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拿走了孩子的幸福-代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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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有傻妻李跃儿

    徐晓平

    一

    1995年4月6日早晨,我正在家写字,电话铃响了,拿起听筒刚刚说着“喂”,却听里面炸炸地响了声“爸爸”。我一愣神,心说打错了,因为我既无女儿,更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女儿。

    正要提醒,那头又连着喊了两声。我有些着急,问:“您是哪位?”那头冲冲地说:“我是跃儿!”我便有了种做梦的感觉,而电话那头,则是一帘瀑布,将一件由我构想的、有关她娘家的事儿一古脑泼进我的耳朵。我一下懵了,因为反应不及,嘴里呜呜啊啊的。就听那头有些不耐烦:“老爸,你耳朵背,叫我妈来听!”

    感谢上帝!这一声终于把我拉回到现实--我对着听筒大吼:“李跃儿--请把电话打到你爹家里再喊爸!”就听那头哇呀一声,挂断了电话……

    说来惭愧,那个打来电话的,是鄙人的糟糠--结发妻子是也。

    二

    我妻李跃儿,原名李跃春,凡读了上段文字的读者,肯定已经猜出她的特征大概。她是个糊涂的人,一个使人不知应当哭还是应当笑的人。关于这点,身负丈夫重任的我自然体会尤深。比如她曾写过一封信……那是封怎样的信啊!可以说,那是个糊涂人制造糊涂的杰作!是一件即使收入《吉尼斯世界纪录》里也会成为精粹的经典!而且,不但事件本身经典,其延伸更为经典……

    先看经典本身:

    英英:

    我实在受够了我的糊涂,恨不得拿刀把自己杀了算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个人让我很烦,一直来信搅扰,我不愿伤他,所以上回给你写信时顺便也给他回了一封。写完心里又很气,就在你那封下面把他臭骂一通。这一骂,果然舒畅了许多。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装信封时出了差错:你的装进他的里面,他的装进你的里面。他还没有音讯,我想肯定不会有了。本来见不得他的,想着老死不相往来才好,谁知现在竟盼着人家回信以便解释。但是万一真的回了信,我又作何解释呢?这事大概没有救了。先生说我是闲话婆,是非篓子,半点都没冤枉我,真想死了算了……

    我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快来信!安慰安慰我吧,要不我就活不成了……

    跃儿

    1995.4.1

    再看经典延伸:

    那天下午她将信寄走,收信人栏里却写着自己的名字--李跃儿。

    三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真是谜题多多。大到宇宙边际,小到质子夸克,不解之谜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而我妻李跃儿,也是众多谜中的一个。

    我常想:世上事,不论多么难解与离奇,归根到底总有其产生与存在的理由吧?那么,李跃儿的“理由”在哪里呢?她那么糊涂、那么傻,以至于那么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原因何在呢?若按宗教的说法,上帝造人总会有所考虑;按照命运的理论,人出生时会受到天理的制约。在我妻李跃儿出生那会儿,上帝如何考虑,而天理又是如何制约的呢?

    每当想起这些时,我总是一头雾水。

    然而到了1996年,在我们结婚的第14个年头上,事情终于有了实质性转机。

    那完全是个不经意的发现,就是那种“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的童话般巧遇。有天傍晚,居委会通知我去换户口本,找出本子之后不经意地随手翻阅,翻着翻着,我的手停住了--停在妻子那一页上:

    李跃春,女,1958年4月1日生……

    其实,这些情况自打跟她初识时我就知道,装在心里快有二十年了,为什么以前没有看出奥妙?

    58年者,大跃进之年也;春天生,事物萌生之征候也:其时神州大地,亿万只发昏的脑袋集体蠢动。我想上帝老人家大概也在大炼钢铁,忙得实在没工夫,也就顾不上哪怕略加考虑,随手一捏弄,再随手一扔,就把那个暂定名为李跃春的模子扔到了人间,还正巧扔进“天命制约”的陷阱--生逢其时,岂能不影响?又是愚人节,岂能不糊涂?就这样,一个稀里糊涂的李跃儿产生了,我的烦恼也注定了……

    四

    我想,1996年的那天,也算是我身为丈夫的命运的转折,更确切些,是心态的转折。人的命运,说到底是心态。心态不平,亿万富翁也会彻夜失眠;心态平和,乞丐便能唱着歌儿讨饭。认命吧认命吧,既然连上帝也有糊涂的时侯,一个凡人,难道就不该承受糊涂的结果吗?

    五

    带着这种心态再看李跃儿,效果就不一样了--她的缺点忽然隐遁不见,而优点,如同海中之冰,一下子浮出水面,并在我面前隆成了一座山峰。

    唉,发错信就发错信,张冠李戴就张冠李戴,这有什么关系呢?在家里拨打自家的号码还说电话有毛病,其结果不外乎费点儿口舌吗?买菜时由不会算帐发展到不讲价、花钱多而买的少,少就少吧,还能把人饿死不成?多少回,把脸盆当菜盆使、手指当萝卜切,切就切吧,只要切了还能长出来,只要自己不喊疼,又碍谁事呢?至于老是记不准邻里的姓氏甚至熟人的姓氏,尤其是因为记不住文体而把唐诗当宋词赞美,尤其的尤其,常因为丢了钥匙而焦头烂额,袜子老剩一只或者冬天里全身武装到了牙齿却穿着拖鞋跑了出去……等等等等,比起她优秀的一面来,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一来,我也就知足了。知足者常乐,我也就幸福了。扯一个古老的话题,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呢?难道不就是想方设法地追求幸福吗?

    六

    最后,我不得不再次引出上帝造人的话题--我想上帝造人总是公平的,由他制定的规律,总是在事物最深层处维持平衡的。“一阴一阳之谓道”不仅在说男女之事,更指大范围、深层次上的平衡。

    我妻李跃儿非常糊涂、非常傻,而她的傻却在另一个层面上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平衡:因其傻,“丢失”了诸多的执著;因其丢失,心便不贪;不贪即不执、不执即超脱、超脱即平淡、平淡即天然--“天然”二字,不就是自古以来诸多学人毕其一生苦苦追求的境界吗?

    “古琴不会按,平淡平淡复平淡!”古琴“会按”了,也就平淡了,也就天然了,也就“自动”地有了“悟性”而成为“高人”。

    就是说,我妻李跃儿,是以“生活之傻”换取“悟性之灵”的;在她那里,“傻”与“灵”如同硬币的正反两面相辅相成的;没有“傻”就没有“灵”,有了“灵”才有了“傻”……所谓“大智若愚”,难道不可以说成“大愚若智”吗?在上帝设置的那道著名的关于“吃亏”与“便宜”的公式中,她几乎占尽了便宜,只吃了小小的亏。她的“选择”明智之极、智慧之极。甚至,她占的便宜连我们也跟着沾光:不但作为丈夫的我、作为儿子的冰可,以及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学生、家长们--沐浴她艺术与教育轻柔的“光”照,从中享受欢乐。

    2002.11.12于那木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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