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小街已经长到十八，是一个大姑娘了。她的学习却一直不好，从来没有遗传奶奶的天赋，更是和姑姑红粉差了十万八千里。每一次考试都是班里最后。

    小街倒不在意。翠枝却是有些脸上无光。每每讥讽桂生道：“你看看这都是随你的缘故，若是随我们家，哼——”

    桂生不高兴，反驳道：“随你们家怎么了？你看看你那两个哥哥不也是初中上完就念不下去了吗？”

    翠枝愤愤道：“什么念不下去啊，我们家不是没钱吗？没有你们家有钱。”说到这里，更加愤愤不平起来，向桂生白了一眼道：“有钱我还嫁给你？”

    桂生见翠枝发怒，也就低下头不说话。

    跟翠枝讲理，那是永远都说不过翠枝的。

    奶奶对于小街的疼爱却不因为小街的学习成绩不好而有所削减。奶奶常常安慰小街：“女孩子学习好，还不是要嫁人？够用了就行了。你放心，到时候奶奶一定给你一份厚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小街也就洋洋得意的向桂生和翠枝吹嘘：“爹，妈，我奶奶说了，会给我一份厚厚的嫁妆。”

    这一句话让翠枝嫉妒了很久。虽然是她的女儿，但翠枝还是羡慕嫉妒恨。毕竟自己来的时候，几乎是一穷二白进的这个家门。

    桂生和柳静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没有嫁妆一直是翠枝心里永远的痛。

    又过了一年，小街被桂生安排进了一家工厂。办公室文员。工作很清闲，工资却不高。不过桂生不在乎。

    小街更不在乎。这个公司是做五金加工的，合资。吃饭都是在食堂。每个人端一个餐盘。四五个人凑一个桌子。小街喜欢和那些男孩子在一起。别人风言风语的她也不在意。

    这一点倒是和红粉有些像。

    这一天，小街和办公室的同事小李老张一起吃饭，三个人一起边吃边说，嘻嘻哈哈的，声音大的让一旁的人侧目。

    小街毫不理会，继续自顾自的吃自己的饭。吃完饭，向小李老张一摆手道：“走了。”起身便要向食堂外面走去。眼睛一瞥之际，却看见身旁数米外的一张桌子旁边一个长头发的女孩脚旁边放着一款手机。

    显然，那手机是从那女孩子衣袋之中溜出去的。

    小街走了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嘿，姐们，你手机掉了。”

    这一句话一说出，和那女孩同桌的三个青年男子同时笑了出来。其中一个更是将嘴里的饭喷了出来。

    坐在那女孩对面的那个看上去流里流气的男子阴阳怪气的道：“嘿，姐们，你手机掉了。”学着小街的说话，学的不像但透着一股坏劲。

    小街有些糊涂，有些生气。她不明白那个女孩好端端的怎么跟这几个小流氓一样的人一起吃饭——

    那女孩子头发很长，肩膀也宽宽的，穿着一身男人穿的衣服。只见她弯下腰，将那手机拾了起来，然后转过头，白了小街一眼，这才慢慢转过头去，向那对面流里流气的那个人道：“吃你的饭，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这人一说话，小街立时呆了，原来这个留着长发，貌似女孩的人竟然是一个男人。而且他刚才看小街的那一眼竟是让小街仿佛被电了一样。

    这个男孩子的面孔清秀，一双眼睛也是清澈的很，就是眼神里有些冷冷的，像冰一样。

    小街尴尬不已，没有再说话，慢慢走出食堂。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92

    第二次小街见到那个长的像女孩子的男子，还是有一些尴尬。如常的，还是在这个人来人往的食堂。

    那个男孩子端着饭走到小街的对面，坐了下来。

    和小街坐在一起的两个男同事互相对望一眼，知趣的端起自己的餐盘，走到另外一张桌子上。

    小街低着头，心砰砰直跳。她不用抬头，也感觉的到那个男孩子正自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过了几分钟，小街的心慢慢的平静了许多，这才抬起头，望向那个长发男子。

    长发男子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小街心里慢慢的有些发毛，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看我干嘛？”

    长发男子咧嘴一笑，竟然直接说道：“我看你长得好看呗。长得好看的我就要多看看。”

    小街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流氓。”嘴里虽然如此说，但是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这个男人虽然有些匪里匪气的，但是让人不讨厌。

    就这样两个人认识了。

    小街后来也知道了这男人的名字——秦歌。名字很好听。不过同事们都叫他长毛。

    小街倒是不喜欢长毛长毛的这样叫他。小街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秦歌。

    秦歌每次都是在小街吃饭的时候，坐到小街的对面。小街也不生气。相反的倒有些沾沾自喜。

    那些经常和小街一起来往的男同事，一看到这阵势，也就明白了。自那以后，坐在小街对面的就只有秦歌这个人了。

    小街有些喜欢，也有些烦。吃饭的时候，便对秦歌说：“别老坐我对面吃饭，弄得咱们俩像搞对象是的。让人家看见了多不好。”

    秦歌嘻嘻笑道：“你怕人家看？我不怕。”

    小街低着头笑。

    秦歌这样直白，小街想不到。以后的岁月小街才明白，秦歌不止对于她是如此，对于其他人也是一般，并无不同。只不过那时的小街还是那么天真，不明白有些男孩子就是喜欢勾三搭四。

    小街他起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秦歌，低低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这句话已经有些吐露心迹的意思了。

    秦歌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当下，秦歌微微一笑，道：“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啊。”

    小街脸一红，啐了一口道：“你配吗？”站起身，拿着自己的餐盘，扬长而去。

    秦歌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郁。这样的女孩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以前，自己认识的那些女孩子都是一个个上赶着自己，想不到终于遇到一个拿自己不当回事的女孩子了。

    说不明白缘由的，秦歌心底竟然有一丝丝的兴奋。

    下班了。同事们三三两两的回家。

    小街也夹在这些回家的人群之中。刚刚走到公司门口，便看到大门口秦歌骑在一辆摩托上向她招手。微笑。

    旁边的同事就有些会意的微笑。有的还起哄道：“小街，帅哥在门口等着你呢。”

    秦歌在这个公司也很有名，长得好，有些花。名声就不大好。再加上秦歌日常接触的都是公司里面一些流氓混混，也就日益让人们敬而远之。不过让大家感到奇怪的是，还总有一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喜欢追着秦歌。看到秦歌招呼小街的样子，大家对于小街的印象也自然而然多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93

    小街喜欢被人追，但是不喜欢太过张扬。所以看到秦歌这样明目张胆拦在公司门口，小街还是有些不快。也没理会秦歌，小街径自骑着她自己那辆木兰扬长而去。骑了百十米，忽听身旁有一辆摩托车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小街奇怪，转过头来看时，只见却是秦歌骑着摩托车跟在自己身后。

    看见小街望向自己，秦歌咧嘴一笑。

    小街还是不理不睬，径自向前骑去。又骑了数百米后，小街这才将车停了下来。回头看时，那秦歌果然还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看到小街停了下来，秦歌也将摩托车停下。双腿就那样支着车，洋洋得意的看着小街。

    小街皱着眉向秦歌道：“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秦歌微微笑道：“女朋友回家不是都要送的吗？”

    小街嗔道：“谁是你的女朋友了？”

    秦歌笑道：“你的。这里还有谁？”

    小街瞪了瞪他，道：“那丁玲呢？赵胜男呢？是你什么人？”说罢，小街向着秦歌微微冷笑，看他如何回答。

    小街早就听同事说过，秦歌在这个公司里面有过好几个女朋友，最近的便是丁玲，不过这两天丁玲也不跟秦歌来往了，和秦歌走得最近的便是那个叫赵胜男的女出纳。

    这个赵胜男每天出来进去的都跟秦歌在一起，除了吃饭的那一会功夫。因为那一会功夫，秦歌要跟小街在一起。也不知道秦歌是如何处理赵胜男的，竟然让赵胜男乖乖的不闹，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赵胜男就远远的去一旁吃饭，也不过来。但是隔着几张桌子，小街还是感到自己的背上多了森森寒意。

    偶一回头，便看到赵胜男看着自己的那一双冰冷的目光。

    小街却也毫不在意。自小被奶奶骄纵惯了的小街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秦歌被小街这样一问，竟有些迟疑。小街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冷笑，心道：“看你如何圆谎。”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秦歌。

    秦歌眨眨眼，终于道：“赵胜男啊，是我前女友。”

    小街冷笑道：“赵胜男是你前女友，那丁玲呢？又是你什么？”

    秦歌嘿嘿一笑，道：“丁玲啊，那是我前前女友。”

    小街笑道：“你这么多前女友，前前女友的，我可不敢高攀。”顿了一顿，小街道：“你走吧，别再跟着我啦。”

    秦歌笑道：“走哪啊？我还没将你送到家呢。现在就走可不行。”

    小街皱眉道：“你快走吧，别到时候赵胜男跟我没完没了。”

    秦歌眨眨眼道：“你怕她？”

    小街哼了一声，道：“我怕她？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怕过谁？”

    秦歌笑道：“那不就结了，来，我送你，你以后就当我女朋友好了。”

    小街白了他一眼，道：“无耻。”说罢，也不理他，径自骑车走了。

    那秦歌站在原地，怅然了许久，也就回去了。这回去是找丁玲还是赵胜男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中午，小街去食堂吃饭。打完饭，小街还是走到她自己经常去吃饭的那张桌子。一边吃饭，一边侧头去看。

    小街是要看今天，秦歌还会不会像前几天一样，前来纠缠自己。

    秦歌却没有来，和赵胜男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饭。和秦歌坐在一起的还有两三个匪里匪气的男子，那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和秦歌说笑。笑声更是远远的传了过来。

    小街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眼睛望着秦歌那一桌，忽然之间看到赵胜男转过头来，向着自己望了过来。

    那一双眼睛之中是满满的得意之色。

    94

    小街不理她，转过头去，径自吃自己的饭。吃完饭，扬长而去，看也不看秦歌一眼。

    就这样过了三天。第四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秦歌再也忍耐不住了，径直来到小街的桌旁。端着自己的餐盘，一边吃一边望着小街。

    小街也不理睬他，顾自吃着自己的饭，吃完饭，依旧是起身扬长而去。剩下一个秦歌孤零零的坐在桌子之旁。

    第五天，小街吃饭的时候，秦歌又来了。这一次却是带着一个人来的。来的人是赵胜男。

    秦歌拉着赵胜男的胳膊，走到小街面前，座下。赵胜男满脸狐疑，看了看秦歌，又看了看小街，诧异的问道：“秦歌，你带我来这干嘛？”语声之中满是敌意。

    秦歌不理她，对着小街说道：“小街是我女朋友。”这一句话是对赵胜男说的，秦歌却将目光死死盯着小街。

    小街心里一阵慌乱，她万万没有想到秦歌会来这么一手。小街不说话。

    赵胜男的脸上也是满脸的惊愕。她似乎也没有想到秦歌拉着自己来到这里，来到小街的面前，是说这么一件事。空气之中似乎凝固了一般。

    过了大约十几秒，赵胜男猛地大叫一声，端起小街面前的餐盘就向秦歌扣了过去。

    秦歌一躲，那一个餐盘重重的扣在地上，发出碰的一声。餐盘里的饭菜撒了一地。

    秦歌怒目望着赵胜男，大声道：“你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赵胜男呆了一呆，随即大叫一声，转过身来，向小街的脸上使劲抓了过去。

    小街往后一退，避了开来。

    赵胜男跟着绕过桌子，继续向小街冲了过来。

    小街骂道：“你神经病啊。”再次往后退了开去。好端端的惹上了这赵胜男，小街的心里真不知道什么滋味。一边退，一边对秦歌大声道：“秦歌，你快把这个疯女人拉开。”

    秦歌也怕事情越闹越大，急忙奔了过来，使劲拉着赵胜男的手，向食堂外面走了过去。

    赵胜男一边使劲挣扎，一边口中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勾引我男朋友，我跟你没完。”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小街的心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无比糟糕。

    谁知道晚上下班的时候，那个不长眼的秦歌竟然又骑着他那一辆破摩托，站在公司门口，笑眯眯的望着她。

    小街气急，推着自己的木兰走到那秦歌跟前，大声道：“秦歌，拜托你告诉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朋友，不要再来烦我。听见了吗？”说完这一句话，小街骑上自己的木兰，扬长而去。

    这一次，那个秦歌却也知趣，没有追了上来。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街没想到秦歌又走了过来。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只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来的。也没见他端着饭，就那样直直的走到小街的桌子前面，坐了下来，两只手随即靠在桌子上，笑眯眯的望着小街。

    小街不理不睬。

    秦歌也不说话，还是那样笑眯眯的望着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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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街抬起头，冷冷的望着秦歌，道：“你有病吧？”

    秦歌眼珠转了转，嬉笑道：“我有什么病？”

    小街气急，骂道：“你有神经病。”

    秦歌也不恼，只是笑道：“你才有神经病呢。”见小街脸上神色变了，秦歌连忙哄到：“开玩笑的，怎么又急了？你没看见我跟赵胜男彻底分手了。”

    小街不悦道：“你们分手关我屁事？”

    秦歌嘿嘿笑道：“自然关你的事。”顿了一顿，秦歌继续道：“我都答应你了，不跟那些人联系了，也跟赵胜男一刀两断了，你现在是不是做我的女朋友了？”

    小街见秦歌被自己这样奚落，也不着急，心里的怒气也就慢慢散去。听到秦歌这般说，小街随即道：“我可没答应做你的女朋友。”语气却也软了几分。

    秦歌望着小街，只是笑。下班的时候，秦歌如常的还是在公司门口等着小街。

    这一次小街没有拒绝，也就任由秦歌跟在她的身旁。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倒似认识了很多年的一般。

    就这样死皮赖脸的追了两个月，小街在秦歌的这一番穷追猛打之下，终于同意了做秦歌的女朋友。

    秦歌也去小街家认了门。桂生对秦歌很满意。翠枝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认为秦歌看上去滑头滑脑匪里匪气的，用翠枝的话说就是不像个好人。

    翠枝在秦歌来的那一天，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秦歌半天。看的秦歌浑身不自在。看够了之后，翠枝这才仔仔细细的盘问了起来。这一番盘问差不多将秦歌的祖宗三代都刨了出来。

    得知秦歌的父亲母亲只不过普普通通的工人之后，翠枝的脸孔立时耷拉了下来。就连桂生去市场买来的饭菜也懒得打理，向桂生说了一句，然后就转头走了出去。

    桂生有些尴尬，讪讪笑道：“她妈妈就这样。来，秦歌，你喝水。”

    秦歌笑道：“没关系的伯父，您不要客气了。我和小街外面去吃，要不您一起去？”

    桂生连忙摇头，道：“你们自己去吧，我还有些事情。”

    就这样，秦歌带着小街去外面吃饭。到了街上，秦歌笑道：“我请你，你说咱们去哪里吃去？”

    小街看着他，道：“要不去紫云楼？”

    紫云楼是烟粉街最大的酒楼，里面消费是烟粉街这一带最昂贵的。

    秦歌吸了一口气，有些尴尬道：“走。”一双脚却迈不开步。秦歌知道自己兜门比自己的脸还干净，请小街去普普通通的馆子还可以，去紫云楼，以他自己的实力那是万万消费不起。

    这么说，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

    小街抿嘴一笑，道：“我还是喜欢吃路边摊的烧烤。”秦歌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小街和秦歌的感情在岁月的流转之中突飞猛进。不到一年，两个人就结婚了。

    两个人的婚事没有像小街想象的那样甜蜜，反而充斥了种种种种的不和谐。甚至于翠枝为了他们的婚事，大大的闹了一场。

    那一天，是小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秦歌也是如此。

    当翠枝听到小街从口中说出和秦歌结婚的时候，翠枝隐忍了这么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翠枝瞪着小街大声道：“他要跟你结婚，他有什么？你说，他有什么？”

    小街一时间被自己母亲的脸色吓住了，怔在哪里，过了十余秒钟这才开口道：“他有我就够了。”

    秦歌嗫嚅着道：“是啊，阿姨，我和小街以后慢慢工作，什么都会有的。”

    翠枝转过头来，瞪着秦歌，道：“将来都会有的，将来要是没有呢？我不是白白生了个姑娘，像你这种小白脸，除了会哄小姑娘开心，还会什么？你说你还会什么？”说话之间，翠枝便伸出手指，指指点点着秦歌。

    那根手指恨不能戳到秦歌的脸上。

    这也难怪翠枝生气。——自己好端端养大的这个水灵灵的闺女，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就嫁给了秦歌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子，这件事想起来就让翠枝心里堵得慌。

    秦歌的脸色慢慢的变了，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瞪着翠枝。

    小街怕秦歌和母亲打起来，急忙站了起来，站到二人之间，拦着翠枝道：“妈，你有什么话好好说。”

    96

    翠枝发飙道：“我这还没有好好说吗？我告诉你小街，从今天起你给我待在家里，那也不许出去，上什么破班，钱没挣到领个野汉子回来。”

    小街被她母亲的这一句话气到，大声道：“妈，你说什么呢？”

    桂生也皱起了眉头——翠枝这一句话说的太过分了。

    秦歌怒火上涌，闪身来到桌子跟前，伸出双手，猛地抓住桌子往上用力一掀。只听哗啦碰碰数声响，整个桌子被掀翻在地。

    一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翠枝气的用手指着秦歌道：“你，你你干什么？”

    秦歌理都没有理她，眼睛望向小街，大声道：“杨小街，你跟不跟我走？”

    小街看看母亲翠枝，又看看父亲桂生，一时犹豫不决。

    翠枝跳起脚来，大声骂道：“小街，别跟他走，你跟他走，看我不打折你的腿。王八羔子，在这里撒泼，你还差这点。”一边抄起一旁的一个凳子便要往秦歌身上砸了过去。

    桂生急忙拦住，然后向小街使了使眼色，示意小街别让她妈生气。先哄哄翠枝再说。

    秦歌却使开了性子，大声道：“好，杨小街我告诉你，你现在跟我走，咱俩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走，从今天起，咱们俩就一刀两断，谁也别理谁，知道么？下次你再找我，我不打折你的腿，我杀了你。”最后四个字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

    小街看秦歌那个发狠的样子，心里一寒，她知道秦歌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这些日子一来，秦歌从没有跟那些狐朋狗友来往，可是秦歌骨子里的那股匪气却一直没有消失。——也许当初秦歌身上吸引小街的便是那一股匪气。

    秦歌说完，转身便走。

    翠枝大声骂道：“王八羔子，你别走。”手里的那一把凳子终于飞了出去。但翠枝还是忌惮秦歌，没有掷到秦歌的身上。

    秦歌气呼呼的走出大门，一转身，只见小姐一声不吭跟在自己身后。秦歌心里的怒气立时消去了一大半。

    秦歌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姐眼珠一转，笑道：“刚才不是有一个人说的，我若是不出来，就跟我一刀两断啊？我怎么舍得跟你一刀两断啊我这辈子就跟定你啦？”

    秦歌望着小街，心里一阵感动，低低道：“小街，你放心，我这辈子一定会对你好的。”说罢，也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将小街紧紧拥在自己怀里。

    小街有些不好意思，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动，也就任由秦歌这样抱着。

    小街心里也是甜丝丝的，低声道：“秦歌，我这都跟我家闹翻了，跟你，你可不许将来负我，你要是负了我，我可就像你说的杀了你，你是我的，我永远不许别人得到。”

    秦歌身在幸福之中，根本就没有听清小街这几句耳语。

    也许听清了秦歌也不会在意。幸福之中人们说的话谁又会真的在意呢。——只有不幸福的时候，以前，爱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才会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

    爱情对于小街来说，就像是十五晚上放的那一夜美丽的烟花——璀璨至极。

    而对于每个女人来说，爱情也许都是她们生命之中最美丽的烟花吧——那一瞬间的绽放就可以让她们一生都念念不忘……

    就好像长街之于静烟，国强之于红粉，秦歌之于小街。

    只可惜有些烟花可以凝记于夜空，美丽成结，有些烟花注定是一瞬凋零，毁灭成劫——是烟花结，还是烟花劫，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97

    小街终于还是和秦歌结婚了。结婚的那一天很热闹，翠枝还是没有来。毕竟，对于那一天秦歌的翻桌，翠枝一直记恨在心，耿耿于怀。

    小街估计，她妈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爱面子，爱钱的母亲这一次却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弄得颜面扫地。面子没有了，钱更是没有得到。

    翠枝别提心里多窝囊了。

    婚礼的一切事情都是桂生操办的。红粉也特意赶了回来。当然，身边少不了那个说话唯唯诺诺的丈夫。

    红粉送了小街三金。笑着对秦歌道：“我就这么一个侄女，你可千万不能欺负她。别人家闺女出门子有的，我们小街一样不少。诺，这是车钥匙。给你，算我和你姑父给你们的贺礼。”

    秦歌大喜，他万万没有想到小街的姑姑这么大手笔。虽然从前听说过小街的姑姑是什么东北某县的县委副书记，但第一次见到就给了自己这么重的一份大礼，着实让秦歌又惊又喜。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嘿嘿的笑。

    小街推了他一把，笑道：“傻笑什么啊，还不快谢过我姑姑。”

    秦歌平日里的洒脱也不见了，急忙鞠躬道：“谢谢姑姑。”

    红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你对小街好了，我就知足了。我们小街自小在家里惯坏了，不大懂事，以后你还要多多体谅。”

    秦歌连连点头，在这个大有气势的女人面前，秦歌竟是连话也不会说了。

    红粉转过头来，对小街道：“你也是，以后也不许欺负秦歌，知道吗？”

    小街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我以后就专门欺负他。他要是不停说，你就替我好好揍他。”小街自然也听过姑姑昔年的那些传说，只不过一直没有亲眼见过，是以老是半信半疑。

    红粉笑道：“胡闹。”顿了一顿，道：“我去看你奶奶去了。”说罢，径自走开。

    柳静烟没有来。

    越是热闹的地方柳静烟越是不想去。

    这些时日以来，柳静烟越发懒了，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那一间小院里。院落外面，不远的地方，可以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柳静烟知道，那是自己最钟爱的孙女小街出嫁了。嫁的便是这烟粉街最穷的那一户人家的儿子。穷不穷的无所谓，只要对小街好，柳静烟就满足了。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落了柳静烟一身，柳静烟坐在那张椅背泛黄的躺椅上昏昏入睡。迷迷糊糊之间，看到一个穿戴华贵的女人走了进来。走到自己的身前，站住。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自己。

    98

    红粉看着眼前这个老人，眉宇间沟壑纵横的皱皱纹，心里不由得一酸。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就在这时，柳静烟忽然开口了，静静的说道：“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见不见的到你爸爸——”这一句话说完，柳静烟又停住口不说。眼睛微微抬起，似乎落在红粉的身上，又似乎穿过红粉，望向数十年前的无尽的岁月之中。

    红粉想不到这一次见到柳静烟，柳静烟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话，一时间心里感概万千——她这一次是真的将自己当做女儿了。

    ——她毕竟是一个母亲，虽然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女人，但毕竟还是她的母亲——

    这一句话已然将过去所有的隔阂统统抹去。

    红粉的眼眶有些湿润。

    红粉默然片刻，这才道：“也许他已经死了。”

    柳静烟忽然抬起头，眼睛望着红粉，坚定道：“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顿了一顿，柳静烟似乎要让自己相信，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一遍声音更加坚定：“你爸爸他不会死的，那么多年都死不了，一定不会死的。我都没有死——”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一双眼睛再次望向远处，幽幽地道：“你说，我死前会不会见到他？”

    红粉心里又是一酸，不忍让母亲伤心，慢慢道：“你会见到他的，一定会。”这一句话说完，柳静烟似乎十分满意，慢慢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红粉心里叹了口气。她自己的爱情不幸，想不到自己的母亲更苦。——一辈子就在等一个男人，一个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男人。一个不知道爱她还是不爱她的男人。这是何苦？

    但看着母亲嘴角边微微的笑靥，似乎又没有痛苦之意。

    红粉心里想道：“也许母亲不觉得苦吧，毕竟心里有一个思之念之的男人，总好过自己连想念的人都没有——”一时间自怜自伤起来。

    小街和秦歌的这个婚礼，虽然没有翠枝，但也还算办得热热闹闹。

    夜阑人静，一番亲热之后，满脸幸福的小街靠在疲惫的秦歌胸膛上，手指一圈一圈划着，然后笑盈盈的问秦歌：“秦歌，你喜欢我什么？”

    秦歌笑道：“这还用问。什么都喜欢。”

    小街十分高兴，继续追问道：“那最喜欢的呢？”

    秦歌眨眨眼，问道：“你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小街道：“当然是真话了。难道还有假话？”

    秦歌嬉皮笑脸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小街保证道：“好我不生气，你说吧。”

    秦歌道：“最喜欢当然是你有钱了。”

    小街白了他一眼道：“你就是因为我家有钱才喜欢我的啊？”

    秦歌连忙赔笑道：“你还漂亮啊，还善良，这些我都喜欢。”

    小街眼珠转了转道：“那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追我？”

    秦歌想了想道：“当初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那些女孩子都太小气，你呢又大方，又漂亮。我这才追的你。”

    小街道：“这还差不多。”

    秦歌心里暗暗道：“差不多什么，要不是你家有钱，谁稀罕你啊。漂亮小姑娘不有的是吗？也就是冲着你家有钱的份上，不过看在你那个当市委副书记的姑姑份上，我什么事都让着你好了。”

    99

    话虽如此，但是秦歌和小街结婚以后，才不过半年，就故态复萌，四处招惹小姑娘。

    小街那时候刚刚怀孕，也没人敢跟小街说起这件事。

    办公室的人们一个个看到小街的时候，都是用同情的眼神。

    小街还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的眼神那么奇怪。回到家，小街还跟秦歌笑着说：“我们同事今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大对，看着我就像我有病一样。真是邪门。”

    秦歌起初不解，也没在意。依旧我行我素。直到十月怀胎，小街生下一个儿子。家里人都十分高兴。

    秦歌的高兴却有些虚浮。每日里电话忙忙碌碌，也不知道他都干些什么。孩子出了满月，有一天孩子不舒服，有些低烧。小街心里着急，就给秦歌打电话。秦歌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小街着急，抱着孩子就去了公司。去到秦歌工作的车间，问起秦歌的去向，车间里面的人都是摇头说不知道。

    虽然大家都说不知道，但是脸上的神情却都是鬼里鬼气的。有一个人眼睛更是向车间后面的仓库那个方向望去。

    小街心里狐疑，迈步便闯了过去。仓库里面插着门，小街使劲踹了半天，秦歌这才懒洋洋的从里面打开门，走了出来。却不让小街进去。秦歌横在仓库门口问道：“找我干嘛？”

    小街想起秦歌车间里面的同事那一副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再想起自己同事看向自己的时候，那怪怪的眼神，心里就明白一些了。小街心里的火一下子着了起来，大声骂道：“你儿子发着烧，你却在这里搞三搞四。”说话间，小街一把拉开秦歌，抱着孩子就闯了进去。

    仓库里面果然有一个女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小街将手里的孩子一把递到秦歌手里，向那女人就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赶来看热闹的人们急忙将两个人拉了开来。

    那个女人已然被小街在脸上狠狠挠了几道血印子，小街的衣服也被那个女人扯了开来。大家纷纷劝说着，让秦歌和小街将孩子送了医院。

    给孩子打完针，退了烧，秦歌就抱着孩子带着小街回了家。一路上小街一言不发。

    秦歌心里有些发虚发憷。将孩子哄了睡觉以后，秦歌坐在小街的面前，低声下气的道：“就这一次了，下次绝不了。”

    小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小街一边哭一边道：“秦歌，你他妈的真没良心，我妈不让我跟你，我都跟家里闹翻了，跟家里一刀两断，就这样跟你，也没嫌弃你家穷，你给我整这一出，你让我以后还怎么上班？同事都暗地里笑话我，我就是个傻逼。”越说越是生气，便向秦歌脸上抓了过来。

    秦歌一不留神，便被小街抓了个满脸花。这一下秦歌也怒了，大声骂道：“你就是个傻逼，怎么着，你还得理不饶人了。我出去玩玩怎么的，不行啊，今天老子就给你看看，三天不打你还上房揭瓦了。——不打你你要疯啊。”说话间，噼里啪啦的大嘴巴就好像不要钱似的向小街脸上打了过来。

    不一会，小街便被秦歌打倒在地。

    秦歌打累了，这才住了手。住手之前，狠狠一脚向小街踹了过去，口里骂道：“死贱胚，不打你就不舒服是不？”然后这才骂骂咧咧的走到一边，打开一瓶酒，也不就菜，喝了几口，酒意上涌，转身走到自己卧室之中，睡了。

    小街躺倒在地，眼睛绝望的望着屋顶，心里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

    想哭，也想笑。自己为了他一心一意跟的男人竟然是这个样子。

    小街想起以前秦歌跟她说的那些话——我就是喜欢你的钱。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秦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喜欢的只不过是她家有钱。

    母亲翠枝说的对，秦歌看上的不过就是自己家的钱。母亲的眼睛狠毒，很早就看穿秦歌，也许因为母亲跟秦歌本就是一种人。只有自己还傻里傻气的相信秦歌爱自己。

    秦歌从来没变过，以前他就是那种人，以后还会是那种人。永远都是。

    小街笑了起来。不过此时满脸血污的小街笑的样子一定比哭还难看。

    小街抬起自己的手，狠狠的抽向自己的脸颊。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打累了，小街就茫然的停了下来，隐隐约约之中竟然听到秦歌的呼噜声。

    小街慢慢站起身，走进卧室。站在窗前，看着那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耳旁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秦歌，我这都跟我家闹翻了，跟你，你可不许将来负我，你要是负了我，我可就像你说的杀了你，你是我的，我永远不许别人得到。”

    是的，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的，谁也不许得到。

    小街走了出去，走到厨房，迷迷糊糊的拿起那一把菜刀，然后走回卧室。看着睡梦之中笃自嘴角露着得意微笑的秦歌，一刀就剁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一边剁，一边小街嘴里还梦呓似的说着：“秦歌，你说过的对不对，你要是负我，我就杀了你，你永远都是我的，秦歌，你倒是说话啊，你说，你说啊……”

    柳静烟睡梦之中看到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在自己眼前滚动——那一颗人头似乎是长街父亲老孟的，又似乎是父亲柳梧州的，恍惚间又似乎是满八爷的……

    这么一吓，柳静烟就醒了过来。心里有些怔忡不定：“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隐隐的一个不安的念头冒了上来：“难道是长街死了？”

    正要出去打听打听，桂生一脸悲愤惊恐的表情闯了进来：“妈，妈小街杀人啦，被抓进去了。”

    柳静烟脑子里翁的一声，身子晃了两晃，直挺挺的倒下去了。随即传来桂生大哭的声音：“妈妈……”

    小街被判了二十年。红粉探视的时候，看见小街一脸平静。甚至笑着叫了一声姑姑。

    红粉心里有些难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用什么言辞安慰小街。

    小街微微笑道：“姑姑你别难过，二十年很快就过去的，我出来以后就去看你。”顿了一顿，小街慢慢道：“那个秦歌就该死，谁让他骗我，骗我就该死。我这么好的姑娘出去了还会有人要我的，你说是吧，姑姑？”说着说着，小街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红粉咬着嘴唇，点点头，道：“小街是个好姑娘。姑姑信你。”说话间红粉的眼眶也湿润了。

    红粉回到家，桂生指着一个身穿一身西服的中年男子道：“姐这个是台湾来的李先生，他说有一位孟先生临死之前托他把骨灰带回来，洒在这烟粉街的大街上，让来来回回的人踩，他说对不起烟粉街的人，对不起——”说着，桂生将嘴巴凑到红粉耳朵跟前，低低道：“那个孟先生说最对不起的就是咱妈——”

    红粉从李先生手中接过那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心里的酸痛再也难以抑制，眼泪终于簌簌的落了下来。

    打马而过的那个人最终还是将骨灰洒落在烟粉街的每一条大街之上——

    尘归尘。

    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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