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木子啊,我说真的,我最希望你好好过你的日子,要是我能搞到钱,我支持你开铺子,我回来跟你一块儿干,我不想你再去搞,真的!”
但他坚持:“不,我们一起搞。”
那就搞吧。既然要搞大的,我跟木子都想到了,不能再去搞出租车的事了。那弄不到几个钱。
最后我们瞄住了一个,就是徐虹说的那个“坏人”。搞个坏人,总算对我们的胃口。有次在湖北,我们搞了一个出租车司机,那人很穷,身上连五百块都没有,我们没打他,只是把他的嘴巴封起来,他的眼神让我都有点儿难受,木子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不敢看那人的眼神。最后我们把司机和车扔在那儿,坐上车一口气跑到河南去了。我们像是在躲啥似的,生怕再想起那个人。我想他这辈子肯定把我们俩的脸都给刻在心里了。我是再不敢到那儿去了,这辈子都不去了,那眼神会一直瞄住我,就像现在我们瞄这个坏人。
他真是个当官的,穿制服,有时坐一辆带警灯的小汽车,有时开一辆黑狼狗似的雪铁龙。他住在新月小区,我们瞄了他一周多。最后我跟木子选定了他,他那样的人,家里肯定不缺少现钱。我们只要现钱,拿了就走。
我跟木子跟踪他,结果却发现一个怪事,他跟他老婆住两个地方,他老婆住幸福花园。
我们跟到幸福花园,最后发现,其实幸福花园才是他的家。
会不会是他在新月小区包了个女人?我猛然想起徐虹说的事情。
我们又瞄了两周。他倒是带两个女人到新月小区去住过,不过,她们肯定不是他包的女人,因为那两个女人都只去过一两次。看来他还没包到女人。我跟木子说。
我们决定去新月小区下手。一个原因是,他住新月小区的时候多;还有一个原因,是木子的原因,他怕遇上女人。既然逮住一个大的,我们也狠了心,我跟木子买了两部手机,是二手的,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就用手机联系。我跟他说好,搞完事就立刻离开江城。这事有点儿麻烦,木子他到底带不带椿儿走呢?木子说,他跟椿儿说好了,他最近要离开江城,等到了其他地方立住脚,他会给椿儿打电话让她去。
我好奇怪,椿儿这么相信木子,就不怕木子把她甩了?
我们终于瞄住了下手的时间。那天是下午三点多,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没去上班,一个人回去了。兴许是他累了,想睡个觉吧。我和木子,我扛着一桶水,木子装成快递公司的,木子按门铃,我在楼梯口装作歇气。
门铃响了半天,那人出来,把门打开,防盗门关着,木子说:先生,您的礼品,请签个字儿。那人很肥胖的脸出现在防盗门的监视窗里,他把本子拿进去,签好字再递出来。木子把一只大纸箱放在门口,通通通下楼去了。我扛着水桶准备往楼上去。
那人看木子走了,打开防盗门出来取东西,我刚好走到门口,一个趔趄,水桶从肩膀上掉下来,恰巧把防盗门卡住了。他把箱子拉进屋,却关不上门,我假装慌乱地搬着水桶。他满脸怒气:“你咋回事!”我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时木子冲了回来,把他推进屋里,我把水桶也刚好扛起来,反手把门碰上,木子把他按在墙上。
“你们……”他喊叫起来,木子没让他喊出来,木子把他的喉咙卡住,压在墙上,他像是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鸡,翻着白眼,手脚乱动。我赶忙踢了他几脚。
木子按住他,我到宽松的沙发上坐下,像是来他家的客人。宽大的屋里装修得很豪华,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我没见过的。这家伙很富,我心里想,真的搞了个大的。
看他挣得没劲儿了,木子才放开他。他喘了半天气,说:“你们要钱,还是……”
钱!我狠狠地说。
他好像就放松了好多。你们自己去拿,还是我给你们取?他看看我们俩问。我看得出来,这的确是个坏人,他准是想到了更坏的事,他才不在乎钱呢。
我盯着他,他的眼睛里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我实在想不通,怎么人有钱了就什么都不怕?我们搞那个出租车的时候,司机怕得要死,跟我们说,他没钱,他有老娘,孩子还上学呢,老婆也下岗了……搞得木子心软了,没打他,把他的嘴给封了起来。就差没蒙他的眼睛了。他的眼神也弄得木子心软。
你去拿!我说。我们搞事情的时候一般不多说话,这也是我跟木子的习惯,话说多了会惹祸的。
他好像知道我要这么说,走到墙角的酒柜那里,伸手从里边拿出一扎钱,他取钱的时候木子一直盯着他,木子手上拿着一只包,那包里装的不光是本子和笔。
他把钱甩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不用看,知道那厚度,起码有几万吧。这家伙真有钱,随便一扎就是几万。
那人看出了我们眼睛中的贪心。他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他说,这是六万块,算是你们今天的辛苦费,够了吧?
我没说啥。等他继续说,看他那么轻松的样子,我真想上去朝他那张胖脸上揍几拳,把那张脸打瘪。心里骂了一句王八蛋!
那人说,你们俩拿了钱,立马就给我走;你们要是不走的话,我告诉你们,不出10个小时,你们的手腕上就会戴上铁家伙,够你们受的。
天哪,真是碰上了比我们更狠的角色。我现在算是知道徐虹的眼睛有多毒了。他这么说,是把我们给吓住了。木子脸上有些不对劲儿,我假装一脸无所谓,看他还要说啥。
果然,他有下文:“你们俩要是还想发财的话,我给你们指条路……”他停了一下,像是要看我们的反应,看我不动声色,他才接着说:“你们现在就去干,我给你们说地方,幸福花园第二幢西边301号,你们到那里可以拿到10万块,在床柜下层,上边是袜子,袜子下边是你们想要的……”
我看了木子一眼,我心里一惊。幸福花园二幢301号,这不是他的家吗?天哪!这是咋回事啊。他把我们搞糊涂了。
他还没说完,他像是在给他的手下布置任务:“你们现在就去,干完就走,你们有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后如果你们还没离开这个城市,你们就完了。”
“当然,”他好像说累了,口气松缓下来,“你们也可以不去拿那10万块钱,那也要马上离开这里,你们相不相信,只要五个小时以后你们还在这个城市,我就是挖地三尺也可以把你们找出来!”
我相信他说的话。我不用看,也知道他眼里的狠劲儿超过了我们。
“我们咋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木子问了一句。木子一般不说话的,可是他说了这话。
那人立马显出很瞧不上我们的样子:“我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嘛……你们可以不去拿那钱……”
乘我们犹豫,他补了一句:“你们最好别留下把柄。”
我心里像是被打了一拳。说实话,他太狠了。我真想杀了这么狠的一个坏人。
我给木子使眼色,把那人推到沙发上,像宰猪似的用膝盖压住他,我从里屋撕了床单来,把他绑得牢牢实实,然后我弄条毛巾把他的嘴巴堵住。我让他脸朝天花板躺在沙发上,还给他身上盖上一条毛巾被,看起来他像是在午睡。他别过头去,懒得看我们。其实,我也怕看他的眼睛,我都有些后悔了,我有些害怕。
出了小区,走上街,我问木子:“去不去?”
木子犹豫了一下:“你说吧!”
我狠了狠心,说:“我们还有四个半小时。”
这样说着,我们的脚像是听到命令,带着我们往幸福花园去了。
我们还是刚刚那样儿,进到小区。我知道木子有些害怕,怕那人弄个圈套搞我们。其实我们一出来就想清楚了,那人并不想抓我们,他是更希望我们的手一时用劲,把他老婆的脖子卡断了。但是我不会杀人,我们不能杀人,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最后,站在小区大门拐角的地方,我跟木子说,木子啊,你记住,我们千万不要弄死人。
木子点点头。
我们进小区。到第二幢,上楼,不过这回我跟木子换了角色,木子扛水桶,我按门铃。一个女人出来,就是那个人的老婆,我们把刚刚干过的事重复了一遍。
我进去首先把女人的嘴巴捂住,死死按在墙上。我不敢让木子来干这事,我怕他手一软让女人叫出声来。女人穿着睡衣,白色的睡衣。她的脚不安宁,狠狠地踢了我几脚,胸脯一起一伏,手乱动,但是没多大力气。
木子准备进屋去找那张床,钱在床柜下层,那个人对我们说得很清楚。看女人没多少力气了,我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扔到沙发上,胡乱地拽了条纱巾堵住她的嘴巴。把她的手拧住,我正找东西绑她的时候,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我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木子站在那儿发愣。他手上拿着两扎钱。肯定就是那10万块。我眼睛眨了眨,头好晕,眼睛有点儿花,不过看到那钱,我眼睛一下亮了。
女人倒在沙发上边。她被打晕过去了。手脚都被捆得紧紧的。
我看着木子像吓傻了似的,这才注意到,我旁边地板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头下边淌着一摊血,那血刺得我眼睛疼,头疼。我看到木子盯着那个人的头,眼睛都直了。
我吓坏了,看来那个人到底还是给我们弄了个圈套——这屋里怎么就多出了个男人?我一时糊涂了。
木子说:“许哥,我杀人了!”我听出来他声音里的颤抖。我打了个冷战,清醒了:“木子,你听好,那个人没死,那个人没死!他只是被你砸破了头。”
现在我们首先得顾自己的死活了,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出了小区,我们拦住一辆出租,往车站那边跑。
到了车站,我一看表,我们是给吓坏了,其实我们还有一两个小时呢。我相信那人说的话,要不了10个小时,如果我们还呆在这座城市的话,我们会完蛋的。
我看看木子,他好像比我还晕,车站有很多长途车,我们随便到哪儿去都行。可是木子好像梦游似的,跟我在车站里乱窜,不停地问“我们到哪儿去”。
我拉着他上了一辆长途汽车。坐上座位,我好歹喘了口气。木子这么晕,弄得我也快崩溃了。我把头靠在车座上,现在,我好想睡一觉。我的脑壳里边隐隐感到疼。木子喘着粗气,坐在我旁边,我把他挤在里边座位,他的脸像一团橡皮似的贴在玻璃上。
车轰轰发动了,木子突然跳起来:“椿儿!”
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椿儿。我其实早想起了。我就怕他想起来,我只盼车快点儿发动起来,快点儿开走,快点儿带我们离开。
木子就这么从我面前挤出来,奔到车门那里,从开动起来的车上跳了下去。我愣了愣,下意识地跟着他跳下了车。车开走了,售票员把脑壳伸出车窗外骂我们。
我撵上木子,抓住他。
“许哥,我要把椿儿也带走!”
“木子!”我对他吼叫:“你发个啥疯,椿儿让她留在这里,我们得赶快走啊!”
“不行,”木子说:“那人会找到她的,她咋办?”
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我想起了那个人。我相信那个人要做什么,就能做到。他狠。
木子的反应比我快,木子想到椿儿是对的。我又想起了徐虹,我第一次还是从她那里听说那个人的。但愿徐虹能好好地回家,嫁人,过日子。
我们跑到椿儿住的地方,她正坐在被窝里呢,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脸色很难看。木子跑过去,一把把椿儿从床上拉起来:“走椿儿,跟我们走!”
木子从布衣柜里几把抓出衣服裤子,递给椿儿:“快穿好,我们走。”
椿儿却不动弹,她脸上满是疑惑,看着我们,就好像看着两个疯子。
木子到这会儿才把口气松缓下来:“椿儿,我跟许哥说好了,我们今天就离开这里,你跟我们,你跟我一块儿走。”
我不住地看表,表针沙沙走动,我感觉那像是一把正慢慢朝我脑壳砍来的刀。
椿儿看了我一下,对木子说:“木子,我不能走,我得病了!”
木子说:“得病了也走,我背你好不好。”
椿儿一下子笑了,她笑得有气无力,像是被晒蔫了的花儿。我猛然想起了在她老家见到她的情景,她坐在河对面的石头上,甩着腿和手,向水潭里扔石头,她的脸上被太阳照着,亮花花的,光鲜明艳。
椿儿指了指自己的下身,我一看,吓了一跳,天哪!那儿满是血,不断地往外渗。木子也看到了,他一下子矮了下去,他跪在椿儿面前,看着椿儿裤子上的血。
“椿儿啊,你这是咋的了!”木子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
出了这事情,我也不知道咋办了。我耳朵里只有表针走动的声音,它越来越响,像是在敲我的脑壳,我头疼得厉害。
椿儿说:“木子,我怀孕了。可现在我怀了孕怎么办?我昨晚吃了那种药,今天早晨就开始流血,流好多血,我都没法出门了,裤子都弄脏了,我给你打手机,你关机的……”
椿儿说得气喘,她的脸色苍白。
木子说:“走,我们上医院去,我背你去。”
椿儿说:“我不要你背,我这样儿,咋出门啊。”
木子说:“椿儿,你咋这么傻,命要紧啊!”
他这句话提醒了我,我一看表,脑壳里转一下,我们只剩下几十分钟了。命要紧啊!我脑壳里这句话轰隆隆变成了一种打雷的声音。我走过去,抓住木子说:“走,你,椿儿,我们三个人马上往车站走!”
木子要跟我说啥,我突然打了他一耳光:“走,你个龟儿子!赶紧!”
椿儿满脸恐慌地看我,她肯定是叫我的样子给吓坏了。她不由自主地抱住木子。
木子被我打醒过来,他抱住椿儿:“椿儿,听话,我们走!”
就这样,我走前边,木子走后边,我们像是椿儿的衣服,尽量把椿儿遮起来,我们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长途汽车站,上了一辆离开江城的长途汽车。汽车开动的时候,椿儿就靠在木子怀里,像是睡着了。
我跟木子脱掉外衣,铺在座位上,让椿儿坐在上边。我们没看到血,但是我们都知道,椿儿的血在不断往外流,木子紧紧抱住她,她好像越来越轻了,就像是一团天下掉下来的云,洁白,美丽,却轻得没有分量……
我但愿我们就是几朵漂浮的白云,向着天边飞飘,一直飘到很远,一直飘下去,只是不要掉下来。
责任编辑 舟扬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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