代气候学、植物地理学、地球物理学的创始人之一。主要著作包括《新大陆热带地区旅行记》《宇宙:物质世界概要》《植物地理学论文集》等。——译者注

    [10]拜伦勋爵(1788—1824),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代表作品包括《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唐璜》等。——译者注

    [11]艾达·拜伦,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乔治·戈登·拜伦之女,对现代电脑与软件工程的影响深远。——译者注

    [12]玛丽·萨默维尔(1780—1872),苏格兰数学家。主要著作包括《论物质科学的关联》、《物理地理学》等。——译者注

    [13]托马斯·马尔萨斯,英国教士、人口学家、经济学家。代表作品有《人口论》。——译者注

    [14]威廉·戈德温(1756—1836),英国哲学家、小说家。代表作品包括《政治正义论》《卡勒布·威廉斯》等。——译者注

    [15]芭芭拉·泰勒,伦敦大学玛丽女王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启蒙时期历史、性别研究。——译者注

    [16]E·P·汤普森(1924—1993),英国史学家、作家、社会主义者、和平主义运动家。主要著作包括《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威廉·莫里斯:从浪漫主义到革命》《辉格党人与猎人》。——译者注

    [17]勒德分子,指19世纪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因为机器代替人力而被迫下岗的熟练工人。19世纪初,英格兰一位名叫内德·勒德(Ned Lud)的纺织工人,因新发明的织布机威胁到自己生计,便砸毁机器,抵制技术给工厂带来的改变。后来,“勒德分子”一词被用来指代害怕或者厌恶技术之人。——译者注

    [18]他们后来被称为托尔怕德尔受难者(Tolpuddle Martyrs)。——译者注

    [19]伊丽莎白·盖斯凯尔,英国小说家。代表作品包括《玛丽·巴顿》《南方与北方》《妻子与女儿》《夏洛蒂·勃朗特传》《克兰福德》《西尔维亚的两个恋人》等。——译者注

    [20]唯一神教会,是否认三位一体和基督的神性的基督教派别。——译者注

    [21]译文引自《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恩格斯著,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第102-103页。——译者注

    [22]罗伯特·欧文,英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实业家、慈善家,被誉为“现代人事管理之父”。代表作品包括《新社会观》《新道德世界书》。——译者注

    [23]亨利·梅休,英国记者、剧作家、社会研究者。代表作品有《伦敦劳工与伦敦贫民》。——译者注

    [24]李嘉图,英国经济学家,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主要代表,继承并发展了亚当·斯密的自由主义经济理论。代表作品有《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译者注

    [25]格奥尔格·弗里德里希·黑格尔,德国哲学家,德国19世纪唯心论哲学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包括《精神现象学》《逻辑学》《法哲学原理》《哲学科学全书纲要》《哲学史讲演录》等。——译者注

    [26]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第525页。——译者注

    [27]安妮·勃朗特,英国小说家、诗人。代表作品包括《艾格妮丝·格雷》《威尔德菲尔庄园的房客》。——译者注

    [28]夏洛蒂·勃朗特,英国小说家,19世纪女性文学中至关重要的作家。代表作品有《简·爱》。——译者注

    [29]艾米丽·勃朗特,英国小说家、诗人。代表作品有《呼啸山庄》《囚徒》《老禁欲主义者》等。——译者注

    [30]托洛茨基,俄国无产阶级革命家,工农红军、第三国际、第四国际的缔造者之一。——译者注

    [31]拉姆齐·麦克唐纳(1866—1937),英国政治家,工党出身,英国首相,1924年,1929-1935年在任。——译者注

    [32]琳达·科利(1949—),史学家,主要研究方向为英国、帝国及民族主义。——译者注

    [33]沃尔特·白芝浩,英国经济学家、政治社会学家。主要著作包括《英国宪制》《文学研究》《物理与政治》《经济研究》等。——译者注

    [34]米歇尔·福柯,法国哲学家、社会思想家。主要著作包括《疯癫与文明》《词与物》《知识考古学》《性史》《规训与惩罚》等。——译者注

    [35]杰里米·边沁,英国法理学家、功利主义哲学家、经济学家、社会改革者,对社会福利制度的发展贡献卓越。主要著作包括《政府片论》《道德和立法原则概述》《赏罚原理》等。——译者注

    [36]约翰·罗斯金,英国作家、艺术家、艺术评论家,维多利亚时代艺术趣味的代言人。代表作品包括《现代画家》《建筑的七盏明灯》《建筑与绘画》《拉斐尔前派》《威尼斯之石》《艺术的政治经济》《时间与潮流》等。——译者注

    [37]威廉·莫里斯,英国设计师、诗人,拉斐尔前派重要成员,英国工艺美术运动的奠基人。代表作品包括《地上乐园》《艺术与社会主义》等。——译者注

    [38]爱德华·伯恩-琼斯,英国画家、图书插画家、彩色玻璃和马赛克设计师,拉斐尔前派重要成员。代表作品包括《金色台阶》《黎巴嫩的新娘》《大海深处》《普西客的婚礼》《维纳斯的镜子》《野玫瑰》等。——译者注

    [39]但丁·加百利·罗塞蒂,英国画家、诗人,拉斐尔前派重要成员。代表作品包括《贝娅塔·贝娅特丽丝》《珀尔赛福涅》《白日梦》《维纳斯》等。——译者注

    [40]查尔斯·巴里,英国建筑师,以设计英国议会大厦而闻名。——译者注

    [41]奥古斯塔斯·普金,英国建筑师、设计师、设计理论家,英国议会大厦重建时哥特风格的内饰设计系其作品。——译者注

    [42]斐迪南·滕尼斯,德国社会学家、哲学家,德国现代社会学的奠基人之一。主要著作包括《共同体与社会》《霍布斯的生平与学说》《社会问题的发展》《社会学的研究与批判》《社会学引论》《舆论的批评》《新时代的精神》。——译者注

    [43]列夫·托尔斯泰,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代表作品包括《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译者注

    [44]奥斯卡·王尔德,英国作家、艺术家,唯美主义代表人物。代表作品包括《道林·格雷的画像》《温夫人的扇子》《莎乐美》《认真的重要性》等。——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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