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遇见终将遗忘-不能破坏的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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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午后,鹿鹿推门而入,把包扔到对面的床上,厚厚的外套上带着一身浓重的寒气。杨墅歪过脑袋看她,见她神色平静,只是依然不怎么主动跟自己说话,不是恨,也不是厌恶,只好像是一种怪异的尴尬。

    “下雪之后,天突然就冷下来了是不是?”杨墅问。

    “废话,都快过年了,能不冷吗?”鹿鹿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双手握着水杯,坐在另一张床上,双腿伸直,眼睛凝视着鞋子似乎有点出神。

    “唉,又一年匆匆结束了。”杨墅感慨,“跟你商量件事,春节在我家过。”

    “在你家过年?”

    “我跟我爸说过了,他也很希望你能在我家过年。”

    “不。”鹿鹿抬起的眼睛又垂下了,继续看鞋。

    “干吗不?你已经没有至亲了,难道除夕夜一个人过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我每天都一个人在家,挺好的,自在惬意。”

    “可除夕夜毕竟不是平常的日子呀,在那种团圆欢闹的气氛里,一想到你的孤独和凄凉,我的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鹿鹿抬起脸,感激地看着杨墅:“你用不着同情我,真的,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去你家和你们一起过年,会很不方便的。我会有压力,心里会有负担,本该是轻松的除夕夜,反而因为拘谨和尴尬让自己很累。”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你提前几天去我家,尽早融入我们家里。”

    “那叫什么?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呢?”鹿鹿凄楚地笑了笑。

    “你过来一下,让你看样东西。”杨墅伸直手臂,手指张开抓向鹿鹿。

    “看什么啊?神神秘秘的。”鹿鹿不情愿地起身,慢吞吞地走过来。

    杨墅双手抓住鹿鹿的双手,猛一用力,将鹿鹿拉倒在自己的身体上。鹿鹿吓得“啊”的一声大叫,手忙脚乱地试图站起来。

    “你发什么疯,压到伤口啦。”

    “没事,伤口早好了。”杨墅紧紧地搂抱着鹿鹿。

    鹿鹿姿势古怪,难受地趴在杨墅的身上:“你让我起来,到底要看什么?”

    “看我对你的爱。”杨墅抬头亲鹿鹿的嘴。

    “你别这样,怎么这么不正经呢,这儿是医院。”鹿鹿挣扎着要摆脱杨墅。

    杨墅只是热烈地亲吻鹿鹿。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杨墅和鹿鹿惊得同时把目光投过去,见孟浩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们。

    鹿鹿赶忙站起来,退到另一张病床边。

    “孟哥,你来啦。”因为紧张,鹿鹿的声音是颤抖的。

    空气又清冷又黏稠,走在外面,像有一把蘸了一种叫冰冻的物质的刷子,快速全面地刷着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刷上一层,立即变硬,冷的滋味像无数钉子似的往每一个毛孔钻。杨墅穿着短款羽绒服,呼出由无数细小冰块结成的白雾,走进电脑城。

    杨墅走进久违的熟悉的店铺,两个女孩还以为他是顾客,问他想看什么样的电脑,她们可以帮忙介绍。魏姐叫了杨墅一声,快步走过来,用中年女性特有的那种亲切的口吻,问他什么时候出的院,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杨墅笑说恢复得跟没住过院似的,然后把魏姐拉到一边,小声问她孟浩最近如何。

    “小孟都要快被你给气疯了,回来后说你在玩弄他,把他当成傻子耍。”魏姐说,“当时他情绪相当激动,还说要找人收拾你呢,不过被我给劝住了。小杨啊,孟哥人不错的,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呢?我感觉你是挺靠谱的人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我来找他,就是要跟他解释一下的,当时他转身就走,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

    “人家是公子哥,从小到大没受过欺负,你这可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羞辱啊。”

    “魏姐,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估计他肯定是不会听我解释的,如果有机会,你帮我跟他解释一下。这事吧,不能说我一点责任没有,从某种角度来讲,我确实是欺骗了他,我不对的地方我认错,我道歉。

    “是这样的,我和鹿鹿是在大学后期间谈的恋爱,那时孟浩已经毕业走入社会了,当然是不知道的。后来我和鹿鹿之间出现了异常激烈和尖锐的矛盾,就分手了。鹿鹿这个人如果你了解她,你会知道,她很好,命却很差,活得非常艰难,也非常辛苦。她没有父母,奶奶和姥姥这样的至亲也都死了,是个孤儿。她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工作压力又大……还有一些其他的不幸。我想说的就是,她很可怜。我们分手是分手了,可我依然是同情她的,希望她能找个有钱的、对她好的男朋友,以后能有个好的归宿。

    “孟哥适时地出现了,我真心希望他们俩能结婚,所以还帮孟哥出了不少主意。我没有妈,我爸的身体又不好,还得上班,亲戚少又都不大指望得上,所以住院期间,没人照顾我,只有依靠鹿鹿了。卧病在床的人情感脆弱,敏感又容易陷入回忆。她每天照顾我,特别辛苦。我们这么朝夕相处,也就难免重拾旧情。魏姐,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魏姐点了点头:“当然,对于你们,这没什么。可对于孟浩来说,这样的解释,恐怕还是显得很勉强。”

    杨墅叹息一声:“你帮我转告孟哥,我只能跟他说一声抱歉了。”

    “他出远门了,最近不在铜城。”

    “柏蓝呢?”

    “你不知道吗?柏蓝受到你的牵连被孟哥给赶走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个傻孩子在劝孟哥时,不小心说出她之前知道鹿鹿是你女朋友的事,孟哥怪她知道了还故意替你隐瞒,是与你合伙玩弄他,气得把她给赶走了。”

    “是我害了柏蓝。”杨墅感到难过,心乱如麻地离开店铺。

    走出电脑城,寒风扑面,难以呼吸,杨墅转身以背对风,戴起背上的帽子。

    杨墅给柏蓝打去电话,好一会儿她才接听,问她在干吗,为何接听得这么迟,她笑嘻嘻地解释说刚才在接待一个顾客。杨墅很好奇,问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接待顾客。她说她在德惠商场一楼的红豆糕点店上班,昨天找到的这份工作,今天第一天上班。

    杨墅挂断电话,打车去了德惠商场。一走进商场大门,便能看见红豆糕点店。小小的一家店,在进门左手边的一个狭长地带。他自然是知道这家店的,以前每次来德惠商场,都会在进门后先把目光投向那里,因为扑鼻而来的香气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红豆糕点店的柜台后面站着三个女孩,都穿着精致的制服,还戴着在杨墅看来有些卡通风格的帽子。她们像柜台里的那些样式繁多、精巧漂亮的糕点,甜美得似乎散发着和糕点一样温暖甜腻的香气。柏蓝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笑着冲他挥手。

    看着柏蓝的形象,杨墅忽然愣住了。与她共事那么多天,没有一刻能像当下这一刻,被她的甜美形象瞬间打动。糕点散发的似乎是醉人的香气,这香气是一只攫人理智的手,轻轻把理智的弦一抓,人便恍恍惚惚入了幻境。这很像梦幻的童话世界,非常美妙,很容易让人为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怦然心动。

    杨墅走到柏蓝面前,看着她的微笑,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抱歉啊,把你给连累了,出了那种事,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嘛,再说,我心里美着呢,你知道我最喜欢糕点的,喜欢做,也喜欢吃,我最近准备攒钱买烤箱呢,等买了烤箱我就能做糕点给你吃了,我跟你说过我喜欢糕点的是不是?我跟你说过要做糕点给你吃的是不是?”

    “是的,你说过。”

    “这工作对我来说,比卖电脑可强多了。”

    “看出来了,卖电脑的时候你没这么乐呵。”

    “那可不,你看这些,多好啊,你看看想吃什么?”

    “我最近胃口不好,吃甜腻的东西恶心。”杨墅很觉温暖地笑笑,说,“什么时候下班?我请你吃饭,不能白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牵连。”

    “杨哥,你怎么还过意不去了?该过意不去的人是我呀,你是因为我才住院的,多亏老天爷保佑你,不然多危险啊。”

    “你到底去不去?请你吃好吃的,不想去吗?”

    “不不,想去,嘿嘿。”柏蓝翻着眼睛想了想,“不过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菜,又酷又好吃,关键是平时想吃也吃不到啊。”

    “没问题。”杨墅自然慷慨地说道,“晚上下班后你直接回家,我买了菜去你家找你。”

    月光倾城售楼中心对面,一碗城面馆。

    鹿鹿的筷子斜插在面汤中岛屿般的面条间,闭着眼睛,胳膊肘支在桌沿,手在慢慢地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店铺朝北,阳光不怎么照得进来,所以窗外那个小雪人并不担心会很快融化消失,她的神情可谓悠然自得。

    “头疼吗?”杨墅知道她经常头疼。

    鹿鹿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是疼,只是有点儿涨。”

    杨墅伸手握住鹿鹿的手:“最近的睡眠好吗?”

    鹿鹿幅度稍大地摇着脑袋:“不好,差不多每天都得后半夜快两点才能睡得着。”

    “要不今晚我去陪陪你吧,像以前那样,给你讲故事,你不是说我的故事催眠效果不错吗?”

    “你能接受我了吗?还是算了,我怕你会做噩梦,我算是你的仇人吧?”鹿鹿抬起眼睛,将有点酸麻的胳膊收到桌子下面,略歪着脑袋,定定地看杨墅。

    杨墅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忽然丧失了表达能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到有点焦急:“我爱着你,你也爱着我,我们之间却有一道无法回避的深渊横在我们之间,我想努力尝试飞跃深渊,可能成功,也可能坠落,但我想努力尝试一下。”

    鹿鹿的手已经反握住杨墅的手,目光变得明亮有力,说:“也许有一天,你不会爱我,我也可能不会爱你,但至少我们现在还爱着对方,这是好事,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当然有。”

    “已经是第N次对你说,只要我还爱着你,那扇门就会一直为你开着,你想走进来就走进来,如果有一天当我发现,你在欺骗我,我会坚决关上那扇门。”

    “我怎么可能欺骗你。”杨墅深情地注视着鹿鹿,“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了爱情,我也不会去伤害你,因为我们之间不只有爱情,还有别的。比如感激,我清楚你为我做的,已经超出了爱情的范围,现实生活里,不计较我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工作,没有健康,还义无反顾地养我的生活,养我的尊严,养我的梦想的女人,除了你,还能有谁?所以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时,虽然会争吵,但我从来都清楚,我对你是需要充满感激的。”

    “也许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吧,没有家庭的压力,没有世俗的监视,所以很轻松。也许并非每个女孩都那么物质,那么世俗,那么现实,她们往往是因为一种结构组成复杂的压力。我是一片没有后顾之忧的树叶,被风吹到哪儿就算哪儿,哪里都是我的归宿,不需要退路。”

    两个人说了许多,都很动情,未来的希望也被重新点燃。

    走到店外,午后的冷风挑衅地吹着他们发热的面颊。

    “晚上一起吃饭吗?”鹿鹿站在马路边问杨墅。

    “不了,我晚上在家和我爸一起吃。”杨墅脑子里出现的,是柏蓝的脸。

    “好。”鹿鹿横穿马路,朝月光倾城快步走去。

    杨墅来到菜市场,买了些菜,于天黑后敲响柏蓝住处的房门。

    “我刚到家,你的速度可真快。”柏蓝弯着眉毛笑。

    屋子里很暖和,这个小区的供暖相当好。

    “时间不早了,抓紧时间吧。”杨墅捋起衣袖,开始到厨房里忙碌。

    “杨哥,你指挥我,不然我不知道干什么,怕碍事。”

    “不用了,你别在厨房里捣乱就行。”

    “那怎么行,那我不成大爷啦。”

    “那你就当一回大爷吧,我给你当回奴才,你只管瞧热闹。”杨墅站在水池前,用盆洗菜,“对了,你为什么一个人住?一个小女孩,多危险啊,又不方便。”

    “我不爱在家里住,一看到家里人就烦得不行。”柏蓝靠着卫生间的墙壁,嘟着嘴。

    “为什么呢?”

    “他们对我不好,我总和他们争吵。”

    “这又是为什么呢?”

    柏蓝叹口气,说:“不为什么,我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魏姐没和你说过我家的情况吗?我爷爷、我奶奶、我爸爸都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所以我妈把我生下来后,我和我妈都不大受待见。我妈生下我没几年就病死了,剩下我一个人,自然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杨墅说:“那个年代的通病,现在不一样了。”

    柏蓝说:“我爸他们家着急要儿子,很快又娶了一个老婆。这个老婆用我奶奶的话讲,也真够争气,一生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把全家乐的哟,唉,多么悲哀无情的一家子啊。一年又一年,我弟弟长大了,特别乖,连我都喜欢,更别说那些大人了。就这样,我弟弟更加被视为家庭的珍宝。而我的性格,杨哥你也知道,用奶奶的话讲,就是咋咋呼呼的一个傻丫头,自然越来越不被家庭所重视。”

    杨墅说:“你只是年纪问题,随着年龄增长,社会阅历增多,自然会变得聪明稳重。”

    柏蓝说:“可我就知道,随着我的年纪长大,脾气也在长大,我越来越不能跟他们在一起生活,除了争吵还是争吵。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就只好搬出来住。可搬出来住我那后妈才不会给我支付租房子的钱呢,所以只能靠我自己挣。我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孩要怎么挣钱呢?只能辍学打工。我知道家里人对我上学的态度,家庭不算富裕,供两个孩子读书吃力,要是做出选择,想都不想用,肯定是保证让我弟弟上大学。我一想,唉,我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吧,于是在高中毕业后,连高考也没有参加,拿到毕业证就到社会上打工去了。”

    杨墅同情地说:“不难理解你的心情。”

    柏蓝无聊地去给她养的鱼换水。

    杨墅站在阳台上,看着眼前呼呼响的锅,眼前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情景。

    曾有多少个这样的晚上,阳台四面都是黑夜,像一副透明的棺材悬浮在宇宙之中。杨墅挥舞炒勺,听着抽油烟机的噪音,感受日复一日的“拔剑四顾心茫然”。

    孤寂之中,工作勤勉的鹿鹿回到家中,防盗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是那么生动好听,给人以喜悦和希望。“回来啦?”“亲爱的,你猜今晚我给你做了什么?”“今天是不是特冷?”无论鹿鹿这一天有多么疲惫,当她嗅见杨墅亲手做的饭菜的香气,听到杨墅关怀的问候,必定身心瞬间被一种幸福的感觉笼罩住,脸上绽开笑容,高高兴兴地积极回应。

    冬天,同样是冬天。寒冷,同样的寒冷。杨墅和鹿鹿在吃饭时争吵起来。杨墅那时当然对鹿鹿有时会突然失踪而耿耿于怀,即使坚信鹿鹿的品性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我终于知道上周三你去哪儿了?”上周三是鹿鹿失踪的日子。

    “你什么都知道。”鹿鹿面有不快,这是他们之间的敏感地带,最好别碰。

    杨墅用一种得意的语气,扯谎说:“我跟踪你了。”

    “是吗,怎么没冻死你?”鹿鹿面无表情,夹了口菜吃,试图转移话题,“说真的,这里的供暖可真不怎么样,穿毛衣在屋子里如果静止不动,时间久了都会感到凉飕飕的。”

    “我独自在家,冷就冷点儿吧,你和那个男的暖和不就行了。”

    鹿鹿强忍怒气,把筷子放在碗上:“杨墅,饭吃得好好的,你最好别没事找事。”

    “我不是没事找事,是有事找我,找我和你,找你和那个男的。”

    “有完没完?”鹿鹿的语气很冲。

    “你有完,我就有完。”

    “你说吧,杨墅,看到什么你说,别阴阳怪气的,敞开了说。”鹿鹿抱住胳膊。

    “没必要说,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俩,你知我知,我们心知肚明,说出来就没劲了。”

    “你知道,我可不知道,你最好还是说。”

    “你和那个男的,打车到了一个地方。”

    “到哪儿了?继续?”

    “到哪儿了你自己知道。”

    “到一家酒店开房了,对不对?”鹿鹿气鼓鼓地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鹿鹿的呼吸粗重起来:“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倚天屠龙记》里殷素素临死前对张无忌说过,永远别信漂亮的女人,你这么漂亮,什么事干不出来。”

    鹿鹿噌地站起来,激动地用手指着杨墅:“杨墅,今天你必须给我说个明白,我都能干出来什么事?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凭什么编造谎言污蔑我?”

    杨墅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有些过分,本来好好的,何必唱这么一出呢,和谐已经来之不易,自己却在随手挥霍。

    “你心虚了?”如果杨墅不说话,这被他莫名其妙挑起的矛盾也就过去了,可他偏偏嘴巴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么一句,终于彻底把鹿鹿给惹火了。

    “你知道我有多累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冷吗?你知道路有多滑吗?你知道你的话有多让人灰心吗?我辛辛苦苦经营我们的生活,换来的却是你这样的猜忌和鄙夷?我还努力个什么劲儿啊,我们都别活了,都饿死算了,日子不过了……”鹿鹿哭喊起来,用手砸一旁卫生间的墙壁,越砸越用力,单薄的墙壁发出擂鼓一样的声音。

    “你发什么神经!”杨墅站起来大声说。

    鹿鹿的情绪越发激动,双手扶着卫生间的墙壁,把额头朝墙壁上撞去。

    咚,咚,咚……

    “你这是干吗啊!”杨墅冲上去抱住鹿鹿。

    鹿鹿伤心地大哭,嘴里乱七八糟地嚷嚷着什么她受不了了之类的话。

    “你别这样,我道歉,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胡说八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人嘴不好,就爱顺嘴瞎扯淡,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有多累,我知道外面有多冷,我知道你有多伤心……”杨墅抱着鹿鹿,语速飞快地劝道。

    鹿鹿泪流满面,一把将杨墅推开。

    杨墅跌坐在客厅里的沙发前,身体差点碰到茶几的桌角。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鹿鹿打开门,疯子一样呜哇乱叫着跑出去。

    杨墅慌忙爬起来奔向门口,踩着鞋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跑,下楼梯时因为鞋子不跟脚差点滚下去。又站稳身体,把鞋子穿好,才继续艰难地往楼梯下面追。跑出楼道,看到鹿鹿正迈着只穿了一双棉袜子的脚,连跑带颠地朝小区门口而去,背影黑得像滴在纸上的墨汁。

    “鹿鹿!鹿鹿!”杨墅大声呼喊。

    冬夜寒气逼人,冷酷异常,因为没穿外套,凛冽的北风似瞬间把杨墅的身体穿透。他的视线里全都是黑点与黑影,移动着的只有鹿鹿的背影。鹿鹿在小区门口滑倒了,这使得他能很快追上她。

    “你冷静冷静,我错了,鹿鹿,我嘴贱,我嘴真的很贱,我说的话你别在意,都是我瞎编的,我能不信任你吗?”杨墅把身体冰凉的鹿鹿从地上拉起来,搂在怀里,鹿鹿的身体在他的臂弯里瑟瑟发抖,“跟我回去吧,我以后再不跟你瞎说八道了。”

    鹿鹿只管抽噎,不说话。

    杨墅把鹿鹿背起来,往回走,发现自己更瘸了。

    鹿鹿趴在杨墅的背上,听着杨墅粗重的喘息,已经平静下来,偶尔会抽抽鼻子。在杨墅走进楼道时,她终于开口说:“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我保证,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你不告诉也行,我信得过你。”杨墅说。

    经过晚饭时的一阵闹腾,到夜里十点多钟时,杨墅困倦得厉害,躺到床上就进入了梦乡。后半夜时迷迷糊糊醒了,看见鹿鹿正靠着床头搂着膝盖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他疲惫不堪地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后半夜两点。

    “又失眠了?”

    “没事,想点儿事,你接着睡吧。”鹿鹿的声音有点沙哑。

    杨墅努力睁了睁眼睛,坐起来,把鹿鹿搂到自己的怀里:“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心思太重,很多事情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想太多也没有用。”

    “是啊,可就算不想事情,也还是会被噩梦惊醒。”

    “什么样的噩梦?说给我听听。”

    “算了,乱七八糟的。”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好啊。”

    于是杨墅打着哈欠,悠悠讲道:“这件事发生在很多年前。有一只乌鸦在空中飞行,因为口渴难耐,到处找水喝,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它终于发现一个瓶子里有半瓶水,把嘴伸进去喝,够不到呀,急得它什么似的。它想啊想,突然,想出一个办法,地上有很多小石头,把小石头投到瓶子里是不是……”

    ……

    柏蓝走进厨房,为了使声音大过煮菜的噪音,不得不提高音量:“韩哥,你喝啤酒还是白酒?”

    “我不喝酒。”

    柏蓝走到客厅,打开冰箱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是杨墅的手机。她走过去见屏幕上是鹿鹿的来电显示,见不是外人,就想也没多想地接听了。

    杨墅端着炒勺走进厨房,往盘子里盛菜,见柏蓝拿着他的手机往茶几上放,奇怪地问她:“你拿我的手机干什么?”

    “鹿鹿姐刚才给你打过电话。”

    杨墅的心骤然一紧:“她找我干什么?”

    “她没说干什么,我接电话说你在我家做菜呢,她突然就挂了电话。”柏蓝一副感到古怪的神情,“她好像不大高兴,你们是不是又闹矛盾啦?”

    “哎哟,这下完了。”杨墅急得差点把炒勺扔到地上。

    “怎么了?”

    杨墅放下炒勺,跑到客厅,穿上外套,揣起手机,急急忙忙跑到门口穿鞋。

    柏蓝摸不着头脑,在杨墅身后催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墅羞愧慌张地说:“别问了,不关你的事,我办了一件荒唐事,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阱。”

    年是越来越短了,杨墅记得小时候,要到正月十五,满大街的商铺才会正常营业,现在却是恨不能过了除夕就开张。他坐在一碗城面馆里,靠着窗,看窗外匆匆的车辆与行人,看破烂的积雪与垂死残存于空气中的年味,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烟来,心慌得厉害。

    年前,他在这家面馆里见了鹿鹿最后一面,从此再没有她的音信。当时他从柏蓝家跑出来,打鹿鹿的手机,打不通;跑去鹿鹿的住处,她不在;跑去月光倾城,她也不在。从此,他每天都深陷在这种循环之中,打鹿鹿的电话,去鹿鹿的住处,去月光倾城,可直到除夕夜,也没能联系上鹿鹿。

    他来到杜宇家,让杜宇帮忙寻找鹿鹿。彤彤却说不用找,肯定找不到的。他提出报警。彤彤最后说,不必报警,鹿鹿之前给她打过电话,特地叮嘱不用找她。他问彤彤是否知道鹿鹿的所在,彤彤说不知道,但他觉得彤彤有可能是在骗他。

    杜宇的车终于出现在面馆门外,见到杨墅的第一句话便是:“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杨墅看杜宇的神情是有点兴奋的,便说:“给我介绍工作吗?”

    “不是工作,不过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你有什么打算?”杜宇在杨墅对面坐下来。

    “没什么打算。”杨墅无精打采的,实际上在杜宇看来,用萎靡不振形容更为恰当。他的手无聊地摆弄着打火机,有点不耐烦,“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电话里又不说,神神秘秘的,还说是好事,彤彤生了吗?”

    “没生呢,不过快了。”杜宇的嘴角一斜,果然浮现诡秘的笑容,“看来鹿鹿的失踪没给你带来多大的打击嘛,我要是你,问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有鹿鹿的消息了?”

    “有鹿鹿的消息了?”杨墅的身体瞬间向前倾斜,急切地注视着杜宇。

    “有消息了,鹿鹿失踪的那段日子是去大学时的同学雨婷家了,现在已经回铜城了。”

    “真的?”

    “我骗你干吗啊。听彤彤说,鹿鹿回来后打算自己创业,不再去上班,要用自己的积蓄开一家化妆品店,雨婷在外省就干这个,鹿鹿特地跟雨婷学的。”

    “那现在她在哪儿?”杨墅站起身体。

    “具体在哪儿我可不知道,应该在对开店进行着各种前期的准备吧。”

    杨墅快步朝店外走,哪里还坐得住。

    “你干吗啊?你去哪儿啊?我刚坐下还没吃东西呢。”杜宇吵吵嚷嚷地追出去。

    杨墅和杜宇先来到鹿鹿的住处,敲了半天门没有反应,应该不在,然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到处找她。总觉得当车拐过某个街角时,就会一眼看见鹿鹿那熟悉的背影。

    找了好长时间,再不好让杜宇开车继续陪着找下去,杨墅就让他回家了,自己则来到鹿鹿的住处,在门口等她。

    在门外等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尤其在寒冬的东北,时而坐,时而蹲,时而站,时而走动地等待在楼道里,一直等到快半夜,还是没有等回鹿鹿。对门的住户一定非常不安,不时有脚步声移动到门后,应该在通过猫眼看杨墅,一定是把他当成了不速之客。

    感觉糟糕透了,杨墅实在等不下去,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就准备走。走之前,注意到防盗门旁的楼道墙壁是刷过白色涂料的,于是掏出钥匙,在墙壁上给鹿鹿留言。心中有千言万语,表达时却发现有的只是感觉,并没有真正的千言万语,实际上想想也是,有什么可说的呢?但他还是打算写些东西,想让鹿鹿知道他对她的想念。

    金属的钥匙,能轻易地在白墙上留下痕迹。斟词酌句,慢慢写起来,写的无非就是对那个误会的解释,以及对她始终未变的心。

    他写希望她能面对他,共同解决眼前的困境,因为躲避或者说逃避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他写希望她能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爱情走到这一步已经这么艰难,所幸他们心中的爱都没有改变过,何必要去浪费彼此的情感。

    诸如此类,虽然矫情肉麻,可有时唯有肉麻才能更为直接地表达心中的情感。

    就在杨墅写了一大片字准备结束的时候,鹿鹿住处的防盗门突然开了。鹿鹿的头从门缝里探出来,正小心翼翼地往楼道下面看,却一眼看到了杨墅,惊得愣住。

    “你……你没走啊,你在干吗?”

    “原来你一直在家啊。”

    “你在我家门口守了大半天到底要干吗?”

    “我找你,我要解释,我……”

    鹿鹿厌烦地打断杨墅:“你别跟我废话,我不想听,你张嘴就是谎言,包括以前去北京参加比赛什么的,满嘴胡扯,再信你的话简直就是侮辱我自己。我问你,你在墙壁上写的是什么玩意?我告诉你,你少乱写乱画,对我的名声不好。”

    “鹿鹿,你听我解释。”杨墅走过去。

    鹿鹿要关门。杨墅迅速把手伸进去,结果门就像一只大嘴,立即把杨墅的手给咬住了。

    “哎哟!手,我的手。”杨墅疼得叫起来。

    鹿鹿赶忙把门打开:“你有病啊!”

    “你是要夹死我吗?我有话说。”杨墅的左手捂着右手,疼痛使他脸部的肌肉扭曲,说话便没什么好气,“听我说几句话会死啊。”

    鹿鹿听了杨墅的语气,登时恼火起来,猛把门拉合,可这时为了防止她将自己拒之门外,杨墅的脚已经快速地伸了进去,门关闭的时候,正好把那只脚给夹在门里。

    “哎哟,脚,脚,我的脚啊。”杨墅的手抓住门边,哀声连叫。

    “你到底想干什么!”鹿鹿气愤地嚷嚷起来。

    杨墅像一张油滑的宣传单,顺着门缝往门里面溜。鹿鹿一边用手往外推,一边警告说自己要报警。杨墅死皮赖脸地往里挤,终于挤到门里,反手把门关上。

    “你给我出去!听见没有?你这叫私闯民宅。”

    “鹿鹿,你只听我说一句话,只说一句,说完我就走。”

    鹿鹿对杨墅怒目而视,抱着胳膊,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快说。”

    “第一,我一直爱着你,只有你,没有爱过别人;第二,没有一次撒谎是因为背叛你和伤害你,至于上次,是因为柏蓝因为我丢了工作,我为了表达歉意,要请她吃饭。正好我厨艺好,就上门给她做菜,可怕你误会,就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第三,如果我们重新开始,我想过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跃过那件事的鸿沟,一定会跃过去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爱情战胜不了的东西,真爱无敌。”

    杨墅一口气说完,气喘吁吁。

    “这是一句吗?”鹿鹿冷冷地说,“你的解释我听懂了,你的话我也都当真心话听的,但这些对现在的我已经毫无意义,因为,这些话起作用的前提是,我还爱着你。记得在面馆里我说的话吗?因为爱你,那扇门为你开着,可事实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胡说!你不可能不爱我!”杨墅紧张地大声说道。

    鹿鹿嘲讽地动了动嘴:“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我非得爱你?”

    杨墅忽然感到浑身上下冰冷刺骨:“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鹿鹿慢慢走到杨墅面前,目光坚冷如冰地盯着他的眼睛:“杨墅,这不是一个谁离开谁就活不了的世界,请你回去吧。”

    “你别这样,鹿鹿,你别这样,你……”杨墅整个人虚弱无力,摇摇晃晃地被鹿鹿推到了门外。他双腿发软,扶着楼道的墙壁,喋喋不休地跟鹿鹿念叨,向鹿鹿乞求,可鹿鹿猛地把门给摔上了,也把他摔到了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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