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他就不用在地上睡了。
想到这儿他咳了一声,引的宋安非扭头看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宋安非说:“不是让你送送她么?”
陆啸昆说:“她执意不让送,自己走了。”
宋安非说:“春儿也是个好姑娘,不骄矜。”
陆啸昆点头:“起初见到她的时候,觉得这姑娘很厉害,不好相处,但是认识的久了,觉得她本性挺好的,就是嘴巴厉害点。”
宋安非笑了,说:“这叫刀子嘴豆腐心,这种人,比当面笑脸,背地里捅刀子的人强多了。”
陆啸昆点头表示认同。
“你把你铺盖收起来吧,”宋安非说:“把春儿用过的这些给她叠起来放起来,再从柜子里拿一套新的。”
陆啸昆就把炕上的被褥换了,又拿出新的一套被褥来换上。
陆啸昆铺床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些忐忑,太久没跟宋安非同床共枕了,他还有些不适应。
晚上的时候,壮壮照例睡在中间。可是壮壮说:“我不想睡中间,我想睡最里面。”
宋安非很吃惊:“你不是一直睡中间么?”
“睡中间不舒服,因为是春姨我才不好意思说,其实我想睡里面,以前跟我爹两个人的时候,我都是睡里面。现在春姨走了,只有我们一家人,我就不想睡中间了。”
结果陆啸昆脸色一沉:“叫你睡中间就睡中间。”
壮壮明显有了惧怕的神色,可是他竟然顶住了,最后还是说:“我就想睡里面。”语气带着倔强委屈,眼圈都红了,扭头看向宋安非。
宋安非看他小脸的委屈样,再看到那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下子就心软了。
不过他心里有疑虑,觉得这可能是陆啸昆教唆的,壮壮一向睡中间,怎么突然就不想睡中间了,保不齐是陆啸昆为了自己的某种私欲,偷偷教唆威胁壮壮,让他睡里面。
壮壮要往里面爬,却被陆啸昆拽住了腿,壮壮就挣扎起来了,嘴里还嚎着,宋安非就赶紧搂住壮壮说:“好了好了,睡里面,睡里面。”
陆啸昆一松手,壮壮立即爬进去了。陆啸昆说:“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陆啸昆坐在炕沿上脱鞋,说:“等到明年,我就给你做张床,你自己一个人睡去,爱睡外面睡里面,随便你。”
壮壮嘟囔着说:“我就跟二娘睡。”
宋安非笑了:“那以后不娶媳妇了?”
“媳妇还是要娶的……”壮壮讪讪的说。宋安非听到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扭头看向陆啸昆,陆啸昆也笑着,说:“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惦记着娶媳妇。”
宋安非说:“他都快六岁了,也不小了,就是个头太小,真得好好给他补补身体。”
“他补的还少,这些天给你炖的汤,哪次他不跟着喝,喝了这么久,也没见他长个,连胖一点都没有。”
壮壮听了就说:“有人长的晚啊……”
宋安非听了笑着说:“对啊,我们壮壮,以后会跟他爹一样高大威猛。”
陆啸昆觉得这是在变相地夸自己,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脱了鞋,要上床,宋安非却问道:“洗脚了么?”
陆啸昆摇头:“我昨天才洗的。”
“所以呢?”
“冬天天冷,没出脚汗……”
他说着还抬起脚,作势闻了闻。
宋安非就说:“那也得洗一下,随便洗洗也行,养成习惯。”
他说着把壮壮捞起来:“你也跟着你爹一起洗。”
壮壮跟陆啸昆一样,不爱洗脚,皱着眉头坐在床边,说:“我的脚很香。”
“洗了会更香,”宋安非说:“你别学你爹糙汉子,小孩子干干净净,才有更多人喜欢呢,你看你王叔叔,是不是很干净?”
壮壮一听立即点头:“我也要像王叔叔那样。”
但是旁边的陆啸昆一听,就不高兴了。
“王通不干活,整天打扮的风流倜傥勾搭女人,学他干什么?”他说:“庄稼人就该有庄稼人的样子。”
语气颇有几分不屑的样子。
宋安非说:“王通这人怎么样,姑且不做评论,但他爱干净讲卫生,这确实是优点啊,你看他,头发衣服,虽然未必时髦,但都干干净净的透着爽利。庄稼人怎么了,庄稼人就不爱干净了?”
陆啸昆就不再说话,打了热水,在那泡脚,又把壮壮抱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问说:“你喜欢你爹多,还是喜欢王叔叔多?”
这问题问的奇怪,这不是很明显的么。
果然,壮壮回答说:“喜欢爹多一点。”
“还算没白疼你,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庄稼人,别学你王叔花里胡哨的,中看不中用。”
宋安非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洗完了脚,壮壮就爬回来钻进了被窝里。宋安非病好了之后,就叫陆啸昆把炕别再烧那么热,如今屋子里温温的,裹着被子刚刚好。陆啸昆上了炕,身体却挨着炕沿,平躺下来。
“把灯吹了吧。”宋安非说。
陆啸昆就半起身,将烛火吹灭。屋子里一下子黑暗下来,外头连月光都没有,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们并不能立即就入睡,于是宋安非就问道:“今年下了这么大的雪,来年会有好收成吧?”
陆啸昆“嗯”了一声,却没有说别的。
宋安非就又问:“路上积雪那么多,肯定不好走,等到天晴了回暖,雪一融化,那就更不好走了。”
陆啸昆还是“嗯”了一声。
宋安非有些意兴阑珊,还有些微微的窘迫。两个人挨得近,肩膀靠着肩膀,稍微一扭头,就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很熟悉的味道,很久违的味道,很迷人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他竟然说不清,或许是男人身体的香味,或者其他。
“这雪也不知道能下多久。”宋安非说:“等到雪停了,我也出去转转,都闷坏了。”
“嗯。”
“你怎么老是嗯,不想跟我说话?”
“没有,没有,”陆啸昆停顿了一下,说:“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就随便聊啊,说什么都行,聊天不都是这样么。你以前跟壮壮他妈,都聊什么?”
提到以前的老婆,陆啸昆似乎有些尴尬窘迫:“也没什么说的,我们都是庄稼人,不如你见多识广,懂的东西多……”
“那是会说什么?”
陆啸昆好像被他逼的无路可退,只好说:“也就是庄稼活,孩子的事儿,或者是亲戚的一些琐碎小事。”
末了了,他补了一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宋安非在黑暗中微微笑出声来,问说:“你现在,还会想起她么?”
“偶尔吧,”陆啸昆说:“她对我还挺好的,可惜我命不好,克死了她。”
宋安非听了,沉默下来。至于陆啸昆克妻与否,他也不好说。他只能说:“以后会好起来的。壮壮很懂事。”
陆啸昆又是“嗯”了一声。
外头的北风刮着,不用看,光用想,也知道外头的寒冷刺骨,也因此觉得这小小的房子,给了自己更多的安全感,觉得这里头这么温暖,让人眷恋。宋安非沉默着,也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宋安非在黑暗中微微侧过头,看着他根本无法看见的陆啸昆,模模糊糊,似乎看见了,又似乎没有。
但是他肩膀上的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这让他心里头很踏实,很温暖。
有个人在身边,就是好。
他对于身边的这个男人,应该是很喜欢的吧。只是这喜欢,让他觉得伤感,心里头沉沉的,湿润的感伤。
第一次清晰而具体地,为自己不是个女人,和陆啸昆没有可能在一起,感到遗憾。他的人生,似乎有希望的时候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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