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旅程-他们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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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到爱的方式。爱需要方式。婚姻或者别的什么。他们说他们愿意回答。

    他们没有说他们的方式就一定是最好的。但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因为那方式适合他们。一种聚聚散散的两心相依的彼此拥有。那是他们很多年来一直孜孜以求的方式。他们在漫长的彼此相爱的生活中努力寻找着。不断地磨合。从不完善到逐渐地完善。也是种创造的过程。方式也需要创造。在创造中认真地选择。

    为什么一定要落入婚姻的圈套。

    他们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谈及婚姻。

    他们在小心地躲避着婚姻。因为女人说唯有爱。唯有爱才是共同生活的唯一基础。爱才可能有家,有心心相印的日子。所以他们十多年来所努力维系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爱。他们知道如果想继续在一起,那就唯有爱对方。被对方所吸引,所迷恋,真心地欣赏他并且不愿离开他。而一旦有一天这种爱的感觉化为乌有,由此而生发的一切共同的东西也将随之而去。像坍塌的城墙。不再有家。这就是被称之为爱的那种感情的本质。而婚姻在其中又承担着怎样的角色呢?

    他们各自从原先的婚姻中走出。他们说他们是成年以后走到一起来的两个成熟的人。他们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们谁都不曾为原有的婚姻生活而悔恨。因为不论对还是错那都是滋养锤炼过他们的日子。

    女人曾经在浑水中游泳。男人这样形容她。不是有意地在寻找什么,而是一些不期而遇的手臂。那些手臂也很坚实。爱的迷茫却总是使他们失之交臂。没有缘由。中断本身就证明了那爱情的不可能。那是天意。也曾有过热烈的刻骨铭心肝肠寸断至今依稀的。但,终是中断。被世事阻隔着。命中没有的缘分。或者,是爱的不够坚定和纯粹。没有人能够提前看到那个最终可怕的分手。但分手在所难免。那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爱,直到有一天他走进了女人的生活中。

    他们说,爱起来的时候,谁都无法预见未来。只是爱着。那时候男人还在婚姻中。那时候他们的家庭还很和谐。男人和女人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办公室、写字间通常会发生的那一种。他们朝夕相处有共同要做的事情和要说的话。工作本身就是他们能够或者应当在一起的理由。于是,那爱的感觉便姗姗降临了。女人爱上男人的时候已经相识了很多年是很深刻的那种相识,那是第一次,她从窗里见到了他。那时候他正从一座古老房子的红砖墙下匆匆地走过。很深刻的印象。就记住了他。那时候他还很瘦,沉默寡言;那时候女人也决没有想到,日后会是他把她从失败的感情中救起。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平静淡泊而又无话不说。他们曾经是那种堪称朋友的朋友。彼此依赖和赏识。在一段偶然的可以长时间独处的远离家园的日子里,他们便谁也没有准备地相爱了。没有先兆。只是一个瞬间地。突然地。男人拉住了女人的手。

    他们在怀疑他们之间这突发的感情时,也开始怀疑在此之前他们各自绵长的爱。男人有妻子。而女人当时也正陷入同一个青年画家近乎苦难一般的爱情中。女人想,是他们此刻的爱情太热烈了,还是他们原先的爱情已经冰冷?女人不知道她该怎样面对,所以她觉得很害怕。在疾驶的列车上,女人想着她同那个画家旷日持久的关系。对面的座位上有时是他,有时又是别的什么人。慢慢地女人忘了那个画家。想从那一次爱的阴影中走出来。窗外是稻田。南方冬日里明媚的阳光。女人很惶惑。不知道同行的男人在想什么。但是那个夜晚他吻了她,从此一切便注定了。

    从原本单纯的爱情中逃离,女人不知道她做的是一种怎样的选择。没有权衡。也不明智。那时候女人被突发的爱情事件弄得很迷乱。他有妻子。而她差不多就要同那个青年画家结婚了,她已经为此作出了很多的努力。但是她放弃了。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想一想,便毅然投入了一个有着婚姻的男人的怀抱中。不计后果。她想这可能就是自己的本质。在爱当中。她总是义无反顾一意孤行。唯一的一次,她觉得自己有愧于那个热烈爱着她的画家。尽管他弱,但是为了他们能够相爱,他确实已经付出了很多。那是他们都知道也都十分珍惜的。但是像一只美丽的花瓶,被她轻而易举就打碎了。打碎了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同那个画家的爱情是那么脆弱。她没有小心维系。她知道那是她的过错是她使他们的爱情付之流水是她无情背弃了那个孤独的画家把他一个人丢在了空荡荡的画室中。多么冰冷的心。她甚至没有当面向他道歉没有对他讲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就为了那个她想都不想就爱上的男人。而那个男人的家庭生活没有一丝的差错。或者,有一点淡漠。但那是所有漫长婚姻必然的结果。是可以调整能够自愈的一种家庭的疾病。那个家庭是美好的是和谐的,她为什么还偏要置身其中?

    仅仅是为了爱。

    爱是唯一。

    于是,在一片迷茫中,他们开始了。女人并没有想到未来,他们之间也不曾有过任何的承诺。没有深思熟虑,更没有恩怨得失。只在性情中追逐着生命的至爱。这便是他们。陷在爱的深渊中的男人和女人。

    女人常想,她为什么会选择了这个男人。

    女人又想,可能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他很强悍。他为强悍表现在连他的感情的表达都是很强悍的。他觉得他想他就吻她,就要了她。哪怕是在沉默中,他也有着坚强的不可动摇的意志。他的资质中有一种磁性,一个莫名的场。就那样,吸附着女人。

    这可能就是理由。逼迫着她从一开始就不管不顾地选择了一个会给她带来无尽苦痛的男人。他没有显赫的声名。也不功成名就。他就是默默的那个男人。真心地爱她关怀她。于是她便被吸引了。而且是那么长久地那么历久不衰地被吸引着。她至今说不清他真正吸引她的地方是什么?他的样子?他的品质?他的生存的态度?抑或是他的强健的身体?他拥抱她时的那种男人的力量?

    只有一种感觉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带领你时的那种安全感和信赖感。你可以闭上眼睛,跟着他,朝前走。永远不必担心。他是那个可以依靠的兄长,能够信赖的朋友,一个忠于职守的保护人,还是一个能把你真正管理起来的家长,一个能让你在奋斗的路上取得最大成功的导师。

    便是这样的男人。他让你闭上眼睛却依然能感觉到前方的路。于是女人在浑水中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从此就再没有放开过。她甚至不必去考虑他有妻子,他们之间有障碍,他们必得去过那种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痛苦不堪的生活,想念却又不能在一起……是的他不让她去想这些。他只要她在爱中去体验那真正的欢乐与幸福。后来他的妻子去了国外。再后来他也带着孩子去了那个遥远的国度。是因为要走他才有了第一次认真的承诺。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娶她。那是他自从爱上她就一直在想的。

    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说到做到一诺千金。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这样的。此后他又在充满善意的斡旋中,走出了原有的婚姻。同妻子分手。分手后又成为了朋友。他总是说得很少。但是他做。他做着的时候也决不殃及到她。他说他最不愿的是,她会因此而受到伤害。他在国外的时候给她写来了很多信。他几乎每天都会给她打来或长或短的电话。

    那时候他们都在企盼着他们的婚姻。女人要婚姻那种形式,她坚信婚姻才能保证她爱的男人是她的。她为此甚至逼迫男人,同他争吵。她想只有男人尽快离婚,他们才能尽快结婚。她不懂深爱着她的男人为什么会说,这需要一个过程。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我们不该太伤害我的无辜的妻子。于是女人认为男人是站在他妻子的立场上。于是女人伤心流泪,指责男人在欺骗她。其实这是每个处在这种境地中的女人都会有的心思。她们想名正言顺不再过那种偷偷摸摸的生活了。她们希望从内容到形式都完全占有她们爱的那个人,于是,结婚便成了她们为之不懈奋斗的目标。

    婚姻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女人说,开始时她一直是那么认为的。只有婚姻。甚至连爱都不再重要,她所看重的只是能够使男人属于她的那个外部的形式,那张已变得越来越没有约束力的纸。后来,男人的婚姻解除,他们终于得以以各自自由的身份重新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所一直苦苦追求的那个婚姻的目标竟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们不是一直在企盼着那个神圣的婚姻吗?他们不是一直在憧憬着那个婚礼的场面吗?

    曾几何时。

    婚姻突然变得已不再紧要,甚至无足轻重。

    取而代之的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结婚和我们的感情生活有什么关系?我们就不能不结婚吗?我们就不能以别的方式去爱去生活吗?

    男人曾经迷惑。他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突然对结婚不感兴趣了。他离婚不就是为了他们能结婚吗?但是男人并没有把女人对婚姻的冷漠归结为她对爱情的冷漠。他了解她。也依然能感觉到她如故的爱。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表现出了对她的选择的尊重。那或许也是他对他们未来生活的选择。

    总之他们不再提结婚。当然他们并不是说婚姻不好,也不是怕一旦感情破裂,婚姻会使分手变得很复杂。不。不是。他们相爱。相爱了很多年。他们只是想在一种毫无束缚的自由状态下过一种彼此相爱的生活。他们不想让任何感情以外的因素来干扰他们的感情。他们坚信,在他们中间唯有爱才是能够决定一切的。

    然而,即或是他们心有灵犀,他们的这种方式也是同社会格格不入的。他们要面对很多重障碍,譬如,世俗的道德标准及相关的法规法则;再譬如,生活在社会准则中的双方的亲属。他们接受他们的这种出格越规的选择吗?他们能理解宽容他们并顶住来自世俗的压力吗?

    做一切事情都需要勇气。

    他们说这是他们走过来的路。为什么十多年来我们始终如此爱着?因为这漫长的每一天每一夜对我们来说都是美好的。没有婚姻我们也并没有分开。这可能就更说明了婚姻并不是能够把感情生活固定下来的唯一方式。是因为爱。有了爱才能够使相爱的人彼此忠诚始终不渝。

    接下来便是怎样策划和经营他们的生活。承载着这样的生活的方式当然也需要创造。

    他们是自由的人。没有婚姻,甚至连同居也算不上。因为在他们看来,今天的同居生活也正在慢慢变得不那么完美。同居是什么?一种没有婚姻证书的共同的家庭的生活。唯一与婚姻不同的,是来去自由,不受法律的限制。但是由于同居双方住在一起,使得这种家庭样式表现出来的问题,几乎和婚姻家庭是一样的。终日耳鬓厮磨,柴米油盐,于是如家庭琐事的争吵便在所难免。那时候你往哪里躲?愤怒和哭泣。没有可以独自平静下来的地方。也不再有新鲜感。每天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的乏味和无奈。

    她说我要逃走了。

    或者他说,快走吧。让我安静下来做点事。

    于是他们分开。各人做各人的事情。

    果然,两个人住在不同的屋顶下,情形就大不一样了。他们只是偶尔地住在一起。一开始是周三和周末。后来,便慢慢形成了规则。他们默契地遵守着。并总是满怀热望地期待着这两个时段的到来。他们从不破坏规则。除非非常特殊的情况。他们居住在一个城市。离得很近。但他们就是这样生活,聚聚散散,在看得见和看不见中共享着他们的感情。每一次见面都是新鲜的。都能够体验到那种无比幸福的感觉。包括性。包括那种恍若久别重逢后的激情和喜悦。而每一个清晨或者傍晚他们不得不按照规则分手时,又都会有着淡淡浅浅的忧伤,那种彼此依恋的心情。并重新涌起对几天后再度相聚的期盼。

    就这样,他们不断地离别又不断地在一起。这是他们为自己制造的规则。他们的生活由此而变得跌宕起伏又斑驳丰富。整整十年。他们就这样持续着他们的爱。以这种只适合于他们的方式。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爱的生活。

    这种方式能够使爱情变得很纯粹。

    当爱变得纯粹之后,爱也才能变得长久。

    只有爱,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唯一理由。

    十年里,他们经营的,只有爱。

    也只有保有爱,才能保有今天乃至未来的一切。

    他们的生活是有原则的。他们的原则便是爱。他们自觉自愿地相互关心和抚慰。在精神上和物质上。把对方的事情当作是自己的。无条件地共同承担生活的责任和义务。

    他们做爱。在做爱中共享欢乐。他们彼此忠诚。没有绯闻。其实即或在性上,他们也没有对彼此的约束。他们不会去和别人做爱,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彼此拥有就足够了。他们不希望有任何的外人介入进来,从而伤害他们的生活。因为他们很相爱。他们也都非常珍惜他们之间洁净的性生活。

    在经济上他们也是共同的。哪怕是一分钱的收入或支出。彼此明亮透彻。没有私房钱。这种彼此的信任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他们共同购置财产,包括房屋。他们希望在各自的房子之外能有一个共同的居所。后来他们终于找到并买下了那套房子。在绿色的草坪的对面。在郊外。去过周末。那是他们共同的家。可是他们还是没有结婚。

    于是人们疑惑。问他们为什么还不结婚。有什么障碍吗?进而人们猜测。却无论如何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这便是他们的方式。有点令人费解的。在无形的规则下,他们生活美满。因为有爱,便是一切都能够做到的。他们证明着。

    努力为自己找到一种能够让爱存在下来的方式,这是每一个爱着的男人和女人都应该认真去做的。太阳升起感情正在慢慢变得浅薄。更深刻的是什么,那不过是她的一种深刻的怀疑。

    她开始怀疑的是一个女人。像通常的爱情事件一样,那个女人是和她丈夫同一家公司的雇员。他们不仅在同一家公司,而且同一个部门。当然她丈夫是个部门的小小的经理,而那个女人则是这个小小部门的小小项目的小小头目。他们共同的愿望当然是能把他们共同的事情做好。只有事情做得好,才能从更大的老板那里讨得更多的信任和加薪。这是他们共同的目标。当然也是整个社会的目标。要一层一层地取得领导的赏识,自然也就要一层一层地尽力取悦于他们的上司。她觉得这跟妓女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做得好才能多拿钱。这样的游戏规则当然就决定了那个女人一定会主动和她的丈夫很接近。这是天经地义的。所有的部门无不如此,不过是下层对上层的巴结,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还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这个女人的风姿绰约,和她的精明强干。她太出色了,以至于她不仅能够接近她的丈夫,而且能够接近比她丈夫更高一层的领导,甚至能接近总裁。她是公司里的一枝绚烂夺目的花。这样事情就复杂了。因为她丈夫在偶尔不顺心的时候会提到那个女人。他说这个女人太厉害了。没有她摆不平的事。真是没意思。他还说他知道这个女人的狼子野心就是取代他。听男人的口气反而是他还要惧那女人三分。于是妻子便也夫唱妇随地很抑郁,觉得丈夫要被掌握在这样一个手下的女人手中,不能施展抱负,真是很不幸。

    仿佛整个部门的光辉都被那个女人夺去了。而她的丈夫在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面前竟然总表现出逆来顺受,好像他欠了那女人什么。

    后来,那个女人果然很快被提升为部门的副经理。就像预感的那样,只是更快了些。这样一来,她就登堂入室,明正言顺地搬进了她丈夫的办公室。这是这家公司的规定。任何的办公室都必须是两个人以上,总经理也不例外。没有秘密性。上班要什么秘密。当然在干起危害公司利益的事情来,也就不能那么方便了。

    他们桌子对着桌子。当然也就是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

    当然公司里还有一条规定,那就是同事之间不准暧昧。一旦犯规,那就对不起了,只能是双双走人。

    这样看来公司的规定倒是保护了妻子或丈夫的利益。但是她在无聊的时候算起来,她丈夫与那个女人每天关在一个房子里的时间,甚至比她和她的丈夫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问题是,连她都不能不承认那个女人的美。是很大方得体又咄咄逼人的那一种。不是交际花。如果是也是最高级的有着真才实学的那一种。不俗气。更没有市侩气。黑头发在脑后挽起一个优雅的发髻。微笑起来也是总揽全局的样子。但同时在极度的温和中又有着极度的智慧和精明,证明她决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放弃原则的女人。简直是积美德和美丽于一身的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谁又能抵御她呢?

    尽管妻子对于丈夫终日同这样的女人呆在一起极为不快,但是为了丈夫的前程,她有时甚至也像那些无耻的女人一样,积极地配合丈夫巴结这个女人。因为她预感了这个女人很快又要晋升。她想,一个连她都不能不佩服的女人,总裁怎么会不欣赏呢?

    有一天公司有一个应酬的晚会。这个晚会对能够参加晚会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很重要。这个晚会在一条游轮上举行。总裁也会亲自来。她丈夫和那个女人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然后在无意间,男人提到那个女人正在发愁,因为那晚那个女人的小孩没人看。那晚刚好是周末。这些确实是她丈夫非常无意间说起的。说者无心,但听者却莫名其妙地有意。她不知为什么,当即就无私地大包大揽了起来,说没关系。你们去吧,我来帮她带小孩。男人摘掉老花眼镜有点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后来到了周末。那个顽皮的五岁的小男孩果然就被送了来。是女人开着车把这个男孩从郊外的一家有外籍教师教学的全托幼儿园里接了回来。男孩搂着妈妈的脖子。嘴里叽哩呱啦的都是英文。那晚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清幽的香气。她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长裙里像是根本就没戴乳罩,走起路来乳房一颤一颤的,充满了一种优雅的诱惑。女人的手中也是一只黑色的羊皮小包。黑头发挽起的黑色发髻。只有脚上的皮鞋是白色的。显然那是她精心设计的一种美艳。晚会上的美艳。冷而迷人。她把小男孩交给妻子的时候,还随手递给了她一个精美的纸盒。仿佛在不经意之间。但她后来拆开来看了才知道那是一瓶十分昂贵的雅施兰黛的香水。女人只温和地说,麻烦你了。然后对她的儿子轻轻地晃动了几下手指,便带上她丈夫去游轮出席总裁的晚会了。

    那是个朗风清月的夜晚。

    男孩子好像根本就不介意他的妈妈。而她却一直站在门口,看她丈夫怎样钻进女人的那辆黑色的小轿车,那车又是怎样在夜色中毫无声息地启动,然后朝港口的方向疾驶而去。看那一幕情景时的心情很特别。那一点她是感觉得到的。尽管她和丈夫二十年的婚姻已经使他们彼此之间的感觉很疲倦,但是她丈夫被一个异常美丽优雅的女人带走这件事,她还是有感觉的。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胡思乱想什么。因为她不相信她这个已经年近半百也没有什么英雄壮举的男人对这种美妙绝伦的女人还会有什么魅力。

    那游轮上的情景她当然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尽心照料着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她陪他玩儿给他讲故事。天一晚小男孩就乖乖地睡着了。全托的孩子通常就是这样。很规律的生活。然后,她开始读书。从来是如此。她喜欢读书。各种各样的书。她看书看得很深奥。她觉得唯有看书是她可以独自享受的事情。

    到了凌晨,应酬的人们才回来。很兴奋的样子。女人没有睡。又为他们煮了夜宵。那个美丽的黑衣女人似乎更加光彩照人。那是成功出席晚会的结果。她并且一点也不零乱。无论衣服上脸颊上还是头发上都是一丝不苟地,光滑如初。这一点家中的女人也注意到了。晚会上的女人很歉意地微笑,看着她,说很多感谢的话。她的语调很轻柔。像很薄的那种轻轻飘的雪花。浸润着。让人觉得欣慰极了。然后就抱走了她熟睡的男孩。

    再然后,她丈夫走过来拥抱她。这是他们之间很多年没有的动作了。她知道那是因为她丈夫拥有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她问他,你这是怎么啦?但其实她还是很喜欢被男人搂抱的感觉的。她又想,那是她照料了一晚上那个女人的儿子换来的。

    你身上怎么一股香水的味道?女人挣脱了出来。

    是我身上吗?男人低下头拼命地闻着自己。是她吧,她留下的香味儿。

    是因为晚会上有跳舞这个项目吧?这很正常。女人为男人辩解着,然后便又上床平静地去读她的书了。她想我没有情绪。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男人把香水味道的西装脱在了书房里。然后他便即刻去洗澡。他睡着的速度比军事化操练还要快。他累极了。这一点也是妻子感觉得到的。他甚至没有像每天一样关上灯,不让女人再读书了。

    后来那个女人果然很快又被提升了。她被调到另一个由总裁直接负责的重要部门当了经理。从此她便和她的丈夫平起平坐,甚至还胜出一筹。于是,她丈夫说,她有能力。有硕士学位。可能还因为,她有姿色。

    这是妻子又一次听到男人说那个女人的怪话。那个女人因晋升而不得不搬出了她丈夫的办公室。也搬走了那张本来每天都可以看到的美丽的脸。从此她丈夫好像一下子萧条衰落了起来。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因为新来的副经理自以为是,盛气凌人,他们显然合不来。他和那个女经理只能在公司的经理会上才能见面。无非是见面而已,因为公司没事不会开会,开会通常就是很严肃的。

    她丈夫大有一种风光不再的感觉。终日里淡心寡肠,仿佛生活已没有了意义。后来还是妻子提议,既然他和那个女经理关系不错,周末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她和她儿子请到家里来玩儿玩儿呢?

    男人的眼睛好像是亮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又黯淡了下去。说,这样不好吧,人家是公司的红人。

    红人怎么啦?正因为她是红人,我们才应当尽量和她搞好关系,保持联络,说不定你的命运就掌握在她的手里呢。怎么样,去邀请她吧。我一定会做出一桌好饭菜的。

    她会来吗?男人有点冷漠。

    怎么不会来。不说她原先是你的属下,至少你们还是同事,是朋友。要不,就说我想她的小儿子啦,咳,随便你怎么说,去请她来。她不会不来的。

    那个周末到来的时候,这个家庭里果然欢声笑语一片。他们的女儿也从大学里回家过周末,这个女孩子也非常喜欢那个美丽的阿姨,希望能和她做朋友。她说她需要一个成功的女人做榜样。男人很体贴的样子。主动承担各种家务。看得出来的那种亢奋和殷勤。他去洗碗的时候,女人们便坐进了书房。

    她们谈书。女人说其实她读了很多的书但却全没有什么用。她只是喜欢读罢了。这是她在家里唯一的消遣方式,也有很多乐趣在其中。那个已升为经理的女人依然平和宁静。这一次她穿得很随便,一件白色的T恤衫和一条浅蓝色的棉布裤。脖子上随便扎一条丝巾。其实也是精心设计的,但却和那晚的很诱人的黑色调判若两人。她手里总是拿着那只玻璃杯。她要不停地喝水,但每一次只喝一点点。她说了她在国外读书的经历。她说她和那个男人彼此相爱。他们的分歧就在于她想回来,而他在那边已经做得很好。就这样,他们分手了。她带回了他的儿子。

    那晚上,她留那女人和孩子住在了他们的家中。她们住在她女儿的房间里,女儿回了学校。她很执意地留她们。毫无戒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这个绝美的女人走进他们不设防的家庭。她带着那个小男孩去洗澡去睡觉的时候,就把她的丈夫和那个女人单独留在了书房里。她让他们谈。聊天儿。她甚至为他们准备了一瓶酒。她不是什么也没有想。她的心理很复杂。但是她很欢乐。一种复杂的欢乐。一种近乎自虐的心理。她甚至希望能发生点什么。在书房里。她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她一直陪着那个小男孩儿。在女儿的房间。给他讲很多的故事。不厌其烦。直到他再也不能坚持了,他睡着了。然后她又去厨房。做那些本可以明天再做的事情。她想着他们在书房里会怎样禁不住去拥抱。她想着那个女人实在是太美了。她在她丈夫的怀里就像是一只柔顺的小鸟。她这样想着。折磨着自己反而很愉快。直到那个女人轻轻走进厨房,轻声地对她说起那些听上去很舒服但却毫无意义的客气话,把她轻轻地吓了一跳。

    她丈夫在那个晚上要了她。那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女人来了,她丈夫反而要了她?他竟然还弄出了很大的响动,好像要故意给谁听。其实二十年来,他们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女儿的房间就在隔壁。加之现在的建筑,隔音的效果很差。隔着一堵墙就如同是隔着一张纸。她丈夫那晚似乎有无名的怒火。他很用力。他故意弄得她很疼。她不得不挣扎。想摆脱那疯狂的撞击和对肉体的蹂躏。虽然是做爱,但是她却难过极了。后来她哭了。她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不是想报复谁。

    清晨的时候天空晴朗,阳光明媚。她起床的时候,觉得周身很酸疼。她仔细听。她是被窗外的那个小男孩的笑声吵醒的。她已经熟悉了那笑声。那么美好的。她也太喜欢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儿了。她自己的女儿已经二十岁,无须她照料。但是她却非常想能有一个需要她照顾的人。后来,她便把她的这个想法对那个女人说了。那时候,女人正带着她的儿子在窗外的草地上玩儿。早晨的阳光照着他们。他们跑着。有时候摔倒在草地上。那情景真是美极了。像电影中的镜头。她走过去。加入画面中。女人依然对她和善地微笑,好像并没有受到深夜的侵扰。她想这就是这种女人的能力。否则她怎么能读到硕士又干上经理还使她也不得不着迷呢?她于是更加钦佩这个女人。觉得她真是了不起,能把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那么好,那么完美。然后她便对那个女人说了她的想法,她说你很忙,需要发展,你实在有事的时候,孩子可以送过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女人又是莞尔一笑。那一笑充满了理解和亲情,就仿佛她们是姐妹。但是,突然地,她们两个都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她们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朝着一个方向。

    是他的目光。

    他好像在说着什么。他的嘴在动。但是她们听不到他的声音。真空的塑钢窗关闭着。但是那目光却穿透了她们的感觉。这是让女人们不约而同感到恐惧的。

    后来,那女人果然就不得不麻烦她了。因为又过了不久,那个女人又如她预期般的升任了总公司的副总裁。她就要和总裁平起平坐了,而她的丈夫却依然停留在那个小小的部门经理的位子上。女人升迁得如此之快,是因为公司不想让这个出类拔萃的女人继续吊在那个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位子上浪费才华。他们想尽快让这个女人的全部能量都发挥出来。这样的人才越能早被利用,公司当然也就越能早些受益。公司是伯乐。公司当然辨认得出究竟谁是千里马。

    曾几何时,这个女人成为了一个她丈夫需要仰视才见的女人。至少在公司里是这样。他会不断地接到这个新上司电话或传真里发来的新指令。慢慢地,她丈夫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的怨气发展成为了一种强烈的忿恨。他甚至骂她是婊子。是一心只想往上爬的骚女人。是势力眼。是不择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于是她打趣地问她丈夫,是不是因为吃不到葡萄。想不到她丈夫竟勃然大怒。他要求她今后不许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他根本没有那份心情。他的确对那个女人有看法。这一次,男人可能是被真的伤害了。

    倒是她在悄悄联络着那个总是很忙很累的女人。这一次的关切与其说是为了她丈夫,还不如说是她自己对那个女人由衷的心疼。因为副总裁毕竟有副总裁的很多工作,很多的不能够脱身。然后,便是几乎每个周末,那个可爱的小男孩都会被送到他们家中来。后来,小男孩就干脆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己的家。她也越来越离不开那个需要她尽心照料的孩子了。她丈夫对此漠然处之。他不说不要这样,但也决不鼓励这样。他的心情可能是很复杂的。毕竟,那个小男孩呆在这里就像是一个人质,能时时刻刻地勾住那个总是疲惫不堪的女人。男人骂归骂。冷淡归冷淡。他心里其实是希望副总裁能常常到家里来的。哪怕只停留片刻。只留下瞬间的微笑。

    这是男人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可能也是为了解脱自己。但是尽管如此,事业上的不尽如人意还是使男人心情郁闷。这是让妻子最最忧心的。这无疑为她增添了很多烦恼和很多要做的事情。有时候,她不得不牺牲掉自己很多的读书时间,去帮助丈夫解决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这是她过去从没遇到过的。那时候丈夫处在生命和事业的巅峰状态,有足够的自信和自尊心,根本就不屑于听她哪怕是十分有建树的帮助和告诫。如今一切都改变了。男人的脆弱使他在遇到挫折时,就像是受了欺侮的孩子,每分每秒都需要有人去哄,去抚慰。其实天并没有塌下来。男人不是还稳稳地坐在他部门经理的位子上吗?不是还管理着手下的几十个人和两三个实体吗?他不是时时也会蹦出那雄心勃勃的抱负和对于未来充满希望的憧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男人就是要呈现出一派兵败如山倒的颓势。于是女人便也顺势迁就起男人来。编造出果然大难临头的谎言来欺骗和说服她自己,以给予男人无尽的照料和体贴。她就是这样不停地在男人的耳边翻过来倒过去地说呀说呀。幸亏她过去在男人并不需要她的时候读了很多的书。使得她能以足够的知识面对他,并且帮助他。这就是女人们。她们总是能很好地调整自己。她们可以被人弃之如敝屐而毫无怨言,又能在男人需要的时候召之即来,全天候地履行她们爱的诺言。她们也会因男人的脆弱而变得无比坚强。她觉得她此刻就像是一座大山,被那个孩子一般的男人依靠着。她想这可能就是她在书中所读到的那种“角色的倒置”吧。

    前途是有的,看你能不能抓住,后来不久,那个可能是通向前途的机会就到来了。那是一天的晚上,她突然接到了女总裁的电话。并不是周末。电话中的那个女人尽管自信,但是在谈到她儿子的时候还是显出了某种焦虑和不安,甚至带出了哭腔。她说她刚刚接到幼儿园的电话,说她的儿子病了。发烧。他们此时此刻正在前往儿童医院的路上。而她此刻正准备同外商签约。那是一个很大的房地产的项目,对公司很重要。而且这个项目是她谈下来的。签字仪式很隆重。总裁和市里的领导都会来。她是无论如何离不开的。她问她,能不能……

    她根本就没有让那个女总裁讲完。她说,我们马上就赶到医院,你放心吧。她想她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首先考虑到那个小男孩的安危。可能也没有考虑到助人为乐的意义。而是想着机会来了。她的换算公式很简单:她的相助就等于是她丈夫的前程。其实她忽略了她的相助还要加上她丈夫同那女人不同寻常的关系,才会等于她丈夫的前程。一个公司怎么会因为妻子的善于助人就给予丈夫高官厚禄呢?

    其实小男孩子只是一般的感冒。全托的幼儿园只是不愿承担万一的责任罢了。发烧便要输液,这样,他们夫妻便留在医院,幼儿园的阿姨自然也就如释重负般回家去了。

    他们在照看这个生病的小男孩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幸福感。是因为他们的确爱这个孩子,愿意为他付出辛苦。这期间,男人几次给签字仪式上的女人打电话,报告孩子的病情。要她不必着急。从容出席仪式后的那个酒会,既然是那个酒会很重要。

    男人很大度,很尽心尽力,也很负责任。

    待那个庄重典雅的女人赶来的时候,事实上任何的危险都已经过去,小男孩已经睡着了。但是她看见儿子小脸苍白躺在那里打着吊针的样子,还是哭了。她很自然地靠在男人的胸前哭着。哭了很久。这一幕妻子当然也看见了。在这种非常的时刻。她觉得这足以证明了他们过去可能有过的那种亲密的关系。她需要身边的这个男人的支撑。

    小孩子要继续留在医院里输液观察。尽管他的烧已经开始退了。他的呼吸也已经平稳。当然三个人全守在这里毫无意义。当然妈妈妈留在这里天经地义,但是妻子还是提议副总裁应当回去休息,她留下来,反正她明天没有课。一开始那个疲惫的女人犹豫着。她说是我的儿子病了,让我留下。妻子坚持,说你回去吧,你太累了。后来男人也坚定地站在了妻子一方。他轻轻拍着女人的后背,说走吧,这里有我们,并提醒女人明早要送外商去机场的日程。于是女人在犹豫和感激之间,泪水莹莹,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男人去送女人。

    男人突然被妻子叫住。

    妻子说,孩子没有什么事,你也回去吧。

    男人莫名其妙。

    妻子接着说,你去送她。这么晚了,一个女人,怕街上不安全。然后就回家睡觉,你明天也要上班。走吧。

    可是……男人看着女人。一开始他弄不清妻子的意思。那几乎是怂恿的目光。他不知道妻子这样做是出于善意,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但妻子的提议恰好也就是他想要做的。他想要送那个悲伤疲惫的女人回家。他想要和她说几句话,安慰她,在妻子的面前他们意犹未尽。他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别的利益的驱动。他爱那个女人。关心她,心疼她。他的爱是纯洁的。他想都没有想过要利用它。

    在妻子的催促下,他向外走着。他看见女总裁在走廊的那一头远远地等着他。他最后听到妻子轻声地说,你要对她好点。一个女人这样也实在不容易……

    然后病房的门轻轻关闭。

    男人大步流星地追上了等在那里的显得无比孤单的女人。

    丈夫和妻子都知道一个女人为什么不容易。

    妻子当然是有意这样说的。所谓的对她好点,在妻子的概念中,其实也就包括了和那个女人上床。这一点妻子是清楚的。因为一看见那个女人靠在她丈夫胸前的那个样子,她就意识到了要她的男人有前途,那就不单单是要她献身,还要她丈夫也献身。她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怂恿丈夫去送那个女人的。她也不知道,女人在这个时候所最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男人的抚慰和支撑。那么她的丈夫就是那个时刻的那个男人,假若她尚无别的男人的话……

    妻子做出了双重的牺牲。牺牲了她自己也牺牲了她丈夫。所以整整一夜,她始终被这双重的牺牲困扰着,尽管她一直在十分精心地看护着那个小男孩儿,但痛苦依然在不停地啃咬着她的心。她完全知道在那样的夜晚在那样的男人和女人之间会发生什么。那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状态再度包笼了她。那是一种非常残忍的自我迫害的心理。当她想着她的男人拥抱和亲吻着另一个女人,终至扒光她的衣服和她上床做爱的时候,她的那种痛苦的快感便达到了顶峰。那简直是一种疯狂。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甚至是超越了她自己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但是,无论怎样地快乐,她却还是忧心忡忡。她几次冲动,想离开她正在看守的那个小男孩去给她自己的家里打个电话。她想知道在暗夜里同另一个女人一道消失的她的丈夫是不是已经回家了。她还想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能信守二十年前所谓彼此忠诚的诺言。但是她几次又放弃了去打那个电话的想法。她不愿意让她的男人以为她是在监视他。她只想把最好的形象留给她丈夫。很多年来,她一直是最好的妻子,最宽容大度,也最善解人意。她无懈可击。她近乎完美。但是到了清晨,她还是去打了那个类似监视性的电话。她找到了一个要丈夫为男孩煮一点牛奶的理由。她拿起电话的听筒时心怀惴惴。她不知道她是希望自己的男人在家还是不在家。电话的铃声响了。她想她丈夫可能还在睡觉。她让铃声响着。她惶惶地等待着。但是。终于。家中的电话没有人来接。被证明着。她的愿望可能真的实现了,她的丈夫可能再不会抑郁不得志了。一切在进行着。按照她的预想。她激动得几乎想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很黯然神伤地回到了那个小男孩的身边。那时候小男孩已经睁大了黑色的眼睛四处看着。他已经完全好了。他恢复得很快。他为他躺在白色的房间和白色的病床上而感到很惊奇。这里是哪儿?他问着这个他已无比熟悉又无比依恋把她当作是另一个妈妈的女人。

    女人看见小男孩醒了真的很高兴。那完全是另一种境界的心情。她把她的全部心情都亲吻在了小男孩的额头上。然后她把他抱在了怀里。她爱他。就像他是自己的孩子。她对着他的耳边轻声说,知道吗?你病了。可现在好了。太阳出来了。来吧,我们回家。饿了吗?想吃点什么?牛奶还是白米饭……

    那是男人忘乎所以的一次冲击。他一上来就说了,他这样做可能是怀了一种很卑劣的目的。甚至是乘人之危。但是他是男人。男人就必须有他的功利心。难道你们女人能忍受那种拜伦式的只为爱情而活着的男人吗?不。男人不能是那样的。最终,或者是因为他天分不够或者是因为他命运不济,他最终可能事业无成,但是他不能不努力,不能没有野心和事业心,不能总是被压着,特别是被那些女人,那些他们曾经爱过的女人们……

    男人是在开着车送女人回家时说这番话的。他说了男人的价值,他们的功利心,但是却并没有明确说,在这样的事业的低谷中,他是需要他爱过也爱过他的女人帮助的。一路上,他完全抛开了女人的心情,抛开了女人正躺在医院病房里的儿子不谈,而只说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追求他的价值观以及他目前怀才不遇的心境。以及,女人很久以来的对他的不关心不理解不体恤。仿佛那一段感情是不曾有过的。

    他说得很激忿。以至于随着那激忿,飞驰的汽车在深夜清冷的大街上也显得很激忿。街灯一盏一盏地飞快闪过。风驰电掣般。大街上很空旷。车了像完全失去了方向和控制。摇摇晃晃。横冲直撞。不能够判断。什么也看不清。女人好像不是坐在自己的车上,而是坐在“过山车”上。耳边是男人喋喋不休让她头脑发晕的英雄伟业。直到一个急刹车。汽车猛地停了下来。把男人和女人都弹起来很高。女人才费力地辨认出来,这里并不是她自己的家,而是身边的那个男人的家。

    女人沉默不语。她觉得这完全不是男人在送她,而是粗暴地在搭她的车。尽管她对身边的这个男人还是怀了一份很深的友情,对他的满腔激忿深表同情,但她毕竟是副总裁,她不允许她的属下这样不知深浅地对待她,于是她沉默不语。等待着那个男人离开驾驶员的位子。但是男人不离开。他也在那里缄默。那么,女人便打开车门走下车。她绕过车头。替男人打开了车门,并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下来。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他们两个人都一言不发。但身体的语言已经足以表达了他们的意思。然而男人还是没有下来。最后女人只好又打开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这一回汽车平稳地一直开到了女人的家。

    女人下车。但是她还是打开了男人的车门,说,看看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这便是女人的邀请了。

    然后很自然地,男人走进了女人的家。他可能根本就不想抵抗。或者那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不论这个女人是总裁还是下属,他觉得他在这样的时刻都需要她。

    他们自从走进女人的家,就什么认真的话题也没谈过。那时候,他们想做的事情已昭然若揭。于是,他们既不必再谈男人的处境,也无需再谈女人的儿子。那些其实都是他们心里想的。但那一切如果说出来,既不能解决什么,也会破坏掉他们此时此刻的愿望和心情。只为了一件事。只朝着那一个目标。那是不能说的但又明白无误。于是,他们只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问寒问暖的话。暗暗朝着那个目标。

    这时候,女人脱掉了她副总裁的那套服装,将身体的曲线很自然地裸露出来了。她还把总是整整齐齐挽在脑后的发髻拆散开来,让她的头发如黑色的瀑布柔软地飘浮着。她还把自己当作了一个纯粹的女人,煮了茶和咖啡。她问男人是不是想喝一点酒。她还说了友情。说了她在总裁的位子上才觉出了友情是多么重要和珍贵。她说这都是她的真心话。在这个夜晚能和他在一起,对她来说真是奢侈了。她还说,她对他是确实怀有友情的,可能也还有欲望……

    女人就是那么说的。

    在她自己的家中在那个初秋的深夜。

    尽管房间里很温暖,女人还是觉出了冷。那可能也是暗示性的,但是女人自己并不知道。她只是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然后想走到门厅的衣架上去拿一件自己的外套。然而当她走过男人的身边时,她便被男人凶猛地抓住了。像恶虎扑食。她没有准备。她手中茶杯里的水有一半洒在了她自己和那个男人的身上。这一切又仿佛是精心设计的。其实,那本是一个失之交臂的过程,但是被他们燃烧着的热烈的情欲改变了。他们谁也不愿意错过。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本来就不多。

    女人被男人紧紧抱着。

    女人被男人亲吻着,她几乎无法喘气,但是她还是觉出了男人的手正从身后伸进她的衬衣,触到了她的肌肤。

    她想那才是她梦寐以求的。什么总裁不总裁。她的心剧烈地跳着。她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那么轻盈的行走。她知道那是男人在带着她走向那张床。床上的男欢女爱。她任凭着。她太想要那一切了。就像她太想要公司的利润。还有,太想要听见儿子的欢笑……

    不!女人想,睡觉仅仅是睡觉。女人又想,她应当是一个有原则的女人。

    她不能把公事私事混淆在一起。她……

    而她在男人的怀里说的唯一的话是,我永远弄不懂你妻子为什么要把你推出来。

    男人说,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她爱我。

    这也叫爱吗?女人呻吟着。

    当然是爱。是那种比你我现在更强烈更深沉的爱。

    然后便是女人的所有衣服被无情地剥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也是女人的需要。她毫不遮掩地在男人强健的身体中动荡着。仿佛星星月亮。蓝天白云。但是女人却一直在心里坚持着,她是个有原则的女人睡觉仅仅是睡觉。尽管天上地下。排山倒海。她却决不能犯把睡觉同正事搅在一起的那种英雄美人式的错误。就像山崩地裂。宇宙间里留下了两个赤裸的灵魂在翻飞舞动。洪荒时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能够包笼一切的热烈而性感的喘息声。女人想,她爱这个男人。她想要他。身体和爱又怎么能分开呢?让那个情愿让出丈夫的以为那就是爱的妻子哭泣去吧。此时此刻,她需要这个男人。这才是人间天堂。这种身体与身体缠绕撞击的感觉确实比坐在副总裁的高靠背转椅上与各种客户周旋不已的感觉好多了。这也才是女人真正想要的。

    他们持续着。剧烈的身体的动作和听不见的心声。他是不是只想着利用我?这并不妨碍我爱他。他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不是爱她的位子,而是这个身体。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纯粹的爱?我们男人就是要追名逐利。不择一切手段吗?别动。你别动。

    男人抱紧着不停喘息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

    那是所有人的共同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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