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跳舞-打狗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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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说不清是哪个朝代了。大运河沿岸有个镇子叫登阳镇,镇子不大,只有两家客店。这天,有个大胖和尚来到登阳镇时,天才刚擦黑,可客店的伙计已经摘下了门前的灯笼——客人住满了。和尚摇摇头,又叹口气,在街上慢慢走着,想找一户人家投宿。

    天黑下来了,大胖和尚走到一户人家前,透过门缝见里边亮着灯光,就用手拉着门环扣了几下。

    “死鬼,这么晚才来,快把我急死了!”里面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接着门“吱扭”一声开了,先是飘出一股脂粉气,然后露出——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的头来。她本来是满脸堆笑,可一见和尚马上“霜雪齐降”,啐了一口:“你要干什么?”

    大胖和尚赶紧深施一礼:“我是云游的僧人,只因天晚……”

    “我家没男人,你找别处去吧!”那女人不等和尚把话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紧了。

    大胖和尚碰了个钉子,只得转身走开。他猛一抬头,见这家对面有一株大树,足有三丈多高,一搂多粗,而且叶茂枝繁。大胖和尚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好,今天就在这儿过夜吧!学一学祖先,以树为巢。”他紧紧腰带,一扭身飘然上树,双脚蹬住树杈,把随身携带的包袱、禅杖放好,又顺着一枝粗大的斜杈一倒身,嘿,挺舒服。走了一天,又累又困,他觉着眼皮发沉,困劲儿上来了。

    “啪、啪、啪”,就在大胖和尚似睡不睡的时候,对面三声叩门声惊动了他。他拨开树枝斜眼一看,那家门口站着一个瘦高个男人。大胖和尚心想:你也是半夜敲城门——找钉子碰,说不定一会儿你也得上树来找我,咱们就以明月为灯,长谈一夜。

    谁知道刚才那女人开了门,伸出手在瘦高个脸上拧了一下,低声骂道:“死鬼……”瘦高个两下看看,然后搂着那女人进去了。

    大胖和尚觉着这事儿不对劲:刚才那女人明明说家里没男人呀!再说瘦高个若真是她男人,干吗那么偷偷摸摸的?嗯,一定有事儿,我得看看去。

    大胖和尚想到这儿,往下一出溜,两脚点地,悄然无声。他施展轻功,越过墙头,只见这院有三间正房,还有东西偏房,只有两间有灯亮——正房中间和东头那间。他蹑手蹑脚来到中间那间的门前,门虚掩着,他侧耳听了听,伸出一个指头把门推开一道二指宽的缝来,往里一看,迎面一张供桌,上面放着牌位、供果,一对蜡烛忽明忽暗。大胖和尚真是好眼力,看见牌位上写着“亡夫祁山之位”。噢,闹了半天,那女人是个寡妇,半夜三更往家勾引男人,一定不是好东西了!

    大胖和尚又轻步挪到东头那间屋的窗下,正好窗纸上有个破洞,他凑上去一瞧,嘿,这两人喝上了。只见那女人叹了一口气,说:“这几天总是眼皮跳,真怕那个事犯了。”

    “怕什么?”瘦高个拈着下巴上的几根长须说,“只要不挖坟开棺,有个屁事!”

    “尸首烂了,那玩艺儿也烂不了。”

    “胡说什么,来,快喝。”接着就是一阵不堪入目的丑态。大胖和尚赶紧一缩脖,慢慢地退后几步,越墙出来,在树下盘腿打坐。

    天蒙蒙亮时,那家大门又悄悄开了,瘦高个偷偷溜了出来,看看四下无人,放心大胆地朝东而去。他哪知道,百步之外,大胖和尚已紧紧地把他盯住了。

    走到街口,迎面来了一位老者,银髯过腹,鹤发童颜,手里提着一只鸟笼,上面蒙着蓝布罩。瘦高个和老者略一点头,擦肩而过。大胖和尚连忙迎着老者打了一躬:“施主,打扰了。”

    老者还礼道:“师父,有什么话说?”

    “我一夜未眠,饥冷难当,想讨一杯热茶,不知可否?”和尚说的倒是实话。

    “好说,好说。”老者是个热心人,忙把大胖和尚领到家中,给他泡了一壶浓茶,又端来一盘点心。大胖和尚也不谦让,又吃又喝,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片刻已是碗干盘净了。

    老者手捋银髯问道:“师父到小镇是路过还是寻亲访友呢?”

    和尚略一沉吟,说:“找一友人,但不知他家住何处。”

    “请问找谁?”

    “祁山。”

    “可是贩卖绸缎的祁山?”

    “是呀!刚才和您打招呼那人好像就是。”

    “不,那是万宾楼饭庄的年掌柜。”

    “噢……”

    “唉……”老者一声长叹,“师父来晚了!”

    “怎么?”和尚佯装不知。

    “他上月归天了。”

    “他一向无病呀!”

    “无病却有灾呀!”老者把头连摇几摇,“死得不明不白呀!”

    “埋在何处?”和尚进一步探问。

    “镇西柳树林。”老者说罢,连连叹气。他给大胖和尚安排了住处,自己便提起鸟笼去溜鸟了。

    大胖和尚躺在床上,把昨天夜里的情形和老者的话从头想了一遍,觉得祁山肯定是被他妻子和瘦高个谋害死了。他是个见义勇为的烈性人,决心要管管这个闲事,大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心里有了底,他便蒙头大睡起来,直到天近晌午时,才揉眼坐起,穿鞋下地。一看老者还没回来,他就把一块碎银塞在枕头底下,随后出门直朝万宾楼饭庄走去。

    饭庄伙计一看来了个大胖和尚,忙迎了上来:“师父,你用点儿什么?”

    “问什么?”和尚一拍桌子,“好酒好菜往上端就是了!”

    伙计一看大胖和尚这模样,吓得一哆嗦,“是喽!”伙计知道,这是个不吃素的硬茬,赶紧到后边端来一壶酒和一大盘牛肉。大胖和尚站起来,一脚踏在凳子上,就开始狂饮大嚼起来,看得旁边的人直咂舌头根儿,吃饭的人再多,谁也不敢和他坐一桌。

    就在这会儿,从门外进来一个人。大胖和尚冷眼一看,就知道是昨晚上和祁山老婆私会的那个瘦高个,这瘦高个就是万宾楼饭庄的掌柜,姓年名怀。伙计们一见他,偷懒的赶紧找活干,忙活的又加上一把劲儿。年怀见生意不错,十分得意,他无意中朝和尚一瞥,吓了一跳,和尚正瞪着两只大牛眼盯着他呢!

    大胖和尚对着年怀上下直打量,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不知道自己哪点儿不顺眼了。只见大胖和尚大手一挥,手里的酒杯就朝着年怀打来,和尚还大声喊道:“打狗!打狗!”这声音真大,把房梁上的一只小老鼠吓得滚了下来,“咕咚”正好掉在饭庄的酒缸里。

    年怀躲闪不及,小腿肚子上挨了一下,“啪”,酒杯也碎了。他回头一看,哪有什么狗呀!正要质问和尚,只听“嗖”的一声,酒壶又飞了过来,正打在小肚子上,说痛不是痛,说胀又不是胀,那个难受劲儿呀,就别提了。

    年怀虽说只是个掌柜的,可在镇上也是个头面人物,哪儿受过这窝囊气呀!他用手一指大胖和尚,说:“我和你这秃驴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凭什么摔家伙打人,还说打狗?”

    大胖和尚也不甘示弱:“我看见两条狗趴在你身上乱咬,好心解救你,你怎么不知好歹?”

    “狗?”年怀冷笑一声,“哪儿有狗?满嘴放屁!”

    “你看,那不是狗?”大胖和尚朝年怀身后一指,年怀一回头,什么也没有。正要再吵,却见大胖和尚提着禅杖奔出了饭庄,嘴里大声喊着:“畜生,往哪儿跑!”

    年怀一琢磨:他是想赖我的酒钱呀。没那么便宜!他顺手抄起一根木棒,对伙计们说:“快,给我追那个秃驴!”伙计们一听,放下手里的活,有的拿着菜刀,有的拿着炒勺,跟着年怀去追大胖和尚。

    别看大胖和尚挺胖,跑得还真快,年怀这一伙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追不上。只见大胖和尚跑到柳树林里的一座新坟前站住了。工夫不大,年怀带着伙计们也赶到了,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年怀用袖口擦着汗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见没有?狗钻到坟里去了。”大胖和尚用手一指。

    “什么?什么?”年怀小眼眨了几眨,“你少来这套,根本就没有狗。再说这坟光光溜溜的,就算有狗,它是从哪儿钻进去的?”

    “你若不信,我给你挖开看看!”和尚说着,端起禅杖就要动手。

    “哎、哎……”年怀赶忙阻拦,“随便挖民坟可是犯法的呀!”

    “见狗不打,遗害无穷呀!”和尚推开年怀,年怀见势不妙,就趴在坟上不起来。

    看热闹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把柳树林围了个水泄不通,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觉着这事有点儿奇怪。

    “谁的坟呀?”

    “祁山的。”

    “和尚真讨厌。”

    “给祁山老婆送个信儿去。”

    这句话提醒了年怀,他赶紧打发一个伙计去给祁山老婆送信。

    这儿呢,一个要挖,一个不让,双方争执不下。忽然听见人群里有人喊:“老爷来啦!”原来知县程文德正从这儿路过,听见吵嚷声,便吩咐落轿问个究竟。他听年怀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觉得大胖和尚太无理了,动不动挖人家的坟,这哪儿是出家人做的事呀!知县正要责问大胖和尚,只听凄凄惨惨一声喊:“天老爷呀,俺这是遭了什么罪啦?”祁山老婆一身素衣、披头散发地跑来了,一头扑在祁山的坟上,号啕大哭。

    这时候,大胖和尚不紧不慢地向程知县深施一礼,说:“大人,如果挖开坟冢看不见狗,就请割下我的头,给众人赔礼。”

    程知县看大胖和尚并无半点癫狂之态,料定其中定有缘故,沉吟了一会儿,就问祁山老婆:“坟里埋的是谁?”

    “奴家的丈夫。”祁山老婆抽泣着说。

    “什么时候死的?”

    “上月十一。”

    “因何而死?”

    “病死的。”

    “什么病?”

    “……”祁山老婆支支吾吾就是不开口。

    “回大人,是头痛病。”年怀见祁山老婆吭哧了半天,连忙插上一句。

    “噢……”程知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祁山的病,自己老婆不知,可年怀却知;再说挖人家的坟,你死护着干什么呀?甭说,这里边的事跑不了你。”说完,程知县立刻命令衙役挖坟。

    柳树林里的男男女女,都紧盯着程知县,大气儿也不敢出。不一会儿,埋得不深的棺材就显露出来,大胖和尚两膀一用力,“咔嚓”一声把棺材盖撬开了。众人一齐伸头去看,只见祁山满脸都是痛苦难忍的表情,程知县一声不吭,笑容可掬地看着大胖和尚。

    大胖和尚端详了祁山一阵,指着他两边太阳穴上的膏药,对年怀说:“好狡猾的‘狗’呀!你纵有千变万化,也休想骗过我的眼睛。”

    程知县对大胖和尚拱拱手说:“那就请师父施展法力,把‘狗’捉住吧!”

    “好。”大胖和尚答应一声,“噌噌”两下把膏药揭了下来。这一下,祁山老婆吓瘫了,年怀也禁不住上下牙直打架。

    原来膏药一揭,一边太阳穴上就露出一个大钉子帽来。大胖和尚也不再等程知县发话,用手指一抠、一提,好家伙,拉出两根四寸多长的大铁钉来。

    “难怪是得头痛病死的了。”程知县一阵冷笑,吩咐衙役将祁山老婆和年怀押回衙去。

    大胖和尚把昨晚上听得的事情从头向程知县说了一遍。程知县连连点头赞许:“祁山的弟弟曾告过一状,说其兄死得不明,因无证据,未能审明。今天的事,全仗师父了。”

    “哪里,哪里!”和尚微笑着摇摇头。

    “师父真是高僧,法号上下?”

    “云游之僧,何必留名。大人,我告辞了。”说罢,大胖和尚整整衣衫,扬长而去。

    (崔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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