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弗列缅斯基先生,”他说,“你非退职不可。您说话的口齿这么不清,不能继续做教师了。您的嗓子怎么弄坏的?”
“一次我浑身冒汗,喝了冷啤酒……”老师嘶哑着嗓子答道。
“太遗憾了!当了十四年之久的老师,居然碰上了这档子倒运的事儿。就这么点小事毁了自己的前程。今后您打算怎么办?”
老师什么话也答不上来。
“您成家了吗?”校长问。
“已娶了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大人……”老师沙哑着声音说。
相对无言。校长从桌后站起身子,不安地在房间里走过来又走过去。
“我一时也想不好该如何安顿您!”校长说,“教师您是做不成了,离领退休金的年龄还不到……放您出去听凭命运的摆布,四处找门路,我又于心不忍。您在我们的眼中也算是自家人了,都任教了十四年,就是说,我们该帮帮您……可怎么帮呢?我能为您出什么力呢?”
沉默。校长边来回踱步,边动起了脑子。弗列缅斯基被自己的不幸搅得心灰意冷,坐在椅子边上,也在想心事。猛地校长眉开眼笑起来,甚至还用手指儿打了一个榧子。
“说来也怪,此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匆匆地说了起来,“听我说,我这里有个好主意……到了下周,我们养老院的文书就要退休了。您要是愿意,去接他的班!算您走运!”
弗列缅斯基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走运,也眉开眼笑起来。
“好极了,”校长说,“今天您就把申请报告递上来……”
打发走弗列缅斯基,费多尔·彼得洛维奇如释重负,甚至还有点得意。从此他再也见不到这个弯腰弓背、口齿不清的教员的身影了。他挺高兴,自己居然为弗列缅斯基找到这么个空缺。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办事公道,心地善良,不愧是个大好人。但是这种好心情没继续多久。他回家后,坐下来吃午饭的时候,他的妻子纳斯塔西娅·伊凡诺夫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差点忘了!昨天尼娜·谢尔盖耶夫娜来看我,为一位年轻人求情。听说,我们的养老院有个空缺等着……”
“有这么回事,可这位置我已答应别人了,”校长说罢,皱起了眉头,“你是知道我立下的规矩:办事从不讲私情。”
“这我知道,可为了尼娜·谢尔盖耶夫娜,可以破个例。她向来像亲人一样对待我们,我们呢,至今没为她做过一件好事。费佳,这事你可不能不办!你要是使性子不但伤了她的心,也要惹我生气的。”
“她这是为哪个谋这位置?”
“波尔祖欣。”
“哪个波尔祖欣?是在新年晚会上演唱恰茨基[11]咏叹调的那人?是那位先生吗?说什么也不行!”
校长饭也不吃了。
“说什么也不行!”他又说了一句,“打死我也不干!”
“为什么?”
“知道吗,老婆,要是年轻的男人自己不出面,而是通过女人来求情,这说明他是个窝囊废!他自己为什么不来找我?”
饭后校长躺在自己书房的沙发上,翻阅收到的报纸和信件。
“亲爱的费多尔·彼得洛维奇!”市长夫人的信这么写道,“您曾说过,我是个通晓人心、善解人意的女人。现在该由您用实际行动检验自己的话了。日内将有位叫К.Н.波尔祖欣的人来您处谋养老院文书一职。我深知此人乃优秀青年,非常讨人喜欢。接见他后,您将深信……”云云。
“说什么也不行!”校长嘟囔道,“打死我也不干!”
此后几天里校长源源不断收到推荐波尔祖欣的信件。在一个美好的早晨,波尔祖欣亲自来了。这是位年轻人,胖胖的,脸刮得一干二净,像个赛马的骑手,穿着黑色的西装。
“我这里不接待为公事来的人,有事请到办公室去。”校长听了他的请求后,干巴巴地说。
“请原谅,大人,你我共同的熟人建议我就是来这里的。”
“哼……”校长哼了一声,眼望着年轻人那尖尖的鞋头,“据我所知,”他说,“您的父亲广有财产,您什么也不缺,为什么要谋这个位置呢?知道吗,那边的薪水少得可怜!”
“我可不是为薪水,而是因为……那到底是公家的职务……”
“原来是这样……我认为,不出一个月您就会讨厌起那职务,不想再干了。再说还有一些人,这位置事关他们一生的命运。对一些穷苦的人来说……”
“我不会厌弃的,大人!”波尔祖欣插言道,“真的,我会全力以赴,认真干的!”
校长冒火了。
“我来问你,”他不屑地笑着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而是先打扰几位太太?”
“我并不知道,这会惹得您不快,”波尔祖欣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您觉得那些推荐信起不了作用,那我可以提供鉴定书……”
他从口袋里掏出公文,递给了校长。这份正式的公文有省长的签名。从各方面看来,省长并未仔细审阅过这份公文,只是拗不过某位太太的纠缠,才签上自己的大名。
“没法子,我只好屈从,遵命就是了……”校长看过鉴定书后,叹了口气,说,“明天把申请书交来……没奈何……”
波尔祖欣走后,校长只感到一阵恶心。
“该死!”校长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恨恨地说,“这个徒有其表、不中用的家伙,到底通过女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讨厌至极!龌龊透顶!”
校长向波尔祖欣消失的那门啐了一口唾沫。他猛地不自在起来,原来就在这时,一位太太——省税务局长太太,进了他的书房……
“我只待一分钟,一分钟……”那太太说,“您请坐,亲家,请仔细听我说……听说您那里有个公务空缺……明天,要么今天,会有一个年轻人来见您,他叫波尔祖欣……”
太太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校长无神而茫然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快要昏迷过去了,只是出于礼貌,才这么看着,面带微笑。
第二天,他在办公室接见弗列缅斯基时,校长久久想不好如何告诉他真相。他犹豫再三,脑子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好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他很想对这位老师表示歉意,道出真情,但他像个醉汉,舌头不听使唤,耳朵发烫。想到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自己的下属,扮演这么一个可耻的角色,他只觉得又羞愧,又痛心。他猛地擂起了桌子,跳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这里没有你的职位!没有!没有!别来烦我!别来恼我!请行行好,你走吧!”
于是老师就离开了办公室。
(18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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