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旅程-她可能毕生都会怀念那个人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她把她所有可能会不忠的念头都告诉她丈夫。她知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这样做。每个女人都是很个体的。都有她们自己的风格和方式。她要说出来是因为她很脆弱。同时也还很惧怕。她想她是爱她的丈夫的。整整十年。经历了风风雨雨。而她至今依然深爱着他。一种已消蚀了浪漫的爱。很物质的一种彼此依赖的关系。她因此不再胡思乱想,因为她丈夫终于给了她一个幸福的归宿。她丈夫同那个男人决不是一种人。她丈夫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男人,很物质的,但却对她充满了爱。世俗的关怀。生活中所有的日常的照料。那恰恰是她所需要的。她的生命太脆弱了。她太需要那种对于物质生命的关切了,也太需要一个能够掌管她的监护人了。她不愿总是被悬置在所谓的理想主义或者浪漫情怀的半空中。而她的丈夫是实实在在的。他为了爱她而世俗地同国外的妻子离了婚,同时也就意味着作出了很世俗的牺牲。于是,她就更不能再要求他什么了。他给了她一个十分稳定的家,并且带着她到处玩儿,让她的生活里每天都充满了世俗欢乐的阳光。她被照耀。所以心静如水。很少再被别的男人所诱惑所困扰。因为她有了家。不再漂泊无依。

    在他们的这种恒定的关系中,还有一点让她难以突围的,是她终于拥有了一种性欲的完全彻底的满足。性,便牵扯住了女人的身体。于是她常想,她还要什么呢?单单是性就足以维持和挽救他们这个家庭了。足见性在女人的生活中多么重要。不停地做爱。几乎每一个睡在一起的夜晚。她丈夫始终保持着那种旺盛而饱满的势头。只要她要。有时候她会很主动。摧败她的男人。看着他心力交瘁精疲力竭的样子,那竟然也是她的一种满足。所以她常说,性爱是物质。这是最大的世俗。而我们无论怎样地优雅高洁正人君子,我们不是也不能拒绝上床拒绝做爱吗?所以我们也是世俗的人。更所以,有了这世俗的庇护,便什么都不可能再改变了。因为,在她所遇到的男人中,唯有她丈夫拥有着这种巨大的世俗的力量。他能用那种世俗的力量随时随地拉紧她。他能使她事事处处每分每秒地感受到他给予她的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关怀。她难道还会跑吗?她被腐蚀了。麻醉了。击倒了。她被他塑造成了一个离开了他就活不好甚至活不成的女人,那么,她还有能力离开他吗?

    当然,也还有她丈夫对她的事业她的艺术的无所不至的关切。

    于是,能够思念别的男人的领地被这种世俗的生活挤得越来越小。

    她想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她和她丈夫亲密无间。他们彼此并不对对方隐瞒什么,除非,他们认为会伤害对方的那些想法。

    所以,有一天,她把她无意间见到了那个男人的事情立刻告诉了她丈夫。她很客观地描述了她和那个男人相遇时的情景。整个的过程。甚至每一个细节。差不多是刚刚离开那个男人,几分钟后,她就给她的丈夫打了电话。那时候她丈夫刚好在家。她问了家中的一些事情。譬如窗前有没有阳光;那些枯萎的玫瑰是不是干透了;卫生间里有没有喷清新剂?还有,她画室里的那盆树是不是浇了水。她问了很多很多问题。但其实那都并不是她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她觉得她的问话其实很多余,要不就是很无聊。她知道那答案,但她的丈夫还是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答了她。是对于她的关爱家庭的精神的一种响应。

    她当然知道,窗前会有阳光。她想有一天她一定要好好地画一画墙角那扇窗中射进来的那一缕阳光。特别是黄昏,那血一样的绚丽。当初她和她丈夫决定买下这房子,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因为墙角的那扇有着阳光的窗。从天明到暗夜。所有的光的色彩。她太喜欢那扇窗了。后来有着那扇窗的房子就成了她的画室。所有的物质都变得生动而丰富起来。有着无尽的层次。那窗子里的光便是这样缓缓地移动着,在移动中变换着色彩。多么美好。那就是她所需要的。也是一种物质的需要。她需要那种物质的光线和物质的颜色,需要她的画室。她的画儿也是物质的,可感可触的。愤怒的时候失望的时候或者无奈的时候,她还可以用刀子割破那些画儿。这是常常萦绕在她的脑子里而且挥之不去的意念。毁了它们。就像有时候她想毁了她自己。她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不尊重自己求生的欲望。有时候她就是想毁了自己,当然也会伴随着毁了她的家和与她朝夕相处心心相印她须臾也不能离开的丈夫。当然那也是物质的毁灭。不过,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想要的,还是窗前的那一缕迷*$而柔和的阳光。还有窗外的那一片浩浩荡荡的草地。窗前当然会有温暖的阳光。那一束玫瑰也会被晒制成美丽的干花。卫生间里从来就是清新的,因为她一直把卫生间的通风设备当作是生活中一件非常大非常重要的事情。当然也还有她画室里的那盆茂密的树……不,不,她并不是要对她丈夫说这些。最后,她只是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对她丈夫提起了那个男人也来到画展的事。其实那是她蓄谋已久想要说的话。否则她不会匆忙地从画廊跑出来打这个那么长的无聊前奏的电话。她说得很客观。仿佛旁人的什么事情。其实她同那个男人的事情她丈夫是一清二楚的。那所有的往事。但他宽容她。他从来都是那样,就笼络了她的心。她说着。在画展上。千回百转的展廊。一幅幅生命的以及意愿的展示。然后在一个很幽静的地带她停住了脚步。那里展出的是一幅她女友的画儿。她认真读着,那画儿很凄凉。没有任何的光亮。就是一团团阴影下的枯草,一角斑驳的断墙。她想那一定是象征了她女友那类女人漂泊不定的生活。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没有固定的伴侣。做爱不断,但却面色苍黄,没有光泽。她们哪个男人也不信任。那是她们的过分自信和过分独立的意识所至。她了解她们。这些艺术的和为艺术的女人。生活被搞得一团糟。画画儿之余,她的女友还兼做模特。为她的画家男人们和她自己。彻底地裸露。她已经不认为身体中还有什么值得羞涩的地方。无须再隐藏什么。既然她的思想和她的心在她的画中已一览无余,那是最最深处的东西,那么,她的身体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呢?身体不就是用来供能够欣赏它并且需要它的那些人愉悦的吗?她有什么理由剥夺别人享乐愉悦的机会和可能。而结局就是这一幅画。一段破墙下的阴影里的枯草。她在女友这幅画的前面停了很久。她认为这幅画确实让她思考了很多。那些艺术的和为艺术的女人。她们的那么深刻的悲哀。如今能够让人思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艺术也是如此。女友的这一幅画使她想到了罗丹。显然罗丹也注意到了女性晚境的悲哀,否则他雕塑的那个可怜而无助的老妓女就不会成为他的代表作。这个男人知道女人在极尽灿烂之后,是一块烂泥。像破抹布一样被男人丢弃。没有光泽。更不要说光彩。连那一对干瘪的耷拉的乳房也再不需要隐藏。不再是羞处。已经被无数的欲望所吸吮过的。但那里也曾圆润丰满。是罗丹在《春天》中所极力表现的。哦,青春的魅力。裸着的强劲的男人和丰柔的女人。纠缠着。读后的让人渴望交欢的愿望。但是,可惜她和她的画家女友都已经到了凋落的年龄。没有光亮。像锈蚀的断墙。腐朽的。但不是堕落。她的全部欲望便是能抓住眼前的一切。抓住她丈夫,抓住他们世俗而又物质的生活。这便是他们的今天。她想着。然后缓缓地离开了她女友的那幅锈蚀的画儿。她缓缓地离开。她刚刚转身,便迎面看见了正朝她走来的那个过往的男人。

    他曾经那么重要。

    在空无一人的幽暗的走道里。

    墙顶上的一盏盏小灯照射着画面。

    如突然间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她已经十年不曾见过的男人。

    她想到了杜拉的《情人》。杜拉在那部小说的结尾时说:战后许多年过去了,经历几次结婚,生孩子,离婚,还要写书。这时候他带着他的女人来到巴黎。他给她打来电话。是我。她一听那声音,就听出是他。听出那种中国口音。后来他不知和她再说什么了。后来他把这意思也对她讲了。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她就是很平静地把这一切在电话中报告给了她丈夫。她很客观很冷漠地描述着。那一次简短的而又简洁的会面。不期的。与那个男人的。她在心里一直怀念的那个男人。

    有时候,一个人毕生都会怀念一个人,哪怕他们曾经彼此深深地伤害过。她想她并不真正了解那个男人。她不知道她毕生都在怀念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也在怀念她。不知道。只是那铭心刻骨的一种心灵的维系。但那也可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那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她总是记得他们交往的那些细节。那时候他也向她表白。她非常小心地保存着他写过来的所有的信。无论家怎样地搬迁,也无论怎样换着一套一套的房子。她总是带着那些信。有时候读它们。信可以使人回到旧日情景。她记得他们最终是在彼此伤害中分手的。仿佛只有这唯一的一种离别的方法。彼此仇恨。那封恶毒绝交的信还在。昭然若揭的苦心。也许恶毒的背后掩藏的,是深切的爱?那个男人。他只想逃避。逃避他的心灵,并且在逃避中把他身上心上的所有的罪恶推卸给别人。让别人承担着那些本不属于他们自己的罪恶。别人不是基督。为什么要代他人受难?而他罪恶的心就轻松了吗?

    尽管,她已经放弃了,自尊地与那个男人交往,她的所余不多的那么一点点心灵的尊严还是被他践踏了。至今不堪回首。她不愿意想。承受着他人的罪恶,很多年来,她竟然真的学会了忍。爱即是永恒的忍。那是祖母从基督那里讨来的格言。后来竟成为了她做人的原则。爱你的邻居。甚至,爱你的敌人爱那些伤害和欺骗过你的那些人。男人。然后,当很多年终于过去。在九曲十八弯的画廊中。在已经抚平了心上的伤口。在同给予了她宁静生活的男人共同拥有了那间有阳光照射进来的房子之后,为什么,她还要与他相遇?

    画展上那么多人。很多的人失之交臂。为什么她偏偏要在那个无人的巷道看见他。她刚刚慨叹了女人锈蚀的晚景。她无疑是决意与他擦肩而过的。因为她记得那些被损害的日子。她记得在最后的时刻,是他在说,走开。从此便结束。因为没有希望。她绝望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从此沉默,从此在没有他的日子中过活。只是她不能忘怀。这是女人最大的缺陷。不可更改的,那是她们的天性。在怀念中自足。从此她的画儿中,似乎都隐隐透露着他的影子。那是看不见的,只是浸润在画布上的一种弥漫的精神。迷茫的色块和无比热烈的笔触。没有人知道。连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像梵·高的画儿。那是她唯一的理想中的境界。

    她把这样的一个男人当作了理想中的男人。这可能也是她的一厢情愿,因为她并不真正了解这个男人,或者,她只是自己需要这样一种理想的概念。但现实中的那个男人远非如此。他太虚伪太做作,太煞有介事,又太言过其实了。力透纸背的热烈。但不知力透纸背的热烈是不是也是虚假的。她始终弄不清自己是不是真正了解那个男人。她曾经以为她参透了他,看穿了他英雄和魔鬼的全部本质。但是很可能她只看到了她所能看到的那一部分,是非常非常主观色彩的是非常非常个人的,因为有爱,她就把看到的局部当成了全局。她其实并不真正了解他。他可能并没有她一开始想的那么好,也不像她后来想的那么坏。他就是他。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有点自私有点虚伪的男人。他不过是想维护住自己英雄的形象,不过是想在罪恶之后,还要把自己的心蛮横地说得很清洁。

    所以,她铭记受到伤害的那段往事。她才能够在局促间找到那个脱身的办法,就是与迎面走来的朝向她的那个男人擦肩而过,就像是他们彼此不认识那样。她确实这样做了。她觉得这是她在那个时刻唯一的自我保护的方法了。这一次,她不想再受伤害。她只想能平静地永远拥有自己的家。

    怎么像不认识?男人停住脚步。

    女人便也停了下来。她真的不知道在这漫漫十年的分离中,他是不是也曾想到过她。她想逃走。一种将被俘获的预感。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在整整十年之后,她竟依然不能够平静地面对他。

    他们不期而遇。她说,你看,这是一幅很好的画。是的。你好吗?你在干吗?

    我的女友。好吧。也许……

    女人在语无伦次中才意识到,原来很多年来她并没有忘记他。他是她在穿过了很多男人之后至今还在想念的那个人。她以为一切全都过去了。但是没有。

    所以她慌忙地逃出画廊去给她的丈夫打电话。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你千万要在家,你一定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这一刻对我太重要了。她飞快地跑着。丢下了那个重逢的男人丢下了那些画儿。她想她这样是不是也有点做作呢?有那么严重吗?需要这么煞有介事吗?只有她知道,她如果不能及时地听到她丈夫的声音,结果会是怎样的。她冲进街上的电话亭。她慌乱地在书包里翻找着磁卡。一度,她竟然以为她忘记了带磁卡。她一边盲目地翻着,一边茫然地向外张望着,希望能发现一个出售磁卡的商店。街上很乱。很多的人。唯有她站在透明的玻璃房子里像置身在激流中的岛屿上。听不到嘈杂和繁乱。但是她的书包确实很乱。很多男人说,女人不该这样,那么女人该怎样呢?后来她终于找到了磁卡。家里的电话也终于被叫通。但是她突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她该对她的丈夫说什么。

    她对她的丈夫从不曾这样。他们从来无话不说,她对他说话的时候也从未犹豫过。

    她有点踟蹰地说着家里的阳光或者清新剂一类的废话。她有点胆怯,有点茫然,其实她是在想,她该不该同她的丈夫商量,允许她去和那个她曾真心爱过的男人谈一谈。他这会儿就在她身后的画廊里。等她。她不知道她的丈夫会怎么想。会让我去吗?他对我已经非常宽容了。他从未阻挡过我。他让我去做一切我想做的事。那是因为他知道无论我在外面呆多久,最终我还是一定会回家……女人这样想着,便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刚刚在画廊与那个男人的不期而遇。她没有说她一直在怀念他。那是她的秘密。但是女人多想把这个秘密也告诉她的丈夫呀,因为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女人后来才知道,她之所以要把这些几乎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丈夫,其实就是为了能让她丈夫站出来,英勇无畏地阻隔她,粉碎她,让她的美梦化为凄凉的泡影,并让这些泡影从此能永远守护着她。

    她隔着电话面对着她的丈夫。那么熟悉的声音。连那话语背后的气流都能够听见,都在温暖着她。那么清晰地。哪怕是他们距千里万里。十年来就是这样。他们一直彼此温暖着。仿佛命中注定。这中间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却从未分离过。女人知道这些。所以她才会打这个电话。她不是为了寻求支持也不是为了自找谴责,她只是为了确定和证实那种无坚不摧的亲切感,这也是她知道的。然后,她就听到了她丈夫用无比平静的声音说,去参加你们的聚会吧。为什么不能谈一谈?毕竟是朋友。

    女人放下电话。

    她不知道是一股凉水还是一股热水正在穿过她的心。

    然后女人汇进了街上匆忙的人流。而她的心却很平静。她没有再回到那个有他在等她的画廊。而是朝着家的方向。

    一切都过去了。只是瞬间的激动与慌乱。也很美好。她可能毕生都会怀念那个男人。但是她再不会回到从前。她已经改变了。她已经成为一个彻底物质化的女人了。她知道什么对于她更重要更值得珍惜。这又有什么不好呢?生活就是生活。你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踏踏实实地认真坦诚地去经历,那些真正属于你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