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带点勉强地把吉普车靠山上的这一边路旁停下来。祁征远向后面的苏秀云道:“下来站一会吧。车还不少,还要等一阵的。”
老赵已经下了车,看着那长长的从山下爬上来的车队,说着:“好长啊,格老子。政委,赶不上火车就真够呛咧!”
祁征远看看表,仍然平静地微笑道:“赶得上的。来,到山坡上抽支烟。”他把烟袋拿出来,先递给老赵。
政委也是渴望早一点赶到车站的心情,苏秀云是懂得的;但是她也知道政委要让眼前这一列油罐车早点过去的重要意义。她望着那一辆连着一辆的罩着伪装网的油罐车,多得望不到头;她不觉想起临走前听到的动员报告,他们的这个部队很快要扩充了,要增强战斗力量,还要担负起带新部队作战的任务。现在,各种战略物资正源源地运到这里,看来部队的新的更重大的战斗使命就要开始了。
祁征远和老赵已经坐在山坡上面抽着自己卷的烟,一面愉快地谈笑着;老赵的心情又变得活泼开朗了。苏秀云也走上山坡去,她看见山坡上一片一片的金达莱花,忽然在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她一面走着,一面就把那_束束红得像朝霞的花枝采集起来。
这时候,油罐车已经开始从这里经过了。第一个司机看到了路旁的吉普车,大约认识是老赵的,目光就转到山坡上跟老赵打招呼。老赵带着高兴而骄傲的情绪大声回答他们:
“快走吧,政委都给你们让路了!”
“政委?”司机们都惊喜地望见了政委,一面减慢速度,一面热情而真挚地喊:“政委,你们先走吧!”
祁征远走近公路旁,含笑回答道:“大家先走吧。汽油重要,早到机场就早放心啊!”
听了政委的话,司机们答应一声:“是!”便立刻加快速度,开过去了。后面的车子也一辆接着一辆开过去,他们看见政委,似乎都明白了此刻他站在那里的全部意义,都把全副精力放到自己的汽车上,准确而疾速地把汽车开过去。
在车队经过的时候,老赵走到苏秀云面前,带着怀念的神秘的神态问道:“小苏,你还记得这里是啥子地方吗?”
苏秀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地方,只是坐汽车路过几回的。
她迟疑地摇了摇头。
“嘿,你咋个忘了?”老赵似乎不满地大声说,“这就是那回我们跟老高挨敌机扫射的地方嘛,你看,就是在前头那一块最危险了,那个狗日的差点把飞机撞到车篷上来了!”他又得意而骄傲地说道:“后来,老高还托我再经过这里的时候,留心帮他找一找,他要一个那天敌机扫射的弹壳”
“你找到了吗?”苏秀云笑着问。
“好容易才找到了。”老赵说,“我带回去给了他。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阵,只说了一声谢谢,就把那个弹壳好好放起来了。哼,我可知道他要那个玩意是搞啥子的。”
“于什么?”苏秀云问。
“他这是卧薪尝胆呀!”老赵不知从哪里学到的这个典故,他严肃认真地说。又接着说道:“你没听说,他上回打下的那架‘空中霸王’,就是那天在这里扫射我们的那个家伙!格老子,真过瘾,老高都把它打成一块块碎片片了,胶片上照下的连个整样儿都没有。还凶吧?叫它尝尝我们的炮弹滋味怎么样!”
刚才看着还是很长很长的车队,竞出乎他们意料地那样快就过完了。老赵又得意又高兴地笑道:“嘿,真怪!政委一加油,连车都跑得快了!”
政委转过身来,看见苏秀云手里拿着一大束花,不觉笑问道:“想带点回去啊?”
“送给谭燕同志的。”苏秀云笑着说。
祁征远看了满山的金达莱花一眼,突然用充满深厚情感的声音缓缓说道:“你把它带回去。告诉祖国人民:这片英雄的土地经受了多少灾难,这些英雄的人民在斗争中多么坚定勇敢;让祖国人民永远为我们有这样的亲密战友而骄傲。也告诉祖国人民,我们将永远和这些英雄的战友并肩战斗,直到把美帝国主义强盗完全从这里赶走。”
苏秀云听着政委的话,她的心情也很激动。她仰头凝望天空,一个奇丽美好的想法忽然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有趣的笑了。
“你在笑什么?”政委有些奇怪地问她。
“我在想,”苏秀云真诚地说,“天蓝得多么好。要是在这样蓝的天空上,能刻下这样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战胜美帝国主义空中强盗的,就是那些在天空创造奇迹的人!那该多好。”她立刻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这怎么能呢。”
“不,能够的。”政委认真思索地说道。
“那是谁刻的?”苏秀云一时还未完全明白政委的意思,有些显得惊奇地问。
祁征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从远远的机场上空,一大队机群整齐而疾速地飞了过来。他们望着,祁征远这时轻轻地回答道:
“就是他们。”
机群很快地临近他们头顶上的上空,编着那样严整的队形,以同样的流星般的速度,风驰电掣般地从他们的上空掠过去。转瞬间去远了,很快就消失在远方的天空里。只有那一阵震耳的轰鸣声,还留在蔚蓝的天空上,就像刚刚过去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闪电一般。
“一大队的,今天一大队值班!”老赵这才顾得喜悦而激动地喘了一口气,说。
接着,他又突然向苏秀云问:“你看不看得出,哪一架是老高的?”
苏秀云摇摇头道:“不知道。”她的确看不出来。
“我也看不出来了!”老赵没有一点开玩笑的神气,仍然认真而得意地说,“先前我就看得出来的,他总是飞得最快,最猛,好像天那么大都不够他飞的!可现在,不知是他跟大家一样了,还是大家跟他一样了——反正都是一样快、一样猛,我再也分不出来了!”
苏秀云也高兴地笑了,她还从来没仔细注意这些天上的学问的。是啊,我们终于成长了,我们成长得多么快啊;这跟她一个多月前来到机场时,看到的那种惊险的令人提心吊胆的情景,有了多么巨大的变化。正像政委说过的:我们的胜利和荣誉,是无数同志用自己的鲜血和汗水汇成的。我们并不是天生的英雄。如果我们是生成的英雄,那么我们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战胜这样强大的帝国主义就不足为奇了。正因为我们曾经走过幼稚的道路,所以我们所创造出来的奇迹,在今天回头看来,才是格外令人骄傲和吃惊的。然而,所有取得的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还只不过是胜利的开始。
苏秀云这才注意到,春天随着胜利一同来到了。天空,多么广阔高大,多么明净蔚蓝啊!敌人以为炸弹和屠杀就能使这英雄的国家屈服。但是,这里的群山依然屹立着,金达莱花依然开遍山野,春天依然生气勃勃地代替冬天到来了。这战斗的土地变得更加雄伟和坚强了。在战胜了严寒的冬天之后,春天的脚步多么快啊!地面上,万物都开始欣欣向荣了,公路近旁的树林里发出扑鼻的芳香,山野开始换上一片清新的绿色,空气里再也没有严冬的寒意了。多么美啊!他们在这里,迎来了第一个战斗的胜利的春天。
吉普车又继续向前奔驰了。火车站已越来越近,苏秀云知道,他们离机场越来越远了;可是她的心,却反而感到跟那个战斗过的地方靠得越来越紧密了。她想着:这一段生活是宝贵的;尽管岁月将会流逝,情感会渐渐变得黯淡;但是那纯洁美好的青春和爱情的闪光,将会随着这场把他们联系到一起的伟大的斗争,永远留存在记忆里。虽然他们的分离会越来越远,但不管时间过去多么久,那些紧张的火热的斗争,那些深挚而亲密的战斗的友情,将永远不会变得遥远。她自己是这样,她相信和自己共同经历过这些生活的战友和同志们也都一定会是这样的。
当她回头去向早已望不见的机场再看一眼时,不觉在心里暗暗地说道:“再见了,珍贵的岁月!再见了,亲爱的战友!”
一九六五年八月初稿于上海金桥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改于汉口云绣里
一九七六年三稿于北京土地庙——海运仓
一九八零年三月重改于武汉——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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