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伟君。
你难道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是会改变的吗。尽管我和你在人海中擦肩而过,但当这一切被掺杂了许多其他的感情以后,你会发现烟火中氤氲的烟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在看完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话以后,窝在沙发里的撒元奈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合上了杂志。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因为伤势的原因,爸妈强迫元奈在家里再休息静养一个星期,还说是为了迎接新的生活给自己的儿子改了名字。其实元奈原本挺喜欢自己的原来名字,但有什么办法呢,爸妈的话必须要听的。
“还不快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元奈妈拿起刀子开始削苹果。
“呃,早就收拾好了,终于要回学校了,这个暑假快要把我弄成神经病了!”
撒元奈望了望妈妈的脸,然后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
“妈,辛苦你了哦。”
元奈没有让爸妈送自己到学校,而是自己一个人一大早赶到了学校。
“喂,同学请站住。”元奈望了望叫住自己的女生。女生的胸前挂着个写着“学生会纪检部”的牌子。“你为什么不戴校牌呢,哼,不戴校牌也就算了,竟然连校服都没有穿,请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呢?还是你根本就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呢!”
女生的口气有些强硬,转头望了望门口的另外几个没穿校服的同学。“哎,这么多没穿校服的啊,他们几个呢,跑哪里去了啊。”
“喂。同学,我当然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只不过我晚来了一个星期,所以还没有领新的校牌,校服也小了,穿不上身啊。”女生望了望元奈,从脚底打量到头发:“管你呢,既然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不遵守纪律就要被扣学分。”女生的语速很快,容不得元奈插一句话,别说是反驳了。“我哪有……”元奈的表情无奈极了,望着比自己矮许多的女生,元奈甚至有想溜走的企图。
“还狡辩,你是几年级几班的啊,说下名字,性别什么。”
“高二七班,撒元奈,性别你自己不会看啊!”不可否认的,元奈投降了。
女生突然抬起头想要反击,突然想起男生的名字——撒元奈。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啊,可是整个高二原来不只有他姓撒吗,难道是新来的转校生,嗯,管他呢。
元奈拜托了女生之后,才会想起刚才的她怎么与印象中的薰那么相似呢。但是女生的校牌上又没有写名字,而且刚才的接触也没有看清她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么一层透明的膜,两个人在辗转后还是擦肩了,当再次期盼相遇时,或许只是在人群中羞涩的一眼观望吧。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短暂的问候让元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新学生一般,但还是浑身洋溢着自信的。
晚自习课间的时候,同学们问题的问题,下楼买东西的买东西,教室里的空气热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元奈便一个人跑去了天台。上面的空气还真的是很不错哦,元奈转过头突然看见天台拐角处有火花飞溅,难道是着火了?元奈走近些,刚想要喊着火了,突然看见是一个女生在放烟火。
“喂,你怎么在这里玩烟火啊,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学校,学校是不可以玩这个的吗?快停下来啊!”元奈走上前去,烟火释放出来的烟雾突然将这个唯一靠近天空的地方的空气弄得格外浑浊。女孩并没有理他,也没有回话,只是手握着烟花梗,在天空中挥舞起来,晚上的天台上吹着微微的风,将女孩的头发吹得凌乱,烟火所迸发出的一个个火星,像是带着许多尾巴的精灵,在燥热的空气中飞舞。
“难道你没有听见吗,快停下来啊!”元奈大声地叫着,可是女孩毫无停下之意,甚至还将闪着火星的烟花从元奈的脸前挥过。元奈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女孩像是怔住了一般,烟火在空中也止住了脚步,随着最后一点烟火的消失殆尽,天台瞬间又被黑暗吞没了。
“你干什么啊,要怎样用得着你管吗?”女孩仰起头望着元奈。
“是你!”两个人几乎是同一秒喊出这句话的。被吹乱的头发在额头前面像是疲惫了似的趴着。
女孩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呆呆地站立了很久。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个自己所想的转校生,而是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他。但他为什么叫作撒元奈呢,到底是自己想错了,还是真的就是另外一个人,只不过和他长得相似而已。
元奈尴尬地放下了手,女生仍然紧紧地握着手中烧尽了的烟花梗。
“话说我还真的是倒霉啊。早上遇到你这个倒霉孩子,晚上本来想要英雄救美,却没想到犯事的竟然是你,呵呵,这可是我返校的第一天啊,注定和你有缘吗?你也太搞笑了吧,你看看你的头发。”元奈大笑起来,女孩在沉思中一下子惊醒,再次望了望他,是那样的相似,只不过头发变成了棕黑色。依然是单眼皮,翘起的鼻梁,笑起来有一个深陷的酒窝。
“那又怎样,反正这里又没有人监管,我只不过太无聊了,才会到这里来放烟火的,谁知道你会上来,不过幸好不是老师,要是老师,我就死定了。”
元奈突然瞥到了女生左胸口上的校牌——尹酱薰,好奇怪的名字,名字下面是班级的号码,只不过有点模糊看不清了。当视线注视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元奈停顿了一下,她的名字中怎么也有一个“薰”字呢,呵呵,难道就是她吗,不不不,绝对不可能的,薰明明不是她那样的发型,再说名字中有“薰”的人多了去了,嗯,绝对是巧合。
“好吧,那么现在就不要再玩了,离下节课还有七分钟,快下去吧。”元奈笑着说道。
“可是,还有五支烟花没有放完呢。”女生简单地打理了下头发。
“快下去啊,没有听见吗!”元奈大声地喊道。于是,女生咽了口口水,便下去了,元奈留在了天台,整理了一下犯罪现场,突然看见地上还留着那五支没有放完的烟花。
好吧,就当是给我好心提醒的回报,元奈一下子点燃了五支烟花,他尽情地挥舞着,黑暗一下子被发黄的光亮照亮了。
酱薰将元奈拉到了人群的外面。“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别人的名字改成自己的名字呢?你也太小人了吧!”尹酱薰鄙夷地看着元奈的脸。
“我怎么了,我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名字改过来而已啊,小北是我的旧名字,撒元奈才是我的新名字,你这个人真的是无理取闹啊。”元奈刚想挣脱尹酱薰的围堵,便又被尹酱薰狠狠地掐了一下。
“你说你是撒小北?”
“对啊,您有什么惊奇的吗?”
气氛一下子像是跌进了冰水里,抛弃了嘈杂和喧闹,在这广阔的土地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毫无声息的,就这样随意把阳光拽进了背后的影子里。
尹酱薰突然从这气氛中逃走,分明还是脑袋被所有思绪所封锁的瞬间,她又见到了他,只不过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她突然又回想起他和她初次见面的场景,不经意地跌撞,在人海中随意地擦肩,却换来了白色纱雾后面的思念。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龄,在沉寂里,她又一次遇见了他。
元奈不知道怎的,在自己身上又发生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也并没有多想,便走开了。
元奈每一次回忆起这一幕,都会偷偷地暗笑,有时候他也会想会不会因此透支了自己半辈子的桃花运。
下半学期开学两个月后,尹酱薰向撒元奈表了白。
那天,撒元奈和一个女生去商讨学生会下一个阶段的工作计划,走在去往会议室的路上,女生突然挽起元奈的胳膊,然后对他说自己其实暗恋他好久了。这时候,碰巧遇到也来开会的尹酱薰,便遭遇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尹酱薰似乎听到了刚才女生的话,上去一把推开那个女生,大声喊道:“撒元奈,撒小北,我喜欢你!”
然后一切又像是陷入了沼泽一般,悄悄地静止了。
后来元奈拒绝了两个女生。那个女生自知无趣便走开了。而尹酱薰却不罢休,当她听到元奈拒绝的理由时,她像是释放了一般冲着元奈大喊道:“撒元奈,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我是薰啊,那个撞到过你两次,在攀岩的时候和你分到一组,被你在公交车上救过的薰啊!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又一次剧烈化学反应后的释然,他们那么多次擦肩,换来了这一句惊天动地的我喜欢你,只是为了烟火微光下的再遇见,再次和你在一起啊。
这段刻骨铭心的表白将静止的气氛拖长了许久,尹酱薰自从知道其实撒元奈就是撒小北的时候,便肯定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孩,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揭晓这一切,或许只有时间能诉说吧。
元奈沉默了好久,然后他注视着尹酱薰的眼睛,所有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脑海,他来不及回想,便说道——“那么,收回我刚才的话,我们在一起,可以吗?”
微光向晚
文/项若诗。
他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上奔跑,身边传来的温暖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光芒掠过瞳孔,他看见了甬道的尽头,正要转头笑着和后面的人说话。身边却突地空了,凉风吹过,擦过墙壁留下刺耳的声音,黑暗的甬道里,光芒散去,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呼呼。”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原来昨晚在沙发上就睡过去了。
他侧过头,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上,月光落在他脚边,冰冷地刺进他的眼里,他张口想说什么,被喉间袭来的痛楚制止,狠狠地将手边的枕头掷出,没有理会轻微的撞击声,他伏低了身子,将头埋在双腿间许久未动。
许阳一点也不喜欢他的新同桌。
这位新同桌在转学来的那节班会课上应同学要求献唱了一首歌,瞬间征服了全场,而后他又在学校举办的音乐比赛上崭露头角。他还记得他在台上表演时的洒脱,不像自己。
许阳从音乐室回来,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琴谱,皱着眉想要快点回家。抬起头时看到向晚还没有回去。
夕阳笼罩的教室,在视网膜上投下暖暖的剪影,那个一直肆意歌唱的少年被光笼罩,人趴在桌上,似是睡得极不安稳,刘海还一翘一翘的,他走近一看,几乎失笑。
向晚的左手臂被头压着,右手臂却是没有被束缚的,右手夹着一支笔,笔尖还一顿一顿在他手下的纸上点着。许阳定睛看去,发现是一张乐谱,旁边有好多乱涂乱画,他看到了几句“好烦啊”“这里是什么呀”之类的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应该是他的动作惊扰了向晚,他从桌上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向他时,眼里闪过迷惑,他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反而转了起来。
他问:“同桌啊,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些?”他的视线落在他的琴谱上。
许阳有些跟不上向晚跳跃的思维,虽然在纠结自己该何去何从,却还是将手里的琴谱向自己的身体更加靠近了些,随即道:“当然。”
向晚却已经不再看他,他看向了窗外,此时正值傍晚,远处的天边涂抹着淡金色的晚霞,云朵卷成一团,重重地悬浮在半空中,仿若随时都会压下来,“真是,很漂亮呢。”
许阳没有听清。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侧脸上,少年的眼睑微微合上。是从哪儿吹来的风,卷得他手中的琴谱翻卷,他没有在意,他只记得当风吹拂起那个人的刘海,他看到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轻微的弧度。半明半暗。
他沐浴在光中,而他,站在一旁。
琴谱“哗啦哗啦”骤响。
许阳边跑边解那勒了他一晚上的领带,虽然登台表演已不是一两次,却还是学不会穿这样正式的礼服,还是想念曾经和向晚一起登台时穿着常服,也不用惧怕台下人的评论。想到这里,又是摇头笑自己没出息。
很快,很快,他就能再见到他了。
昨天听同学讲起向晚回国的消息他是惊讶的,惊讶向晚没有联系他。
三年前向晚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他没有去送,他想,没有告别就终有再见的一天。他想,向晚应该和他一样,近乡情怯,所以没有联系他。
可是他忘记了,向晚从来就和他不一样。
“你再说一遍。”声嘶力竭的怒吼,还伴有砰的一声,似乎是人体撞上墙壁的声音。许阳皱了皱眉,靠在门边没有进去,只探出头看门缝里的人,叶辰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和叶辰自从上高中来一直搭档登台,对他的声音自是再熟悉不过。
“我已经不再唱歌了。”许阳在这个声音出口的瞬间怔在了门外,即使三年了,他依旧还能分辨出这个声音。
“满意了?”轻松的上扬的语调,说出的话却是残忍的。门里的叶辰似乎也不太相信,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吱呀一声,一个人走出来,许阳带着不敢相信抬起头,刚好和那个人四目相对,“向晚,你……”你什么呢,明明有这么多话,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还有最重要的是,你刚刚说了什么,你不再唱歌了?
你已经,不再唱歌了?
许阳已经看不清向晚眼里含有什么,他突然看不清前方了。
——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做不到你那样洒脱。我没勇气,没毅力,没决心,做事情容易半途而废,可是……“向晚,我有点不明白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了。”在他浑浑噩噩考完钢琴六级考试的那天,他发短信给向晚,然后向晚约他到江边去。可是到了这儿,向晚又只是静默地看着江面。
许阳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哪根筋抽着了,莫名其妙地在混乱的时候找向晚。
“你觉得这条江如何?”向晚在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许阳看过去,一条很普通的江水在缓缓地流淌,他如实回答了。
“你仔细看那边的倒影。”对岸摩天轮的光明明灭灭,光晕缓缓地在江上晕开,各种颜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相互渗透,刹那间,光华在瞳孔上流转。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样。你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能,你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在明天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可是只要是江河,最终都是要流向大海的,而且一路上它领略到的风景都会很漂亮,不是吗?”许阳侧头看去,看清了向晚眼里倒映的璀璨的星光,就像一直以来,他在台下看到的台上的他。
“我想,我想继续弹钢琴,和你一起演出。”零点钟声骤然响起的刹那,许阳听见自己这样说。
有风拂过发梢,卷起四下散开的温暖光芒。
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喜欢本来就是没有任何缘由的,暂时找不到答案也没有关系。现在只要,向着出现在他眼前的美景奔过去就好了。
怎么回事?许阳偏过头去,手指不停地在钢琴上弹奏,试图补救叶辰的失误。
叶辰的眼里满是惊愕和伤痛,他顺着叶辰的视线看向台下,离舞台三四米远的过道处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在那个人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台上的瞬间,指尖音符一顿,没有连上。
向晚,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许阳决定和向晚成为搭档的一个月后他们第一次冷战。原因是向晚认为许阳的伴奏太中规中矩,只是按照乐谱一个音一个音弹奏,没有投入感情。
“你前面六年,就是这么弹钢琴的?”向晚坐在桌上,两腿晃在空中,轻飘飘地开口。
也许是随口一说,可是许阳火了。他前面六年就是这么努力练习钢琴的,现在只不过是想确认自己,想要看到另一种与众不同,却也同时令人倾心的美景,才站在这里。于是他一句话没有说,站起身走出了门。
没有理会向晚在身后哎哎地叫唤。
这一场冷战,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赌气,时间持续超过了他的预期。
向晚坐在他旁边,没有找他说话的意思,而他自己,就算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年少的骄傲,也让他低不下头。他每天都跟自己说今天要找向晚道歉,可是每每看到他低着头和往常一样哼着歌,就打了退堂鼓,想着反正他好像觉得并没有关系。
直到向晚两天没有来学校。
许阳站在向晚家门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敲门,他从老师那儿要来了向晚家的地址。可是,向晚家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许阳揉了揉鼻子。破旧的阁楼,楼下是喧闹的小吃街,他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被迎面袭来的各种调味剂的味道熏得流眼泪。
这时才想到老师给他地址时的为难,想到这里,他正要转身离开,迎面撞上一个买菜回来的妇人,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前站着的他,后来想到了什么,便笑着引他进了门。“是晚晚的同学吗?他从来不带同学回来的。”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中带着欣喜,“这两天他发烧,可还是在床上捣鼓他那些歌,我是看不懂,可他是执拗的,从小就这样。他父亲……”像是想到了什么,妇人尴尬地住了嘴,许阳也没在意,因为他在门边看到了向晚。
他靠坐在床头,地上散落着纸,许阳上前捡起来一看,是他那天弹奏的歌的琴谱,上面被笔画来画去。他一路捡过去,在看到一张上面写有“什么破同桌啊”
的时候瞬间失笑。慢慢地整理好地上的纸张,慢慢地走过去,想要和向晚道歉。
走近了才发现向晚靠在床头睡着了,依旧拿着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点着。这一次,许阳没有发出声音,他默默地将掉下去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才退开。
他微微笑起来。
房间寂静,只能听到向晚均匀的呼吸声。
叶辰放弃了高三毕业前登台的机会,许阳对各方接踵而来的询问不置可否。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叶辰说。
一个人从小由母亲一人养大,母亲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尽力给他好的生活,他十分懂事,也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可是有一天,他的父亲发现了这个被他遗落在外的孩子,让人前来带走他,母亲不让,他也不愿,然后在争执中,他替母亲撞上了硬物,伤在喉咙,医生说他从此不能再唱歌。
“三年前他受伤就被父亲送去了美国,他不肯接受手术,只是守着他精神失常的母亲三年,这次,是因为要回国办他母亲的丧事。”叶辰哽咽,“许阳,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弟弟,不知道他经历了这么多,我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唱歌。那同样是向晚的梦想,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在我们表演的台下徘徊。”
“许阳,他是注定属于这个舞台的。所以,无论怎样,能不能请你,让他接受手术,他下午的飞机去美国……”不待叶辰说完,许阳已经转身奔出了门。
许阳在台上瞥到向晚后,其实还见过他一次。
彼时许阳去拿遗落在音乐室里要和叶辰排练的曲谱,透过窗看到里面的人,那个他三年未见的少年拿着他的曲谱在唱,他长高了,眉目也比三年前更清冽。窗户并没有关上,他能很轻易地听到他的声音。
许阳能感受到门里人的纠结,他很努力地按着喉咙,出来的调子却没有曾经那样美妙,他真的不能唱歌了,认识到这点的许阳不小心撞上了窗户,在少年抬头的瞬间自己蹲下,借着墙壁遮掩自己的身体,身体缓缓滑下的时候,他听到门里人的闷声咳嗽,一阵一阵。
他静静地蹲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虚空,直到感觉有眼泪从脸颊边漫过。
其实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紧张,他站在初三毕业的晚会台上,灯光打下来的时候,他只能看到站在他几步之遥外的向晚,漆黑的台下只有那些荧光棒制造出来的细小的微光。
他只是将和向晚练习过千百遍的曲子自由地弹完,不再是一个音符一个音符,而是更加自由的,因为这首歌,本来就是自由的。
在歌曲到高潮的时候,他睁开眼看向台下,那些荧光棒在黑暗中晃动着,慢慢地汇聚成一道明亮的光芒……他似乎能看到台下人年轻的脸庞,那样诚挚,那样还没有经过世事无奈的脸庞,纯白如纸的年纪,却是最动人的青春。
全场寂静了几秒,然后,掌声雷动。
掌声响起的瞬间,他转过头去,看到向晚微笑的模样,柔和的橙色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嘴角上扬的弧度,眷恋了温暖。然后他转回来,让眼睛记下眼前璀璨的美景,低下头,让灯光掩盖他微红的眼眶,深深地鞠了一躬。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从来不去承认。
向晚从来都是一副微笑的模样,只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何时就会被打破。他很早就有了梦想,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许只是在向梦想行进的旅途中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也如当初的自己一样对于梦想摇摆不定,就顺手帮了一下,其实也并不知道这一下会为自己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变化。
可是现在,向晚,你知道吗?我多么感谢命运。
如果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途经你的人生,帮助你坚定了梦想,并且陪伴你在这条路上走了那么久。那么经年过后,不论自己是否仍在这条路上奔跑,我都是庆幸着的,庆幸着遇见过这么一个人。
他更快更快地奔跑起来,他怕慢一点,自己就要哭出来了,他才不要在他面前哭。他经历了那么多聚散悲欢,失去了最爱的音乐,失去了这么多年来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他有多难过,而自己竟然来得那样迟。
“什么啊,打电话让我去高中的音乐室,叶辰这人在想什么?现在是暑假好嘛。”许阳揉了揉头发,正要埋怨,却想到一个人,绷着的脸就瞬间柔和下来。
他与那个人也曾吵过架,也曾埋怨过对方,只是只要他一弹琴,他一唱歌,两人就能和好如初,原来,他和他已经走出了那么长的路。
他知道的,他从来就没有对他说过谎。
叶辰和向晚的关系也变得不再生疏,他看到叶辰每天脸上洋溢的笑容,心里也是替远在国外接受声带手术的向晚高兴的,他终于是收获了他该拥有的。
向晚不会和许阳说起,他那年约他去江边,是他刚从母亲嘴里确切听到关于父亲的消息,他站在江边吹冷风的时候,心里十分混乱。只是看到江水倒映的美景的瞬间,他转头去看身边的许阳,许阳眼里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美景的欣喜,那时他就想,如果能和这样一起为梦想而努力的朋友一起再次看那样的美景也不错,于是就开口了。所以,其实自己没有许阳想的这么伟大,他也是一个需要光的孩子。
许阳推开门的时候,正值正午,阳光肆意地透过窗洒下,依旧是温暖的光。
那个少年伏在桌上睡着了,右手指尖夹着笔,笔还一顿一顿地在身下的纸上点着,似是睡得极不安稳,刘海还一翘一翘。
一如多年以前,他在音乐室里睡着,他去叫醒他时,他总会不耐烦地在桌上靠着,将脸埋在手臂搭成的圈里,嘴里嘟囔着烦死了。
他停下脚步,轻轻地掩上门,没有上前,靠着门就这样微笑。
——总有一天,我会笑着告诉你,你看,我们相遇,然后若是还能一起为着梦想前行,这多好。
小武
文/徐美琳。
在《新闻联播》里说的某个几百年难得一遇的闷热夏天里,我认识了小武。
所有人都觉得小武的形象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又高又瘦但身体结实,脸上已完全脱了稚气,甚至令人感觉饱经沧桑。他眼里那仿佛终年不散的大雾,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深不可测。
可是班主任却不这么想。
小武最倒霉的一点就是他每次犯错都会被班主任抓个正着,好事却一次也没被撞见过,于是在班主任的眼里,小武便成了我们班的头号“恶霸”。我想她肯定不可能抓到每件坏事的“幕后黑手”,那么这些就被理所当然扣在了小武头上,班主任对他的积怨难免越来越深,小武更是恨不得立马换班主任。很久之后,当我们再次想起这段故事时,仍是止不住地开怀大笑。
我第一次见到小武,是在琴房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我既没天分又不勤奋,学个吉他完全是为了陶冶情操,谁料这琴行里竟有诸多校友,不免被老师拿来比较。而我这老师最爱说的就是隔壁琴房的那个貌似平凡却弹得一手好琴的男孩,老师演出的时候也总爱带上他。都是一个学校的,差距怎么这么大?不光老师这么抱怨过,我也抱怨过。我曾无数次地站在琴房门口注视着那个我始终不能望其项背的男孩,在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的时候,我就沦为了他琴声的奴隶。
有人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上帝手里的棋子,谁能料到我和他竟然被撒到了同一个棋盘上,以致后来我们最常感叹的便是造化弄人。我的生活重复了泡沫偶像剧里的狗血情节:我在新学年的教室里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孩。当然,他并不认识我,也并不知道我认识他,更不知道我曾无数次地瞻仰过他的琴技。我在发放校服的时候默默地记住了他的名字——小武。
同班之后,我渐渐发现我和小武之间出奇的相似:我们喜欢相同的乐队、相似的音乐类型,我们都在吉他课结束之后选择继续学习声乐,我们对人对事的看法也差不多相同……大到人生观价值观以及音乐灵魂的契合,小到不喜欢吃的饭菜和恐高怕黑,我从未如此惊异地发现世上竟存在着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另一个自己。但有一点,他比我更成熟更世故,而我总是习惯性地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这是我始终不及他的地方。我一直试图弥补这个不足,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像他一样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一直梦想着成为另一个小武,但我渐渐发现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他。
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我和小武的惺惺相惜不仅是因为彼此的才华,更多的是因为我们极其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家庭在我们身上悄悄打下的烙印。家庭对我们的影响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们两个的妈妈是班里同学公认的“女神妈”,一直处于八卦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两个妈都是典型的“社交女王”一个黑白通吃,整日应酬不断;另一个家族庞大,业务遍布全球。俩妈都人脉极广,被描述得出神入化、无所不能。每当同学好奇问起妈妈的职业,小武总是避而不谈,我则回答笼统,以此来掩饰我们复杂的家庭背景。
然后总是有心思细腻的同学找到我们话语之间的漏洞,比如——爸爸们呢?
小武卖了个萌撇了撇嘴,我开了个玩笑一带而过。聪明人自然不会再多问。
他们对小武的爸爸做了无数的猜想假设,却又都被我一一否决。是的,我。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知道全部的故事,包括小武。其实命运早在把我们撒在同一个棋盘上之前就跟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十七年前的夏天,有两个孩子的出生日期被大人们偷偷动了手脚,以至于在十七年后的同龄人中,他们成了最成熟的两个。谁能想到自从一起改动过资料后,这两家人的生活就开始相交。
在我并不十分清晰的记忆里,小时候那个抱着玩具熊蜷缩在角落里的男孩一直是我的噩梦。他望向我的眼神十分惊恐,我用同样恐惧的眼神与他四目相对。扔到窗外的玻璃杯在我们俩脚边碎开,我吓得叫了一声躲到一边,耳边却仍呼啸着屋内大人们的争吵声。伴随着更大声的响动,一个男人抓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夺门而出,一个女人把那个男孩拽进屋里,又把门狠狠地摔上。而躲在一旁的我早已止不住瑟瑟发抖。虽然我已记不起那些人的模样,可那种巨大的恐惧在我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仍会打个寒战。这也直接导致了每次我妈提起要跟我爸离婚的事,我都会以死相逼,直到他们作罢。小时候不懂的事,长大了都渐渐地懂了。
自我上学开始,一个怪叔叔就经常在我的生活里出没,我在他非让我叫他干爹的时候打了他一巴掌。我对他是极其的厌恶,可我妈眼里的情绪却是截然不同。
他是我妈新公司的老总,总是变着花样让我妈加班,或者找尽各种理由接送我妈上下班,甚至接我放学。自我在我妈的抽屉里发现一盒避孕套,以及这个男人给我妈一笔又一笔的钱买房买车的时候开始,我已经完全懂得这意味着什么。我装成很乖很无害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很讨那个男人喜欢。可那个男人不笨,他看出我什么都知道,让我妈来套我的话,于是我又学会了装傻。没有人是天生的演员,我高超的演技就是从这里开始练就的。我爸不是不知道怪叔叔的存在,只奈何他自己没本事拼不过怪叔叔。家里没有人想到其实这一切我全都知道,而我们就这么一直平安无事地生活到现在。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怪叔叔的侄女小雨,她的相貌迅速和我脑海中小武的亲生妹妹小雨的相貌重叠了起来。我这才终于从怪叔叔的口中得知小武一家的事。我小时候遇见的那个抱着玩具熊的男孩,不是小武还能是谁呢。我曾拿小时候的住处离小武家特别近这事儿打趣,说是我们小时候说不定在哪儿见过。谁想到我们最初的相识竟是这样。
没人知道这对父母是怎么想的,妈妈带走了小武,爸爸带走了小雨。小武妈妈又漂亮又能干,于是小武的生活里也和我一样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叔叔”。
小武小小年纪就看懂了许多事,他在家里乖乖地尽儿子的本分,对那个“叔叔”不冷不热却也没什么不快;在外却完全是他妈妈的影子,放荡不羁、走南闯北、在各界社会人士之间周旋,年纪不大却已经资历老练,他的眼睛已经不似原先的清澈,仿佛没入了看不透的迷失森林,森林里是终年不散的厚厚浓雾,让人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我时常会想,会不会连小武自己都走不出他自己设下的迷宫?他的心底会不会还有一个小小的他,在角落里抱着玩具熊,依旧用那样惊恐的眼神打量着身边谜一般的世界?我们渐渐地长大,肩上能够承担的担子越来越重。我们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远,忘记了最初那个脆弱不堪的自己,再也望不见路的起点处那个小小的小孩。
我坐在图书馆里用文字记录下这些错综复杂的故事,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小武。很显然,他并不知道我在写他的故事。他偶尔也会迎上我的目光,浅浅一笑,然后继续低头做他自己的事情,眼里的大雾似乎在阳光下渐渐散开。我时常会有错觉,觉得那些故事只是我为了写稿子而编造出来的噱头,他并不比我们特殊,他也只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然而生活却是远远比偶像剧还要狗血的东西,当我在他们十七岁的夏天里度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之后,我终于意识到玩具熊的时代已经跟我们彻底拜拜了。而这个夏天里,我们又重复了肥皂剧里的泡沫情节——小武出了车祸。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冲到医院的,我只记得手术室门口不断闪烁的红灯,坐在椅子上将自己的指关节握得发白的小武妈,以及我第一次面对身边的同龄人命悬一线的刻骨铭心的恐惧。
我和小武血型一致,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跟着护士走进了抽血室,我说我是他姐姐。
医院连着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小武妈都异常镇定地签了。而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我,终于明白了小武的遇事冷静都是源自哪里。我想起每次心烦气躁,小武总是在一边淡定地说“没事别急”的时候,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小武妈递给我一包纸巾,说让我不用担心,她没让他死他不敢死的。我破涕为笑,感慨小武妈不只是女神,还是女王。
小武果然没敢违抗他妈妈的意愿,在医院休养了十天半月就回家了。我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不可能!这一定是闹着玩!可是他胳膊上的伤疤一直都在,我们又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了学校。
高考就这么摆在了我们眼前,所有人都在埋头苦读,谁都不想将这十二年的辛苦付之东流。而我和小武分别以艺术特长拿到了优惠降分的资格,也算是心里有底。我们一起走进教学楼,简单地说了句加油,就分别走进各自的考场。而接下来的日子,比我们之前想象的快得多,一夜之间我的证书里又多了一张。高中的日子算是画上了句号。
毕业典礼那天,小武破天荒地带了他曾经用的那把旧琴,自弹自唱了一首《流浪记》。我坐在舞台下面看着舞台上面的小武,好像回到三年前在琴房里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我站在琴房外对里面的人充满无限的崇拜。
三年,他的唱功和琴技又有了极大的提升,现在的他比三年前还要令我佩服。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个我崇拜了三年的男孩,人满为患的礼堂上只剩下了他的声音:
我就这样告别山下的家
我实在不愿轻易让眼泪流下
我以为我并不差,不会害怕
我就这样自己照顾自己长大
我不想因为现实把头低下
我以为我并不差,能学会虚假
怎样才能够看穿面具里的谎话
别让我的真心散得像沙如果有一天我变得更复杂还能不能唱出歌声里的puyuma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而我听得笑中带泪。不久之后,那场盛大的离别如约而至。
录取通知书到达的那一刻,我们被分到天南海北,甚至地球两端。小武为了他心爱的女孩去了南方,我则带着我们曾经的梦想一路向北。原本极度相像的我们,终于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当我来到小武曾经唱过的酒吧唱他唱过的歌的时候,我不禁又想起那个笑得比阳光灿烂的男孩,那个干净澄澈的笑容。第二天,我飞去了加拿大并在那里读书,回国已经是四五年之后。
再次见到小武,他已经是年轻有为的商人了。我们高中时常去的那家咖啡厅早已不知搬到了哪里,我们无奈地笑笑,感叹世事变迁。我们坐在新的咖啡厅里喝着和以前名字相同味道却不同的咖啡,聊起曾经,以及我们在彼此生命里消失的这几年。
我问起他当年为什么喝了酒以后去飙车,他还是笑而不答,他跟我说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一定要有结局的。我也笑了。小时候我信梁静茹歌里唱的:没结果的故事才最美,最不容易让人遗忘。现在的我已不信这些了,执意要问个答案。
真的想听?他品了口咖啡抬头看着我,眸子里的大雾成了深邃的海洋。我永远看不透他的情绪,曾经是,现在更是。可是我无条件地相信他。
说吧。我笑笑。
我想确认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姐。他的脸上满是狡黠的笑。
我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小武啊小武,我一直自以为我是除了你之外最好的演员,我以为只有我知道全部的故事,但其实我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你的掌控之中吧。
小武依旧对着我笑,眼睛闪亮得像夏夜里的星星。
我想起那年我找到旧的出生证上的家庭住址,走到楼下却遇到了一个抱着玩具熊的男孩,在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们都感觉到一种无比熟悉的亲切感。那个男孩紧紧地抱着玩具熊,眼中难以掩饰的恐慌在见到我的瞬间松懈了下来。他的笑容干净澄澈,似乎还会发光。
他小心翼翼地说了两个字:
姐姐。
具熊的男孩,在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们都感觉到一种无比熟悉的亲切感。那个男孩紧紧地抱着玩具熊,眼中难以掩饰的恐慌在见到我的瞬间松懈了下来。他的笑容干净澄澈,似乎还会发光。
我常年住在一个梦里
文/沈佳英。
听说
梦的出口
我们若按图索骥地走
是否就能找得到
——萧亚轩《地下铁》
你注视着熟睡中的少女,想到的是“不修边幅”,起码不应该再有这般孩子的姿态。她偶尔会露出甜甜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你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你记起曾在初生的婴孩终日沉睡的脸上看到过。你困惑了,这少女,是自己?你轻而易举地进入少女的梦境,你看到她不停地跑啊跑啊,跑过大片的田野,跑过破败的学校,跑过那座寺庙。你终于想起这是童年的某条街。
她跑在你童年的街道。
她奔跑的样子像是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你叫她,海海。你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你发出的音节让她驻足,你走过去,看到她没有焦距的眼睛。
我一直在阳光下,他们告诉我世界很亮,很安全。但我渐渐盲了双目,是阳光灼伤了我的眼睛,但是谁会相信呢。少女缓缓说出这些。忽然辽阔地笑,额头落满善良和忧伤的痕迹,你恍然觉得这是你出走多年的记忆。
你再次困惑了。
少女再次跑起来,你看见她跑进那十里花海,漫天漫地的花朵摇曳成一支熟悉的歌谣。你无力起来,你想告诉她这只是你的一个梦境啊。但随即想起她是个目盲的孩子。世界在她眼里都只有一种颜色。你微笑,那么多的时候,你都希望自己能盲掉。
你看到少女飞翔的姿势似一只离群的鸟,落寂的样子。你想起曾热爱的一首诗,你努力地回想,试图把它背出来。可你想不起来一句,它像是虚空的风,马上消失殆尽。
你在少女消失出视线的时候想起自己的名字,你从字形和音译上比较小木和海海,由此得出结论,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你忽然松了一口气,这种动作或者说想法连自己都莫名其妙。事实上你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当然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疏忽。
你往回走,路过那个村庄的时候,又感到了非比寻常的熟悉。你觉得在某年某月某日你一定也这样走过,你搭错了车,顺便下错了站,总之一切巧合让你在那天以同样的步伐走过这里,那天你走得精疲力竭但心情畅快。你目睹过那些风景。
你又经过那些坟墓,你像每一次一样迅速地跑过,又不可避免地回过头去看,自然它们还是安静的,你在真切地经历一种路过,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一百零一次。
你觉得那段出走的记忆正在回来,你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但它们确实是在纷至沓来。它们沉重起来,但你不要丢了它们。
你在寻找,一直在路上,门开了又关,不断地进进出出,你不记得是在哪一扇门里看到她们的,然后笑起来,原来你也在这里。这是谁爱听的歌呢,你记不起了。你亦想不起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哪天你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们了。
你继续寻找。你觉得对这样找到又分开的重复已经失去了耐心。
你在难过的时候开始期待远方安慰的信件,在落日下看到天空像是谁在未名湖畔泼墨的山水,你拾起落叶可是看不懂没有字的信。你记得谁说过如果压得太重,到了负荷的极限,就会哭出来,可你没有眼泪。
谁说,我并不想如此明白地暴露出我绝望的心情。
那段出走的记忆,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却不醒。
你继续走着,路过家的时候你向里面望去,你觉得这一眼望得极像告别,这里有某种提示,你于是经过它,义无反顾地前行,房子渐渐消逝。你看到的是里面说话的一幕,他们为何用小木称呼那个女孩,你不得其解。她在笑,她的笑容很遥远,仿佛远在另一个星球。
你路过曾经的校园,你看到那间熟悉的教室,那些少年依旧是你认得的模样,他们在说笑。你却走不进去,在门外傻傻地哭。
你开始把路走得荒凉。你像可怜的小奥利佛逃往伦敦一样,不可避免地遭遇饥饿和寒冷。你幻觉般地看到你童年的寺庙里一心一意笑着的弥勒佛和凶神恶煞的罗汉。你学着把饥饿和寒冷当作一种习惯。效果显着。
你在赶路了。
天空下起了白花花的碎银子,似记忆里那场经年不散的大雪。你才知道已经走到了冬季,那个黑衣男子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说,船即将启航了。你于是跟着他走,你们在暮色四合中终于看到了船。你太疲倦,很快在船上睡着。
你梦见那张画,黄色的基调,满目的书和窗边落寂姿势的盲女孩。你想,你可以在那里住上几年。
翌日,你醒来,看到甲板上站着的男孩,眼神里面大雾弥漫的样子,像是海海多年前失明的双目。
男孩坏坏地笑,你就是北木。
嗯。你点头。
你知道我们是去哪里吗?
嗯?
未明之地。男孩的眼睛明亮起来。
你住在了船上。偶尔看书的时候海风翻起几页书,你就会抬头,看到海鸟振翅的样子像是在吟唱传奇。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你误以为今生便是这样开始的。
我曾经为了一张信纸跑到火车车厢上,车正在开。上面被厚厚的白雪覆盖,风很迅疾,夹杂雪,我举步维艰。那张纸早已不知去向。我看到那个穿着破旧衣服的老人,他正往火炉里加柴,他扔过滑板,让我过去。
男孩说到这里停下来,仿佛已经深陷旧事。他的眼睛又变成蒹葭苍茫的样子。
你觉得他的叙述像极了你至今喜爱的一部电影。
让我看看那个铃铛。你说,你觉得越来越好玩了。你一直只是贪玩的孩子,亦贪恋风景,因此也做过许多错事。但即使是长大以后,也一直以孩子自称,只因孩子可以轻易获得原谅。
相信的人才可以听见。他说。
我知道。你不耐烦。
你把铃铛放在耳边,轻轻摇动,你竟然忐忑了。你听到熟悉的金属的碰撞时,终于大舒一口气。你竟还是相信的。
相信什么?圣诞老人?
你终于还是决定告别,你要的便是一再离开和上路的热情。
你们约定好,比比谁先长大。
你正在忘记大海。却依然相信,春天,那些海会全部醒来。
笑笑我们当年的幼稚
文/吴百川。
一切都还像那年冬天。像一切都逝去后到了一个极点,用让人回味的速度倒回。
她安静幻想自己眼前的少年还和当年一样素净,连灰尘都不舍沾染。可实则不然,她安静地坐在这个少年对面,隔着均匀的呼吸,镇定得连自己都能安详体会自己现在的心情。围巾上呼出的白雾,氤氲开一片朦胧,淡淡地模糊着少年的脸。她看得不真切,隐隐约约,还是勉强自己,故作开心,使劲对他挤了一个笑。
毕竟,过了那么多年,自己早已算不上是孩子了,连青春也所剩无几,禁不起折腾了。她还在想那年冬天,自己遏制不了的青春悸动,在寒潮中从不受冷收缩。
她还记得自己曾疯狂地幻想,青春的自己应该拥有什么,又一次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最终把它们全都埋在心里,腐烂;还是没有忍心向父母提出那么多要求,安安静静地做着本分的自己,却深知生命中仅有的青春要张扬一些。她痛苦又烦恼的年少岁月,浸满豆蔻未熟的酸涩。反复计量着身高,为减肥而忍住不吃夜宵,终于忍不住了便不断找借口安慰自己。憧憬独行,恨着一些人,寻找一些自己喜欢的人……对面的少年让她的记忆全部苏醒。
她捧着温热的陶瓷杯,酝酿着冬天的气息。隔着温湿的雾,她又晃了晃自己的杯子,里面的褐色卡布奇诺温吞地浮动,上面白色的心形奶油图案依然完整。雾气对面的少年,表情变幻得不明显,迟疑地抽动嘴角,心情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恬淡。
他自控的能力比自己强,也比自己更成熟,时间也更能让他看清一切,至少连他自己都能看清。和自己的乳白色瓷杯相对,少年捧着咖啡色的同款瓷杯,点的是色调软白的奶茶,上面缀着棕色心形巧克力图案,一切都宛如情侣般完美相对。想到这儿,她的心依然波澜不惊,她早已看开彼此的关系。
时光真的能让人把事情都看开,曾经天真疯狂如她,现在都能如此平静地坐在曾经喜欢的男孩子对面而脸不红心不跳。她总是觉得青春已所剩无几,不慎重地挥霍将后悔一生。
还是只能轻叹一声,在温室之中微舐醇香。窗外,熟悉的街角泛着冬天的冷,五色流丽的砖与精致的窗台。路灯晕开的光下,牵扯着围巾依偎着走过的情侣,笑着甜蜜地转过街角,不做丝毫的停留,但却温热了空气,流转了闪念。冬天微然的雪,随着全球变暖,在一直温暖的地方单调地飘零,在水泥地上积不起薄薄的一层,徒然晕湿一片,却在灯下渲开最美的年华,就像她逝去的岁月,充满惊艳与温柔,还是终于归于平静。
意境刚好呢,她转头看向对面的咖啡厅,灯色自然,黯淡却浪漫。她觉得仿佛可以看到周杰伦在对面的窗边拍优乐美的广告。
她开始称那为最初的青涩。她在十六岁那年情窦初开,在刚迈入高一的那年夏天,她的一切都和那年夏天一样摇曳。她记忆中最青葱最旺盛的年月,在日子的回忆录里,她却只记起满目的青色,一如当年的夏天。
在她刚入学那天,她满学校地跑,寻找从同一所初中来的同学。寻到几个要好的女伴,就约好先后次序,假装互不认识,错开时间去向老师请假,逃避了第一天的军训。她们一起躲在操场的各个角落,偷窥正在操场上饱受各种折磨的男生。
她心里满是讲不清的情愫。她告诉自己,她是来寻找爱情的。她一定要在入学的第一天,锁定一个一见钟情的男生,用三年的时间去与他甜蜜。现在回忆起那天,她虽然害羞后悔得满地找地缝,但仍然可以很平静地端坐着,轻轻嘲笑当年的幼稚。
但是一切美好的起因总是那样幼稚而让人想要发笑。她就这样目光炯炯地锁定了这位干净的少年,以至于这位皮肤白皙而洁净的少年差点被灼得发红冒烟,然后不自觉地顺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灼灼光线望去。她一次次忍不住偷偷去窥,又一次次害怕被发现而掩藏到树丛背后,心激动得一次次剧烈地撞击胸膛,脸颊也一次次以绝对害羞的潮红宣告她的内心。女伴一致以不可告人的决绝,不容置疑的语气得出结论:她已经爱上那少年了。她幸福远大于青涩地接受了。
于是就要开始慢慢靠近,她对他是怎样的爱又羞于表达。于是便迟吞吞地从那个激情正洋溢的夏天拖延到了那年温润的冬天,她终于尝试让那位唯美的少年知道自己的存在。她渴望自己先被少年注意到,能先得到少年的邀请,然后还可以深思熟虑一番,再保持着朴素的端庄,用自己所能伪装出的成熟,轻轻地莞尔一笑。虽然拒绝更显风度,但是理智告诉她不接受的是笨蛋啊!可那一天,迟迟没有来到。
在那年冬天她终于决心要有所行动了——在再次温习了少年柔和的脸庞后。
藏在与那年冬天极其相衬的白色羽绒服里的温和脸颊,非常坚硬又精致的曲线,勾出他的脸庞与下巴。高鼻梁衬托出的深陷的眼眶,在特定的光线下,能形成非常英俊的阴影。那阴影,宛如美国大片中的男主角在偏暗的角落里眉眼间暗影,或咖啡色,或深黑,却在鼻梁左右分得清晰。她看得痴迷,一时忘了一切,已经不靠理智在行动,任那幼稚狂热的心操纵着她的身体。
没有多想,她就径直向少年走去。这又是多么幼稚的失态,可一切都能因当年年少找到很好的理由。她故意装作很端庄,走到少年身边,即使异常紧张激动,情绪也在红晕中展露无遗,但还是竭力维持住了一种极其平稳的声线:“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幼稚的她竭力保持着稳重,在少年的左后方隔开一段恰当的距离站定,尽力维持着优雅的身段。少年回过头,是一张开朗阳光的笑脸,即使看到喊自己的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笑容也没有收敛太多。“你是在叫我吗?我叫苏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温和悦耳的声线,挠了挠头,不失风度地笑了笑,却不难看出隐藏在阳光中的勉强与尴尬。
什么,这么爽朗!这么容易这么迅速就套出了他的名字?这么容易交往,根本没有预料中的冰冷或婉拒,看来一定有戏!她想着,在原地沾沾自喜,努力维持着身体不动,故作矜持的笑容里不可掩饰地露出了几分傻痴痴的光。她开始站在原地遐想,完全忘了少年的问题。场面僵持了十几秒,少年对面前这位忽然呆住的女孩有些无语,唤了几句“喂”,她才回过神来。
可恶,刚刚糗大了,但一定要维持端庄仪态。“哦,原来你就是苏唯啊。”
她略点了一下头,慢慢地说,整个身体保持得优雅,一脸矜持又不乏亲热的笑容,一副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叫苏唯的样子,“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叫什么名字罢了。
同学,你想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吗?你知道吗?我找你肯定是有事的。你要知道这是一件重要的事。”
她还保持着淡定的语气,脸上却又浮现了一抹得意的笑。她已经想好借口了。
说实话,她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语气流顺,完全没有受到尴尬、激动等情绪的影响,想借口时还这么淡定而华丽丽,波澜不惊,毫不慌张。还没有使用“那个”等短语,语言不重复,那么顺畅地讲下来,一副早就心里有底的样子,让人根本看不出她在想借口,却也是在为想借口争取了时间,维持了完美的仪态。
“刚刚我在办公室里遇到一位老师,他指了指远处的你,叫我帮忙把你叫过去,有事找你。”她终于将端庄的仪态维持到了最后。
少年心领神会,冲她笑了笑,一句“谢谢,麻烦你了”之后,就跑向办公室了。
苏唯走后,徒留她一人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她彻底散架了,拼回了原来的自己。
她心里虽有一些高兴,因自己的暗恋对象如此平易近人;却又伤心得不能自已,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实在不满意。
她跑到女厕所的角落默默地哭。因为她深知那终究是一个借口,等苏唯到了办公室发现根本什么事都没有,肯定会恨她这个骗子。她撒了一个很容易破的谎。
虽然自己知道了这个少年的名字,可就算少年不恨她这个骗子,也必定会忘了她这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自己对他的生命来说那么可有可无,可他对自己来说却那么重要。
她可以守住他的名字,但苏唯必会忘了她,根本不知道她爱他。
哭完了,她拭去眼泪,决心要吸引他的注意,起码让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有个爱他的女孩的存在。
那年冬天的故事,她从没有忘过。但自那天以后,她再没有胆量出现在少年的视野中,她甚至不敢再去偷偷看他。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爱苏唯,想起他时温热的悸动在日渐无力。唯一清晰的只有她的誓言,决心要吸引他的注意,让他主动向自己伸出手来。
于是她变得很有斗志。苏唯和她是同一年级的,年级里成绩的排名很吸引人注意的,那个温良少年不可能不把分数看在眼里,而成绩拔尖的几名神话般的女生在年级中总是人尽皆知。她的心再疯狂幼稚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引苏唯注意,于是她发现读书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了。高一上学期被她荒废了,她的成绩在年级中段垫底。现在她开始奋斗了,不再因情情爱爱而迷惘,要忘记一切,为自己心爱的男孩发奋读书。
冬天很快过去了,一年也悄然而过。这一年她什么也没多想,挖空心思专心学习,成绩已然名列前茅。在高二的冬天,她从垫底生爬到冠军宝座的传奇被各班老师传得沸沸沸扬扬,她终于成了年级中人尽皆知的神话般的人物。
她没把动力告诉任何人,却在这年冬天开始等待一只向她伸出的手。
可一切竟然还真的如她所愿,在这个冬天,苏唯主动找到了她。
“你就是孑然吧?真不容易啊,成绩一下子就能提高这么多。”苏唯向她伸出了手,爽朗地笑着。
这时她却有些惊慌不知所措。因为同样的话不知有多少慕名而来的人对她说过了,她一时紧张,竟想不出该用什么不平常的话来回答他。她只能羞怯地笑笑,和他握了握手。
然后就默认两个人好上了?虽然这根本不是她所想要的方式,一对情人怎么可以由这么普通的仰慕关系开始呢?但她的心却忍不住了,埋藏了一年的心愿,她已迫不及待地去实现。
先是从遇见都会打招呼开始,再到逐渐扯开几句寒暄的话,属于认识但很一般的关系。这个冬天是她生命中最不安的季节,她努力保持自己的成绩,同时不停地想着下次遇到少年该怎样鼓起勇气和他多讲几句话。真的,这个冬天,她觉得每多遇到他一次,两人的关系就会好上一层。很幸福地把握时光。
但她还是很苦恼,真的是智商高了情商就低了,她发现死读了一年的书,她完全不能像那年冬天前一样疯狂而幼稚了,已经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和少年多扯几句了。
可她依然不放弃,把握机会,关系总会好的。
她试着再接近他一些,遇见的时候多和他说几句,等他身边没人的时候,就死皮赖脸地跟上去和他一起走一段路,尽量聊一些生动的内容。她努力过了一整个冬天,两人的关系稍微发展了一些。他们是还算熟络的朋友,至少苏唯的朋友都知道他有孑然这么一个朋友。
她满意地笑了。
当高二的冬天夹在爱情的小心思和繁忙的课业中逝去时,她发觉流年穿梭得那么不经意,高中的豆蔻年华在自己的小纠结中飘零了一半,她和苏唯还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但她已经很满足了,还有半个高中让她发展。
她郑重地打开了自己只进不出的小钱包,决心重拾那份幼稚。那年冬天过后她又开始疯了,想尽办法和苏唯在一起。于是他们一起去看好多部电影,一起在换季的时候逛街……虽然基本上都和苏唯别的朋友混在一起,但自那次两个人单独的春游之后,他们的关系出现了一点小转机。
在即将告别高二的夏天,苏唯忽然提出要在网络上写小说。他第一个想到要告诉的人,竟然是孑然。孑然真的有些意外,那时他们的交情还不深。苏唯说,当他有这个想法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孑然。因为听说孑然的语文强得和琼瑶有一拼,自己也确实拜读过她的文章,真的很好,所以想请她帮忙。虽然这个原因让孑然有几分扫兴,但她还是很高兴地答应了。
刚开始基本是孑然在指导苏唯,那时两个人几乎天天泡在一起。后来孑然也突发闪念,也要写网络小说,两个人的谈话变得很投机,经常在一起交流思想。她终于发现自己可以收获少年生命中较多的时光了。
事情很顺利,她想起那年夏天的寻爱决心,笃定能在高三把苏唯搞到手。在即将进入高三的暑假之尾,他们一起坐地铁到海边,躺在沙滩上释放即将面对的巨大压力。可敲敲自己空荡荡的胸膛,这里除了爱情,还有剩下什么吗?可有压力?
她的目光又沿着曲线攀上少年的侧脸。
她背着满满的复杂心情进入高三,理所当然苏唯分了很多自己的时间给她,她不断蓄力,准备向恋人攀升。后来回忆时,她用不再幼稚的心态审视过去的一切,很想扼杀这种想法,其实一切都停留在这个时候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她不想评论自己的故事是悲剧,还是喜剧,肯定不是喜剧,但也算不上悲剧。
终于到了冬天,她经历过的那么多的冬天,竟然都是千篇一律的相似。时光重叠,她人生中三个重要的冬天,仿佛都重叠在一年,以至于她回忆时总是不自觉地想着“那个冬天”。
也的确是那年冬天,她很自信地主动向少年提出要求,在夜的“森林”里约会。
是还未下雪的干冷冬天,她激动地准备了好久,而少年也答应了,虽然是略带僵硬的勉强。可那样幼稚的她,早已喜而忘形,何曾注意到少年表情中的不愿,更想不到这会是他们情感最后的交点。
她精心打扮后,在小树林的石凳上坐下,身边是有着如月光般皎白脸颊的少年。
此时已是12点整,冬夜,呈现出深邃而灵谧的黑暗,还赠送一轮纯白的圆月。她和少年一起在熄灯后逃出,在这里谱写悲剧的约会。
或许永远也忘不了的冬天中,少不了她激动的蜜桃般的红脸颊。她在少年身边坐了半个多钟头,两人都一直沉默。的确,她太激动,太紧张了,那年夏天的愿望终于要在这个冬天实现了,为此她牺牲了她整个高中的年华。但她不可惜,她幼稚,她年轻,她有大把青春可以挥霍,这两年半的心血不算什么!可她依然激动得说不出话,偷偷地瞟着少年完美的侧脸,是那么平静而波澜不惊。
她正想着如何开口时,少年开始颤动他的唇:
“这也叫约会吗……就这样,结束了吧……”
她转头,吃惊地看着少年。
苏唯白皙的脸庞竟也泛起潮红:“其实,我刚进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有女朋友了。也许不算女朋友吧……只是我爱她,她却根本不知道我爱她……”
她惊讶这与她相似的经历。少年继续说:“很不幸,我们没进同一所高中,但我发过誓要追到她。这辈子我除了她谁也不爱……”
少年回顾自己的心路,有些哽咽。她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其实高一那年你问我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你喜欢我了……如果你这样接近我只是为了做我女朋友,那我们可以说再见了。”
少年淡淡地说完,站起。回头告诉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继续做朋友吧。”
他先离开了。
她想着自己的高中,不觉又对对面的人扯开了一抹淡淡的笑,如此端庄,全然不像她年少时那么做作。她忘不了她后悔当初,那夜以后,两人见面时不能再像当初一样熟稔了,生硬地隔着距离,或假装没看见。见到时不打招呼,生疏到高中毕业分道扬镳。
多么美好的年少,因为年轻,所以可以那么疯狂、幼稚。如今她已二十五岁,单身,感到青春逝去的紧迫。是否开始可惜回忆中那么多重叠的冬天,就像现在的冬天一样?
在高中毕业后不管两人之间有多么难以启齿的羁绊,一切回忆都像那些冬天一样珍藏在年少的梦中而不再开启,所以她和他还能安然地做朋友。
隔着雾气,是她梦中的少年。成熟的她早已不再爱他,两人对坐可以如此波澜不惊。他有令人沉醉的微笑:“其实那时我利用了你。我爱的女孩成绩比我好,为了和她进同一所大学,我必须努力学习,所以才会去接近传奇般的你。”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梗塞,大家都成熟到能安然面对过往的年龄了。或许高三的第二学期,两人的交集约等于零,只是因为少年忙着学习?她想着,没有特别欣慰。
“托你的福,我成功了。”
“那今天来找我干什么?”她很淑女地笑着。
“请你去参加我的婚礼,尽管新娘不是你。”波澜不惊的语气。
她开始真心祝福他和他的女朋友。最后,她决定用反问句来收尾:“叫我去干什么呢?笑笑我们当年的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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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婷婷。
学校门口种有一排笔直的法国梧桐,黝黑弯曲的树枝在玻璃上印下错综的印痕,下课的时候有同学把窗户打开,鸽子的飞羽顺着气流落进教室,不偏不倚,正好落到积了一层灰的桌子上。我匆匆低下头,看着卷面上的题,我终究在逃避些什么,就像逃避杨浩当初扭过头来投向我的目光。
闭上眼睛时,像有一个黑洞印在心口。
那张桌子里塞满了模拟考试的试卷,一张一张在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我,我停下笔,试图去整理那些卷子,然后装订起来送给休学在家的杨浩。在触摸到冰凉纸张的时候,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仿佛在一瞬间被冻结,冷冷的气息使我回到理智的范畴内。我抬起手腕揉了揉发涨的脑袋,苦笑着,自己又犯傻了吧,上一周去送卷子还不是被骂了回来,这周又去找骂啊。
杨浩休学是在模拟考开始前的一周,考完试我会把每一份卷子装订起来,晚自习下了之后送去给他。下晚自习后学习委员把一串冰冷的钥匙丢给我,告诫我记着锁好门窗再走。他或许看见我每次都在为杨浩整理卷子,便对我说:“我知道你以前跟他关系好,但你自己想清楚,他那种人只会拖累我们罢了,与其瞎操心倒不如赶紧回家做题。”我还记得那日学习委员不屑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初中生该有的眼神。任凭我在心底如何叫嚣杨浩有多好,可我只能默默地听着,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
杨浩是在我记忆的尽头浮现出来的幻影,无比的深刻却又缥缈,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我都在心底重复描画数次,以至于我的习惯也开始向他的习惯倾斜。但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他时像是过路人,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样径自走了。
有次月考杨浩坐我后面,我似乎是昨夜里的高烧未根除干净,在考试这种时候蹦出来肆虐,眼前的英语像是拧在一起的花蛇,嘶嘶地吐着芯子挑衅。我抓着笔胡乱在纸上画着,冷汗一波接着一波。杨浩似乎是考场中唯一注意到我的人,来不及给老师打招呼背着我奔向医务室,而我也很配合地在杨浩的背上晕了过去,之后听杨浩说看到我晕过去时他还以为我死了,我当机立断在他腰上拧了一下,他吃痛从病床上跳起来捂着腰嗷嗷叫。
事实上我们没有能力去操控命运,无论命运将我们摆放到哪个阴暗角落,都无可避免撞上阳光。
初二排座位时,我挑了第二排,因为第二排只要一偏头就可以看到灰色的鸽子从蓝色天际里擦过。当有人挡住这份无与伦比的风景时,是个人都会怨忿半天。
杨浩抱着他那个空荡荡的书包霸占了空了许久的座位,他健壮的脊背硬生生地吞掉大半阳光,自从他坐到我面前,我眼皮上再也没落下暖烘烘的红色阳光。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有阳光穿透云霭洒在我的眼皮上。
我时常望着他出神,只是想着如果有这样的哥哥真是太好了。说起少年无非是好看的指骨,低眼时的暖意,以及嘴角时常噙着的笑。这些杨浩他都占得齐全,当然,他不是现在女孩子心中幻想的那种少年,因为他略黑的皮肤导致他只能当我们的哥哥。
我再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看好杨浩,及时盯着他交作业。”老师端起手中的玻璃杯,吹散水面上的茶叶沫子,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个好苗子,也不想耽误你,但你能帮着就尽量多帮些,说不定为班级做贡献能蝉联三好学生呢。”我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好一个威逼利诱。
回到教室杨浩正肆无忌惮地戴着耳机听歌,手指在桌子上打着节奏,身子向后仰着,带着椅子一同向后仰。我无奈地叹气,伸手抓掉耳机。杨浩嘟囔着:“老师叫你去是因为我吧,江城?”我拉开椅子坐下来,把耳机还给他,“以后就是我收你作业了。”我笑着回答,心底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除了杨浩,班里倒是有几个需要安排人收作业的人,也都是一些根本不学习的人,可是,这如何能相提并论呢?
杨浩大抵是知晓我在想什么,说道:“江城,我们这些人是早已经被下了定义的人,没必要为我这种人苦恼呀。”我看着他没心没肺地笑着,不由自主地也笑起来。我能做什么呢?只有附和这苦涩的笑,问:“你为什么这样说?”杨浩瞥了我一眼,双手交叉在后颈,“从初一我忘记带作业,气喘吁吁跑回家取作业,却被科代表说有脸你自己交去。”杨浩放下手臂,直直地看向我,“我不像你们。”
的确,他不像我们,只会用尽谄媚手段,偶尔用那些虚假的分数去夺得一个廉价的荣誉。他有自己的梦,我们挣扎在这个迷失自我的泥潭里,永不见天日。
最后一节自习老师会过来查作业,不用看科代表递过去的纸条,便滔滔不绝地报人名,除过那几个不交作业的“钉子户”,偶尔会蹦出来杨浩的名字。我狐疑地看他,他站起来说自己交了,老师瞄一眼纸条,笑着说看错了。
不是看错了,而是有时候某些东西在心里根深蒂固,才会这样。
我再次看向外面苍蓝遥远的天空,鸟飞过的印记是不是可以成为天空的标签?
那我们的标签又是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看法?
暑假杨浩隔三差五来找我,他问我去下河吗?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经拉着我走了。所谓河,顶多是一条还没来得及干涸的小溪,明灿灿的水花顺着灰白色岩石往下流,杨浩挽起裤脚逆着河流向上走,河流被阻挡的地方,水花像一个个箭镞穿梭在岩石上,拖着光芒隐匿了。杨浩拽着我们几个从河里向着浅滩上跑,溅起的水花模糊了最美的夏天。那日我总觉得杨浩像是要离我们远去。
家里有一个小小的天台,夏天的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搬着凉椅上天台是个不错的决定。杨浩喜欢带着烤具哼哧哼哧爬上来,陪我一起烤所有能吃的东西,夜里会慢慢起风,带有燥热的风刮过每一处树林都会变凉,直到吹散我们眼前的点点烟火。
杨浩靠在天台的护栏上,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当我回到家里接电话时,我错过了那些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字眼。
他说,我们真正存在的价值是活在别人眼里,当有人愿意接纳最真实的自己,那便可以称之为朋友,江城,你是我哥们!
我没能听到,或许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听到他用他那种独特的声音说这种独特的话,我还能看到他,砸他的肩膀,说“我回来了”吗?
篮球比赛这种事情我是不抱希望的,除了班里几个依靠运动考高中的,再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浪费他们的时间触摸篮球。
我去数学老师家补课途经篮球场,杨浩和几个同学还在一片橙黄阳光里奔跑。
我笑起来,想去叫他,学习委员用手肘捅了我一下,道,快走,要迟到了。我缓缓垂下笑容,手臂也甩下来,在树后面摇晃,晃碎了时光。
篮球比赛我们班对上一个恶劣的班级,他们在夺过篮球后撞上班里的队员,我在人群外面,听到杨浩大声抗议的声音,以及体育老师的揶揄声,老师说,没看到不算犯规。比赛照样进行,一切都在预料中,杨浩的泪水砸在队友手上的,像是碎了的水晶,亮灿灿的。
杨浩,你知道吗?你队友伸出未脏的手抹你的眼泪,那时候,你笑得好开心,开心到让我都想祈愿时光不再流逝。
杨浩,我真的没有想到在这个人人都削尖脑袋为功名利禄委身的时候,你却可以为你的队友出气单挑一群人。你住院时,是你母亲打过来的电话,托我照顾你,说她和你父亲去外地做生意,估摸着两三周才可以回来。我放下手机,来不起换掉身上的背心,裹着针织衫冲到医院。你的手臂和腿都骨折了。你见到我进来,笑着说,别担心,没大碍。我甩给你一个白眼,摁你骨折的腿,别逗了,这样你也说没事?你呲牙咧嘴嚎叫,说我好狠。
我问,你妈妈是不是走了,你若有所失,半响微微点头。我瞥到他身后枕头下一百一十几的试卷,心想,他还没来得及给父母亲看他也可以考这么高的分数。
我心底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所有的怨气压在石头底下滋生蔓延,最后从眼眶中渗出来。我去关百叶窗,不远处学校上空的白鸽盘旋飞过,羽翼一面是黑色,一面是白色。
你睡后,我悄悄扯出试卷,看到分数下你潦草的笔记:爸妈,我错了。我想学。
我泪如泉涌,悄悄躲到墙壁后面呜咽,五指扣在脸颊上,气流在喉咙里不断翻滚,发出呜呜的声音。
入秋了,我们升上初三。风凉了,吹散学校后门败落的蔷薇枯叶,风唰唰刮过几遍,将那些你我最纯真的记忆吹跑了。我想追在风的后面,让它还回来,可它不理不睬,掠夺下一个未知年华。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凉意一寸一寸从脚尖攀附到脊椎之后直逼大脑。
那种笑像是十二月夜里的寒风在冰块上呲牙咧嘴的狂笑,像是沉溺在深海里的尸骨咯咯咯的讥讽。杨浩看到了那种笑,他下意识回头看正在出神的我,我勉强地弯了弯唇角,示意我没事。杨浩应该是对那种笑麻木了,没有人能看到杨浩在阳光下篮球场上的笑容,没有人能看到杨浩在别人污蔑这个班级时的愤怒,没有人能看到,被标签吞噬掉的杨浩的真正的自我。
晚自习杨浩被老师叫出去,坐在第四组的我听得不太真切,隐隐约约有什么字眼飘进来。我无暇顾及,低头看着卷子。
我随杨浩一路,他漫不经心踢着脚下的石子,不像往日戴着耳机,搂着篮球疯狂地跑,校服飞起来,像是挣脱枷锁的鸟的翅膀。我实在按捺不住,揪过他的衣服。杨浩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头顶上昏黄的路灯在拼命闪烁几下后断电了。方才隐约看到杨浩眼底里闪着温润的光。我看不清杨浩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满满渗入袖口,冰凉一片。
“你知道老师说什么?”我摇头道:“不知道。”他说:“老师说我家里有钱,是个富二代,就算不用学习也照样能活下去,但‘你祸害你自己没事,你别祸害别人’。”杨浩耸耸肩,甩开快虚脱的我。
我们究竟相差多远,我不得而知。杨浩走入那片黑漆漆的夜晚,再也没出来过。
我被叫到老师办公室训话,虽然早已知道肯定和杨浩脱不了关系,但真的被老师锋芒般的话语刺进耳朵里时,全身还是像被浸在冰水里。
老师说,最好别再和杨浩一起了,他已经不适合在这个班级待下去。屡次有老师劝我放弃他。喏,现在可以了。
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江城,你是要考重点学校的学生,能保持在前十的学生。”她后面的那句话说得特别重,重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只能点点头。
“报……告……”杨浩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耳畔响起,我打了个寒战,我不敢去看他,双手抓着校服的下摆,紧紧攥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之后的话宛若洪水在脑海里回荡,旋转。杨浩说他请一学期的假,直至中考。
出了办公室的门,杨浩还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他侧脸的阴影中有一个简单的轮廓,眼中喧嚣着寒风。我站在楼梯尽头看他跑下一层层楼梯,带动气流,衣服还像鸟的翅膀一样胀鼓鼓的。他飞走了,飞到没有标签的地方。
下课时身旁有女生叽叽喳喳走过,偶尔会有人看着默默流泪的我。
她们说,冬天快过去了呢。
我的冬天从未完结。
中考我被分到其他学校,未能看见杨浩。中考完的那一日我回到学校,打开空无一人的教室。我恍惚看到杨浩坐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戴着耳机敲打桌子。就像是初次见你你还没有被贴上任何标签时的样子,无拘无束,恬淡得像个天使。
窗户没关好,风刮进来,扬起淡青色的窗帘,搅乱了一片橘黄的阳光,我又开始莫名流泪,眼泪砸到地上,溅开,碎裂,我们的记忆也一同被标签剪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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