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B卷-来自星星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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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香的房

    文/孙艺境。

    那房,终是拆了。伴着阿香的几声叹息,便也只剩下零碎的砖瓦。

    街角,那红漆木门在房檐压得很低的老城区中显得格外醒目,犹如一片染了墨的宣纸,硬生生地点了一笔朱砂。门外有一个院,更确切地说,那只是用几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木棍浅浅地插入土中,再用麻绳连接起来,围成了不规则的方形,与外面的土路相隔开来,便成了一个私家的院子。院中有两棵香椿树,树下有张摇起来吱吱扭扭的破竹躺椅,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而推开那红色的门,房内,阴沉而潮湿,夹杂着旧木家具沾染湿气后所散发的霉味。屋内有一张大桌,儿时的我不及桌边高,它便成了我攀爬的最高目标。

    这么回忆起来,似乎从记事起,我便是在那间房里的,这间房与院的主人,便是阿香。幼时的我总是喜欢跑出去嬉闹,阿香总是叮嘱着我:“记住了,红色的门,是咱们家。”

    阿香是我的外祖母,母亲让我称呼她一声外婆,但阿香却执拗地让我叫她“阿香”,她总说,“我哪有那么老?”

    的确,阿香还年轻,她甚至如孩童一般,与年幼时的我逗弄得不亦乐乎,虽每每终了总是败下阵来,却丝毫减退不了她的兴致。

    我的阴历生辰在元月十五,且据说生下来就是白白圆圆的像极了一个面粉团(当然这是从阿香那里听说的),所以我的小名取为元宵。阿香总是借由这个名字来戏弄我。

    一日,阿香在煮水,我站在她的身侧,她突然抓住了我的小辫子,说道:“抓住你了,水煮开了,元宵就该下锅了。”年幼的我竟真以为她要将我放入那沸水之中,阿香便是那吃小孩的巫婆,要将我剥骨食肉,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挣扎着跑出了门,远远地躲在了香椿树后面,看到阿香并没有追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正午的太阳毒辣极了,许久不见阿香出来捉我,我抱着树干,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向屋内。

    这时屋内飘来了米香。我不禁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一步步向房门踱去。越是近了,那米香越发的诱人。

    进了屋,我依旧不敢接近阿香,只是远远地看着,阿香却不再理会我,独自哼着小曲,煮着白米粥。

    米香的味道,引诱着我小心翼翼地挪到距阿香只三步的位置,努力地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锅中白白的米滚着沸腾的水那勾人食欲的样子,此时阿香得意地扬起脖子,说道:“拿个碗来,我给你盛粥。”我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不由得红了脖子,执拗地将头扭向了一边,不再理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阿香不由得软下声来,还用小瓷勺在白罐子里挖了两勺白糖加到了粥里,讨好似地说:“乖元宵,喝碗粥吧,刚开锅的,可香了。”

    然后把我抱到腿上,坐在香椿树下的小破竹椅中,给我讲着那些百听不厌的故事,什么花木兰代父从军,美猴王大闹天宫,哪吒的三头六臂,吱吱呀呀地晃了一下午。我倚在她的怀里,她用指节有些老茧的手抚着我的头发。

    阿香的手虽然有了皱纹但却不显得干黄,指端还用院里种的豆蔻染成了橘红色,阿香总是很爱美,连衣服也总是干净平整的,蓝色印花的衣边没有一丝褶皱,她还经常用红色的布绳为自己绑个麻花辫。虽然年幼的我总是对她喊着:“羞羞羞,阿香比小女娃娃还臭美。”

    然后看她红了脸,急急地辩解着:“阿哲没准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得让他认得出我。”

    虽然阿香经常如此逗弄我,不过年幼的我还是很崇拜阿香的,每每夏日里的电闪雷鸣之时,她便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为我堵着耳朵。即使外面的世界似乎在那一刻都被大雨而倾倒,但她却从未将我抛弃。

    每每雨后,她也总是立刻将那红色的大门打开,走到院里捡起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木棍,我也经常跟在她的身后,为她拿着麻绳,那时的我总是抱怨着:“阿香,一会儿还要下雨的,现在弄好了一会儿又坏了。”我拽着阿香的衣角乞求着,“阿香,你现在给我做桂花藕吃嘛。”

    阿香在这件事上从不妥协,总是说:“你再等等,我围好院子就给你做桂花藕,还有香椿炒鸡蛋。”继而低喃一句,“万一阿哲回来,院子变了样,他不认得怎么办。”

    每每此时我便撇撇嘴,把麻绳放在一边,跑到香椿树下,赌气地扯着香椿叶,直到阿香围好院子,爬到香椿树的顶端摘下香椿的嫩叶来为我做一顿丰盛的香椿炒鸡蛋。我总是在看到阿香爬树的时候便忘了刚才的不满,心里只有满满的崇拜。

    但终究,阿香只是阿香,我不能只有阿香,阿香说,我要随母亲去大房子住,我要去读书,做学问,我别扭地抓着阿香那印花的衣角,不停地摇头。

    阿香说:“元宵,阿婆这里太小了,你看,你的头都高出大桌这么一截了,这里放不下你了,你要听你妈妈的话,跟她去那高得入天的大房子里住啦。”

    “我不要去,阿香,你让孙悟空把我变小吧,我要留在这儿。”

    “乖孙,那里像孙悟空去的天宫一样,可好玩了。你先去那里给阿婆探路,等阿哲回来,阿婆就去给你煮粥吃。”

    终于,我松开了阿香的衣角,任妈妈把我送到了新的住处。

    我离开了那屋。

    彼时的我以为,那不过是暂时的离开,我还会回去,直至后来我才发现,当我踏出那厚重的木门,将穿着蓝色印花衣服,指尖染着豆蔻的阿香留在门槛内的时候,我便永远地离开了,即使那之后我也多次踏入那屋,却终究将心留在了那高楼之中,我将自己与那老屋隔开了,用时间与成长硬生生地划了一道鸿沟。我自以为的成长,伴随着骨骼生长的声音,不断向高处攀去,辗转多年,却似叶落之瞬,我在我原以为的是奔向阿香的途中,渐行渐远。

    我的肩部早已与那大桌齐平,但阿香似乎也没有老去。

    那年,政府下达老城区拆迁的指令,当我和母亲连忙赶回这间老房时,看到的是阿香如被夺了雏的母鸡般,手持着扫帚站在矮矮的木棍拦起的院子外,粗着脖子对来通知拆迁的人大声吼着:“谁敢拆我的房,这是我的房,我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怎就由得你拆了去!”说罢胡乱地挥着扫帚。

    母亲上前阻拦,待那人悻悻地走了,阿香如得胜了一般,挺起了胸脯。伴着午后越发聒噪的蝉鸣,房,似乎又恢复了平静。院内的花草借由夏日充沛的雨水生长得越发杂乱,一如阿香蓬勃的精气神,那时我已随母亲搬去市中心那钢铁铸就的高得像是要入天的大厦里生活了近三年,我抱住阿香的胳膊,仰起脸对阿香说着:

    “阿香,你真厉害。”

    然后,阿香的身板愈发的挺拔,得意地说了句:“那是。”

    我轻轻晃着阿香的胳膊,说着:“阿香,大房子可漂亮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元宵,好好念书,一定要给阿婆争气。等你出息了,阿婆和阿哲一起享你的福。”说完,便进了房。

    看,阿香一直这么能干。

    但几年之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我的腰部与大桌齐平了吧,虽然我再也没有与那张大桌比过高度。我随母亲回到这间房,这房周围的房子大多都被涂画上了一个“拆”字,甚至有些已经没有了门窗,愣愣的,如一大抔黄土堆,随时都会坍塌一般。

    母亲劝阿香搬迁:“姆妈,都这些年了,咱也该走了,新房我都给您规整好了,您搬进去就可以住了。这老房,经常停电停水的,何况看起来也像是要塌了,您也别为难我们了,跟我走吧。”说到此时,阿香竟低下了头,轻声嚅咽着,让我听不 清她说了什么。

    阿香的头发多半已经白了,且在前两年已剪了短发。身上的衣服,也不过是棕色或黑色的布衣,隐约间还有几处油渍。

    那时的我,竟也不由得上前,对阿香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外婆”,是的,我没有如以前那般叫她阿香,我叫了“外婆。”阿香猛然抬起脸看着我,“这房太老了,门口那些花花草草也都被来去搬家的人践踏得活不下去啦,您别住着了,又黑又潮,对您的身体也不好啊。”

    阿香怔怔地愣了一会儿,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偏过头,挥挥手,说:“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就随你们去吧。”

    我和母亲上前搀住她,她似乎想要推脱掉我们的手,但犹豫了一下便任由我们搀着向门外走去了。

    院是早已没了,只剩了两三根木棍歪歪扭扭插在门前不远的地方,我快走了几步将那几根木棍拔下来,怕绊倒阿香。

    终了,阿香坐上了我们的车,失神般地向外望去,我不知道她在望什么,因为她的目光像是穿过了房,伸向了很远的地方。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的那句规劝,断了阿香的一个梦,一个坚守了多年的梦。

    阿香执拗地将自己留在房中,只是如蜗牛般将自己包裹起来,宁可将自己融到那一砖一瓦之中,只是抱着最后一点点残存的期望,如抓住了最后一片秋之叶,不相信冬已经到来。

    我也不知道,在我拔下那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时,我连同自己的血液里流淌过的那掺杂着夏日里阴雨潮湿的水汽和聒噪的蝉鸣以及那份曾有的归属也清出身体了。当然,我亦不知道,我以为的彻底离开和这间房从此坍塌,会在某一天,重新长出一个芽,开在曾经的废墟之中。

    阿香住进了楼房,我们一家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欢欢喜喜地办了一桌好菜,既是一家人的团圆饭,也算是恭贺她的乔迁之喜。但饭桌上的阿香,却始终垂着头。

    只是轻轻地唤我到身边,央我去舀一碗米粥。

    她说:“元宵,我记得你也爱喝米粥,你去舀两碗吧。顺便舀勺糖。我煮不动米粥了。给你加糖还是没问题的。”

    我不禁有些哑然,我竟不记得自己何时爱喝那东西了,白米粥索然无味,每每母亲煮的时候,我也只在饭后喝一点点。

    饭桌上的其他人,都为这顿团圆饭而欣慰,母亲张罗着煮了一份汤圆,为了讨个吉利,寓意着团团圆圆。

    我为阿香盛了一碗,阿香却推开了,嘴里说着:“我不吃元宵。不吃元宵。”

    我愣了一下,继而想到儿时她逗弄我的事,不禁笑了一下,哄着她说:“外婆,这可不是将我煮了吃。今天咱家团圆,您就吃了吧。”

    阿香却将头垂得更低了,小声地说着:“还没团圆,还没团圆,我要等阿哲一起吃。”

    饭桌上的大人们互相说着股市又跌了,房价又高了,哪家孩子考上了什么学校,互相让着酒,点着烟,好不热闹。

    而我怔怔地看着阿香,顿了许久,将盛上汤圆的碗放在了阿香面前,轻声地说着:“外婆,说什么呢?咱家,这不团圆了吗?”

    阿香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有些颤抖的嘴唇,像是个无助的孩子,我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只好匆匆地低头吃我的饭,不再看向阿香。

    阿香的那处房随后不久便拆了,拆的时候阿香一定要去看着,或许她还希望有一线转机,但当房被那巨大的机械巨兽铲除成砖瓦,阿香看着一片瓦砾中只能辨认出的两棵香椿树时,也不过是挥挥手,深深地叹息了几声,说了句:“罢了罢了”,便也离开了。

    当我扶着阿香离开,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不舍,回头望向废墟,那红色的漆木大门一如最初与老房区的格格不入,在那一片虚无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旧房拆迁款许久没有落实,大约是那片旧居里还有老人不愿离开。总之,等我们被通知去领拆迁房补助时,阿香已经坐在了轮椅上,每天在新房中由母亲请的 保姆照看着。阿香的新房在21层,阿香总是在新房的窗边往外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随母亲办理拆迁房补助时,发现那房本上写的户主竟是“苏哲”,我指着名字向母亲询问那是谁,母亲解释道:“这是你外公,早些年边境不太平,有一年正月十五,你外婆正怀着你舅,你外公就去保卫边疆了,从那以后没了音信,你外婆央人去问,虽没得到牺牲的消息,却最终也没回来,这房本是你外婆的婚房,那个香椿树也是她结婚那年种下的,这些年她总觉得你外公会回来,便守着这里。房本上也没有改名字。对了,说来也巧,你恰是正月十五出生的,你那小名,还是你外婆起的呢。”我也不知我是抱以何种心情听了这番话,似乎,那已离我的生活太远了。沉默了一阵之后,我便和母亲讨论起拆迁款有多少,应用在什么地方。

    再后来呢,有一日我推着阿香出去转弯,到了由老城区新造的文化中心,远远地看见两棵香椿树,阿香说:“我记得,我家也有两棵。”

    “是啊,你还给我做过香椿鸡蛋呢。”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我就记得那时我家那个黑乎乎的大门,阿哲总坐在门前看我织毛衣。”阿香用手比画着。

    我笑了笑,调笑着对阿香说:“外婆,你看你,竟记错了,小时候不知是谁天天叮嘱我,红色的门是咱家。”

    “才不是,”阿香急急地辩解着,“那黑色的木门可是阿哲亲自选的木料做的呢,我不会记错的。”

    “可是,咱家的门真的是红色的。你难道忘了,以前在老城区里就咱家最显眼。”

    阿香顿了顿,低下头,小声地说着:“哦,哦,你说的那红色的漆,是他临行前涂上的。他说,他会胜利归来的。他说,归来时看到红色的门便是我们的家了。

    都这些年了,他也该回来了吧。”

    这时正值夏日,阳光晒着阿香的脸,竟让枯黄的脸有些红润。周围汽车带起灰尘飞驰而过,留下城市中叫嚣般的轰鸣声,人行路上整整齐齐地铺满了方砖,还拼成了花的形状,隔离带的花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我向上望去,两旁高耸的建筑像是把人挤压在了城市之中。

    我俯下身,握住阿香虽已布满褶皱但指端仍染着豆蔻的手,说:“阿香,我推你去前面香椿树下乘凉吧。”

    我终于还是叫了她“阿香”,我唯一的阿香。

    “元宵,阿哲什么时候回来呢?我要提前煮好他爱喝的米粥。”

    “马上,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

    “真的。”

    阿香笑了,就如时光流转却回至最初。

    谜语阿喜

    文/柳敏。

    高中的时候,有个女生因为200块钱遭到整个宿舍人的嫌弃,加之她平日的行为过于怪诞,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把矛头一起指向了她。

    我读的高中是一个几乎要把人闷死在里面的高分制造工厂,在这个走两步就看到头的县城里,每年总要出个市里的理科状元。除了那些无所畏惧的天才少年,剩下的多是挣扎在无尽黑暗和卑微梦想中的泛泛之辈。除了吃饭睡觉,大家没什么公开的娱乐活动。搞对象、玩手机、看闲书,这样墙外人类的正常活动在这里被视作一种只能悄悄打破的禁忌,然而禁忌总是禁忌,玩耍的时候总要提防着身后有没有“猎人”。除了八卦,大家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廉价更有趣的娱乐了。那些有点故事的同学,便成了大家睡前饭后的话题,就像阿喜。

    关于阿喜所有的故事,我都是从她们那里听来的,事实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告诉别人,她家很有钱,似乎是一个家族企业,她家里有很多亲戚,有好多孩子,她是最小的那个,大家每年都会聚一下,联络一下感情。但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却不是一个大家族里的千金小姐的样子。阿喜的皮肤黑黑的,也没有偶像剧里女主角的面孔,平时打扮得俨然是一副操劳妇女的样子,时不时地还找别人借钱,用现在的话说,白富美这三个字,她一个都没有占。女生们都不太愿意和她接近,她平时也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排看她的网络小说,快考试了就抄会儿作业,她跟我们说,不管考多少分,她爸爸总有办法让她读一个大学。

    她的故事在大家眼里就是一个故事,没有人相信那是真的。当然大家也不会感谢她在这样乏味的生活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大家在乎的只有她是不是说了谎。

    经过女生们长时间对这个故事的反复琢磨,最后总结出,阿喜一定是看了太多网络言情小说忘记了自己是谁,精神出了问题。有那么一会儿,大家的怜悯之心泛滥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会儿。

    那是一个没有放假的周末,阿喜请了假外出,中午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八份凉皮。

    在那个极为容易满足的年纪里,只要不是食堂,大家吃块学校外面的饼也高兴得不行。我们都说要把钱给她,她一挥手说,这是请大家吃的,别那么见外。大家吃着东西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话会成为之后几天大家反复琢磨的台词。

    过了一两天,宿舍里有个女孩丢了200块钱,仔细找过了也没有,她大呼宿舍里一定是有小偷。丢钱的女孩开始明里暗里地骂,和她一身米奇的可爱样子一点都不相符。大家劝她消消气再找找,她一口咬定一定是被小偷偷去了。大家都没再多说什么,心里怀疑的第一个人便是阿喜。可能连怀疑都没有,大家认为就是阿喜偷了钱,不时地看她几眼。

    大家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说着破财免灾,却免不了心底的猜忌和怀疑。阿喜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说,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不就是两百块钱吗,我给你还不行,反正我没有拿,别那么侮辱人。那女孩说,你做贼心虚,我不要了,偷了就是偷了。

    那段时间,阿喜心情很烂,她知道她要背负的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宿舍的指责和骂名,而是所有女生的唾弃。

    宿舍的女生们拿出女人的侦查天赋,在阿喜不在的时候,把案件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她们把这个案件归结为,阿喜偷了钱出门,心里有愧,才会买凉皮回来给大家吃,花自己的钱,她才不会这么大方。

    在一些事情上,我向来沉默,特别是对于女生之间的纠纷,往往带有几分畏惧。

    这似乎是雌性动物与生俱来的天性,芝麻大小的事也会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我 没有资格为她辩护什么,但是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和她说,没事,我知道不是你拿的,你不会因为200块钱,去做这种事。

    即便,我也是对她带有极大怀疑中的平庸一员。

    有一两天的晚自习,我们一直在传纸条,一大张一大张的16开白纸被我们写得满满的,她不停地在为自己辩护,“人言可畏”“三人或虎”,她在纸条里和我说。

    那么多闲书,她看了也不是白看的,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大概是我的沉默让她觉得可以依托,便不停地和我说些什么,而我能给她的,只有盲目的信任,让她不至于觉得自己是那么孤立无援。

    有天晚自习下课,她拿手机给我看她和爸爸发的短信,短信那边说,宝宝,爸爸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你要是有什么事,爸爸找人替你解决。她跟我说,她不想让事情闹大,因为很可能会出人命的。

    我看看短信,又看看她,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活在别人写好的小说里。

    没多久,米奇女孩就搬出了宿舍,那张床空了出来,直到毕业。

    这事情一过,阿喜对我更加地亲切起来,孤独的人总能和孤独的人成为朋友,在这场关系里,他们有的只有彼此的一点聆听,这听上去总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吃饭或者回寝室的时候,她会主动过来约我一起,这让我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但也没什么,她黑黑的脸蛋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灿烂的,没有阳光,至少也算得上天黑以后的星光。

    因为阿喜,我再一次从深海里被拉了出来,不时有女生问我,你怎么和她这种人混在一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有女生说,你们都是奇葩,我们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不说话的时候我在想,你们所说的正常,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这,阿喜的故事又被翻了出来。加上道听途说的细枝末节,她的故事从一个臆想症患者变成了台湾苦情剧的戏码。传言,她的那个家族是存在的,那个牛哄哄的父亲也是存在的,但她的妈妈是个代孕母亲,由于生下来的不是男孩,便把她们扔在了这里,母亲在村子里开了一个小卖部,勉强过着日子。女生们的同情心再次泛滥。这么说,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啊,有女生说。是啊,要谁谁受得了呢。

    管那么多干嘛,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真是一句被用烂了的同情心结束语。

    睡她下铺的女孩有轻微的洁癖,阿喜不在的时候,她和我们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老感觉床在晃,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有次从上面掉下来一个用过的护垫。她说,我真不知道她都在床上干了什么。大家听得瞠目结舌,这些,都是在 200块钱事件之后被挖出来的。

    然而,议论远不仅仅如此。

    阿喜每天晚上都要打很长时间的电话,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都聊了什么。那个下铺的女孩说,有次她凑上去听了一下,差点没把她吓死,电话的那边,是没有声音的。阿喜说的所有的话都是自言自语,她每晚每晚地,都在对着手机那边的空气说话。我说,可能是音量小吧,有些手机就是那样。她说,还真不是,我观察了很久了,你自己去听听吧。

    她说完之后,我还真留心了一下,像做贼一样挤着笑脸从她身边走过去。好像是有那么几次,她说着说着话自己停下了,沉默了有十分钟的样子,接着又说起来。

    有天熄灯后,她蹲在厕所里聊天,我故意过去假装上厕所,步子很慢,在那里听了一会儿,的确没有声音,心里猛地坠了一下。她见我过去,和那端的空气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就回去了。走的时候还朝我笑了笑,她捏了捏我的脸,让我脊背一阵发凉。突然间,就想起了她给我看的那条短信,谁都知道,她有至少两个同时在用的手机号。

    阿喜的故事就在传言之中飘浮在每个人的生活里,但她还是她,即便在高三最后的日子里,她也是不时藏着一本自己的闲书。大家忙起来的时候,也无心去管她故事的真实性,更没有空闲去怜悯同情,顶多看到她无所事事的时候,有人好心地和她说一句,高三了,你还是学点习吧。至于两百块的事儿,后来大家谁也没有再提,大概真的是已经忘记了。阿喜身上背负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日子里,再也不会成为当时的女生们夹杂在拥挤生活中的谈资。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谜语,谜底或许带着些平淡或苍凉,但这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老师可能会记起没收了她一橱柜花花绿绿的网络小说,但不知道会不会记起,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儿的家长。

    阿喜没什么朋友,我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她的朋友。她会出现在我日记的评 论里,去我那个无人问津的杂草丛里给我留言和我以这样的方式说会儿话。她每次换手机号码的时候都会发来一个短信通知,我存了她很多号码,但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一次电话。毕业以后,也再没见到。大概,我真的是在无心之间,成了陪她度过灰暗时期的伙伴。

    谜底究竟是什么早已经没有人关心,每一个谜语都有它自己不愿诉说的故事,才会不遗余力地层层包裹。我依然没有资格去说些什么,因为我并不知道谜底。很久很久以后,我想起她来,唯一相信的是,她是一个善良的谜语。那些纸条上的信任,可能只是一句安慰的谎言,却给了需要它的人最大的温暖。

    请回答

    文/秀伟君。

    那一刻,笑妍看到致野凝视手机上的照片时露出的满足笑容,终于得到了答案。

    时钟嘀嗒嘀嗒,倒转回经年,填不回时差。

    机场航站楼的T2出站口,寒风中笑妍失落地看了看表,距离上一班飞机落地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刻钟,仅剩的几名乘客从出站口拖着行李箱疲惫地走出来,还是没有看见致野的身影。

    有些疑惑的笑妍环顾四周仍未发现前一晚约定好“穿着卡其色上衣,水磨牛仔裤,围着浅蓝色围巾”的对方,只好捧着一大捧花悻悻地走出机场。

    四年前很相似的场景,只不过方向相反而行,同样微妙的心情,但却迟迟没有答案。

    “啪。”一声清脆的敲击声,电视机在八点零八分这一刻很巧妙地消失了画面,“咝咝”的声音刺耳地燃起黑暗中的焦躁。就算拼命地重启、摁遥控器,甚至一通乱拍电视机也无法还原清晰的影像画面。

    真是倒霉——兀自在心底里埋怨,第二天一大早就要上交校报最新稿件“奥运会开幕式感悟”,脑袋里像是通话突然变成忙音,嘀嗒嘀嗒地让人心率加快手足无措。

    可当看见对面楼栋里突然亮起的那片紫光时,一切好像又找回了希望。

    致野的家就是这么奇怪,玄关设计成了很幼稚的卡通样式,天花板是墨绿色的,家中所有的吊灯全都发出紫色的光,夜晚深入,以为是进了盘丝洞,可从来不会觉得对这里有任何陌生感,从小到大,这里是除了自己家仅次于人民公园第三熟悉的地方,连书房第几层第几格放置了什么书籍都一清二楚。

    “我家电视机坏了,新闻社布置的观看任务又必须完成,所以,来借用你的电视机。”致野总是来不及拒绝笑妍就已经看见她在安稳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从他们幼儿园一个班后来父母又是同事那一年开始,就这样默契地注定了。爸妈告诫致野要让着笑妍,于是扮演大哥哥的角色似乎成为了独生子致野人生中另一项摆脱不了的设定。

    笑妍拿起遥控器换了男生正在看的游戏竞技频道,然后摘了一颗刚刚洗好的葡萄塞入嘴巴。致野只好极力克制着自己看到笑妍霸道的所作所为时不满的情绪,陪着女孩一起看自己毫无兴趣的奥运会开幕式。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鸟巢全场灯熄,整个房间也跟着暗了下来。

    走出机场的路上,笑妍始终抱着这束并不轻松的捧花,花是早晨早早起床从花店挑选的。

    踩着有些疲累的步子,上了离开机场的地铁。终于回到市区,原来和致野每每高中晚自习放学的必经之地,也还没有画出整齐的斑马线,一切都还保留着原始的模样,笑妍和致野也是。

    十一点,城市的天色像黑色的绸缎铺盖在天穹上,马路边上升腾起的热气又像神秘的面纱等待着学生们一层又一层地围卷起来。关东煮、撒尿牛丸,一点点孜然,当然少不了金针菇,两个人的嘴巴里发出“哧溜”的声音,吃食爽快地下肚,冷风中哈出暖热的气体,浑身暖暖的。那时候致野总嘲笑笑妍一到冬天就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有时候走路也会悄悄绊她因穿得太厚而行动不便的腿。

    但从来没有得逞过,反而因此被女生用书包重重地砸中脑袋。

    致野从不还手,只是揉揉脑袋然后继续走在笑妍的外侧,好似在等待下一次恶作剧的时机。嬉笑打闹总是不计较时间的流逝,于是那些个冷暖交叠的夜晚,下课铃像是解放的征兆,路边摊的一时饱腹就成了真正的释放。

    一步紧跟着一步,然后逆着寒风,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

    而马路承载着这份黏稠的记忆保留了原始的模样,一直到冬天过去,春天来临,原本偕行的人却分道两边。

    脑海里的回忆一幕一幕地踩着柏油马路的斑马线而清晰起来,红灯熄灭,绿灯亮起,这才被人流扯回了注意力。现在看看这条富有历史感的马路已经变得自己快认不出来了,石子路被黑色柏油重新填刷,原本道路两旁的低矮树木全都长高了很多,树旁的高阶路换成了光滑的地砖,雨天过后走上去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

    被安装一新的道路缠着记忆也一同千回路转。

    穿过马路,走累了便在一旁的长椅上休憩。对面就是再熟悉不过的人民公园,原来致野常常和自己一起写生的地方。

    “里面那群黑天鹅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沉默时竟然突然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也是啊,从2008年这座公园翻修之后就再没有进去过了,坐在长椅上的笑妍看着不息的人流进出人民公园的大门,突然也很想走进去看一看。

    公园的标志性建筑——清风湖,就是这群黑天鹅经常悠闲嬉闹的地方,很久很久之前在每次写生结束后,肚子空空的两个人总是会就地野餐,然后分一些面包碎屑给天鹅。翻出手机里一直保存清晰的一张照片,笑妍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块面包喂给黑天鹅,然后左手摆出胜利的姿势,那个表情傻极了,可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手机换了好多部,也一直没舍得把这张照片丢弃。

    大概是因为照片是致野拍的,学过美术的人向来对于这种记录瞬间美好的事情有着自然的天赋,于是原本对画画毫无兴趣的笑妍突然有一天提出要跟致野一起出来写生,这才激发了笑妍的美术天分。后来很巧妙地两个人被分在同一个班级里,也是这个班级里唯一的两名艺术生,经常偷偷趁着自习课跑到这块桃花源享受紧张中一丝丝安稳的时光。

    天鹅安静地浮游,勾勒一笔,就以为定格了整段流年。

    冬天的湖面马上就要结冰了,黑天鹅的影子也早早不见了。

    仍旧捧着花的笑妍游历了一圈好久没来的公园,最后想要从侧门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翻修过后的公园已经将侧门改造成了一个新的景点,只好有些失望地离开。

    重新折回公园对面的那条长椅上,掏出背包里的面包,继续等待。

    长达四年的等待就像一个人患了一场大病,他在沉睡中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这个世界颠了个个,水草变成了天空中的浮云,飞鸟成了海水里的鱼群,而我和你成了相反方向中的一枚星辰一株香草。

    宇宙中传来回音,这个梦戛然而止。

    而梦终止的声音却是伴随着一声凄烈的惨叫。

    因为那次致野送笑妍去医院,学校里开始疯狂地传起两个人的八卦,本来要好的两个人也为此而身陷尴尬的处境,有好长一段时间放学也只好分开走,后来八卦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公然将偷拍两人一起走的照片发布在校园的BBS上。

    那段时间,笑妍的手机和邮件里不断受到陌生人的语言攻击。

    其实原因很简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致野之前因为市级的一个艺术创作比赛获奖然后闻名全校,再加上长相清秀,变成了众多女生心目中的偶像或是白马王子,于是当她们发现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女生的时候,这个女生便成了她们的敌人。

    “大众公敌”的外号大概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被人叫的,逐渐被人疏远,处在风口浪尖,被人唤作心机女,诸如此类的事情像一颗又一颗定时炸弹安装在自己原本平凡安逸的生活里,快把笑妍弄得崩溃。

    但突然某一天,一颗更加重磅的炸弹轰然而至的时候,一切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致野某一天在校园广播站里突然播送了一条声明,内容大概是希望关于自己和笑妍的绯闻就此结束。听到这条广播的时候笑妍正在教学楼前的操场做值日,手中的扫把一下子滑落在了地上。

    发出如双脚落空般“咯噔”的声音。

    其实有些东西并不需要靠否定来证明,相反会产生剧烈的反作用,就比如那时的笑妍,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致野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被这段广播摧毁在胸腔里。

    之后哪怕流言蜚语渐渐终止,笑妍也会有意无意地回避致野。

    那是2008年,奥运会开幕前的四个月,春意盎然。

    电话依旧是关机,坐在长椅上有些不耐烦的笑妍准备起身收拾回家。

    起身的瞬间……“徐笑妍?”

    “蒋致野?”

    卡其色外套,水磨牛仔裤加浅蓝色围巾,比笑妍高出半个头的男生突然拍了一下前方女生的肩膀,然后女生回头,愣了几秒钟,在之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呼唤对方名字的声音。

    最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向阳街道,血色黄昏,以及随处可见的棉花糖小贩。

    那年向阳街道挂满了为奥运会加油助威的横幅,放学回家的时候数满四条大概就到笑妍家所在的楼了,然后再走两条的长度就到了笑妍家后面正对着的致野家。

    街道被红色浸染,投射出浓烈的喜庆味道,孩子们在阳光下追逐玩闹,都是满满闪烁的幸福感。

    每天被这红色的氛围感染,仍旧一起默契地上课放学赶去补习班,直到奥运会闭幕的那天,仿佛早就注定好的东西才像由远及近的列车冲向自己。

    ——致野要去加拿大留学了。

    “选择在高二就去,可以躲过国内让人压力沉重的高考,加之致野的父母一直在国外经商可以和儿子团圆,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番话是笑妍在饭桌上向自己的父母告知致野要出国的消息时做出的解释,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即将目送一个普通朋友离开一样无惊无喜,爸妈感慨一个这样好的男孩子终于要走出去了,便嘱咐笑妍到时候一定要去机场送送致野。

    默默地点头。

    “人生总需要告别,告别总需要眼泪,眼泪总需要回忆,回忆总需要相伴。

    所以这段人生里,有一段时光需要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下去才算完整。”这是笑妍十五岁生日,致野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上随附的赠言。可大概没有人会知道,那天晚上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笑妍看到这番话后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个通宵。

    两个人在长椅前莫名其妙地偶遇,既惊讶又惊喜。

    “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我以为你迷路了。”笑妍说。

    “手机没电了,真不好意思。”致野回答。

    彼此的对话很礼貌,少了四年前飞扬跋扈与得理不让人的稚气和亲昵,保持着刚好的距离。

    晚饭是在笑妍家吃的,饭桌上笑妍妈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为刚从加拿大回国的致野接风洗尘。

    “嗯,这次回来是要在国内做两个月的交流,两个月之后可能就得回加拿大了,特意选了这里,也是想回来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变化。不过好在阿姨还是那么年轻,烧的菜还是这么好吃。”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夹给致野一颗四喜丸子。

    “那现在还是单身吗?你不知道我们家笑妍这几年上大学,跟中了邪似的,一个男朋友也不交。”笑妍冲着妈妈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低下头继续扒饭。

    好像也在等待答案,如果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心里肯定会像卸下一块悬空的石头一样一下子宽慰起来,但事实上当男生做出“我已经有女朋友了”的回复时,笑妍还是强逼着自己笑了笑,附和着妈妈说出“好事啊,长得漂不漂亮”这样的话。

    终究,答案对于笑妍来说的的确确是致命性的。

    四年前的突然出国,让正准备表白的笑妍一下子乱了阵脚,男生的生日是8月25日,正好是奥运会闭幕式之后的一天,而致野却要在闭幕式那天就飞去加拿大。

    本来一切玄机都藏匿在礼物中,如今却无法看到对方第一时间的表情或是回答。

    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为什么却要在我做好了准备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消失?

    这也许就是上天注定的,比列车和飞机速度还要飞快地投映出结局。

    晚饭结束,妈妈执意要笑妍带着致野去市中心转转,去看看城市这几年的变化。

    笑妍只好听从妈妈的旨意。

    华灯初上,小城褪去了四年前的青涩。

    “四年,是一段说短也短说长也长的岁月,你看这城市广场都扩建好几圈了。”

    笑妍哈出白色的气体。

    “Ane常常说一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人一样,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致野说道。

    “Ane是你女朋友吧?”

    “嗯,她是加拿大人,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说着致野拿出手机里女朋友的照片给笑妍看,笑妍看到画面中皮肤白皙的女孩,然后发出赞许的声音。

    没有目的地像高中放学一样并肩行走,路过下午经过的长椅前,致野发现旁边的垃圾桶里有一束崭新的捧花。

    “竟然有人把白玫瑰丢在这里。”致野说道,白玫瑰是致野最喜欢的花。

    没有人知道那是笑妍丢弃的,就在下午偶遇致野之前,正准备起身回家的笑妍看到致野时一紧张顺手就把花丢在了垃圾桶里。

    和四年前机场送别的情形何其相似,没来得及送给对方的礼物被丢在了机场的垃圾桶里。

    奥运会开幕式的那天晚上,坐在沙发一侧的致野因为过于无聊在沙发上睡着了,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各个国家队拿着自己国家的旗帜一一入场的笑妍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男生身旁。

    笑妍注视着正在熟睡的致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扑通扑通的心跳就像那时几个月前从广播中听到的致野的声明一般。那一刻的紧张不需要任何确切的答复,不需要你也喜欢我,只要我可以这样安静地看着你就好。

    因为从那时开始,从知道你要离开的时候开始,我就明白自己掉进了这个时间的深渊。这也是为什么我慌张地丢掉了礼物又丢掉了花束的原因吧。

    成长岁月中的喜欢大致都是以牺牲时光为代价的,那时候的我们等过了一个又一个四年,我们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秘密的心事,就像放学回家看到对方吃到自己刻意为他留的牛丸而流露出幸福的表情一样,就像坐在公园草坪上一起写生看天鹅时的悠闲自在,就像我熟悉你的喜好,知道你家里的样子,知道你喜欢的花卉味道。

    所有本该一瞬间就释放的心事却都被自己深埋在了这四年的时间里,不露声色地,只有自己清晰地明白那晚在对方面颊前的那一个吻代表着什么。

    或许四年这段时光,我像个傻瓜一样默默地等了过来,但好在,我终于得到了那个四年前的回答,即便这个回答并不是我想要的。

    海到黄昏才跳舞

    文/沈佳英。

    我看了很多遍开头,暗红色的黄昏在我的屏幕上从容不迫地打开,一遍又一遍。

    落日挂在山头,钢琴的旋律轻声流淌,非常善解人意地一路伴随着诺亚缓慢移动的小舟,他划得很慢很慢,如同在时间之河上游弋,夕阳温柔地笼罩着湖面与山野,温柔如醉。他带着一群白色的天鹅归来,鸟群振翅而过的剪影,映在她的窗户上,映着她暮年的脸。原来一生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都老了,他安稳平和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当时的痞气,她一身红衣依稀可见当年放肆欢笑的样子。她每天面对的世界都是陌生和空白的。他于是每天为她读书,故事写在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上,她不知道,他每天为她朗读的,不过是他们的往事。

    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那个时候的青春都在盛开。诺亚脸上还没有胡子,面容光洁英俊,似乎就在等着这场倾心。他和芬恩一起在木材加工厂做着纯粹的体力劳动,每天拿很少的工资,却有着清澈如洗的笑容。那天晚上的游乐场,芬恩嬉笑着和漂亮女孩打招呼,诺亚脸上盛满笑容,目光却四处游离。直到看到旋转木马上她无所顾忌的放肆笑容,那一身红衣像火焰一样燃烧在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再也没有能够移开。他不顾一切地跳上摩天轮,就像一个无赖的少年那样悬挂在她的面前,用丢失生命的危险让她答应与他的约会。那么危险,就像爱情一样危险。

    他们在马路中央跳舞,《每日每夜》的歌声悠扬地响起来,贴合着他们柔情似水的脚步,夜凉如水。年老艾丽脸上的表情丝丝入扣:他们相爱了,是吗?

    他们相爱了。在青春最好的时候,在年轻的危险重重的夏天,以奋不顾身的姿态。在街上旁若无人地亲吻,她坐在他自行车的前头,在小树林里摇来晃去地穿梭,笑声在他们身后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村里老人乐队快乐而自由的伴奏下,他怡然自得地跳着踢踏舞,他们每天争吵,又每天和好……他带她来到那间破旧的木屋,就此记住了她的话:白色的房子,蓝色的百叶窗,一个可以看到整条河流的可以画画的房间,一大圈老式围廊。

    十七岁的爱情美得像一个童话,自顾自地绚烂着,他们刻意忘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现实,她是富家千金,他是口袋里没有两枚铜板的穷小子。他们不相配。

    终于他们大吵,在他们两人心中,或许这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吵架没有什么区别,明天就可以和好如初。她翌日醒来面对的是已经打包好的行李和母亲严酷无情的脸。

    她随父母离开,来不及道别。

    他写了一年的信,365封。毫无音讯,大雨里他无数次向邮递员询问,是意料之中的伤心答案。他去当了兵,在冰天雪地里躲避随时都会落下的炮火,芬恩在他面前死了。她曾经志愿去做过护士,把每一个受伤的士兵当成诺亚来照料。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她终于再度坠入恋爱,他聪明,跳舞很棒,最重要的是,有份体面的工作,有钱,符合她父母的要求。他向她求婚,她的笑声和当时一样快乐放肆。

    原来已经七年过去了,七年后他再次看见她时,她已经在别人的怀抱里了。

    我们已经见过太多从此天涯的故事,我们也已经学会了不再问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故事到了这里,我们几乎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分开了。但诺亚却发疯一般夜以继日地开始修建那间废弃的房子。我们看着他一个人在屋顶上一片一片地拆除旧的木板,夜里爬在梯子上涂着白色的油漆,我们看着他的胡须越来越杂乱浓密。我们想起最初那个面容光洁眼神清澈的少年,终于心疼起来。但是他完成了。他一丝不苟地完成了那个夏天的承诺,虽然这个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还是来了,在订婚的前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他,看到他许诺的白色房子,我们看着她笔直地倒下去的时候就知道,这七年来,诺亚在她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她来了,慌乱地对着他说话,开着车子又要逃离,却撞翻了那一圈围廊。我们能够想起来,这是她当时的许愿。

    她在这间白色的屋子里醒过来,枕边是两支红色花朵,地板上有一串白色箭头,她像一个快乐的少女一样沿着箭头奔跑过去,那间屋子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画板正对着窗子,窗子外面是苍翠欲滴的树木,桌子上铺呈了满满当当的绘画材料。他什么都做到了,他为她造了这所房子,所有细节都是她当年许愿的样子。他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

    什么都说开了,所有的误会,七年的等待。她面对选择。她在车子上颤抖着双手读着迟到七年的信。在七年之前,曾经的少年忍受着离别与思念的痛,在纸上这样对她说起:如果将来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能重逢的话,我会开心地朝你微笑,记住我们在树下度过了怎样一个夏天,从彼此的身上学到了什么是爱,在爱中长大。

    后来,他们把这份爱绵延到了一生的长度。后来,她忘记了这一切,但她写下了这个故事,在扉页上她写:The story of our loves by Allison Calhoun,to my love Noah,read this for me,I’ll come back to you.没有人相信,她回来过,那时候《每日每夜》的歌声又一次响起来,他们轻轻地跳舞,就像没有人相信,他们能够一起死去,挤在一张病床上,手握着手,对彼此道最后一次晚安,然后一起慢慢地冰冷。

    那张病床渐渐隐退,白色的天鹅又一次将飞翔的翅膀贴满了天空,我看着漆黑屏幕上缓慢移动的字幕,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深情的故事。

    来自星星的你

    文/潘云贵。

    17岁的你,此刻过得好吗?是不是还在被地球上的大人们摧残,被他们无端责备、教导与要求?是不是想坐上一艘宇宙飞船回自己那个遥远而美好的星球?

    17岁的你,还喜欢啃手指,喝可乐,吃街边的油炸食品,会把校服裤腿改小,穿颜色鲜艳的鞋,上课梳头照镜子,玩自拍,发微博,被抓受批后就吐着舌头说大龄未婚的班主任真像灭绝师太,这样的你,注定跟成年人的世界不一样吧?

    17岁时的我,和你们的症状一样,时常发呆走神,热爱小清新,喜欢跟大人对着干。每天都想和亲爱的小伙伴们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吹风,看夕阳带着我们金色的年华一坠一坠地往下掉。我们扶着栏杆,头发在风中凌乱飘散,却始终没有一根被吹离繁芜的日子。我们是一簇簇飞不起来的蒲公英,做着一个个飞翔的梦。

    有时手里拿着笔,笔尖停在课本上的经纬、洋流上没有力气再画下去。高摞的书堆前面是班主任终日激情豪迈的声音。我们在底下分享课外书,为一则笑话憋红了脸,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身旁的同学,有的在画隔壁女生肥嘟嘟的脸,有的在啃课间买来还没吃完的玉米,有的好像睡了很久,口水流了满桌子。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却筑成一堵透明的墙,17岁的我们都在爬墙,想从空虚无聊的时光里脱身离开,爬到墙顶时却发现墙外的世界依然如此。

    喜欢午后清闲的时光,远离教室和课本,趴在青草地上像只发霉的袜子晒会儿太阳。阳光从脚趾照到额头上,时间的脚柔软得就像风一样,途经我们的身体和忧伤的年岁。操场上有高年级的体育生在训练,清爽的短发,修长的四肢,好像是从湘北高中里跑出来的少年。一些情侣走在葱绿的林荫路上,手一会儿牵上,又一会儿分开。远处是附近的民居,灰色的水泥房,两层三层盖着,比起学校高大的行政楼,就好像一堆穷人。17岁的我们也是贫穷的,没有工资,没有补贴,只有作业、考试成绩和空空的理想。

    当然可能也会遇见一份懵懂的恋情。

    17岁的你,有喜欢过别人或者正被别人喜欢吗?他一定长得很帅,穿白色的衬衣,刘海略长,正好搭在睫毛上,鼻梁高高,面颊像做过削骨手术一样,表情冷漠,平常不爱笑,但笑起来的一瞬间迷倒众生。你看见他的第一眼是不是心就怦怦跳个不停,气都喘不上来,好像自己要死了?

    要到他的号码,偷偷给他发匿名短信,写些偶像剧里的台词,被当成精神病人也不在乎。故意坐到他的左边、右边、前边、后边,只要他的身边有空位置就坐上去,期待他会用胳膊肘碰到你,期待他会跟你说“你好”或者“喂”,像颗卫星不辞劳苦环绕着他旋转。有时争取到和他独处的时光,却始终一言不发,喉咙里好像被海绵堵住,假装捡笔帽的瞬间又瞄一眼他的脸,心都醉了,不小心从座位上直接摔到地上。17岁,我们身上总有一股股傻傻的勇气,不断流出,莫名其妙。

    17岁,很希望有个人会送来自己喜欢的礼物,在中秋、国庆、圣诞、元旦、春节、劳动节、儿童节或者光棍节,寄来一包糖果、一张贺卡、一个公仔、一盒CD,或者在你的抽屉里偷偷放进一本画册、一张海报或者一封亲笔写下的信,即便字迹潦草,不写“喜欢”“爱你”,你都会异常高兴。你会抱着礼物甜甜睡去,在梦里都幸福微笑。17岁的我们并不贪心,只是期待有人关心自己,能关注、理解、喜欢自己。

    17岁时,你一定做过很多梦吧。长成杨幂、刘诗诗的样子,嫁给柯震东、汪东城那样的男生;做一个旅行家,跋山涉水,环游世界;变得很有钱,买下一大栋一大栋的房子建成动物收养所;拥有无限的智慧造出飞向其他星球的飞船,或者坐上哆啦A梦的时光机去往已经遥远的小时候,留着童花头,穿着小碎花连衣裙,再趁大人不在穿上妈妈的高跟鞋,满世界跑,家门口的芭蕉在风里摇曳,向日葵在太阳下点头,老人们在翠绿的榕树下拿着蒲葵扇扇个不停。

    我能想象你描述梦想天堂的样子,手指画着一个一个的远方,抖动的指尖上缀着颗颗星辰。你傻笑起来,表情执着而认真。

    17岁,我们看不清前方的路,但只要未来有光投射而来,哪怕只有一道、一丝,只要是明亮的、温热的,我们都会沿着它奔赴明天,在漆黑的路上放歌,舞蹈,勇敢做着自己的梦。

    夜的火车开在生命的原野上,雾中的大地像一头温柔的水牛。我们抬头看天,朝向我们的是一颗颗金色的星。

    17岁,我们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被地球上的大人们接受,但我们善良天真无公害。

    17岁,我们都是来自纯净天空的星星,微小但明亮。

    17岁,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会发出幸福的光。

    再趁大人不在穿上妈妈的高跟鞋,满世界跑,家门口的芭蕉在风里摇曳,向日葵在太阳下点头,老人们在翠绿的榕树下拿着蒲葵扇扇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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