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初试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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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3年的复活节,莫奈和巴齐依是在舍依度过的,舍依是枫丹白露森林边缘的一个小村子,离巴比松不远。那里有巨大的橡树和奇形怪状的石头,风景优美。他们经常在户外作画。莫奈为那良好的天气和他开始了的工作羁留着,不肯离去。他的表兄图木虚提醒他:“这样早就抛弃了画室是一个严重的错误,”而莫奈回答:“我并没有完全抛弃它。这里有千种我不能拒绝的迷人的东西。”

    雷诺阿、西斯莱在格莱尔画室学习结业后,也来到舍依,四个好朋友花了一年的时间,集中精力研究森林。在格莱尔画室,他们从未作过这样的课程实践。森林无异是一座大课堂,他们有幸偶然在那里遇见老一辈巴比松画派大师,并从大师们那里受到教益,西斯莱特别为科罗的作品深深感染,雷诺阿动摇在科罗与库尔贝之间,而莫奈则赞美米勒。他们自觉不自觉地以一种曾经受巴比松画家的表现方法所训练过的眼光来看森林。但他们不同于大师们那样在室外开始一幅作品,然后在画室内完成。在画室作画,完全不为大自然所分神和诱惑,当然有利于获得好的效果,但是它也会使美术家陷于一种偏狭和虚伪,把印象画出来而不能当场控制住。新的年轻的一代没有忽略这样一个事实。他们认为画家只有愈接近他们的印象,才能愈保留更多的天然的东西,愈能够逃避风格与墨守陈规的危险。他们像布丹曾经教莫奈那样,全部在室外作画,一直到完成。

    此后,莫奈前往翁弗勒的圣·西米翁农庄和圣·阿列塞等地写生。他总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总觉得自己曾有过的成就微不足道。他向周围的一切请教,流水、行云、风和光。他对巴齐依说:

    “每天我都发现愈来愈多的美丽的东西:这够让一个人发疯了,我有去画每一样东西的渴望;我的脑袋为它爆裂了!我很满足于留在这里,虽然我的速写完全不是我所期望的那样。做一件在各方面都完整的事情,当然是非常困难……好了,我的好朋友,我要去奋斗,刮掉,重新画过,因为一个人能够画出他所见到和了解的东西,靠着观察力和思考力,一个人能够找到它……”

    为了生活的需要,莫奈曾寄给巴齐依三幅油画,以求能够找到买主。他解释道:“这三幅画中有一幅简单的速写,你是看着我画的,它是完全写生的。你或许会发现它同科罗的作品有一定的关系,但这绝对不是模仿,画中画旨,特别是宁静和朦胧的效果,是我和他唯一相似之处。在我画它的时候,我尽可能自觉地不想到任何一个画家。”但是他的画一幅也没卖出去。莫奈说他在作画时不去想到任何一个画家,这无疑是真诚的。在他一开始时就表现出非常热切于学习,但他努力不去模仿他自己喜欢的大师而是忠于自己的感受。他牢记科罗曾经说过的话:“不要去仿效别人,仿效别人总要落在后面……你必须朴素无华地,按照自己的情趣去描绘大自然,丝毫不要受古代大师或当代画家的影响。只有这样,你才能画出具有起初感情的作品。”莫奈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而且他的创作热情不段地高涨。

    布丹和琼坎时常来帮助他,他们就像一双迎向长空的手,要把莫奈缀入银河的星斗。他们完全没有企图改变莫奈的方向,而是尽力帮助他去发现自己的个性,教他观察方法和技法方面的基本规律。莫奈和他们在一起时感到非常快乐,因为他们对他与其说是像对一个学生,不如说是像对一个同伴。他们尊重他的伟大的感受性和对自由的需要。这样他便在他们的旁边获得经验,而且更加发奋工作,以求完全控制他的感觉和表现方法。

    琼坎是莫奈两个朋友中个性较强的一个,他对莫奈的影响更有决定意义。在他看来,每样东西都处于人们的印象里。为了忠于他的印象,琼坎尝试在他的画里去捕捉某一事物在特定环境气氛下所现出的印象,而不在于去再现某一事物的本身。他曾画了两幅巴黎圣母院凸出部的景色。一幅描绘在冬季早晨的银色光线中的景色,一幅描绘在日落时的红色天空下的景色,莫奈不久就跟着琼坎向同一方面前进。他画了两幅诺曼底的路,一幅是乌云密布;一幅则是白雪皑皑。从这两幅画,可以认为莫奈在观察物体的本色和形体时,是把气氛条件作为他研究的真正题材。他已朝着对大自然的透彻的了解跨出了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

    在艺术的跋涉中,他第一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父母不理解他,事业常常遭到嘲笑,朋友们各奔前程。但同时孤独已悄悄地建立了一座乐园,其中活跃着画家清醒的头脑、敏锐的灵智和创作的饥渴。他写信劝告巴其依:“你跟一些只知道玩的朋友在一起,你就不能够工作。最好是单独一个人,而且要完全孤独,那里有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自然的奥秘。”

    这段时期的幽居独处培育了他独立的人格、广阔的胸怀、坚强的意志。使他不仅在今后的生活中洒脱自如,不为世俗风雨所袭倒,而且也赢得了更大的创作自由——涌自深心的创作自由。

    我求我的智慧

    在这干旱中不要变得吝啬

    自己满溢,自己降露

    自己做焦枯荒野上的雨!

    德国,尼采《最富者的贫穷》

    1865年1月,莫奈和巴齐依一起租了一间画室。冬天来临,他们一起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年轻人经常围绕音乐、交响乐、绘画、文学方面的问题进行讨论。这些激烈的精神活动过去曾使莫奈为之兴奋,而现在似乎并不能使他产生兴趣。他渴望回到枫丹白露森林里去。他雄心勃勃地准备着一幅描绘户外活动人物的大幅油画,主题类似马奈所画的《草地上的午餐》。不同的是尽可能在户外进行,不仅是把一群闲游者表现在真实的背景之前、自然的光线之中,而且也把他们表现为在日常野餐中,态度和姿势都显得很随便。这幅画太大,实际上不能摆放在森林里,只能根据当场的许多幅习作,再回来加工。由1865年4月,莫奈回到舍依,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他终日什么也不想,只挂念着他的画:“如果我知道我将来不会把它画出来,我一定会发疯的。”但不久莫奈的腿部受了伤,尽管他很烦恼,却不得不躺在床上。看护他的巴齐依知道,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莫奈一能够起床,就怀着新的热情恢复工作,但这幅画在1865年沙龙开始时仍然没有完成。

    由于库尔贝、马奈及巴比松画家们多年顽强的努力,沙龙修改了某些陈腐的条例。规定只有1/4的评审委员由当局任命,另3/4的评审委员由参加画展的美术家来推举。沙龙表现出对新的有才能的人一定程度上的宽大。莫奈第一次在沙龙展出了他的作品,他展出的两幅画是塞纳河口的风景。因为这次沙龙展览的作品是按字母次序来悬挂,以防徇私,莫奈的作品和马奈的挂在同一个展览室里。而莫奈Monet和马奈Manet仅一个字母之差,很容易混同起来。开幕那天,马奈刚进展览室,几个人迎面走过来为他的海景画的成功而庆贺,马奈感到很惊愕。他研究了那两幅被误认的画之后,起初认为是一个卑鄙的玩笑,后来他认识到这两幅海景比他自己的作品还要成功。这些画不同于学院派画家在室内完成描绘户外景色的方法,而是用自由的笔法,直接从户外写生。

    莫奈的作品立刻就获得了关注,他的朋友给予他热情的赞赏。在“沙龙参加者亲笔集”里写道:“莫奈——一幅有首创性的、柔和的、有力的、和谐的海景画的作者,这幅画展览了一个长时期。它的调子多少有点沉滞,像库尔贝的作品那样。但景色多么丰富,而又多么单纯啊!莫奈先生,昨天寂寂无闻,在他一开始就单靠这幅画而获得名誉。”

    美术评论家保罗曼菲为莫奈的画发表了评论,他写道:“……对于颜色的和谐的审美力、对于明暗层次的感受、令人感动的整体效果、观察事物和吸引观众的大胆手法,这些都是莫奈先生所具备的素质。他的作品《塞纳河口》使我们在经过的时候不得不把脚步停下来,而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从此我们一定会对这位诚恳的海景画家以后的作品产生兴趣。”对莫奈来说,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的成功,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兴奋剂,如同在深海里的度过漫长岁月的贝牡,终于孕育出夺目的珍珠。然而,莫奈并没有停留在巴黎品尝他胜利的滋味,他急于赶回舍依去继续进行那幅巨大的油画。

    库尔贝一直受到莫奈的敬佩,但莫奈从未在作画时得到他的指教。莫奈在巴黎获得成功后又回到海岸上作画,这次有布丹和库尔贝相伴。在与自然的接触中库尔贝显得那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他运用笔和调色刀的熟练程度令人惊诧,他的令人兴奋的活跃,使每一个人都快乐,他的榜样让所有的人都热衷于工作。他那不太注意细部,而强调整体阔大的原则和一种近于粗鲁的风格,正是莫奈所渴求的。库尔贝就像一颗明星一般,让莫奈钦佩不已。但不久,他很快发现这颗明星也有不足之处。库尔贝虽然是反传统的旗手,却没有摆脱百年来油画以棕色调为主的束缚。莫奈回忆库尔贝时说:“他时常在暗底子上画画,那是一块预先用褐色涂好的画布,他让我尽量采用这种便利的方法。他常说,在它上面你能够控制你的光、你的色块,你能够立刻看到你的效果。”这种油画上的棕色调,是学院派画家长期热衷于临摹已变了色的古画而在审美上造成的偏见。不论画什么都觉得只有棕色调才是高贵的。但莫奈从不满足不加思考地动用前人现成的经验,他拒绝采用这种古老传统的油画步骤,他宁可使用白色画布,直接呈现出碧绿的草地、明亮的蓝天和银白的云朵。他能够不考虑预定的效果,而立即着手安排画面的明暗层次。虽然,这种方法使他的视觉想象更为紧张些,也就是在画布还未完全上满颜色的时候,他不能获得画面各部位之间和谐统一的效果,但是他的作品却具有一种轻快生动的面貌,尽管他大部分使用的是厚厚的不透明的油画颜料。由于库尔贝的影响,莫奈也喜欢使用面积很大的画布。

    当莫奈在舍依为他的巨型作品《草地上的午餐》作最后润色时,库尔贝来看望他,并时常建议对画面作一些修改。莫奈越来越感到这幅画有太多的库尔贝斧正的痕迹,他后悔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这幅原本打算参加1866年沙龙的作品不能令他满意了,他把它从框子上拿下来。他没钱付房租,便把它留在舍依。

    回到巴黎不久,莫奈感到心情特别烦躁:他否定了付出很大心血的《草地上的午餐》,却一时找不到审美上和技巧上更好的突破口。他陷入了停滞不前的茫然窘境。直到有一天在画廊里,他突然看到一位温雅、健美的年轻姑娘走过来。莫奈一见她,不禁暗暗吃惊。她长得如此俊俏,浑身上下热情洋溢。她风姿袅娜,眉目清秀,线条匀称,一对明亮的灰蓝色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十分传神。过去几年,莫奈一直像个苦行僧在深山老林里埋头创作,而这个年轻的女人,顿时把他拉回到尘世之中,让他认识到他只不过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莫奈的心被牵动了。大自然固然美景迷人,而这个年轻的、集天地灵秀于一体的女人,不也是自然界的一道风景吗?经过别人介绍,莫奈才知道这位可人儿名叫卡美依。爱情在两个年青人心中萌发了。卡美依被莫奈的真情所感动,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这个穷画家身边。她像一道阳光照进了莫奈的画室,激起了他感情的波澜,启动了他创作的灵感。莫奈在几天之内一挥而就,画了一幅卡美依的全身的、大幅的肖像。

    莫奈以大胆的构图、别出心裁的姿态、响亮的色彩对比和深沉的表情,栩栩如生地表现了卡美依的动人形象。暗褐色背景、黄褐色地面与黑色上衣是如此和谐,并与翡翠般的绿色缎裙形成强烈对比。衣裙画得十分厚重,富有质感。卡美依的脸部虽然在画面上占的面积很小,但由于光线处理得最亮而特别突出。卡美依的动态一反肖像画之常规,采取整个背对观众。衣裙下端朝后拖曳着,还留了一角在画面以外,使人联想到她是从画外刚刚漫步进画面的。衣裙上的黑色、绿色斜线条,加强了向前的动势,造成卡美依向画面深处缓缓走去的趋向。她的手轻轻抬起,回过头来,眼睛若有所思地向画外环顾,这一刹那间的停顿,流露出卡美依细腻复杂的心情。

    这幅画和另一幅风景画《枫丹白露森林之路》在1866年沙龙上都入选了。莫奈再次获得成功。左拉给予他以崇高的赞扬,他喊道:“在这群人中间他是最有气质的人……一个精妙而有力的解释者,他已经知道怎样去表达细部而不致枯燥。”彪尔格尔认为:“当一个人是一个真正的画家时,这个人就把他所有的愿望实行出来。”卡斯它雅里也曾经写了有意思的几行,把莫奈说成是“自然主义者”阵营中的一个新兵,他联合“整个理想主义的,现实主义的年轻一代”。当时还有个画商委托莫奈根据这幅画另画一幅较小的拿去美国卖。报刊再次把莫奈的名字带到勒·阿弗尔老家,并且为他赢得家族的尊敬。随之而来的是家庭暂时恢复了对他的生活补助。

    爱情那天使般的纯洁、春日般的明媚,使莫奈继续全神贯注于他所谓的“对光与色的效果的实验”。他决定画一些城市风景,在卢浮宫的阳台上,他画了圣日尔曼·俄塞罗瓦教堂和以泛神庙为背景的公主花园这两幅风景画。他把《公主花园》卖给拉吐虚。拉吐虚有一个小小的颜料店,他的美术家顾客惯于在晚上在这里会谈。他偶而也买他们的作品,并把它们放在橱窗里展览。当他向行人展览莫奈的《公主花园》时,杜米埃不耐烦地叫他把这个“可怕的东西”拿出橱窗,而狄阿兹则表现出很热情并预示莫奈会有远大的前途。马奈也在街上停下来,并鄙视地对一些朋友说:“看看这个年轻人,他企图画‘外光’哩!好像古人曾经干过这样的事!”但是莫奈的野心更进一步。他要摒除所有障碍,让外光不再束缚艺术家的个性,而给个性插上翅膀,他轻声对自己说:“自由吧!”

    他要画一些大幅的画,这次不再像画《草地上的野餐》那样,被迫在室外一部分一部分地画速写,然后回画室完成。这种方法难免不会破坏整体的统一,他要实现完全在户外作画,让画中人物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莫奈在给尔·达弗莱度过了一个夏季。他在花园里掘出了一条壕沟,将大幅油画的下半部放进去,以便他站在地面画上半部。他用这个方法画了《花园里的女子们》。卡美依为这幅画当模特儿。库尔贝常常来到这里很感兴趣地看着。一天,库尔贝斥问莫奈为什么整天都不动笔,莫奈说:“我在等候阳光!”库尔贝答道:“没关系,你可以先画背景啊。”莫奈没采纳这个意见,他认为只有整个绘制过程保持在同一光线的条件下完成,才能够获得完整的统一,否则就没有必要自寻烦恼在户外作画。同时,莫奈打算摆脱库尔贝的影响,探索人物和风景如何更整体地交融在一起。在此以前,法国的绘画,人物形体始终是享有极大特权的,库尔贝的许多风景画仍然以人物为主体。而莫奈要从外光的作用下来看待这一切,这样,人比风景占优势的特权就要受到抵制。莫奈不理睬库尔贝的责备,他要寻找创造一把自己独特画风的金钥匙。

    莫奈这次用大号笔以迅速的笔触来作画,他把颜色涂得厚厚的,并欣赏颜色堆起来的粗纹路。他有力地坚持形体塑造,但把它们大部分处理成平的色块,以较暗的阴影作衬托。这些阴影不像官方沙龙的画那样呈沥青色,这些画的调子有时也出奇的轻快。但是它们厚重的色块把画面截然分为受光和背光两部分。他尽力用不透明而涂盖力强的颜料来描绘光。偶尔和这些不透明颜色一起,使用明亮而纯粹的各种蓝色、红色或黄色,这些颜色的鲜明调子使整个作品富有生气。画面上四位妇女身穿明亮的裙子,和森林荫处的景物形成对比。中间一位妇女上身已被阳伞遮住,然而伞下的阴影却十分透明。太阳似乎刚从云层钻出,这正是莫奈耐心等候多时的一刻。人物的轮廓和周围的事物都很清晰,光线穿过繁茂的枝叶,在人的身上投下一块块阴影。白色的花儿苏醒了,朝着阳光扬起了它们甜蜜的笑脸。它们的可爱引起了一位女人的喜爱,她欣喜地迎了过去。另一位手持鲜花的女人正把脸埋入花束,一边呼吸那醉人的芳香,一边听着旁边站立的那位正说着什么。女画家摩里索说道:“在莫奈的画幅前,我常常感到我的阳伞应转向那一边。”这幅画有坐有立,有动有静,明暗适度,非常和谐完整。这是莫奈第一幅成功的、独立完成的外光作品。

    1866年秋天,莫奈又画了《勒·阿弗尔附近海滨的平台》,不仅广泛地使用了像《花园里的女人们》那样不混合的颜色,他还在各个部分用短而小的笔触,这些笔触一点一点画到画布上,以求再现纹路和光的颤动。他曾经用同样的技法来画圣日尔曼·俄塞罗瓦教堂前面栗树的花,把一点一点的树叶同建筑和天空的色彩团块相对照。通过他的色彩、他的用笔、他的构图,莫奈克服了库尔贝的影响,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看法和技巧。他舍弃常规,而赴艰辛,发现了美。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不是爬行,而是乘飞船穿过云层,达到指定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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