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粥是缓解疲劳,清热明目的,特别适合你们在电脑前面久坐的白领。”
吴女士说着给顾盼盛了满满一碗猪肝绿豆粥,放在了顾盼的面前:“小胡说你们减肥,晚上不吃油腻的,我才做了粥。”
顾盼瞟了旁边的胡美丽一眼:“妈,您看我这样还用减吗?我倒觉得该补才是真的。明天晚上做肉吃吧,我特想您做的肉。”
吴女士一脸慈祥:“好,明天给你做肉。还想吃什么,点菜吧。”
“嗯,您随便做,有了肉其它的我就不在乎了。”
胡美丽突然在一旁插嘴:“阿姨,顾盼从小就这么爱吃肉吗?现在简直是无肉不欢,看见肉不要命。”
吴女士笑了笑:“倒没觉得她小时候特别爱吃肉。那时候我们家经济条件不大好,我工作又特别忙,哪有条件天天吃肉?粗茶淡饭而已。”
顾盼接口:“所以现在才会加倍补偿回来。对了妈,您现在还会做药膳啊?以前咱们家可是只吃白粥的。”
吴女士淡淡地说:“你哥上班累,西西又在长身体,我自然什么都学会了。”
顾盼顿时住嘴。
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而母亲做到了。喝了20年白粥的顾盼抱着碗感叹,亲情实在是太伟大了。
其实顾盼跟母亲的关系一向比较疏离,自打她懂事起就对母亲尊称“您”,反而是跟父亲更亲近些,经常还能说笑说笑。母亲自己是女人,竟然喜欢儿子多过喜欢女儿,顾盼一直不能理解,是以心中一直有芥蒂。唉,可是这次父亲犯了大错,自己必须站在母亲这边。是非对错的原则问题,那是绝对不能模糊混淆的。
顾盼抬头,看到吴女士憔悴的神色,关心地问:“妈,您怎么不吃粥?”
“我不饿。”吴女士说完,推开自己面前的碗站起来,“你们俩慢慢吃,我先回屋了。”
顾盼低下头,吴女士心情不好,到底意难平。
“妈,您想去哪里玩?这周六我上插花班,周日有比赛,这几天您好好想想,下周日咱们可以去雍和宫,或者去颐和园。”
“妈,我现在插花可厉害了,区里的比赛我得了第二名呢。”
“妈,我要升职了,大概7月份任命就正式下来……”
顾盼不停地跟吴女士汇报好消息,就是希望吴女士的脸色能好起来。可是吴女士不为所动,端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顾盼微微地叹了口气,母亲的心病,没有解药啊。
正在顾盼束手无策时,她的电话突然响起。顾盼拿起手机看了看,又偷偷看了看母亲一眼,走出房门去厨房接电话。
顾念:“妈怎么样了?气消了吗?”
顾盼回答:“不怎么说话,也不想动。要不是我磨着她买菜做饭,她肯定连大门都不打算出。爸……那边怎么样?”
“爸又开始抽烟了,这几天也不想说话,看样子也挺不好过。”
“爸的事是怎么发生的?你整天在家一点都不知道吗?”顾盼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顾念表现得很踌躇,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终于低声说:“听说是爸爸单位下属的一个机构的办事员,以前爸检查工作时经常接触的。爸经常白天出去同那人在公园见面,现在西西上了幼儿园,妈闲下来发现爸不对,跟踪到公园才发现的。”
“那女人没有老公吗?为什么找咱爸?咱爸现在又没权又没钱,邋里邋遢的也不见得有多帅。”或许是因为见得熟了,顾盼还是不明白老父亲的魅力所在。
顾念咳了一声:“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现在跟你说也不方便,咱妈不让我跟你嫂子说,怕她们家看不起咱爸。现在外面只是有些风言风语,只有咱妈好像亲眼看见他们在一起了。”顾盼心中顿时“咯噔”的一下。亲眼所见,可见对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刺激。可是都到这个时候了,母亲还在维护父亲,怕他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什么样的境界?母亲平时说话总是“你们顾家”怎样怎样,“你们顾家”如何如何,可是实际上,她心中早把自己同“顾家”融为一体了。
可母亲受了多大的委屈啊!顾盼终于有些感同身受了。把整颗心献给了这个家庭,最后得到的却是亲人的背叛,毫无准备地,背后被插一刀,鲜血淋漓。
昨天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盼还是没有一点代入感,好像看电视剧一样。此时,悲凉的感觉一点一滴地入侵至她的肺腑,这种荒谬的事情,在自己的家庭中发生,顾盼觉得浑身发冷。自己的亲人都不能相信,整个世界,还能相信谁?顾盼想象不出母亲此时的感受,该恨谁呢?恨丈夫的背叛?恨小三的插足?或者,恨自己无能?
顾盼一瞬间感到绝望,人生的路这样艰难,真让人气馁。青年的时候受感情的伤不算,老年的时候竟然也会遇到这种事情。难道婚姻就是这样,对牢一个男人,要一直提防到入土为安吗?
不不不,她对自己摇头,如果整日这样提心吊胆,警惕地盯着每一个接近自己丈夫的女人严阵以待,那也不用等到晚年了,估计自己四十岁就得圆寂。三十年的感情,竟然也防不住插进来的那只脚,还有什么能让婚姻更稳固呢?怎么会是这样?生活的真相竟然丑陋到如此地步。
顾盼的心中只有悲伤,没有愤怒。
她不懂得如何去安慰母亲,只好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沉默,给她无声的支持。
想开,想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顾盼都想不到任何原谅父亲的理由,而父亲,此时可有一丝后悔?
好强的母亲,勤劳的母亲,曾经美丽的母亲,她明不明白,她的丈夫也不过是一个血肉之躯,一样经不起风吹草动。
父亲也是男人,顾盼叹息。
吴女士听到顾盼的叹息,转过头来,终于开口:“我该怎么办?小盼,你告诉妈,我该怎么办?”
顾盼看着母亲那凹陷的脸颊,忍不住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流出泪来。
“妈,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支持您。”她轻声说。
说实话,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已经想过了,跟他离婚。”吴女士幽幽地说着,“让他净身出户,跟那个女人一起过去。他不是说我不温柔吗?让他去享受温柔吧。我成全他。”
顾盼呆住,她没想到母亲竟这样决定的。
潜意识里,她是不希望父母离婚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家里就一直是忙忙乱乱,挤挤挨挨的,可是正因为这样,才有家的感觉。父母都上班,她跟哥哥脖子上挂着钥匙,每天放学回家都是先玩,玩够了母亲也回来了,开始做饭。然后父亲才到家,看报纸,看电视,直到母亲招呼大家吃饭。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那时候每顿饭都吃得香甜。
父亲竟指责母亲不温柔?顾盼不平,母亲嫁给父亲之后,30年来所有快乐悠闲的时光加在一起,都不会超过3天。这是顾盼清楚的知道的。
哥哥从小体弱多病,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整日不是哥哥病了就是自己闯祸了,母亲从没清闲过哪怕一天。母亲也有工作,但是却做了绝大多数家务,父亲还不满足?
“他说我说话总是粗声粗气,不尊重他。”吴女士的声音哽咽,“我每天急急忙忙的,哪有时间轻声软语的去哄他?从有了你们两个起,我每天都没睡足过八小时。好容易你也上大学走了,你奶奶却病了。后来你哥哥结婚,生了西西,我就更加没有时间了。他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这时候……”吴女士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不是不委屈的。
“这么多年来,我像个奴隶一样伺候这一家子人,你看看我都得到什么了?”吴女士问顾盼,何尝不是在问自己,问丈夫。
是啊,没得到回报,却得到了伤害。
没有办法骂父亲,顾盼吐出一口浊气:“这个狗一样的……!”
10最恨不过叛国投敌
胡美丽:“终于怪到世道上了?我就说嘛。怪完政府怪政策,怪完时代怪世道,就是舍不得怪自己,你呀,简直是跟我走的同一条心路历程。你以前不是总说我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吗?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很多事情都不是人力能解决的,这就是所谓的天定胜人了吧。”
顾盼摇头:“我不是推卸责任,反而觉得自责,一切龌龊,不都是我们人搞出来的吗?正是因为贱人太多,才会把世道弄得乌烟瘴气。”
胡美丽反驳:“世道反过来污染更多的人,最终你搞不清是先有了这个龌龊的世道还是先有那么多龌龊的贱人。顾盼,是不是因为这次是你父亲?所以你才改为批判这个社会,要不依你的习惯,准会有无数难听的话表达你对贱人的鄙视。”
顾盼老实地点点头:“真没想到我爸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人生观的颠覆,我几乎丧失了对所有男人的信任。”
“会不会从此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胡美丽问。
顾盼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很害怕结婚,结婚会使男人变得又粗又蠢又爱撒谎,会使女人变得唠叨刻薄不思进取。我很十白某个男人被打上了属于我的标签,从此我就得像牧羊犬防贼一样守着他看着他,惶惶不可终日。男人的忠诚就像神仙,只听说过,没见到过。一想到结婚后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就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你被吓破胆了。”胡美丽断言。
顾盼点点头:“是的,我承认。连我爸那样的人都会出轨,真他妈的不敢结婚。”
“妈,吃点东西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最要紧的,是要把青山先留住。”顾盼实在不想上班,一定要盯着吴女士吃饭——她来北京36个小时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怎么休息。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仗还没打,人先垮了,无论怎样都是必输的结局。现实残酷,就得赶紧面对,拿出有用的解决方案来才是处事之道,这种消极避战的态度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错过解决问题的最好时机。
顾盼是真的替母亲着急。
真的支持母亲跟父亲离婚?别傻了,她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了。想了很久,计算了很久,母亲还是不能跟父亲离婚。
母亲已经55岁了,身体又不是很好,这么多年来一直全心全意地为了这个家操劳,父亲早已经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再说,投资这么多年,也是该收获的时候了。俗气点讲:我为你付出了青春、感情、付出了所有,现在等我人老珠黄落下一身病了你就想离开我?世界上哪有那样便宜的事。高调点讲:三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携手走过众多坎坷的情分,还不足以胜过相处没多久的外遇吗?所以,顾盼知道,如果当真跟父亲分手,母亲肯定会后悔。
顾盼猜测,母亲现在大概不是赌气,只是感到丧失自信的悲伤、遭遇背叛的气愤,大概还有同自己一样的,信仰崩溃的痛苦吧。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接受并消化,肯定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尤其对于一直相信父亲忠诚可靠的吴女士。
“小盼,你去上班吧,不用担心我。妈打算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在家反而打扰我。”吴女士眼窝深陷,但是精神还勉强算是不错,“好好上班,晚上我给你烧肉吃。”
顾盼不放心地看了看母亲:“妈,要不我请假陪您吧,正好我也想休息呢。”
“不行!工作怎么能随便耽误?你昨天不是还说公司要升你做什么经理吗?咱们可不能让人说出什么来。”吴女士斩钉截铁地说,顾盼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坚强果断的母亲。
“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吃饭,一会儿再睡一觉。老了,身子骨不成了,想熬也熬不住了。”吴女士怕顾盼不放心,急急地保证到。
她拿起顾盼的包,推着她出门:“你在家我还得陪你说话,你走了我正好休息。快去吧,别迟到。”顾盼急着挡住门说:“妈,我还没换鞋呢!”
出门坐上公交车,顾盼还在琢磨。
从前她不懂,为什么年纪大的女人总是没有那么洒脱,非得要瞻前顾后,恋恋不舍,抛开自尊,死不放手。而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明白了。
年轻人的世界是绝对的,眼睛里容不下砂子,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可以随时随地重新开始,甩掉不满意的前任,还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重新交朋友找爱人,他们也有那个资本和机会维护自己的自尊。
而上了年纪的人,已经从生活的老师那里学到了最珍贵的知识,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完美,更没有什么绝对,换一个也不见得就比原来的好到哪里去。因为他们既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重新追寻新生活,也没有大把的机会等着他们去选择,所以宁可抱残守缺。还因为他们的感情和生活都有了惯性,丢掉了旧的过去,自己可能是第一个无法适应的人——据说,有这种想法的大多是女人。
同时,还有一部分老人,他们宁愿抓紧生命中最后的机会及时行乐,不畏惧生命会因此加速折旧,比如诸多老教授老干部老艺术家,纷纷在鸡皮鹤发的时光里收到了上天给他们老灵魂的最后礼物——水灵灵的小保姆、年富力强的下属、朝气蓬勃的学生——当然,总想着枯木逢春的一般都是男人。
顾盼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如果是,即使他是自己的父亲,顾盼也不得不说一句:真龌龊。有家庭、有儿孙、有老妻,还念念不忘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流,真的,很龌龊。
男人活到99,也不会停止为新鲜的女人动心,身体是否给面子还要看老天成全,心思始终左顾右盼才是男人的一贯风格。
顾盼这一向体会甚深。
整个上午在忙碌中过去。周嘉舫蜕变成了上司,简直可以算作良师益友。
顾盼已经可以与他轻松面对,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了。
顾盼毫不留情地压榨着他的知识、经验、方法。周嘉舫也并不藏私,倾囊以授。用他的话说:“你现在学得越多越好,以后我的工作就越轻松,我还怕你不学呢。”
是以顾盼一直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替母亲筹划。
中午的时候,她终于闲下来,有时间给父亲打个电话了,她实在需要父亲的解释。虽然,事实放在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母亲变得很厉害,越来越咄咄逼人,我退休后在家中简直像个犯人,稍不顺她的意,就会遭到呵斥。”
“你母亲眼呈现在只有西西,有时候连我同她讲话她都充耳不闻,好像完全听不到,也不理睬我——她都已经两年没给我买过新皮鞋了。”
“你母亲每天在家中抱怨,跟你嫂子几乎每天都要拌嘴,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要想耳根清净一会儿只能躲出去,原来我本想退休后就有充裕的时间了,哪想到更没机会看书了。”
“你母亲……”
天哪天哪,顾盼只晓得母亲受尽委屈,哪想到父亲也是满腹牢骚。
曾经美好的家庭生活,走到最后,只剩下互相埋怨。可是,因为这些,您老人家就可以“毅然”出轨?
顾盼实在无法同情父亲,无法同情家庭的背叛者。在顾盼的心中,这与抗日战争时期的投敌叛国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帮着敌人,把刀狠狠地插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汉奸永远比鬼子更可恨。
“爸,你……你现在跟那个女人断了吗?”顾盼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她不关心那个女人如何,只想知道父亲的态度。
父亲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小盼,其实,我……家庭还是最重要的。我没想到你妈反应那么激烈。我已经后悔了。”
顾盼没有说话。这事搁谁身上,谁也做不到云淡风轻。男人永远不会了解女人对忠诚的追求。
“你妈她……现在,好吗?”父亲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到了这一句。
“不好。”顾盼回答得很干脆,“她很虚弱憔悴,但是我看,她的心比身体更难复原。爸,作为女儿,我无法评价你的行为,我只是感到很失望。”
父亲没有辩解,默默地叹了口气。最后,只是说了句:“告诉你妈,西西每天都在闹,他很想奶奶。”
“我会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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