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复一个消息,她有些犹豫。如果回复,他可能会打电话给她,然后,又能怎么样?再回到以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维持着这样一份微妙的情感?崔若珊无限悲哀地感觉到,他们的关系无法靠近了。如果她或者他,主动约对方出来,然后找个地方,完成两人一直以来跃跃欲试的性结合。那么,结果一定是乏味的。这场感情对于两个精明的成年男女来说,绵延得太久,激情已经在试探和等待中消失殆尽。
同时,崔若珊又很了解毕海生的感受,他和她一样,唯美,矜持,精于算计,却又相互存着一份真心。他们之间不是爱情,爱情是多么无私、宝贵的东西,轮不到他们这样各有私心的人头上。不是爱情是什么呢?是真心。对,就是真心。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心也是弥足珍贵的。他和她一样,他们其实是对手。崔若珊记起他们第一次在“似水流年”喝茶的时候,毕海生说的那句话,他说棋逢对手难免两败俱伤。是的,他们就是这样,他们中的两个人,哪怕有一个稍微柔顺一点,不要那么坚硬,他们很可能早就在一起了。但是,即便那样,持续一段时间,也会分手的。这是事物的自然规律,就像一段抛物线,即使它的弧度再优美,顶点之后也要滑落,挡都挡不住。
在这场情感的较量中,他们没有等到终场就结束了,所以,他们没有输赢。倘若他们坚持到最后,这场情感角逐就会分出胜负了。崔若珊知道,倘若那样的话,输的肯定是她,男人和女人的较量,到了最后关头,女人永远是溃败的一方。这样一想,崔若珊反而觉得安慰,她虽然没有赢,却也没有输呀。
崔若珊原本已经坦然面对这份情缘的消失了,毕海生偏偏又出现了。她抚摸着自己的手机壳,反复地阅读这则短信,只是几句简单的祝辞:当你的手机响起,是我的问候;当你收到信息,是我的祝福……但她依然感动了。那个男人,他毕竟还是舍不下自己。她还是决定给他回复消息,她从自己保存的信息里调出一个笑话转发给他,就像对任何一个朋友一样,交换一则短信。她经常这样做,这是一种习惯,也是礼貌。
几分钟后,毕海生的短信在空中绕了个圈后,又回来了。这次只有四个字:“我很想你。”单薄的四个字紧紧地挤在一起,像是代表某种决绝的姿态。崔若珊看到这几个字,有些鼻酸。她能够体会毕海生现在的心情,他是多么骄傲的男人,无法原谅崔若珊“临阵脱逃”带给他的羞辱。他原以为崔若珊一定会再找他的,但他的打算落空了。但是,他终究舍不下她,只好做那个先低头的人。崔若珊在感动的同时,又有些隐约的得意。她打开办公室的抽屉,找出一枚镍币。这一次,她把决定权交给了镍币。她对自己说,花朝上,她就接受他,同时接受他的骄傲。她决定做那个妥协的人,不再和他玩这个空手道的游戏。她看出来了,他和她一样,他们都想要主动权,他们都不愿意做那个情感上被动的人。好吧,既然他想要,那么,她让给他,她让他得逞。既然她喜欢他,那么,就让他做那个赢家。她把自己交出去,和他上床,然后,当不可避免的分手到来的那天,她无疑是输的那一个。她一定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女人,使劲抓着他,离不开他。就这样吧,哭就哭吧,她想,既然别的女人能这样,她也无所谓。为了这个男人,值。崔若珊这一刻简直为自己感动了。崔若珊眼前浮现出想起毕海生的样子,他像往常一样微微地抬着头,他的手指夹着香烟,眼睛轻轻一挑,仿佛在说,你碰不到比我更好的,你错过我会后悔的。可是,崔若珊不满地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高姿态。毕海生沉默了,他低下了头,他说,我鼓起勇气主动找你,你还说我高姿态。崔若珊笑了,她得意地想,你最终还是沉不住气了。她把镍币朝空中一抛,“叮当”一声,它清脆地落在地上,旋转着,不停地旋转着,由快到慢,终于,停下来了。她凑过去,仔细辨认,很不幸,抛在地上的镍币,花居然朝下了。她不甘心地想,抛错了,再来一次吧。于是,她厚着脸皮,又认真地抛了一回。这一次,镍币因为抛得太高,而滚到了办公室的门外,她跑出去,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小心翼翼低下头审视那枚镍币。她失望极了,还是没有看到花。她不得不承认,花,还是朝下了。崔海珊感觉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揪着她的头皮,像一根紧绷着的弦,然后她听到“咔嚓”一声,断裂了。她明白,有一些东西远去了,并且,永远地远去了。
崔若珊依依不舍地把毕海生的短信删除了,她觉得它们搁在手机里不安全,像个隐藏的地雷,没准哪一天就爆炸了。以她对毕海生的了解,他不会再找她了。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对于她,从此沉默了,并且永远沉默了。而她,时间一长,性格里冷冰冰的东西就会自动地钻出来,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会自然而然地阻断她对毕海生的思念。然后,如水过无痕,雁过无声,毕海生将从她的生活里彻底地失去踪影。
也许这样更好,崔若珊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说,这样更好。可是,终归是有遗憾吧,只是她把它藏起来了,藏得很深,渐渐的,她想,连她自己也找不到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去冬来,然后,温暖的春天又来临了。生活还是那样平静而安谧,上班,工作,回家,做饭,读书,看女儿。“幸福”那个小东西还和以前一样,时不时跳出来,在崔若珊的眼皮底下狂歌乱舞一番,崔若珊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罗芳打电话告诉崔若珊她已经结婚了,罗芳说:“崔姐,我悟出一个道理,婚姻虽然乏味,但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它终归是个归宿。幸或不幸,婚终归都要结一次的。”罗芳嫁的男人不错,听她的语气很快活,崔若珊真诚地为她感到高兴。
黄昏,临下班的时候,崔若珊随便翻看一本杂志,她无意中看到这样几句诗:
当所有的风景都换成黑白两色
是否还有人向往着彼岸的灯火
一路上一路上我们都没话说
风熄了,草涨了
岁月变成沙漠
烟消了,梦醒了
喧哗变成寂寞
你是你,我是我
但是我们的痛苦却一直沉默
夕阳穿过洁净的窗玻璃折射进办公室,橘红色的光晕温暖地洒在崔若珊的脸上。她轻轻把这几句诗念出声来,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你是我,我是我,但是我们的痛苦一直沉默。”她的眼泪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落在手背上,她的眼泪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闪烁。她终于第一次为那个曾经短暂地靠近过她生活的男人流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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