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谍影-万花楼名花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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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靖二十一年,初夏。

    青楼万花楼因拥有“四大名花”而名动京城。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纨茵浪子、萧瑟词人,往来游戏。每当夜幕降临,风花竞入,灯烛交辉,马如游龙车相接。

    这“四大名花”分别是“牡丹”颜如玉、“芍药”花映月、“海棠”谢瑶琴和“芙蓉”刘暗香。四位美人均是娉婷娟好,肌肤玉雪,且色艺双全。

    这一夜,风韵犹存的鸨母林丽娘团扇轻执,缓鬓倾髻,扭摆着腰肢出了万花楼主楼,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回廊,向四大名花居住的别院行去。进入一个有多人把守的圆形拱门,里面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好一派清幽雅致的景象。

    别院内有一栋三层小楼,一楼是丫鬟的处所,花映月、谢瑶琴和刘暗香住二楼,花魁颜如玉单独居住在三楼。这别院轻易进不得,四大名花身价高得吓人,若非高官显贵或者家财万贯的巨贾,绝无可能一亲芳泽。

    水池旁,花映月正陪着一位官老爷吟诗作对,见了林丽娘,她柔柔地笑唤了一声“妈妈”。官老爷也冲林丽娘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刘暗香的客人还未到,她正由贴身丫鬟绮红陪着在不远处的凉亭中赏月纳凉。花映月的丫鬟珍珍和谢瑶琴的丫鬟可儿也与她们在一处闲聊。

    二楼谢瑶琴的房内,有细碎的调笑声随风飘传过来,朦胧的月色浸染着暧昧的气息。

    林丽娘径自上了三楼。不一会儿,颜如玉的丫鬟冰凝提着一壶烧开的水,正欲迈步上楼梯,此时林丽娘凄厉的尖叫破空响起,划碎了夜的宁静。

    冰凝惊得手猛地一抖,开水壶哐当落地,滚烫的沸水正对着她的双脚浇下,她疼得跌倒在地上。

    花映月和刘暗香都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花映月花容失色,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官老爷,也是一脸的惊恐。

    几乎在同一时间,衣衫凌乱的谢瑶琴和房中的嫖客也打开房门冲了出来,恐惧万分地叫喊着:“是谁在惨叫?”

    几名守门的小厮也都赶了过来,纷乱的脚步踩得木楼梯咚咚作响。没有人顾得上被烫伤的可怜的冰凝,她双手强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受伤严重的双脚却使不上半点儿力,只能趴伏在地上流泪。

    “如玉她……”林丽娘指着窗户纸上被她捅破的洞,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两名小厮合力将门撞开,顿时恐怖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只见颜如玉一丝不挂,仰面躺在地上,晶莹的水珠正顺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滑落在地面上。身旁是打翻了的浴桶,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散落着几朵被水浸泡得已经蔫了的白色木槿花。

    见此惨状,姑娘们吓得抱作一团。人命关天,天亮后林丽娘不得不差人报官。由于万花楼内名流云集,许多朝廷要员也是这里的常客,锦衣卫北镇抚司接手此案。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派出他最赏识和信任的锦衣卫副千户沈莫离负责审理此案。

    沈莫离年方十八,嘉靖十九年高中武状元,授锦衣副千户。他出身官宦人家,自幼拜武林高手为师,习得一身好武艺,且饱读诗书,堪称文武全才。

    沈莫离带着一干随从走进万花楼别院时,花映月、谢瑶琴和刘暗香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住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剑眉星目,相貌俊朗,却带着千年寒冰般的冷峭。他身材伟岸如劲松般挺拔,一举手一投足都显露出渊渟岳峙的不凡气势。

    现场维持着原来的样子。面对玉体横陈的颜如玉,沈莫离的几名手下都用猥亵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那洁白诱人的胴体。只有沈莫离冷漠地掠了那女尸一眼,便不再多看。

    仵作验尸完毕后上前汇报:“大人,女死者是中毒而死。她双目紧闭,面部扭曲,嘴巴张开,卷紧舌头,死前一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可见那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烈性毒药。”

    “如何中的毒?”沈莫离问道。

    仵作禀道:“死者背部有许多红疙瘩,大概是瘙痒难耐。有几处已经被抓破了皮,据属下查验,毒液应该是从伤口处侵入体内,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发作。”

    “从伤口侵入?”沈莫离双眉微蹙,略作思忖,忽然他盯住了散落在地上的那几朵白色木槿花。

    仵作再度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地上的那些花朵,道:“这几朵花上面都有残留的毒液,凶手在花上下毒,死者沐浴时将花朵浸泡在水中,因此中毒。”

    “大人,还有一个情况。”仵作又道,“死者已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沈莫离闻言一震,一尸两命,是何人如此狠心下此毒手?

    沈莫离从仵作验尸的工具箱里取出一副白色手套戴上,拾起地上的一朵木槿花。这木槿花连着一小段根茎,花朵大而完整,色白无杂质,是上佳品种,这样的木槿花,京城内只有一处地方有栽种,那便是皇宫内的御花园!花瓣下端残留着些许白色的黏稠液体。半晌,他敛眉道:“是见血封喉!”

    “什么是见血封喉?”仵作惊问。

    沈莫离道:“是一种剧毒。汁液洁白,却奇毒无比,见血就要命,由伤口进入体内引起中毒。因为这种毒液是白色的,涂在同样是白色的木槿花上,丝毫看不出来。”

    “这么厉害的毒药,属下从未听说过。”仵作十分惊奇。

    “这是云南神鸩教的独门毒药,未曾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自然不会知晓。我过去也是江湖中人,曾经见识过这种毒药的厉害。”这个案子的复杂性已经超出了沈莫离的预料。

    “沈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谢瑶琴人未至声先闻,她和刘暗香还未进门就被沈莫离的手下拦住了。

    “大人,外头那两位……”亲信校尉张涵来报。

    “让她们在楼下候着,我要问话。还有将住在这别院里的其他人也召集起来,将那鸨母林丽娘也请过来。”沈莫离吩咐。

    张涵领命正要退下,沈莫离又问道:“那个叫冰凝的姑娘,脚伤怎么样了?”

    张涵道:“已经请大夫敷药包扎了,没有什么大碍。”

    别院里的人都到齐了。冰凝也被可儿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来了。沈莫离让张涵搬来了一把椅子,冰凝惶恐地推却了一番,才终于坐下。

    林丽娘也来了,她依旧满脸堆笑:“沈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沈莫离眼中电光直逼林丽娘:“颜如玉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你知道吗?”

    林丽娘惊得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呢?你们弄错了吧,这青楼里的姑娘,是不可能怀孕的!”

    “为什么不可能?”沈莫离问道。

    “这个……”林丽娘吞吞吐吐的,“总之就是不可能,大人还是不要问了。”

    “快回答!”沈莫离喝了一声,“难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不不,绝对没有。”林丽娘慌了,只得凑近沈莫离,悄声道,“姑娘们日常喝的茶水和食物中都放入过少量的水银,那水银的避孕效果是非常好的,所以不可能怀孕。”

    沈莫离脸上一片冰冷,随即询问众人:“颜如玉生前有与什么人结怨吗?”

    花映月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她整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恐怕跟很多人都结了怨吧。哼,装什么清高,大家都是卖身的,她不就是身价高了一些嘛。”

    “颜如玉沐浴时浸泡在水里的那些白色木槿花,是从哪里采摘的?”沈莫离又问。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冰凝。

    冰凝是个哑女,比画了一阵子,可儿代她回答:“冰凝说,那些木槿花,是昨天傍晚贾公子让人送来的。如玉姑娘前晚不知为什么,后背上忽然起了许多红疙瘩,痒得难受,昨日清晨贾公子来了之后见如玉姑娘痒得难受,说木槿花有清热凉血、解毒消肿的作用,茎皮还清热利湿、杀虫止痒,傍晚便让下人送了一小筐连茎的木槿花过来。”

    “那贾公子为什么不亲自送来?”沈莫离又问。

    可儿跟冰凝交流了一会儿,回道:“大概是贾公子有事脱不开身吧。而且,贾公子前两日和严大人起了冲突,也许不希望再碰面吧。”

    “贾公子是什么人,严大人又是什么人?”沈莫离目光一扫众人。

    林丽娘干笑了一声:“这个贾公子,留着一撮小胡子,细皮嫩肉的,像个斯文书生,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小住几日,那几日如玉姑娘都被他包下,不接待别的客人。严大人嘛,沈大人一定认识,他就是礼部尚书严嵩严大人的公子、尚宝司少卿严世蕃。严大人之前多次慕如玉姑娘之名而来,如玉姑娘总是推三阻四的,不愿接待。两天前的夜里严大人又来了,得知如玉被贾公子包下后,他闯入房内强行要人,和贾公子大吵起来,贾公子毕竟是文弱书生,哪里斗得过严大人,只能气鼓鼓地走了。”

    “如果贾公子再到这万花楼来,设法拖住他,立即差人前来通报。”沈莫离满腹疑问,理不清思绪,只能先下达命令。他又命手下暗中将整个万花楼监视起来,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报告,他自己去找陆炳汇报情况。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与嘉靖皇帝的关系非同寻常,他的母亲是嘉靖的乳母。陆炳从小和嘉靖一起长大,嘉靖当了皇帝后,陆炳始终跟随在他的身边,护卫着他,还曾救过他的性命。

    其时陆炳的年纪不过三十有二,正是春风得意的盛年时期。沈莫离进了陆府,正要入内拜见陆炳,却已见陆炳微笑着向他走来。他走路的姿势颇为特别,行类鹤步,稍显缓慢,却也带着几分优雅,与他温和儒雅的面庞和武健沉鸷的气度倒是颇为相符。

    “怎么样,案子有眉目了吗?”陆炳先开口询问,带着惯有的沉静的笑容。

    沈莫离将详细情况汇报了一遍,他道:“这个案子有两个关键人物,贾公子和严世蕃。”他带着不屑和冷然,“传言果然非虚,堂堂尚宝司少卿严世蕃,狎客弄妓无所不能。”

    “莫离。”陆炳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语声却紧绷,“严嵩父子现在正得势,先不要去惹他们。”

    “大人……”

    沈莫离想要说服陆炳,却被他摆手制止:“你知道吗?严嵩勾结道士陶仲文进谗言,致使内阁首辅夏言落职闲住。严嵩所撰青词又颇合帝意,估计很快就要取代夏言进入内阁了。”

    “难道就要任由奸人作恶吗?”沈莫离愤然。

    陆炳不改温和的笑容:“别急着和他们硬碰,至少也得掌握了关键的证据,否则被他们反咬一口,倒成了咱们的不是。”他语气微顿,又道,“还是先从那位贾公子入手调查吧,这两日谁曾到御花园采摘过白色木槿花,一查便知。”

    陆炳留沈莫离在府中用晚膳,二人小酌了一番。沈莫离离开陆府时已近二更时分,他因心情抑郁多喝了几杯,此时带着几分醉意,脚步有些虚浮地向自己的住所行去。一阵冷风吹来,他猛地打了个寒战,意识复苏的瞬间,颜如玉死亡的场景在脑海中闪回,他掉转方向,朝万花楼行去。

    临近万花楼时,忽见一黑影如流光飞逝。他浑身一震,也急如闪电般冲着黑影的方向追去。翻过围墙,那一头就是万花楼别院,院内一片漆黑。他回想起白天来时的情形,那黑影消失的所在是冰凝居住的房间,他凭直觉认定来人与颜如玉之死有关,不觉紧张起来,正想破门而入,身形又顿住,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便绕到另一头的窗户处,弄清楚那人在屋里做些什么。

    刚绕到窗户处,正遇上那黑影破窗而出,转瞬间掠过屋顶消失在夜空中,沈莫离施展轻功疾追。遁入一片密林之后,沈莫离逐渐接近了对方。在超越那黑影的一刹那,沈莫离拔出了腰间佩带的绣春刀,一道寒光直逼对方。那黑影侧身避过,飘然落地。

    沈莫离这时才看清楚,对方穿着一身夜行服,脸罩黑布,从外形看来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到万花楼有何目的?”沈莫离的声音在冷寂的密林中回响,寒意袭人。

    那女子默不作声,一对秋水般清澈的眼眸直盯着沈莫离。那冷漠的目光让沈莫离忽感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加重了语气:“我再问一遍,你是什么人,到万花楼有何目的?”

    “你是锦衣卫?”那女子突然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娇脆如莺啼。

    “正是。”沈莫离一身飞鱼服,这是锦衣卫最明显的标志,所以对方的问题在他看来很平常。

    “你在调查颜如玉被害的案子?”那女子又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沈莫离的眼光越来越犀利。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那女子的声音冷漠中带着不屑。

    沈莫离同样冷眼相对:“既然这样,我只能将你带回锦衣卫北镇抚司再细细审问了。”沈莫离话音未落,手中的绣春刀已再度出击。蒙面女子迅即拔出背上的长剑相迎。立时刀光剑影幻洒开来,金铁交鸣之声作响。双方使出各自的绝学,激战了二十多个回合仍不分胜负。

    沈莫离一心想要制住对方,招招狠厉,对方手中长剑左挥右拒,抵挡住变幻无穷的刀势。双方虽暂时打了个不胜不败之局,但那蒙面女子无心恋战,一直在思索脱身之法,稍一分神,左肩上中了一刀,她“哎哟”一声惊叫。

    沈莫离本无心伤她,当即停了手,只见那女子伤处流出的鲜血已透湿了黑衣,他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想为她止血。低头取药的一瞬息,那女子却忍着伤痛凌空一跃,几个翻腾之后即消逝无踪。沈莫离愣神地望着凄迷的夜色,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似乎有些不真实。

    沈莫离返回万花楼时天已蒙蒙亮,可儿、绮红和珍珍都在忙着打扫庭院,烧水做早饭了。冰凝一瘸一拐地过来想要帮忙,可儿忙扶住她:“你烫伤这么厉害,林妈妈不是已经准你休息几日了吗?快回屋去吧。”

    “冰凝。”沈莫离朝她们走过去,“昨夜你可曾听到屋里有动静?”

    可儿惊道:“昨夜?我与冰凝同住一屋,并未听见什么响动,昨夜又出什么事了吗?”

    冰凝也摇了摇头,她睁大眼睛看着沈莫离,脸上是一种茫然无措的神色。

    “你们真的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吗?”沈莫离又问道。

    冰凝依旧茫然摇头。可儿也道:“昨夜姑娘们都有客人,不需要我们伺候,冰凝原本就在屋里休养,我回屋后我们便熄灯早早睡了。兴许是白天太累了吧,昨夜我睡得特别沉,若不是冰凝叫醒我,我恐怕现在还在大梦中呢。”

    “你也睡得很沉吗?”沈莫离又问冰凝。

    冰凝摇着头比画起来,一旁的可儿代她回答:“冰凝说她因为脚伤作痛,夜里常会痛醒,睡一阵醒一阵的,但确实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大人。”张涵一声高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到了沈莫离身旁,低声道,“大人,出事了。”

    沈莫离一惊抬眸:“出了什么事?”

    张涵道:“位于京郊牛头村的一座土地庙内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沈莫离赶到那庙里时,仵作刚刚验过尸。

    “大人,听村民们说,昨夜四更时分有人出外如厕,见到土地庙燃起了熊熊大火,大惊之下奔走呼叫大家灭火,村民们合力将大火扑灭后,发现庙中有一具烧焦的尸体。”仵作禀道,“尸体已完全烧焦,只能根据形态判断出是一名身材瘦小的女子,其他体貌特征无从辨认。”

    沈莫离蹲下身来细瞧了一阵,询问仵作:“口鼻内可有灰烬?”

    仵作回道:“没有。”

    “死者并非被烧死,而是死后被焚尸的。”沈莫离缓缓起身,道,“凡生前被火烧死者,口鼻内难免有烟灰。因其未死前,被火势所逼而奔争,必然呼吸烟灰入口鼻内。若死后烧者,口鼻内无烟灰。该死者的情况属于后者,可见是死后焚尸所致。”

    张涵道:“大人,您是说这女死者是先被人害死,而后凶手放火将这土地庙连同尸体一同烧毁的?”

    “正是。”沈莫离攒眉,“先杀人后焚尸,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要掩盖死者的真实身份。”他话音一顿,旋即又问,“这村里可有人失踪?”

    “奇怪得很。”张涵道,“整个村子查遍了,并未有人口失踪,看来死者不是村里人,而是被凶手从外面带来的。但属下询问过,之前村里也不曾见外头的人来过。”

    沈莫离推测道:“此地离京城最近,这土地庙又处在这僻静的山头,而在京城杀人放火必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在这里,趁着夜深人静点火,待到被发现时,尸体已被焚烧得差不多了。这一切处心积虑的布置,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隐藏死者身份,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命案接连发生,是偶然还是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一切都杂乱纷纭。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后,沈莫离反复思量却难得其要领,他双手支撑着头颅,思维混沌不堪。

    很快,张涵又带来一个消息,说宫中锦衣卫已查明,在颜如玉被害的那天早晨,善柔公主到御花园内采摘了许多白色的木槿花。

    “善柔公主?”张涵离去后,沈莫离念着这个陌生的称谓,怔了一怔。

    “善柔公主是去年才回宫的。她自幼体弱多病,有一年正好皇上亲自上武当山祭祀玄武神,皇上素来崇尚道教,又与武当派掌门玉虚道长相谈甚欢,便将小公主送入武当门下,直到去年才将已长大成人的公主接回宫来。”一旁的陆炳听了善柔公主采摘白色木槿花之事后,向沈莫离介绍起这位公主,“善柔公主出生于嘉靖五年,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但她的母亲是个身份卑贱的宫女,且生下女儿后就死了。去年公主回宫后,皇上才给了封号,也没有举行正式的册封仪式,所以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对这位公主都不甚了解。”

    沈莫离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公主并不受皇上的宠爱。”

    “话不能这么说,皇上会想起将她接回宫来,就说明还是在乎这个女儿的。而且听说善柔公主十多年来尽得玉虚道长真传,武艺超群,皇上对她很是赞赏呢。”陆炳微笑道。

    沈莫离不以为然地一笑:“体弱多病之人习武,不过起到强身健体的功效,何况是位娇贵的公主,玉虚道长岂敢造次?依我看,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

    陆炳不置可否,带着自嘲的意味笑言:“不光牵扯到一个严世蕃,这会儿连善柔公主也有了瓜葛,这个烫手山芋,不好接啊!”

    这时,张涵领了一位生意人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启禀陆大人、沈大人,属下等在京城内查找失踪人口时,这位天来客栈的叶掌柜前来报案,称有位女客两天前晚饭过后出门,一直未归,他怀疑那位女客出事了。”

    “那位女客是什么人,你为何有此怀疑?”陆炳问道。

    叶掌柜于是详细道来。五天前,天来客栈来了一位投宿的女子,那女子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却难掩绝色姿容,她哭诉自己是余杭人士,叫李媚。因家乡遭遇大水,公婆和丈夫都被洪水冲走,留下她孤苦伶仃,只得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奔姐姐李娇,一路辗转颠簸,到了京城已身无分文,希望掌柜的能收留她一晚。叶掌柜见她实在可怜,便让她在下人房内将就一晚。第二日,李媚便出外寻找姐姐,她并不知道姐姐住在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打听,但一直到天黑也没有结果,只能又回到天来客栈向叶掌柜求助。

    沈莫离问道:“李媚只知道自己的姐姐李娇在京城,却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何处居住是吗?”

    “正是。”叶掌柜道,“她说姐姐李娇与她只是偶通书信,定期托人带些银钱衣物给她,却从不告诉她自己在京城做什么。”他稍稍一顿,又接道,“但是那天晚上,突然来了两个用纱巾将自己的脸裹了个严严实实、非常奇怪的女人,说是来找李媚的。我带她们去见了李媚,她们将我支开,我隐约听到了哭声和争吵声,但后来她们三人一起出来,像是已经和好。其中一个蒙着脸的女子出手非常大方,包下了一间上好的客房,说要让李媚多住几日。我想既然要多住几日,又给了那么多银两,总不会就这样不回来了吧。”

    陆炳略作思忖,道:“或许她找到了姐姐,住到她的家里去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既然这样为何不退房呢?何况她随身携带的包袱还留在客房中。”叶掌柜道。

    “你知道那两个奇怪的女子是什么人吗?”沈莫离问道。

    叶掌柜摇头:“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李媚不说,我也不方便过问。”

    陆炳道:“如果能将李媚的形貌绘制成图就好了,派人四处张贴,也许能找到知情人。”

    叶掌柜道:“大人,可巧了,小女叶婧自幼喜好丹青,她在客栈内帮忙,前几日与那李媚多有接触,将她的样貌画下来应该不成问题。”

    陆炳喜道:“那就有劳你家姑娘了。”

    叶掌柜的女儿绘制了李媚的画像后,尚未张贴,就有曾见过颜如玉的锦衣卫指出,画中之人酷似死去的颜如玉。难道李媚就是颜如玉?沈莫离震惊之下,立即带着画像去了万花楼。

    “没错,这画的就是如玉。你瞧这丹凤眼、柳叶眉,连笑起来的模样都形神兼备。”林丽娘十分诧异,“是何人所画?还从来没有人给我们如玉姑娘画过画像呢。”

    花映月、谢瑶琴、刘暗香等看了之后也都认为画中人的容貌像极了颜如玉。

    沈莫离没有回答林丽娘的问题,只让她们将冰凝请了过来。

    很快可儿扶着冰凝来了。

    沈莫离询问冰凝:“你一直服侍着颜如玉,她平日里的行踪,你可都知道?”

    冰凝点点头。

    “那么颜如玉这些天可曾到过一家天来客栈?”沈莫离又问。

    冰凝没有听明白,微微一怔,沈莫离又将“天来客栈”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冰凝连连摆手,可儿替她说明,颜如玉已经有一个多月未离开过万花楼了,不可能去什么客栈。一旁林丽娘也证实道:“这些姑娘未经我的许可,是不得擅自迈出万花楼一步的,就算出去买个花儿粉儿什么的,我也会派专人跟着。如玉姑娘确实一个多月不曾出门了。”

    沈莫离让其他人退下,单留下林丽娘问话:“这些姑娘们的丫鬟除了伺候她们,还要替你监视她们吗?”

    林丽娘讪讪笑着:“其他三个丫头倒还听我的话,单就这个冰凝,经常帮着她的主子和我作对。如玉姑娘脾气倔,横起来简直要命,冰凝又处处帮着她,有时候真是拿她们没法子。”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沈莫离脱口而出,“颜如玉倒是个有心人。冰凝和颜如玉的感情很好吗?”

    “沈大人真有才学,当时如玉姑娘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正是引用了这句话,好像是什么《琵琶行》里的诗句。她说冰凝虽然是个哑巴,但是聪明伶俐,无声胜有声。”林丽娘叹了口气,“如玉姑娘虽然脾气不好,却是才情过人,心地也很善良。可惜啊,天妒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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