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变-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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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手食指和中指,尖锐地疼起来——尖锐的烧灼的疼,邵自清本能地甩了一下手,低头,怔怔地看着地面,一根直烧到过滤嘴的烟蒂,在地上滚动……

    邵自清懵懂地抬头,明媚的秋阳照着他的脸,肿胀的眼泡被晃得睁不开,手指火烧火燎地疼——他飞翔了半日的魂魄,渐渐落回了身体里——原来他半靠着大门滑在地下,拿着烟睡着了。

    后背麻了,屁股底下冰凉,他艰难地蜷腿,腿又木又硬,扶着门框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再低头看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对应出现了一对燎泡——那里原本夹着点燃的烟……

    这是一个平常的初秋清晨,是他回到钧镇后每天在大门外发呆的时刻,只是今天这个呆发成了梦,而这个梦太过真切,似梦非梦……

    猛子领着一群人踢踢踏踏地过来了,兴奋地议论着——他们刚看了死人回来。邵自清挪开了目光,很明智地闭紧双唇,却也没落荒而逃,执拗地望着街口。

    猛子他们看见了邵自清,甚至察觉到了邵自清隐秘的对抗,嗤笑着,蛮有趣地交换了眼色,在街对过蹲下,像猫戏耗子似的,看着邵自清,开始抽烟。邵自清用尽全身力气,抓着门框,他不跑,也不动。猛子忽然慵懒地站起来,转身朝大十字街走了,他的伙伴儿忙跟了上去。

    邵自清紧张的身体松懈下来,咳出口痰来。猛子那帮人中的一个,脑袋似乎动了一下,要回头的样子——邵自清浑身一颤,那人并没回头,邵自清揪起来的心才又落了回去。

    邵自清慢慢转身,手指上的灼伤还在豁豁地痛,佝偻着腰几乎想钻回那个梦里的钧镇,在那里,他不怕猛子他们,他对他们充满了悲悯……

    邵自清朝手指灼伤的地方涂了些牙膏,然后坐在了桌前。光线在他的背后,可他愿意背对着敞开的门,脸朝着潮迹斑驳的墙壁。他很清楚,现实的钧镇就在身后的门外,但梦里那个有着鲜血灵魂生存死亡过去未来前因后果的钧镇更让他留恋——在那个钧镇里,邵自清多么重要啊!

    邵自清用翘着两根涂满牙膏手指的右手笨拙地捏着根烟,抽了一口,闭上眼睛开始回放自己的梦,梦比门外的现实,要鲜明生动,合情合理……

    当回放到自己在钧瓷展厅中那段精彩绝伦才华横溢的讲解时,邵自清竟然满心悲怆——邱根生对他本该这么恭敬客气呀!

    邵自清回钧镇安顿下来,就去拜访钧镇最大的窑口——邱家钧窑的老板,见过那个邱根生和他的老婆——殷红。邵自清并没什么要求,他登门造访,只是想跟邱根生交流一下对钧瓷的认识。邵自清没多少实际烧瓷的经验,但他有眼光和见识,对于钧瓷发展的历史,更是了如指掌。他觉得邱根生对他的到来应该喜出望外才对,没想到邱根生刚听邵自清说了一句,就接起了手机,接着手机就出去了。

    邵自清从接待室里踱出来,站在二楼走廊朝院子里看,邱根生的老婆正在骂一个犯错的小工,那孩子勾着头,细长的脖子从宽松的无领T恤里伸出来,伶仃得快要被沉重的脑袋折断了。邵自清看得心里一酸,那女人的责骂被邱根生打断了,小工耷拉着头离开,走了两步,扭头朝楼上看,眉清目秀的一个孩子……

    邱根生拉着老婆上楼,一边还在接电话,到了门口,简单说了句:“这是我太太殷红,你跟她谈一样的。哎——”继续接着电话又出去了。殷红堆了笑,让邵自清坐,随即追出门去。邵自清清楚地听见了他们夫妻的对话,殷红低声问这人是谁?邱根生说:“钧研所不要的,听说有点儿小神经,打发走算了!”

    殷红再进来时,看邵自清的眼光就跟看花儿差不多了。邵自清要震撼一下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庸妇,于是口若悬河地谈起了钧瓷发展史,那女人毫不掩饰地打起了哈欠,妖娆的身子在沙发里不安分地扭得几弯几折,大红紧身衫的鸡心领又开得低,一双饱满的乳房正送到邵自清眼跟前儿,腻白的乳沟处能看到半圈刺眼的青紫,邵自清想不看也由不得他呀!谁知这女人顺着邵自清的目光一捋,勃然变色,骂了句“老骚胡”,不由分说就把邵自清给赶走了。

    那女人说来倒着实有几分风情,邵自清蓦地想起梦里自己的双手狠命抓起殷红双乳的感觉,胸口一阵痛快,这阵痛快忽然让他有所悟——把自己的梦写下来!邵自清激动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抽了两口烟,用力踩熄烟蒂——烟蒂在青砖地面上划出一道黑,青砖上的浮土似乎不见了——小哑巴扫的……

    邵自清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在书桌前坐下,拿出纸笔,略一思忖,用瘦金体写下“窑变”二字——邵自清忽然感觉自己是烈焰熊熊的窑,被他揣在肚子里的那些人,不过是前途未卜等着变化的素坯……

    住后院的人下班推着车子咣啷啷地从他门口走过,空气里弥散着晚饭的香气,谁家在烧茄子了……邵自清放下笔,起身洗了把脸,顺便擦了背,换了件干净衬衣——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邵自清清点了一下这个月剩的钱,他要犒劳自己一下。

    邵自清喝光两瓶啤酒的时候,原本在苍茫暮色中眨巴着困眼的路灯呼地大放光芒,他抬头,天黑透了。“白家涮肚”的招牌下,蹿着火苗的汽灯也点起来了。大十字街令人愉悦的晚上来到了。

    猛子那伙儿人过来了,邵自清被酒精弄得发胀发热的脑子激灵一下,冷了不少,他挪开目光,不看他们,余光却发现他们在打量自己。等他们走过去之后,邵自清紧张的身体才开始放松,心底却跟着涌起了一阵羞愧,他又叫了两瓶啤酒,不只浇灭了那羞愧,还把白天烧的那把火给拨旺了!

    老白过来收拾装涮肚的盘子了,问邵自清还要吗?邵自清摇头,时候不早了,四下摊子上客人剩的都不多了,他付了账,摇晃着身子朝家走。

    十字街口的路灯下,一个倒霉鬼又落在了猛子那伙儿人手里,三个家伙,手拿一米多长的木棍,这边捅一下,那边捅一下,那个倒霉鬼左突右挡,既躲不开又跑不掉,发出含混不清的号叫,朝一个冲过来,另外两根棍子就落在了他的后背上……猛子坐在一家烤肉摊上,笑得把啤酒喷了一身,兴奋地打出一声尖利的口哨……路过的行人远远绕开他们,烤肉摊的老板送了一盘子烤串,也回避到摊子后面去收拾了……

    邵自清心里头的火一拱,扯开喉咙吼了一声。

    邵自清自己都没听清楚自己吼了声什么,烤肉摊老板从摊子后面探出头来,老白也握着抹布朝这边走了两步,张望……猛子站了起来,拿棍子的几个家伙也住了手,打量着从暗影里绞着腿走过来的邵自清。

    邵自清看见脱困的倒霉鬼飞跑开了,然后,意识就混沌了。

    邵自清从医院出来时,脑袋缠得像阿拉伯人,略显滑稽的瘦脸上却神情庄严。砸在他脑袋上的那一棍,丝毫没有妨碍他的思路。一回到老屋,邵自清就继续写他的《窑变》了。

    派出所来人告知如何处理打人者,自然没有猛子的责任,邵自清并不意外,至于具体拘留了谁,医药费和赔偿款是谁出的,这些对于邵自清来说,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庸常琐事,他胸中鼓荡着一股浩然之气,这使他去大十字街买早点时的身形步态都变得不一样了。

    遗憾的是,这种变化似乎只有他自己察觉了,东街西街上那些钧镇上的庸众,迟钝蒙昧,待他还是一样,对于他缠着白绷带的脑袋,也不多问一声。邵自清内心越发要自己清孤高迈,闲人不理半个,买了吃的回来,就埋首写他的《窑变》。邵自清早就不再拘泥于最初的那场“白日梦”了,那些素坯开始在他越来越高的炉温中变出始料未及的色彩——作为邵自清化身的男主人公,剑胆琴心,英气纵横,惩罚了罪恶,拯救了无辜,甚至,挽回了世道人心,使小镇重新恢复了质朴淳厚温文善良的民风。

    中秋节,邵自清也是一个人在老屋中度过的,女儿给他打来问候电话,他才知道是要过中秋节了。节后两天,邵自清完稿,他特意回了趟钧州,找到在文联工作的一个熟人,郑重地把稿子交给了他,然后直接又回到了钧镇。

    他没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很快开始烧下一窑。邵自清安慰自己,再等等,就像刚出完窑,总要等瓷泥研磨粉碎,水飞池澄,拉坯上釉,才能烧下一窑嘛。

    这一等,一个月过去了。月底,邵自清收到了熟人托人转交的文联内资刊物《原野》,上面登了他的小说处女作《窑变》。邵自清兴奋得连孤傲傲世的架势都丢了,晚上在涮肚儿摊上喝酒时,拿着那本《原野》翻给老白看。

    老白偏一眼看见了封底邱家钧窑的广告,邵自清的指头恨恨地戳了戳邱根生的头像,叹息一声,卷了杂志。邵自清内心很矛盾,巴不得邱根生是个索隐派,拿着《窑变》对号入座,可一想邱根生恼羞成怒的后果,又觉得犯不上。但邱根生真要是毫无反应,邵自清的失落,恐怕也不会是一星半点……

    邵自清没想到,邱根生很快来登门拜访了,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求贤若渴,虽然没有三顾茅庐式的恭敬尊重,却称兄道弟,热情似火,邵自清到底也没把持住,冷冰冰的矜持很快融化,那颗心,不由自主地跟着升温了。

    邵自清后来去吃“白家涮肚”,会跟老白头儿这样说邱根生,“其实啊,根生这人也实在,当然,没多少文化,农民嘛——难得的是好学,真的,好学习……”

    大概除了邵自清,钧镇没谁会用“农民”这个词来描述邱根生。只是,即使邵自清不惜使用如此有损人文精神的歧视性措辞,可还没让老白弄清楚他与邱根生的高下。这个糊涂的老驴头,看见邵自清啪地朝桌子扔了盒苏烟,就咧着嘴说邵老师果真攀上了高枝儿,鸟枪换炮了……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邵自清无法让成天摆弄牛百叶的老白真正了解,他非凡的创造力如何使邱根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为此又是如何对他百般讨好,几盒好烟算得了什么?颇有分量的红包,邱根生也塞过不只一次。

    那些红包是对他才华与智慧的承认,邵自清认为自己受之无愧。虽然他的小说创作,开端成了高潮,高潮似乎也就是结尾了,《窑变》之后,再也没了下文。但他对邱家那些瓶瓶罐罐的品鉴点评,却灵光时现,落笔成文,那也是满纸锦绣。邵自清把这些文字拿给邱根生看,邱根生看了,就留下了。邵自清也没再去索要,很是默契。

    默契成了习惯,习惯成了规矩,邱家开窑,即使邱根生不在,邵自清也很自觉地过去看瓷器,大致定出等级,拟出名字——最后的定名,自然还要邱根生拍板,但邵自清总要把自己的心尽到。

    殷红还是不怎么搭理邵自清。有时殷红在库房登记新品,邵自清在一边,看到器物窑变出的妙处,忍不住赞叹得夸张些,近乎一惊一乍,殷红却充耳不闻,登记完,扔下册子就出去了。

    邵自清被晾得讪讪的,竟有些出不去似的,独自在库房里踱着步。靠墙角一个架子边上塞着个盘子,露出那一小块儿,倒是抹很漂亮的天青色。他抽出来,拿布抹去积尘,颇为失望。怪不得被塞在这里,原来是个残次品,烧时支钉可能倒了一个,盘子淌釉了,厚厚秃起的那块釉,显然温度又不够,没能窑变出真正的鸡血红,反成了难看的猪肝色,横过盘子中间茄皮紫上的那道月白,弯曲浑浊,也没形成在谱的蚯蚓走泥纹。那抹天青虽好,下面却很突兀地接了片暗红,没能充分还原的釉色里,显出斑斑的金属杂质……

    邵自清几乎要放下那盘子时,忽然心头一动——那块淌釉的深褐色,形状分明是个宽袂长袍的古人,瘦骨嶙峋的脖颈挺着,仰面问天,一束山羊胡,倔强地翘着,脑后还有两条弯曲的帽带……那轮廓,让邵自清蓦地想起了杜甫。这个念头一起,越看越像……他头顶那片天青是晴空,下面那斑驳的暗红,就是光影动荡的秋林;身后那片茄皮紫里,有自然窑变出的崇山峻岭,险滩幽峡;淌过的那道月白,恰好成了江水……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邵自清喜滋滋念出了杜甫《秋兴》……

    这只盘子,后来成了邱根生的镇窑之宝。据说曾有人拿一辆好车来换,他也不肯割爱。邱根生讲起盘子的来历,更是情节跌宕的传奇。

    “文革”初期,邱根生的父亲,是当时钧瓷厂工艺大师崔真的徒弟。崔师傅一边负责烧制向中央献礼的工艺盘,一边还得接受批斗。老爷子受不了,就从大窑的天眼里跳下去了。红光映天,厂里人才发现窑顶的天眼打开了,那一窑的盘子,成品很少,这个盘子也是被挑下来淘汰的次品。邱根生的父亲,跟崔师傅很有感情,冒着风险在销毁次品时,留下了这个盘子做纪念。

    等到了80年代,大作家姚雪垠来钧镇,邱根生的父亲已是国营钧瓷厂的厂长了。他讲起崔师傅的故事,拿出这个盘子给作家看。作家很是震撼,说这盘子气韵非凡,对着这个盘子,能感受到从汨罗江以降,中国知识分子对家国民族的忧患之心。独具慧眼的作家,从盘上看到了秋林白水,峻岭幽峡,和渴望“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独吟诗人……以“秋兴”为名,语带双关,浑然天成……

    杜甫的《秋兴》,邱根生自然背得滚瓜烂熟。邱根生眉眼乱动,表情丰富,无论邵自清拟定的故事蓝本有多复杂,邱根生听他讲一遍,到了客人面前,都能讲得亲历般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想必暗地下了功夫。邵自清又被请来当陪客——吃饭时用得着他喝酒,参观时用不着他说话,可邵自清却总忍不住还要来展厅,站在人群后面,听上一会儿,又觉得无味得很,就踱到院子里去抽烟,把憋住的长吁短叹随着烟雾喷出来。

    猛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底下蹲着,仰头看见邵自清,咧嘴笑了。邵自清能感到那笑,充满了恶毒的嘲弄。猛子带着惯有的慵懒站起来,晃到邵自清身边,笑着抽出棵烟,邵自清冷淡地摸出自己的烟盒,朝他举了一下,示意自己有。

    猛子笑得更深了:“抽哪盒不一样?都是邱根生的!”

    一股火腾地从胸口烧到了鼻腔,邵自清重重呼出灼痛鼻孔的热气,转身又走进了展厅,邱根生带着参观的客人从另一扇门出去了,展厅里空无一人。邵自清对着那个被他的故事从次品变成珍品的盘子,淋漓出了身汗。他到底是知道“君子不器”这话的人,心底烧着的那团愧火,只怕两瓶啤酒是浇不灭了……

    原载《清明》2012年第2期

    原刊责编 赵宏兴

    本刊责编 吴晓辉

    作者简介:计文君,女,河南许昌人。2000年开始小说创作。2001年开始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莽原》等大型文学期刊上发表作品,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家文摘》等选刊转载。现于中国艺术研究院攻读艺术学博士学位。曾获河南省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

    创作谈:梦·镜子·中国故事

    我通常认为,写小说是作者的事情,而阐释小说是阅读者的事情。但是对于《窑变》,我却例外地想多解释两句——想是想,可到底是克制了。我还是决定把小说交托给阅读者,我信任阅读者的理解力。

    《窑变》的写作过程,本身有些戏剧化。故事主体的部分,也就是邵自清的“白日梦”,完成的时间很早,但在初稿中,它不是“梦”,而是“现实”。这是我们最为熟悉的叙事:“拟启蒙”或“反启蒙”的目光,被“生活”绑架的情节……也许是本能地嗅到了虚假,我对这种“安全”却无效的写作警惕起来,我停下了。

    去年九月份,我在给《文艺报》的一篇文章中,有这样一段话:“如果我们在虚构叙事中还保有对真实的追求,那么就无法给予那些‘被凌辱被损害’的穷人以道德上的优越感,更无法给予他们天国的光辉,当然,也没有能力把他们变成进步力量的象征,给予历史发展必然性的光明暗示,我们只能把他们书写为偶然的、卑微的、可怜甚至可笑的、意义微弱的一个受苦人的故事。而且我们的‘一件小事’里,不再出现那个从皮袍下压榨出‘小’来的‘我’,启蒙赋予那个‘我’的力量,在今天同样失效了。”

    我描述的正是我在《窑变》的写作中遇到的困难,我想,也许不只我一个人遭遇这样“意义生成的困难”。昆德拉似乎说过,任何一个真正的小说家的作品,都应该包含其对此前小说全部历史的思考,以及对“小说是什么”这个问题的回答。我的理解,负责而诚挚的小说写作,同时也在定义着自己时代和民族的“小说”这一概念。很多问题的答案,也许都要从最基本的概念里去寻找。

    我找到了“梦”和“镜子”,这是中国小说大传统中并不罕见的质素,“现实”成了“白日梦”,而“镜子”更是无形:“入梦”与“出梦”,菱花交相看,虚实相生——虚构大施幻术,不过还是要捕捉那无边无际的现实。

    鲁迅评价《南柯太守传》的结尾说:“假实证幻,余韵悠然。”如此神奇的中国故事,实在让人向往——那是我们今天小说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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