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说陇南-杜甫流寓同谷地,诗圣吟唱飞龙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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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元二年(759),杜甫为避“安史之乱”,自长安西行秦州,十月又南下陇南,经礼县,过西和,寓居在成县的飞龙峡。月余后途经徽县,去了四川成都。杜甫在陇南留下数十首脍炙人口的诗篇。这些诗篇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唐朝由盛而衰的巨大变化,从中也窥见“安史之乱”期间陇南的历史面貌。

    杜甫,字子美,唐玄宗先天元年(712)生于河南巩县。青年时代,正是唐朝高度繁盛的开元时期。20岁后,曾漫游吴、越、齐、赵。天宝五年(746)来到长安,这时唐王朝已经开始走向衰败,但表面仍保持着虚假的繁荣。在长安困处十年,因朝廷腐败,几次应试而不得志,生活颇为艰难。“安史之乱”暴发后,杜甫带着一家人逃难。天宝十五年,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管,奉玄宗使,由蜀中赴灵武册立肃宗为帝。杜甫投奔肃宗,不幸途中被叛军捉住,解送长安。长安经过叛军的杀戮洗劫,惨不忍睹。半载之余,逃出长安,历尽艰辛,到了凤翔。唐肃宗给了他个左拾遗的官职。后因房管为人所谗而罢相,杜甫舍命营救,险些论罪,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肃宗干元二年(759),关内大旱,饥馑难耐,他毅然弃官,带着妻子和两个子女,一个弟弟,举家西迁。

    战乱、饥馑和政治上的不得志,把杜甫推到了社会的底层。他亲身经历了统治者的腐朽和人民遭受的深重灾难,使他成为我国现实主义的伟大诗人。同谷之行是杜甫生活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也是他在诗歌创作上最有成就的一段时间。

    杜甫在奔赴同谷的路上,顶着萧瑟的秋风,辗转进发,留下十多首纪行诗,是他行旅生活和思想感情的真实写照。

    路经礼县盐官时,写了《盐井》一诗,赞井盐生产的盛况,叹嗟地方盐官“自公斗三百,转致斛六千”的贪赃行径。

    卤中草木白,青者官盐烟。官作既有程,煮盐烟在川。

    汲井岁榾榾,出车日连连。自公斗三百,转致斛六千。

    君子慎止足,小人苦喧阗。我何良叹嗟,物理固自然。

    在西和县写了《寒峡》《法镜寺》《青阳峡》三首诗。这三首诗通过景物描写,抒发行路的艰辛,把家愁国难乱世民忧种种复杂而深厚的感情融入景物之中。

    路经长道祁家峡时,面对岸绝天寒的峡谷,在《寒峡》诗中感叹“此生免荷役,未敢辞路难”的境遇和“我实衣裳单”的窘迫:

    行迈日悄悄,山谷势多端。云门转绝岸,积阻霾天寒。

    寒峡不可度,我实衣裳单。况当中冬交,溯沿增波澜。

    野人寻烟语,行子傍水餐。此生免荷役,未敢辞路难。

    法镜寺在西和五台山上,以石窟造像著称,景象尤吸引人。杜甫在《法镜寺》诗中说他“身危适他州,勉强终劳苦”,可是当他“神伤山行深”时,却为法镜寺“愁破崖寺古”的景象所陶醉。对法镜寺风光的描写入木三分。

    身危适他州,勉强终劳苦。神伤山行深,愁破崖寺古。

    婵娟碧鲜净,萧摵寒箨聚。回回山根水,冉冉松上雨。

    泄云蒙清晨,初日翳复吐。朱甍半光炯,户牖粲可数。

    拄策忘前期,出萝已亭午。冥冥子规叫,微径不复取。

    西和南境有青阳峡,群峰耸立,峡高谷深,不见天日。杜甫在《青阳峡》诗中对青阳峡“南行道弥恶”“天窄壁面削”的峡谷险道震惊不已。

    塞外苦厌山,南行道弥恶。冈峦相经亘,云水气参错。

    林迥硖角来,天窄壁面削。溪西五里石,奋怒向我落。

    仰看日车侧,俯恐坤轴弱。魑魅啸有风,霜霰浩漠漠。

    昨忆逾陇坂,高秋视吴岳。东笑莲华卑,北知崆峒薄。

    超然侔壮观,已谓殷寥廓。突兀犹趁人,及兹叹冥莫。

    这三首诗,赞叹祖国壮美山河,而陇南的峡谷险道更让他心惊欲绝,感叹不已。杜甫满怀忧国忧民的悲愤,颠沛流离,携家远行,可是当他目睹了奥秘无穷,丰富多采的陇南形胜后,一种抵制不住的激情奔涌而出。每首诗立意卓然,大气包举。行旅之艰难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杜甫的纪行诗,不仅抒发感情,摹写物象,同时时时不忘灾难深重的国家和人民,表现了对国家命运深深的忧虑,乃至对朝政的评击。《龙门镇》和《石龛》就是这一类诗。《石龛》:

    细泉兼轻冰,沮洳栈道湿。不辞辛苦行,迫此短景急。

    石门雪云隘,古镇峰峦集。旌竿暮惨澹,风水白刃涩。

    胡马屯成皋,防虞此何及。嗟尔远戍人,山寒夜中泣。

    《龙门镇》是杜甫步入同谷境后的第一首诗。该诗记述了龙门镇行路的艰辛,寄托诗人对朝廷在远离战场的龙门镇屯兵戍守的不满,并表达了对戍卒的同情。一二联描写行路的艰辛。三四联写守卫在龙门镇关隘的士卒,兵刃钝涩不扬,军威不振的情景。五六联发出感叹:叛军屯兵洛阳,却为何在这里设防!龙门镇在成县府城,一说在西和坦途关。坦途关古称龙门镇。《龙门镇》:

    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

    天寒昏无日,山远道路迷。驱车石龛下,仲冬见虹霓。

    伐竹者谁子?悲歌上云梯。为官采美箭,五岁供梁齐。

    若云直竿尽,无以充提携。奈何渔阳骑,飒飒惊蒸黎。

    《石龛》,继写行路的艰难,凭借对山上伐竹者的描述,向安史叛军发出了强烈的抗议和控诉,并对连年累月冒死采竹的百姓,给予无限的同情。前四联写行路的艰辛:天寒无日,野兽成群出没,且“道远路迷”。后四联借作者与伐竹者的对话,对安禄山叛军发出无情的谴责。

    《积草岭》和《泥功山》在成县境,杜甫在写行路的艰辛时把自己也融入进去,见物见人,融景于情,更能催人泪下。

    连峰积长阴,白日递隐见。飕飕林响交,惨惨石状变。

    山分积草岭,路异明水县。旅泊吾道穷,衰年岁时倦。

    卜居尚百里,休驾投诸彦。邑有佳主人,情如已会面。

    来信语绝妙,远客惊深眷。食蕨不愿余,茅茨眼中见。

    《积草岭》,连峰长阴,林响石滑。作者感叹“旅泊吾道穷,衰年岁时倦”的处境,但一想到“佳主人”言辞恳切的邀请信,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前四联写在积草岭行路的艰辛,一路漂泊,困窘难熬,年老体弱已十分疲倦。后四联写想到“佳主人”邀请信时难以抵制的喜悦心情。到了同谷,哪怕每天摘野菜吃,总算有了一方安身之地,过上平静的生活。想到这里,跋涉的艰辛,旅途的疲劳,都可以忘却了。

    朝行青泥上,暮在泥泞中。泥泞非一时,版筑劳人功。

    不畏道途永,乃将汩没同。白马为铁骊,小儿成老翁。

    哀猿透却坠,死鹿力所穷。寄语北来人,后来莫匆匆。

    《泥功山》写跋涉泥功山时的艰辛。整日在泥泞的路上挣扎。连那些跳跃的猿猴,奔跑的山鹿都逃不脱山路的泥泞,更何况已经精疲力尽的全家老小。最后发出深深的感叹:寄语北来人,泥功山的泥泞艰难莫测,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急于过去。

    钟星评杜甫山水诗说:“老杜入蜀诗(应包括入蜀途中诗)非唯山川阴霁,云日朝昏,写得刻骨,即细草败叶,破屋危垣,皆具情性,千载之下,身历如见。”江盈科亦说:“少陵秦州以后诗,突兀宏律,迥异昔作。非有意换格,蜀中山水,自是挺特奇崛。独能象景传神,使人读之,山川历落,居然在眼,所谓春蚕结茧,随物有形,乃为真诗人真手笔也。”在同谷纪行诗中,杜甫善于运用生动形象的细节描写,加强作品的真实性,读之如身临其境。客观的描写和鲜明的倾向水乳交融般融为一体,而诗中所表现的忧国忧民的思想情感更为纯真。

    杜甫到同谷后,寓居飞龙峡茅茨。在同谷飞龙峡的三首诗,最能反映他此时忧国伤时的思想情感。其艺术风格沉郁、悲壮,这与他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是相一致的。此三首诗较长,立意深刻,意境博大,笔力雄峭,景象壮观。借物抒怀,抚事伤时,凛然磅礴,气撼人心,闪烁着深刻的思想光华,是他啼血饥泪的绝唱。

    亭亭凤凰台,北对西康州。西伯今寂寞,凤声亦悠悠。

    山峻路绝踪,石林气高浮。安得万丈梯,为君上上头。

    恐有无母雏,饥寒日啾啾。我能剖心血,饮啄慰孤愁。

    心以当竹实,炯然无外求。血以当醴泉,岂徒比清流?

    所重王者瑞,敢辞微命休!坐看彩翮长,举意八极周。

    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图以奉至尊,凤以垂鸣猷。

    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忧。深衷正为此,群盗何淹留?

    《凤凰台》是诗人剖心切腹的吟唱。杜甫站在飞龙峡的凤凰台下,想到凤凰的传说,国事难宁,心潮激荡。国家的衰败,社会的动乱,人民的深重灾难,使他揪心难却。于是,驰骋想象写成此诗,以表达“安得万丈梯,为君上上头”“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忧”的忠君爱国思想。只要凤凰重鸣于世,给国家带来吉祥,给人民带来幸福,他愿“剖心血”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心以当竹实”,“血以当醴泉”,是他发自内心的表白。最后,对那些祸国殃民的安史余孽的残暴行径,发出强烈的抗议。杜甫常常把忠君和爱国视为一个概念,当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尤其如此。《凤凰台》诗中表现得最为充分。

    《万丈潭》借“俗传有龙自潭飞出”的神奇传说,驰骋想象,以寄托他爱国忧民的思想。

    青溪合冥莫,神物有显晦。龙依积水蟠,窟压万丈内。

    跼步凌垠堮,侧身下烟霭。前临洪涛宽,却立苍石大。

    山色一径尽,崖绝两壁对。削成根虚无,倒影垂澹瀩。

    黑如湾澴底,清见光炯碎。孤云倒来深,飞鸟不在外。

    高萝成帷幄,寒木累旌旆。远川曲通流,嵌窦潜泄濑。

    造幽无人境,发兴自我辈。告归遗恨多,将老斯游最。

    闭藏修鳞蛰,出入巨石碍。何事暑天过,快意风雨会。

    万丈潭是潜龙出没的地方,周围景象瑰丽壮观,游览万丈潭是他最称心最惬意的事。但是由于潭闭崖碍,盼望能见到潜龙的愿望始终未能如愿。国家不能兴旺,贤才不得施展,使他忧心如焚。“闭藏修鳞蛰,出入巨石碍。何当炎天过,快意风云会。”什么时候炎热的暑天才能过去,我就会心意畅快地观看蛰龙腾飞,风云会际。

    《干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又称《同谷七歌》,构思奇特,感情奔放,立意深刻。通篇抒发了杜甫饥寒交迫,穷愁潦倒,思念亲人,走投无路的悲惨命运和无奈心境,是继“三史”“三别”之后的又一篇现实主义的不朽诗作,是诗人生命濒临死亡边缘的凄惨哀号和愤怒抗议,是血和泪的控诉。古人云:七歌“豪宕奇屈”,“蜀道难与子美寓居同谷七歌,皆风骚极致,不在屈宋之下”。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

    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

    长镵(造字:左简化“金”旁,右“巉”字右边)长镵白木柄,我生托予以为命。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呜呼二歌兮歌始放,闾里为我色惆怅。

    有弟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强?生别展转不相见,胡尘暗天道路长。东飞驾(造字:“加”下“鸟”)鹅后鹙鸧,安得送我置汝旁?呜呼三歌兮歌三发,汝归何处收兄骨。

    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长淮浪高蛟龙怒,十年不见来何时?扁舟欲往箭满眼,杳杳南国多旌旗。呜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为我啼清昼。。

    四山多风溪水急,寒雨飒飒枯树湿。黄蒿古城云不开,白狐跳梁黄狐立。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呜呼五歌兮歌正长,魂招不来归故乡。

    南有龙兮在山湫,古木巃嵸(造字:“山”下“龙”“山”下“从”)枝相樛。木叶黄落龙正蛰,蝮蛇东来水上游。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剑欲斩且复休。呜呼六歌兮歌思迟,溪壑为我回春姿。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

    《同谷七歌》,一歌流离无尽之苦,二歌一家生计潦倒之哀,三歌兄弟不能相见之恨,四歌兄妹相见无时之痛,五歌穷谷寓居,“半夜起坐万感集”之悲,六歌龙潜蛇游,国事难宁之怨,最后的七歌以岁月易逝,仕途不遇,“仰望皇天”的激愤心境作结。《同谷七歌》以“悲歌为我从天来”统揽全诗,前应后照,一唱三叹,其声慨然,其气浩然。杜甫在同谷穷愁潦倒的生活,郁闷难解的心绪,盼望早日报效国家的鸿志,如江河倾泻,激荡奔涌,淋漓尽致地抒发出来,感人肺腑。

    杜甫别离同谷后写的《发同谷县》,再次表达了他流离无定,“一岁四行役”而“忡忡去绝境,杳杳更远适”的悲愤心情。

    离别同谷后,杜甫携一家五口,取道徽县的栗亭,经木皮岭,入白水峡,向成都走去。在木皮岭,顶着寒冷艰难跋涉的情景给他留下难忘的印象,即兴赋《木皮岭》诗一首:

    首路栗亭西,尚想凤凰村。季冬携童稚,辛苦赴蜀门。

    南登木皮岭,艰险不易论。汗流被我体,祁寒为之暄。

    远岫争辅佐,千岩自崩奔。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

    仰干塞大明,俯入裂厚坤。再闻虎豹斗,屡跼风水昏。

    高有废阁道,摧折如短辕。下有冬青林,石上走长根。

    西崖特秀发,焕若灵芝繁。润聚金碧气,清无沙土痕。

    忆观昆仑图,目击悬圃存。对此欲何适,默伤垂老魂。

    《木皮岭》极写木皮岭的崇高雄奇,又写木皮岭奇丽的景观,壮美的气势,形象逼真地再现了木皮岭雄宏拔地的奇姿异态。特别是“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两句,在情景交融中又注入自己体验的理趣,是我国诗坛极富哲理的警句名言。

    到了白水峡,诗人面对渡口的“畏途”“绝岸”发出了“揽辔复三叹”的绝唱,留下《白沙渡》诗一首:

    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差池上舟楫,杳窕入云汉。

    天寒荒野外,日暮中流半。我马向北嘶,山猿饮相唤。

    水清石礧礧,沙白滩漫漫。迥然洗愁辛,多病一疏散。

    高壁抵嶔崟,洪涛越凌乱。临风独回首,揽辔复三叹。

    诗中写渡江时的所见、所感,抒发了对茫茫前路的迷惘和立江临风的切肤感叹。以江岸之陡峭,衬托江水之险恶,以荒野日暮,映射诗人凄冷悲苦的心境。

    过水会渡时正是夜晚,《水会渡》一诗,描绘了水会渡的江流胜景,刻画了船工在惊涛骇浪中高超的技艺和勇敢的智慧,把嘉陵江夜渡情景写得惊心动魄,声情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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