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夜奔-和平扒房的菲力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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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气犹存的和平饭店

    说到和平饭店,第一反应便是周润发演的那部同名枪战片,虽然它与现实生活中的和平饭店并无半点瓜葛。倒是业已香销玉殒的梅艳芳,91、92年那会,曾在这幢哥特式建筑里拍过电影。还有就是老年人爵士乐,早已通过各种媒体声名远播,好奇的听众总能塞满一屋子。但是听过上海那么多爵士现场,从没听说过,听爵士乐需要通过桌上的点歌单,每听一首歌还得另付三十元。是不是每个旅游城市都需要一些这样的老头来装点门面呢?在我去过丽江,慕名听过纳西古乐,并亲眼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乐师坐在台上,坐在一堆咿咿呀呀的声音里慢慢打起了瞌睡后,我就对“去看老人演奏并为他们鼓掌”这件事产生了抵触情绪。也许就因为这一点吧,我并没将这个当年上海滩最豪华、最高档的去处列在我的夜游名单之列。

    所以,要不是因为我的一位英国“海龟”朋友固执己见,我怎么会在一个初夏的傍晚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袅袅婷婷走进这样高级的场所呢?

    我们是从南京东路那扇门进去的,远远望去,外墙上的花岗岩石贴面有着强硬的、说一不二的线条,纵然夕阳正好,金光华美而妩媚,仍然无法柔化些许。按说,一江之隔,遥遥相对的,便是有468米之高,在亚洲算是第一了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只有77米高的和平饭店在它面前,却仍有着相当的霸气。这份霸气应该是后天沧桑历史累积出的体量,或许也离不开先天,来自“每一件事都一定要做到上海第一”的业主秉性遗传吧。这倒让我想起了一则旧闻,当年花650万银两建造起这幢13层高楼的维克多·沙逊因为参加“一战”空战负伤致残,成了个跷脚。跷脚归跷脚,谁让人家当时富甲一方呢,1935年,隔壁宋子文的中国银行想造一幢34层的大厦也被他横加阻挠,“这是英租界,在沙逊大楼附近造房子,不准超过我这大楼的金字塔顶。”中国银行不服,沙逊为此大兴诉讼,官司一路打到英国伦敦,结果蛮霸的沙逊反倒获了胜,中国银行被迫让步,34层削去一半只造了17层,其中还有两层造到了地底下,硬是比沙逊大厦矮了33公分。

    初萌的民族自尊心一直在中国人自己解放自己后才得到了盛放,1949年,沙逊大厦被沙逊当作资产偿还了早已入不敷出的沙逊洋行所欠下的土地税、管理费、水电费、职工工资等。1956年,沙逊大厦连带其中4至9层的华懋饭店统统变成了和平饭店。30年代享誉上海文坛的散文作家曹聚仁曾在生前感慨,“我是在华懋饭店变成和平饭店以后才踏进那大门的;变成和平饭店以后,我们乡下人也可以堂而皇之坐在那儿吃面了!”把自己比作乡下人,曹老先生当然是自谦,但是当年的华懋饭店门槛确实很高,卓别林、萧伯纳来上海时,鲁迅过来看望,门口服务生见他穿了长衫,竟然将他拒在了门外。时隔半个多世纪,我和朋友刚刚走上台阶,已然看见拉门旁服务生职业化的笑脸。

    朋友径直走了进去,我却往后退了一步,选择了一侧的黄铜旋转厅门。挤,并且逼仄,我就这样,在几个碎步之下,被“半推”进了因为对比强烈而显得陡然宽敞起来的、昏黄的和平大堂。

    朋友已经开始踱步,我跟在他后面,高跟鞋敲打着乳白色意大利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声音却并不刺耳。他回过头,指点头顶上豪华典雅的老式古铜镂花吊灯与我看,“想当年,还到这里来偷拍过好几次呢。”朋友出国前从事的是建筑设计一行,有一次接下一单装修活,客户要求具备上海三十年代风韵,于是他偷偷揣了只照相机进了和平饭店,拍下了穹顶用彩色玻璃镶嵌的图案、线条流利的壁灯、精致的吊灯、华丽却简洁的新艺术装饰纹样……“这种风情,其实是无法复制的”,朋友细长而白皙的手指在时间似乎放慢流速的空间里轻轻滑过。灯光凝视一久,眼睛便开始发朦,柔和的光圈于是扩大,泛上了钢栏杆、古廊柱、大理石,然后,慢慢泛亮了整个黄浦江面,通往过去的神秘小径于是在时空折射后透耀而出,仿佛一种召唤,身不由己,我便顺着这柔和的光晕缓缓往前……

    和平扒房的前世今生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上这儿来吃饭了吧?”定一定神,看看自己双脚,已经不知不觉挪移到了电梯门前。

    是因为当时的技术问题无法解决,还是限于当时的审美标准?依旧是一方狭窄的空间,站进两、三个人,转身已经不算充裕,于是我第一次看见,电梯门咣当咣当从左边一侧开启。

    八楼。昏黄与安静。暗漆细条木板地光泽犹存,走起来,富有弹性却又纹丝不动。

    “吃中餐还是西餐呢?中餐,要去那边龙凤厅,西餐,这边有扒房。”

    扒房?这可是西餐厅中最高级别的,这就意味着,将有一块活力十足的美味菲力牛排等着我。而对我这个标准食肉动物来说……饥饿感立时就涌来了。啊我可怜的胃,它已经自动张开了,为那种丰厚扎实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刚一进门,就有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服务生走到了我们面前,放眼望去,将近一百平方的空间里,垂手站立的,清一色都是笔挺的男性。朋友告诉我,他小时候曾被爷爷奶奶带来吃过饭,那时还没有这间扒房,虽然和平饭店的西餐一直都很有名,但在当时,却和中餐放在了一起,吃饭也是在隔壁龙凤厅一起解决的。

    “那个时候点菜很有趣,服务员会拿两份菜单过来问,要中餐还是要西餐?有的客人两份都要呢。后来到了一九八几年吧,这里想评四星,四星要有特色餐厅,才特地请了顾问,设了扒房……”

    后来我回家查了资料,确实,直到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这天,上海滩上才有了和平扒房。扒房原先只是和平饭店的会客室,放放书、无线电什么的。开业之前,还特意请了法国人来培训了一个月,培训礼节、装盘。那时扒房里的服务生,从领位的到服务的,一律西装、白衬衫、打领结。给客人领位时规定是要走在客人右边,并且只能走前三步的,客人一多,还要不时回头来看看……当时还聘请了法国厨师,做的全是最传统的法国菜,有次一个法国留学生过来,看到菜单上一道“蛋煎明虾”,就很纳闷,我是法国人,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道菜呢?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了,那是法国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名菜,这样的饮食文化与氛围在当时的上海可谓独一无二。

    与菲力牛排的美味关系

    不过这是后话,在当时,饥肠辘辘的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样东西,菲力牛排。

    虽说平日里也常去办公室附近的简易西餐厅就餐,每次都会点上一道“黑胡椒牛排”,但其实,那种连30元都不要的套餐里用的牛排,都是“合成品”居多。我有个朋友自己开了家饭店,据他说,这种所谓的“牛排”,都是将一些高级牛排,比如牛菲力的边角料儿,用一种科技方式,重新合成为一块完整的“牛排”。而好牛排的滋味,却只有单纯二字可以形容。尤其菲力牛排,瘦肉居多,又不间杂油花,就好比大师的设计,简洁而鲜明,不花哨、不繁琐,从第一口到最后一口,滋味与口感都是平和而清晰可辨的。

    和平扒房的菲力体验恰是如此,这里是用暗火烤制,就是在煤气炉上搁上石头,经由石头再散热至最上一层的铁板,所以烤出的牛排完全没有明火乌漆麻黑的缺点。菲力牛排本来就是所有部位的牛肉中肉质最为细嫩的部位(一头牛只有两条菲力),而一般烧烤菲力牛排时,都会切得比较厚,在肉片厚而油脂少的情况下,火候拿捏就显得十分重要。否则外表看起来已经熟了,内部可能还是冰凉的。

    我点的是五分熟,餐刀缓缓游入,银色的刀锋破开饱满的表面,翻出一种十分漂亮的粉红色,汁水渗出,宛如夏日女子细腻肌肤上滚落的汗珠,性感将食欲迅速撩起。忍不住闭上眼,只留味觉仔细工作。先是香味盘旋游走,其后是柔嫩与牙齿的碰撞,汁水在嘴里肆意铺张开来,这时饮一口红酒下去,就仿佛顺水推舟,整个品味过程犹如站在沙滩边看海,一波连着一波,余韵绵长,你感觉不到明显的变化,但是层层推进的气势最终渗透进了你的内心。

    一旁烹饪张罗,忙得不亦乐乎的厨师看见我享受的笑容,也微微咧了咧嘴。我想他会因为我的吃相而感动吧,因为我真正用心品味了他所做出的美食。所谓美食,其实决非越贵越好的,关键要看做菜的人是否用心。同样道理,吃的人如果同样用心品味,吸收的可就不仅仅是简单的营养了,更是一种宝贵的精神。而它所绽放出的光彩,就是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幸福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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