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大结局-分庭抗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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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夫人视线落在她半垂的脸庞上,半晌,方静静道:“你回来了,很好。”

    容迎初缓步走到雪真身旁,一手将她扶起来,朝亦绿扬一扬下巴示意其搬来座椅,道:“姑姑如今再不是咱们柯家的奴仆,好生坐下说话吧。”一面说着,一面把她按坐在椅上,“姑姑有哪些积年的心事,有哪些话是可以还安大爷一个公道的,今日当着老祖宗和几位老太爷的面,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吧。”

    雪真拘束地坐着,慢慢抬起头来。如今她已届三十一二岁的年纪,并不算很老,眉眼间虽有饱受风霜摧残的痕迹,但仍不掩其清秀娟好的五官容貌,想必年轻时亦是个俏丽秀美的女子。她的目光不自禁地落在柯怀远身上,有一抹慢慢滋生的沉痛与哀伤,无声无息地笼罩在她的面容之上。

    “当年……我确是有负大太太……”她打了个哆嗦,忙又纠正,“我说的是先任夫人。我对大老爷所说的话,都是谎话……”

    柯弘安追问道:“你说的什么话是谎话?”

    雪真神色凄楚,从柯怀远身上收回了眼光,下一句话道出时,已止不住话音颤抖。遥远却又清晰的昔日旧事,是每于午夜时的噩梦,亦是心思沉淀时痛彻心扉的伤痕。

    十年前,同是这样的初春时分,柯府后花园春光明媚,桃花嫣红如少女娇嫩的玉容,柳枝碧绿相映于侧,益显花木繁盛,满园艳丽。

    她挎着花篮踮脚站在桃花树下,伸手想要摘下那娇美绽放在枝头的撒金碧桃,险些便要触及花茎了,不料身旁闪出一人来,轻而易举就将那撒金碧桃摘了下来。她不禁失望地“呀”了一声,娇声央告道:“好姐姐,把那桃花让我吧……”一面站定了,回过头望去,那一刻的她又惊又羞,忙退后一步福身道:“雪真失礼,见过大老爷!”

    跟前的人正是柯怀远无疑,他手拈着那朵撒金碧桃,笑容清朗一如此时的和熙晨阳。

    他无声凝视她片刻,出其不意地伸手到她鬓发旁。她有点意外,略略别开了脸,却又在他炽热的目光下燃起了异样的期待。她下意识地不再闪避,任由他将那开得正艳的桃花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一直到了后来,也难以忘却他低低吟哦的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桃花相映红。”任夫人从病榻中勉力坐起身来,睁圆了眼睛紧紧盯着雪真,“这句诗,是老爷赞美你的,是不是?”

    她不意主子竟会有此一问,顿时慌了神,顾不上把篮子里的桃花插入花瓶中,跪倒在主子榻前道:“奴才并没有这样的福气!雪真今日想着摘些花儿来给屋子里添点生气,在花园里摘桃花的时候碰到了老爷,老爷是看那桃花开得好,才说了这么一句。”

    任夫人脸儿黄黄的,此时动了心气,神气愈加憔悴:“你何苦瞒我,雪卉都告诉我了,老爷亲手为你戴上桃花,才会有这么一句称赞。”她朝这个打小便伺候在身侧的心腹侍婢招一招手,“来,到我跟前来。”

    雪真益发不安,诚惶诚恐地膝行至主子跟前。任夫人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幽幽道:“你可知,老爷刚才来我屋子,第一句话就说想将你收房。老爷想抬举你做姨娘呢,你欢喜不欢喜?”

    雪真心头一跳,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惧,面上只一片惊愕,慌张道:“奴才不敢!奴才万事只听太太的主意,太太若是不允,奴才决不痴心妄想!”

    任夫人冷眼瞅着她,咳嗽了两声,道:“你这么说,要是我真不允你,倒成了我气量狭小,有失大房应有的贤惠大度了?”

    雪真忙不迭摇头:“奴才绝无此意!”

    任夫人神情凄凄惘惘,凝神半晌,方软软挥手道:“罢了,你下去,容我好好想想。”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转身往前走了数步,隐约觉得身后如有锐利冷厉的眼光追随,一时只感背脊发凉。果不其然,主子的声音森森然飘至了耳畔:“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句诗,老爷也曾用来赞美过她。她也如你一般,欲拒还迎,嘴巴上说全听我的,可到了今时今日,她成了柯府的苗姨娘。”

    那一日过后,主子总是有意无意地将她支使开去,鲜少让她到跟前伺候。这样一来,她不觉有点惶惶,就连大老爷偶尔想让她到房中侍奉,也因顾忌主子而借辞推托了。

    如此便到了三月末,这一日雪卉拎着食盒到她房中来,道:“好姐姐,你如今攀了高枝了,大老爷这些天接连数次跟太太提起要尽快将你收房呢!太太可心疼你了,说赏你这些小厨房新鲜的点心,全都是业州特色,让你好好尝尝。”

    雪卉周到地把几碟子点心放在她跟前,方才离去。她心下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什么滋味儿,耳边总回响着雪卉说老爷要将她收房的话,眼前的几样业州点心似又昭示着主子对她的一片心,她一时柔肠百结,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边想着,边提箸夹起一块蕉叶青团,已经送到嘴边了,却听身后一声惊呼:“雪真,不要吃!”

    “不要吃!”身后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她身边,一把拨开了她箸上的点心,“这里面有脏东西!”

    雪真始料未及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姣好温婉的面容,她不由低低唤道:“苗姨娘。”

    苗姨娘脸上有几分凝重,她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子,探入了点心之中,顷刻间,银簪泛起了一抹深黑色,触目惊心。

    雪真顿时慌得面无人色,连话也说不齐全了:“这里面……是什么……为什么……”

    苗姨娘脸色煞白,一手掷下银簪,拥住了惊魂未定的雪真,齿冷道:“你与她这么多年的情分,她竟真的忍心下手!任何一个与她分宠的女人,她都不会放过!”

    “太太她……她是要取我性命?”雪真浑身瑟瑟发抖,“何至如此?她要是不喜欢我与老爷一起,对我直言便是,我绝不会违逆她的……”

    苗姨娘在她身旁坐下,语意清冷:“吕姨娘和沈姨娘的遭遇,你还记得吗?我一刻都不敢忘,从井里把吕姨娘的尸身打捞起来的情景,不就是因为她心直口快,说了大姊不爱听的话,便被逼着投井吗?还有沈姨娘,是个忍让的谦和性子,可大姊还是趁着老爷不在府中时,生生把她给赶出了府去。”她笑得悲凉,喃喃道,“一个都容不下,一个都容不下。”

    雪真不寒而栗,惶然道:“我记得……我更记得,她是怎么对待你的……所以我不会答应老爷将我收房的事,我不会跟太太争的……”

    “太晚了,没有用的。”苗姨娘面色沉重,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决绝,“老爷三番五次跟她提起要抬你为姨娘的事,她早已恨你入骨,她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为今之计,咱们只能是自保为上。”

    “如何才能自保?”

    苗姨娘转身,握住了她发凉的手,唇边扬起融和的笑容:“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你唤我姨娘,我还是想你如以前在业州时一般,叫我三姑娘。还记得那时候你总是偷偷地背着大姊,来寻我玩儿,每次大姊为难我的时候,你也总会从旁帮着我。你说过,不想看到我受委屈,若是能帮我的,你都会帮我。这句话,还作数吗?”

    雪真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惊肉跳,轻轻点一点头道:“三姑娘,虽然太太从来不把你当做妹妹看待,但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任家的三姑娘,我心里敬你,跟敬太太是一样的。”

    苗姨娘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隐隐泛起泪光:“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明日老爷若是问你,大姊可曾去私会过逸表哥,你无论如何,只一口咬定亲自见到她与逸表哥一起,从此便能保住你我的性命!”

    雪真心中一阵发寒,猛地从她掌心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摇头道:“这怎么使得?”

    “还顾念与她的情分吗?”苗姨娘施施然站了起来,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你顾念她,她可曾顾念你?你不忍伤她,她却要把你置于死地……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那时,她曾经以为,她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的。诬陷主子与旁人私通,这会使主子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中,她只是想活命,也许,她只需要向主子表明心志,这一关,便能过了。不伤人,不伤己。

    至傍晚时分,她照旧前去伺候主子用膳,她当着雪卉的面跪在主子的脚下,泣告自己的过错,祈求主子的原谅,更愿用剪子自毁容貌,以使主子安心。

    任夫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木然道:“你说完了吗?说完了便下去吧,你要割自己的脸,就回你屋子里割去,不要弄脏了我的地方。”

    雪真泣不成声,也不知主子这可算是放过自己了,一时不得法子,只能先退了出去。因是跪得久了,双腿酸软,便在门外停歇了一会儿,主子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自里内传了出来:“为何她还活着?”

    她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太太恕罪!雪卉一时大意,没亲眼看着她把点心吃下……雪卉愚钝!”

    “……她没有吃下点心,又巴巴地来到我跟前求饶,想必是已经知道点心里有毒。”从来不知道主子的声音原来这般阴冷无情,“此人已经存了异心,万万不能留了!她逃得过一次,断不能再让她逃过第二次!”

    死亡的恐惧瞬间便包围了她,她紧捂着自己几欲惊哭出声的嘴巴,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主子的院落。待得远离了主子的所在,她方整个儿瘫软在地上,失声痛哭。

    翌日晌午,大老爷柯怀远果然让人把她带到了明昭苑中。

    柯怀远端坐在书桌前,苗姨娘侍立在侧,细心周到地为他沏一壶好茶。

    “你可还记得,过年前太太有一次离府,去见的什么人?”柯怀远脸色铁青,肃然发问。

    她敛一敛心神,道:“太太是在腊月二十那日出府的。那日太太身子很不好,天又降雪,我们都劝她不要外出,可她执意要去。我在旁,听到太太说,趁着今日老爷不在府中,一定要去见一见他。后来,太太为避人耳目,只带了我一人随侍。一路到了城西的茶肆外,我清清楚楚看到,迎出来的人是……”说到此处,她下意识地顿住了。

    柯怀远眉头皱成了川字,紧紧盯着她。苗姨娘把香气四溢的茶盅放到他面前,不经意地抬眸瞄了她一眼,那一瞬的目光中分明带着急迫的意味。

    她狠一狠心,颤声继续道:“出来接太太的人是贺表少爷。太太一见他,便让我候在外头,不让我随她进内。”

    谎言一旦开了端,便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争斗与纠缠。这样的争斗与纠缠,毁尽了任夫人的一生,也毁尽了她半生的安稳,从此长伴她的,便是无休无止的追悔与痛疚!

    当雪真道出最后一个字时,她再忍不住悲泣,低哑的哭声幽幽浅浅地回荡在偌大的厅堂中,一下一下地撞击在有心人的心房上,敲出不同的感受来。

    一个尖厉的女声打破了这片让人窒息的死静:“你胡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说话的人正是柯菱柔,她满脸愤恨地从座上站起,一个箭步冲到雪真跟前,“我记得你,你是任氏的陪嫁丫头,小的时候,我娘总跟我说,你是个好人,跟任氏不一样。后来你走了,娘还说担心你孤身在外不知往哪儿落脚,说要让人送一送你,好歹帮你找着亲人呢!如今你竟然含血喷人?”

    苗夫人如蒙受了极大的打击,目光失望而哀伤地落定在雪真身上,慢慢道:“我看到你回来,原是满心的欢喜,可是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来。”

    柯弘安上前把柯菱柔往旁边一推,护在雪真跟前道:“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容迎初随后道:“我也相信。”

    柯菱芷拉着冯淮的手来到大哥身旁,恨恨地瞪着苗夫人道:“到了这个时候,雪真没有必要再撒谎。”

    柯弘安直勾勾地注视着容色僵冷的父亲,道:“爹,你相不相信?”

    柯怀远眼睑抬了抬,神色更为深沉复杂。在他出言前,苗夫人便道:“当年我并没有找雪真让她诬陷大姊,她回答老爷的每一句话,都是她自发说出来的!如今她竟说由我指使,而把她找回来的人是弘安你们,你们为了什么唆使雪真撒谎,这个我不得而知!”

    柯菱柔急红了眼睛,指着柯弘安和柯菱芷道:“我娘受过任氏多少折磨,你们知道吗?你们以为你们的娘就是大好人,我娘是坏人吗?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般对待我娘?”

    在座上的柯弘昕定一定神,亦道:“此事过去已有十年,十年前还是言之凿凿的事,为何到了十年后又有新的说法了?”

    戚如南忧心忡忡道:“相公说得是,事关重大,不可只听信一家之言。”

    过往的这些事对雪真来说是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如今清晰地面对一直不敢面对的旧事,对她已是莫大的考验。此时她心绪激动,难止哭泣,一时竟无以成言。容迎初掏出手帕为她拭泪,一面温言道:“我相信姑姑说的是真话,并非全因她所说的对相公有利,而是因为姑姑所说的一切,并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她说出了大太太当年唆使她的真相,也说出了先任夫人一些事上的不妥……”她回头看向苗夫人,“可即便先任夫人有何不是,也不至要将其置于那般境地,更不该连累无辜。”

    苗夫人冷冷地瞅着容迎初:“这件事上,轮不到你说话。”

    “……安大奶奶说得是……我说的,都是真话。”雪真抽泣着道,透过满眼泪雾望向苗夫人,“是我太天真,以为你只不过是要教训一下任夫人,我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安大爷是任夫人与贺表少爷的……你太可怕了!”

    柯怀远听到此处,眉心猛地一跳,无声地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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