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的乱世佳人-巧遇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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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萍的伤痊愈了,但她不愿意下山,成都的娘家在蒙古的占领之下,虽然想去,谁又能送她回家?这里的人如果知道了她兄长是敌方的达官显贵,岂不要葬送自己的性命?

    重要的一点,是她看上了这里的男人。男人的怀抱是女人的归属,早已嫁过人,再嫁又何妨?只是普天之下,已无一片静土,只有这钓鱼城风雨难摧,可以安时度日,况且还能找一个可以靠得住的丈夫。

    钓鱼城的风水好呀,从筑城的余玠升官,到王坚入朝,那马千是自己不争气,连性命也和儿子一齐断送了。眼见这当今元帅张珏也是了不得的文武全才,迟早要提拔的,就不知继任者是谁了。

    王立才貌双全,飞黄腾达有时机,更难得的是侠骨柔肠,大有怜香惜玉之心,倒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可惜他已有妻室,还有一个厉害的母亲。我乃千金之躯,身为蒙将元配,得过大汗宠辛,下嫁山野已经是迫不得已了,怎能到此为妾?

    还有张元帅之内弟林松,人物俊美,医术高明,腼腆得可爱,那一片柔情蜜意远远超出了医疗之外,肌肤的接触中引起的意乱心迷让人难耐。

    还有一个……正想着,这个令人讨厌的人就进来了。他是赵安,现已经升为副将了,自以为救王玉有功,有机会就来骚扰:“玉小姐,几天没来看你了,近来身体可好?”

    王玉挤出两分笑意:“是赵将军啊,谢谢关心,好些了。”

    “身体好了就要送你下山了。”见她脸上掠过一丝惊慌,他更加重了语气,“真的,我不骗你,今天我们回山的路上,张元帅就对王将军说:‘你带上山来那女人的伤也该好了,留在山上是不妥当的,还是把她送到合州为好?’”王玉打了个寒颤:“合州?哎呀,我孤苦零丁的一个人,住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过呀?”说着,就嘤嘤地哭起来了。

    赵安掏出绸巾为她擦泪:“你哭什么,交通便利处,也便于找你丈夫啊?”

    王玉任他托腮拭泪,泪珠却绵绵不断:“赵将军,在这兵荒马乱之时,丈夫生死未卜,我到哪里去找他呀,奴家是无家可归之人,找不到他,我又何以为生?”

    他就势摸着她的脸蛋,恨不得一口吞了她:“要住山上容易,住一辈子都行,你得当你那男人早死了,再嫁一个人就行了。”

    她早看出他不安好心,也最讨厌这个人,可是多个男人多个靠山,就止住了哭,羞搭搭地说:“我早已是残花败柳,就是男人死了要嫁人,谁又会要我?”

    “我要,我要!”赵安搂住她就亲嘴,半天才透出口气,“见你光溜溜摔下城来时,我就恨不得把你接着,不是我发现你还有口气,你早被马踏如泥了。又是我把你抱进城里去的,命中注定你就是我的人,你不嫁我嫁谁?”

    说着,就把她抱上床,一边又褪她的衣服。“唉哟——唉哟——”看见他这张马脸就恶心,王玉不愿与他苟和,忽然捂住胸口大声叫唤起来。

    “你怎么啦?”赵安吓一跳,停止了动作,“我的姑奶奶,怎么还疼?你不能小声点?”

    “唉哟——我的肋骨好疼呀,快给我叫郎中来呀,我好疼哟——”

    “玉妹——你怎么啦?”门外响起王立的脚步声,赵安走投无路,急忙闪到大橱后面。

    跟着就见王立进来,王玉喜出望外,转为小声呻吟:“哥哥耶,你一走多日,至今若还不回来,就见不着妹妹了。”

    一听病如此严重,王立忙问:“哪里疼?我给你叫郎中去。”话未断音,人已经出了门。

    “你还不快走!”随着王玉的一声喝令,赵安赶紧闪身出来跑了。

    林松闻讯赶来,坐到床边把脉,一见喊他的王将军也随后跟来,忙起来坐到另一张圆凳子上,兀自红了脸,把脉的手也微微颤动了。王立虽已查觉,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忙着问病情。

    林松还没开口,王玉又是珠泪涟涟:“奴家的病是好不了的了,外面不疼心里只是疼得不得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让郎中也没法子治呀。”

    “莫哭了,有大夫在此,他的医术高明着哩,表病心病他都是有办法治的。”

    林松低声说道:“玉小姐身体已经康复,从未见有心痛之病,定是有什么烦恼,气结于胸,吃些消气散淤之药,闲来无事,还要多走动走动,到外面散散心,自然就好。”

    说完,开了方子,亲自给她抓药煎药去了。

    见屋里只剩下两人,王玉的脸色红润了,更显得妩媚动人,王立情不自禁地俯身问道:“在这里你就是大将军之妹,谁还敢给你气受?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磨过脸去,幽幽地说:“既然是大将军的妹妹,怎么大将军家也进不去,大将军的母亲也不认她,她算得了什么?只是捡来的一个野丫头。”

    “我们家有什么去头?母亲凶得不近人情,妻子又丑又笨,女儿一天哭到晚,家里吵死人的,脏死人的,别把我这么洁净美丽的干妹子薰跑了。”

    “我倒是不想跑的,就怕有人撵我走。”

    想到路上张元帅的话,王立心上也拂过一丝阴影,却宽慰她:“你不是伤还没好完嘛,病好了再说吧。”

    王玉心头明白了,这证实了赵安透露张元帅的话是真的,黯然神伤,凄楚地说:“我情愿我的病永远也不要好,只要留在哥哥的身边。”

    王立无语,突然想起:“你看,给你吓的,礼品都忘了拿出来了。”他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是一对翡翠耳坠。王玉任他戴到耳上,心想这哪敌得上大汗手镯的百中之一,于是长叹一声:“愚妹身世漂零,寄人檐下,所用之物都是凤儿的,早已洗尽铅华,不施粉黛,还要这样的稀世珍宝点缀作什么?何必要花这个钱?”

    张珏治军严谨,一切收缴之物都要上交,王立偷偷瞒下这样的东西,还是在玉萍上山之后,上回的玛瑙手镯给凤儿了,这礼物自然更好,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享用呀。对那些达官显贵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有朝一日做了一山之主就好了,军库里的什么宝贝没有?好多不都是我搞来的战利品?

    想到这里,王立心里酸酸的,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贤妹是识货的人,你要什么尽管说。”

    “我已是再生之人,大难不死,苟延残喘留条命,还有何求?敢有何求?最大的造化就是能养好身体,来世再报答哥哥的大恩大德。只是养伤寂寞,听说哥哥是饱学之士,自然书籍不少,是不是能借些给我看看?”

    “妹妹也爱看书?哎呀,我真是三生有幸,得遇知音了。可惜,我也是流落上山的,原来寒舍中汗牛充栋的书本都毁于一尽了,以后下山,我再给你找点来就是了。你的身体尚未康复,郎中说需要到外面活动一下,你就到处走走,多散散心也是好的,先别忙着看书。”

    “唉,心已死了,散它何用?奴家只要能留在哥哥身边,伤病不好也是没关系的。但是小女命苦啊,连寄人檐下的日子也过不成。”

    说完,她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让王立心头不是个滋味。赶紧说:“没有谁撵你走,只为你下山找你丈夫方便,其实,你多住些日子也是无妨的。”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到哪里去找丈夫?我举目无亲,又将何去何从?在山上只有一个干哥哥,想是你也嫌弃我了?”

    “哪里的话?我就你这一个妹妹,疼也疼不过来哩。”说着,就要为她擦泪。

    王玉碍着大夫还要送药来,不愿让他近身,扭着腰,破颜为笑地说:“哥哥此回下山,一定建功立业,不如你把你的英勇战史说出来听听,也给妹妹解解闷。”

    一提起作战,王立浑身是劲,坐到床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那元朝的哈剌不是在马宗山上筑城了吗?只要他们建立了根据地,就是插在我们眼睛中的钉子,戳在我们肉中的毒刺,不拔掉不行呀。张帅足智多谋,实施了调虎离山计,他带领一部分人马假意要攻打马宗山,分散了敌人的兵力。其实名修栈道,暗渡陈仓,派史炤去焚烧元军设在金子沱的船场,派我去了平阳滩。元军的军资粮食武器仓库都是设在那里的,我们夜袭军库,只是放了一把火,就轻轻松松地把什么都解决了……”

    正说到此,有人喊王将军回家,“好,我知道了。”王立应声要起,王玉又把他叫住了。

    “哥哥,是谁放的火,那元军的仓库难道无人把守吗?”

    “你听我说……”王立见干妹子感兴趣,一时兴起,说得眉飞色舞,把母亲要他回去的事情又丢到一边去了。

    忽然王母的骂声在窗外响起:“小子,你被什么狐狸精迷住了?竟然连老娘也喊你不动了?”

    王立吓了一跳,正要张口,王玉捂住了他的嘴,好柔的手,好软的掌,他的腮帮子酥了下半截,话也说不出来了。

    外面骂得更凶了:“你这小子还有没有家?老娘让你去找我的猫哩?你钻到哪里去了?要再不出来,老子要冲进去把你拎出来了……”

    王立再也呆不住了,终于拉开王玉的手,出门低三下四地对母亲说:“妈,您老人家在说啥?我不是已经派二十兵丁找去了吗?”

    “老子要你找去!你当个什么将军哟,回来也不到母亲跟前尽孝,我还有五天就是五十大寿的日子了,你不给我把猫找回来,我还有心思过生日吗?还不给我找去!”

    在母亲的骂声中,将军威风丢失遗尽。

    王玉也挨了骂,但脸不红不心跳,待没人了,她下了床,拉开隔壁小门,走进了储藏室,提出一只刚刚醒过的猫来,抱在怀里,柔柔地笑了。

    这是只波斯猫,全身泛着蓝光,眼睛一只蓝的,一只绿的,这是史卑三皇后留下的唯一纪念,泸州的衣物也没带出一件,只有手上的一对玉镯,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却竟然发现了自己的宠物。

    那是她刚好起来第一次到后院散步,一只毛绒绒的东西窜至脚下,吓了她一大跳,“喵”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熟悉,低头一看,又惊又喜:我的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四顾一望,没人见着,她如获至宝,抱起来就进房关了门。

    小猫识旧主,仰起尖尖的小圆脸朝她叫着,伸出小爪子朝她挠着,她百感交集:自己往日家庭的华贵、奴仆成群的威风、锦衣玉食的享受,都如过眼烟云,难道好日子就这样一去不返了吗?

    富贵生活只有这小猫能作见证啊,而今也只有它才是我的亲人了,可它是怎么上山来的?摸着它油光水滑的毛皮,倒是没受虐待的,一定是非常之人带上山来的,也一定养在非常之人家。

    看来除了张元帅不会是别人,林容丧子,定是丈夫带只猫以解她的寂寞。谁能似我寂寞?嫁个异族丈夫,只有性欲,没有情爱,最后还要把我献给手下人。而今家破人亡,住这穷山野岭也不得安宁,以后何去何从尚不得知,林容还有疼爱她的丈夫,凤儿还有马家的财产,我却是孓然一身,形影相吊,连我的猫也不能随我吗?她就决定把它留下来,为怕人知,只有无人之时才放它出来作伴。

    今天听见王母又气又急的骂声,玉萍窃喜,原来如此,果然是自己的猫,而今物归原主了。得知老婆子爱猫之极,幸灾乐祸更甚,又为王立抱屈,将军派出部下找猫不说,还得自己亲自出马,他到哪找去?有这样霸道的母亲不是活受罪吗?她的儿媳妇怎么受得了?那老太太骂过我多回了,让她急去吧,我又多个哑伴了。

    可是,这样的人在山上大概也是无权有势的,只要她接纳了自己,谁还敢说个不字?一直想得到王母的认可,用这只猫庆祝她五十大寿的生日,可是一块不错的敲门砖!虽有些舍不得,再一想,只要让老太婆高兴了,将来要什么没有?……仅有这些还不够吧,可惜自己一无所有了呀。

    正想到此,林大夫在外面拍门,她干紧又把猫藏到隔壁,开门时,手镯打在门框边响了一下,她忽然高兴起来,一扫忍痛割爱的惆伥。

    大夫端来汤药,问她在干什么,她故意吱吱呜呜说在小解,反把男人闹了个大红脸,说起话来,更是语不成句,王玉接过碗来,只是唇上点了一滴,五官就缩成一团了,林松摸出一包冰糖递过去:“你,吃点糖吧,就,就不苦了。”

    她双眉微蹙,轻声问:“我何时才能不吃药了?”

    “其实,你不吃药也行,多出去散散心,别发愁,身体自然就强健起来了。”

    “小女子一出门,所有的眼睛都恨不得贴到我脸上来了,甩都甩不掉,还有兴致玩吗?”大夫说:“在下有个建议,合州是个好地方,既是三江繁华汇集处,又是风景名胜地,仅仅是我姐姐家的花园,你一天都玩不过来,现在空着,借给你住就是了。”

    “那张元帅同意吗?我又以什么身份住进去?”

    林松不答,那双秀气得如女人一样的杏眼,目不转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王玉心动,正要说啥,咚咚的脚步响起,是凤儿来了,她见了大夫眼睛一亮,比划一阵,要林松跟他走。

    “又有伤员来了,要我给他们看病去。”好事被这个哑巴搅和了,他一肚子不高兴,临出门,对玉萍交待,“后天就是王老夫人的五十大寿,你要是去贺一下,她高兴起来,说不定能劝张元帅把你留在山上哩。”

    王玉吃吃地笑道:“你一会儿要我下山住到合州你张府中去,一会儿又要我在山上长住下来,我又不会使分身法,到底何去何从?”

    凤儿一脸酸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林松嘴边的话被逼回去了,只好跟她出了门。

    他俩刚走,王玉就把药倒进了隔壁的尿罐中。然后,到青苗房里翻天覆地找鞋料。

    王立母亲的五十大寿是全山上的大事,除了守城门的,所有官兵都放假一日,有身份的人全都给老夫人拜寿来了,王府门前,人如流水,把老太太乐得合不上嘴,当年丈夫在世,王家也没有这样风光过,都占了儿子是将军的光呀。

    可真正的好礼却没见到什么,这是战时,山上素来讲究节俭,也不过是些山花野果、家织绫缎,祖传钗环就是希罕物了,只有张夫人送的一柄玉如意让老夫人看得上眼,人珍贵物也珍贵,她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林松进门来拜寿了:“只身上山,两手空空,只带来一支高丽人参,状如南极寿星,也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说着就跪下磕头。

    王老夫人连声喊“担当不起”,又说:“你姐姐已经赠过大礼了,你何必还要破费?这可折了我老婆子的寿了,快起来,请上座。”

    林松递上人参,又拿出一个红丝绸的小包来:“老夫人,还有一件小礼物,是别人托我带的,不知您老人家是不是收?”

    “是谁这样大的架子,自己不来,还劳郎中受累?”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小包,一层层打开,是一双鞋,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鞋,把如意和人参都放到一边,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双彩织宝相云头鞋,面料、里料和垫料用的是三锦一绫,质地为白底上织出的墨绿八宝宝相花纹,鞋帮上绣着宝蓝色的松枝和绛红色的梅花鹿,开光式如意云头上一对深紫的小蝙蝠展翅飞翔,大喜大贵,把福禄寿做到一双鞋面上,要花多大的功夫呀!又哪来这样好看的花样?

    她喜欢地说:“谁的手这样巧?莫非你遇到仙女了?快,快带来我瞧瞧。”

    “义女王玉恭贺母亲大人千秋华诞——”王老夫人的话音刚落,王玉就提着一只小篮子进来了,纳头便拜,长跪不起。

    “你是谁?”王老夫人明知是儿子带回的女人,还是要问。她不喜欢这个女人,不光因为她丧失贞节做了蒙人妇,还因为不堪入目地裸体从城楼上跳下,这样的女人死了算了,活着丢人现眼,上山岂不扰乱军心?这不,先就勾去了儿子的魂,早想见见她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又放不下将军母亲的架子,好奇心今天得到满足了。再有,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大喜的日子里别找不痛快。张夫人才走,她弟弟就来了,带来这女人莫非与林松有染?怕伤玉瓶别打老鼠,她还有这样巧的手,留在身边作点针线活倒是不错的……

    王玉听她口气并不严厉,也猜出几分心思,于是答非所问:“母亲一身劳瘁,今日适逢华辰,女儿恭叩福安,绣鞋慰老,再为母亲祈祷上苍,找回宠物,籍申贺意,肃此敬达,还盼母亲见谅。”

    她说着揭开篮子上的罩布,那只珍稀小猫跳出,将老太太乐得心花怒放:“我的心肝宝贝呀!”伸手就来接,王玉赶紧抱起递了过去。

    众人听她一口一声“母亲”叫得亲热,莺啼燕啭的声音又那样悦耳动听,说的意思大多数人听不懂,那赞颂之词也是他们说不出来的。再见她直身站起,恍若天仙降临,这样聪明美貌又能干的女人谁见过?听到王母肉麻的叫唤,大概不仅是叫猫的吧,还看到王将军欣慰的笑容,众口一词,齐声赞颂:“小姐真有孝心啊!”

    小猫纤毫无损、油光水滑,温顺地依在怀里,王母这才正眼看这女人:呀,我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从没看到如此一个绝色美女,年纪不大,这楚楚动人的小样儿,不用说男人,连女人也看得如见画中人哩。上天造一个完人不易,死了才可惜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但若把她放在外面,难保不和儿子有染,到不如收到身边,当作义女,大概也是菩萨的意思吧。

    想到此,王老夫人站起身来,正要说话,赵安冲进来了,忘了礼节,大声嚷道:“王将军!快,快接圣旨!到飞舄楼去接圣旨——”

    这时候来圣旨,是凶是吉?为什么要王立接?举座皆惊,一齐站起,王立起身,赵安回头又说了一句,:“你们知道是谁传圣旨的吗?是安节,他已经当了金吾卫上将军了,他们一家三口都回来了!”

    怎么由他们一家传旨?众人又惊又喜,跟着王将军后面一哄而去。厅堂中只留下王母和王玉。

    王母不以为然,儿子文武双全,比那个王安节能干多了,只是他老子没给儿子铺好路就死了。看安节家,先养子后成亲的强盗之女也是钦差夫人了,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呀。今日老身是寿星,儿子也是朝廷有功之臣,他一家子应该来为我拜寿才对。

    王玉不屑去,被大汗临幸过的女人,还把南宋小朝廷小小的钦差放在眼里吗?何况来的一家子是房东,衣锦还乡,前呼后拥,还有我的住处吗?就是留下,只怕也要赶到下人房中去了。

    听赵安说起过,马青苗是个朝天椒,眼睛夹不得砂子,仰脸的婆子低头的汉,他夫妻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惹不起还躲不起?这个王府就是我的避难所了。

    此时,满厅的男女都趋炎附势而去,正是我锦上添花的好时机呀。再一看王母,衣着华丽,风韵尤存,当年定也是个图虚荣爱打扮的美貌女子,于是她两手一缩,在袖笼里抹下了那对羊脂般的白玉手镯,正要送上,王母先说话了:“你怎么不去看热闹去?”

    “母亲千秋,事大如天,即使天子驾到,也应该来给您老人家拜寿的。”

    “你倒是会说话。献的寿礼也与众不同。”

    王玉又一次跪下了:“只不过是女儿命好,上天要我把母亲的宠物送来的,原本物归原主。真正的礼物还在这里哩。”

    说罢捧上白如凝脂的玉镯,泠泠的柔光让王母看得眼花缭乱。

    “这可是个希罕物,你从哪儿搞来的?”

    “这是祖传家宝,因女儿名字有个玉字,所以出嫁时母亲给我戴到手上,要小女如玉般纯洁,可惜白玉无瑕人有染,也曾想将这不清不白的身子让马踏如泥算了,是菩萨怜我,特意送我来侍候母亲……”

    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把王老夫人的眼泪也催下来了,不由得伸手拉她起来:“我的儿——你也真是个苦命的人。”

    听到王母改口,王玉破啼为笑:“看我这没出息的样子,今天是母亲的大喜日子,我到哭起来了,岂不晦气!”

    王母拉她的时,小猫趁机从怀里跑了,王玉只一唤,猫儿就回转身来,依着她的裙琚“喵喵”叫唤,她又捉住,送到王母怀里,就势拿过玉镯说:“母亲丰肌玉骨,看似三十多岁的人,这玉镯就只有您配戴哩,用它为母亲大人避邪吧。”

    王母伸出手臂让她戴上两只了,这才说:“既是你家的宝贝,给我作什么?”

    “母亲戴上,我晨昏侍奉,就如女儿见到亲娘一般,也免除一些思乡之苦。”

    “我的儿,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那边王家的人回来了,你就搬来和老身同住吧。”

    说完,就喊出儿媳妇,要她带奶妈去搬东西。王玉谢过,赶紧告辞。

    王安节带来的圣谕让人忧喜参半。

    忧的是,度宗驾薨,子嘉国公显即皇帝位,元军趁新君初立,加紧了攻势,诏谕重庆府制置司并所属州寨军民举城归附,形势更加严峻。喜的是,宋朝廷封张珏为检校太保、四川制置使,让王立任合州知州、钓鱼城主帅,着他们拨兵勤王。

    两帅商议,临安危在旦夕,而钓鱼城固若金汤,急修折奏一封,由钓鱼城派出人马,安节率领勤王的人马迎驾来此避难。

    安节早有此意,所以将家眷也带回川来。一则青苗思乡情浓,每日吵着要回川,二则七月已经成人,让他回川效力更得锻炼,三则自己朝不保夕,只有此处一片净土,为留王家一脉,只身护驾无有羁绊。

    一家三口又要离别,娘儿两个故土重返,喜大于悲,指望迎来圣驾,就可安居乐业了。

    安节和史炤率兵走了后,张珏着力加强全川的防范。王立守山之外,还大兴土木,建造皇宫,并在飞舄楼边建筑金銮殿,终日驻守楼上监工。

    完工之后,接一家老小来参观游览。王母要儿媳妇在家看管,领着干女儿来了。

    这里是钓鱼城的制高点,再加上崇楼屹立,峭然孤出,更显得高耸轩昂。楼下花木扶疏、一丛丛绿森森的夹竹桃树立起一排绿墙,那灌木枝头绽满粉红色的鲜花,朵朵硕大无朋,远看竟如绿云之上云蒸霞蔚。萦砌盘阶,通向圆柱方台的楼阁,再经过曲绕走廊,进入雕花大门,登上朱漆楼梯,推开菱花窗,让人竟有到了广寒宫一般的感觉。

    往外看,只见云海茫茫,雪堆浪涌,下面的护国寺檐隐塔显,一轮红日从云中穿出,银摇朱户,金涂琼窗,湿润润的气流游入肺腑,人与天地仿佛溶为一体。王母通体舒泰,却无言语形容:“好,好,好得老身无话可说。”

    “还有更好的哩。”王立又带她们到金銮殿看去,没进门,就听到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勃然大怒,“哪个女人竟敢进金銮殿?!”

    回答他的竟然是一串笑声,他气急败坏地跨了进去,看见白玉高台上的龙椅中坐的是个女人,更怒不可竭:大喝一声:“你给我下来!”

    “王立,你吼啥子嘛?把老娘三魂吓掉两魂半,你是陪不起的哟!”龙椅上的人竟然纹丝不动,还直呼其名。

    王玉大吃一惊: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对一山之主如此态度?

    大殿中的另外两个女人回过头来,一个是张夫人,另一个是凤儿,不用猜也知道,上面坐的是马青苗了。王立立即软下来,陪着笑脸说:“几位夫人好兴致,走到我们前面来了。”

    张夫人和王母打了招呼,青苗才说:“以后皇帝小儿来了,我们就进不来了。现在坐坐何妨?这龙椅咱坐不得是不是?”

    三个女人中,两人丈夫官职都比自己大,王立小心陪笑道:“你们果真是捷足先登了。只是……当今贵为天子的,可不是女人。”

    青苗双手往腰上一卡,仰脸说:“我要把王冠一戴,谁敢说我不是马则天?”

    “王夫人,不要闹着玩了,你们带回的圣旨说,皇上有偏安鱼山的意图,我儿才奉旨建造的这金銮殿,龙座可不是随便坐得的呀。”王母看不惯马青苗的粗野和张狂,话软骨头硬。

    林容也觉得她的话离谱了,转弯子说:“青苗,你也玩够了,咱们看皇宫去!”

    马青苗这才走下来,出门就看见进不是退不是的王玉,绕着她走了一圈,定下来像看笼子里的猴子,睨视道:“你就是那个被蒙古人甩下城来的——”

    她不信这女人会自己跳城,看到王立站在门口,才没将“裸体女人”这话说出来。

    王玉听到马青苗的故事太多,她怕这个朝天椒,幸亏她一家刚上山,自己也搬进了王母的院子,为此躲着不敢出门。见马青苗来拜会王母,她都事先藏开了,两人一次也没遭遇过。今日碰个对面对,只得低三下四,敛眉细语地说:“一向体弱多病,没给王夫人请安,还请多加原谅。”

    马青苗冷笑一声:“我才不稀罕你的安耶。你住过我的房子,不给房租也要打个招呼呀!”

    “王夫人见笑了,妾身一无所有只有病……”

    青苗冷冷一笑:“难道你拿病给我吗?嘿嘿,见你面如桃花,体若蒲柳,弱虽弱点,却无病态,只是身上有股味道。”说着就捂起了鼻子。

    张夫人本性善良,信以为真地走过来:“什么味道?”

    “狐骚味。”

    王母脸上挂不住了:“王夫人,老身随时带她在身边的,至今没有发现她有此隐疾。”

    “王老夫人,有的沉疴是闻不出来的,只有我这火眼金睛才能看得出来。”

    张夫人懂得她的意思了,与人为善地说:“王夫人嘴下留情,她也是可怜之人……”

    王立本来要出门的,听到这里,甩手把殿门一关,“嗵”的声,一堵活动的墙就隔开了几个女人。

    听王立生气了,青苗解颐一笑,挽着王老夫人的手臂说:“王老夫人,我是说笑话的,别当真。走,我们一起到后宫看看去。”

    四人走了,明显将王玉排斥在外,王玉进退维谷,两腿像坠铅,哪里迈得开步子?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上山是迫不得已。因为丈夫的凶残和自己的无耻,泸洲人早就恨不得将他们活剥生吞,丈夫一死,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她淹没了,又身受重伤,哪里能活得出来?

    可是,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生活清苦得如同出家修行,好不容易讨得了王母的欢心,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人与她作对……

    过去,鄙视自己的人自然也不少,也只从眼神里才看得出来,谁敢当面喘口粗气?!只要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行了,可是在这里,傍着主帅,也有人当面吐你唾沫。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噙着泪水,尾随在几个女人后面,没走几步,就听到青苗的一声喝斥:“不要外人同行!”

    这里就我是外人了,我何曾想和她们一起走?!王母也不理她了,只有凤儿回望了一眼,她被使了定身法似的,眼中流泪,心底流血,回去吧,不仅翠翠耻笑她,连下人也要看不起的。艳阳下彻骨冰寒,孕育出仇恨的种子。

    王立来到她身后,悄悄拉了她一把:“贤妹,你伤愈不久,别累着了,到楼上歇歇吧。”

    她默默跟在后面,上了楼才发现这里庄严肃穆、陈设简朴,不是游玩的地方,却没心思顾及,一肚子委屈要发泄,见没有人,趴到一张案桌上嚎啕大哭。

    王立心疼地走过去安慰她,说了许多马青苗的不是,又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没曾想,你进了我家门之后,反而难以接近,你终日跟在母亲身边,我有话也不好对你说了,现在天赐良机,能让我们单独在一起,她们是在成全我们哩,有这样好的机会,我们……”

    说着说着,他的喘气声粗了,手也不安分了,放她肩上的手顺着她的衣领往胸部摸去,一下让王玉惊觉起来。

    其实,她是一枝凌宵花,正是怒放时节,必须要攀援别的株体,才能展示自己的艳丽,在此穷山之上,要出人头地只有依靠王立,他是自己意中情人,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安身立命的靠山,只是时机未到,不能贱卖,要沉住气,囤货居奇……

    想到此,她急忙从他的手里挣扎出来:“我这不洁之身,怎能玷污了哥哥?”

    “哪里话?能和妹妹有肌肤之亲,是哥哥梦寐以求之事。”王立边说边解衣。

    王玉步步后退,直至窗口,正色道:“王元帅,你不会趁人之危吧。”

    他唌着脸一步步跟上来:“我就趁一回又怎么样?”

    “我可是跳过一回城墙的,你要逼我再跳一回楼吗?”她的脸色陡变,扑到一扇窗口边。

    这话提醒了王立,他站住了:“好,好,我的心肝——”

    王立无奈,想到她此时一定心绪不佳,想哄得她高兴了再说,于是踱过来给她一一指点远方后宫景色:天池、水阁、楼榭、亭台,再告诉她皇宫的内部陈设,玉萍平静下来,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听得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地说:“啊,要是能住到那里,也不枉白活一回呀。”

    “那不容易?待皇上驾到,哥哥送你入宫当个贵妃娘娘,不就住进去了吗?”

    “我作了贵妃,你作什么?”

    “自然是国舅老爷哟。”

    “我看呀,不如你当皇帝,比那赵家小儿强得多。”

    谈笑间,二人不觉说漏了嘴,王立情急,以手去捂玉萍的口:“掉脑袋的话,可不能信口开河!”那手就不愿意放下来了。

    玉萍身子一旋,摆脱了他的手,说:“怕什么?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我只不过为哥哥报屈。你是文武双全的儒将,曾以一首长诗却敌数万,活活气死蒙哥大汗,今日可是要登临赋诗的呀。”

    身子转了,话也转了,王立被捧得心花怒放,随口就吟出几句:

    “雄关高峙云自清,铁马奔腾战鼓惊,

    三江尽流英豪血,谁知飞舄是何名?”

    诗也平常,还想考我?王玉一笑:“说起这飞舄的由来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相传是东汉人王乔的故事,他从叶县来到京师没乘车骑,却伴有双凫齐飞,明帝命人张网扑到一看,却是王乔穿的一双鞋,所以飞舄即为飞凫呀。”

    王立由衷赞叹:“贤妹真是博闻强记,应该为兄和诗一首吧。”

    她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乱云飞涌群凫轻,丹心壁垒自不惊,

    三江流尽蒙汗泪,独钓首舄留英名。”

    依声和韵,意义更高一层,王立连声叫好:“妙极了!将蒙古铁骑喻为野鸭横飞,还将我‘尽流’二字颠倒,淋漓尽致描绘出蒙哥痛不欲生的惨状,妹妹真是奇才呀。你还不知道吧,那蒙哥中弹之地早就改名为喊天坪了。”

    “哦,奴家知道了,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断送了小命,临死前能不气得喊天吗?可惜喊天不灵,呼地不应,名曰长生,却是短命,是也不是?”

    好聪明的女人,真是色艺双绝、秀外慧中啊!能得这样的红颜知己,那才是人生之大幸哩。想到此,不无得意地说:“告诉你吧,那天的炮弹还是我指挥发的哩!”

    啊?王玉几乎叫出声来。没想到,杀夫的仇人也是杀汗的仇人呀。如果说杀死丈夫是为自己解恨的话,杀死大汗可就是蒙古的大敌了,也是断送我前程的罪魁祸首呀。若不然,早已荣华富贵不可估量了,怎会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于是顿生复仇之心,只是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呆呆地望着山下发愣。

    忽然,看见两个男人朝这楼上走来,发现时已经在上台阶了,她失声轻喊:“哎呀不好,张大人来了。”

    王立一看,暗暗叫苦:他不是领兵去合州布防去了吗?和他一起来的老头是谁?此时回来干什么?他多次为我收留这女人不满,不是母亲让她住进我家,早把她赶下山了,这回在此遇见,多有不便呀。

    王玉赶紧转身:“这里是男人们商议公务的地方,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王立立即将她引进厅堂隔壁的一间小耳房:“贤妹累了,在此稍事休息,如果我办事去了,你自己……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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