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艳艳兴高采烈地品尝着放了一夜多少有些变味而没变质的全鱼宴。她说：“日子要能天天这么过多好！”说完看着雷子腰间的BP机羡慕地点点头。雷子说连卖一个星期血差不多能搓上一顿。他边吃边说真香。唐艳艳奇怪地瞅着他那份吃相。雷子说别看了，昨晚只顾站岗放哨没机会伸筷子。唐艳艳“吧嗒吧嗒”嘴说真可怜，要是她早馋得脱水而亡了。雷子问唐艳艳喝不喝酒，王者北大仓啊！二百来块呢。唐艳艳说看你凄惨就陪一小口吧。
有客人在外面喊唐艳艳，她出去应付，完事回来接着吃，她的胃口远远超过小小的身量。
喝起来，艳艳远超雷子。她说祖上开过烧锅，爷爷、爸爸那都是十碗也能过岗的真英雄。雷子说你别吹，一趟趟出去是不是吐哇？唐艳艳说不出去那点工资非扣光了不可。雷子说要不找人替替，好酒好菜，咱哥俩今天喝个痛快。唐艳艳说试试。她又跑出去。等回来时打出“OK”的手势说二楼的“小撇啦”同意一人分饰两人角色，但要几条炸鱼。雷子说使劲拿。想想又说弄半天打扫房间时嫌屋内酒气熏天都是假的，是偷懒啊。唐艳艳说哪有，是味儿不对嘛，酒糟、尿骚、臭脚丫子混杂在一起的确能要人命。
雷子去楼下小卖部拎啤酒，王者北大仓点滴未剩。他对唐艳艳的酒量佩服的同时也怀疑丫头片子的属性。要是不属猫还有天理吗？有那么能吃鱼的人吗？比猫都狠，刺儿都不吐，还说补钙。
回到房间唐艳艳说要是有点芥末油加老醋蘸蘸更美了。雷子说忽略你那俩大酒窝儿，这回看能填满不。十二瓶嘉凤摆到艳艳面前，她的眼睛更圆更大了。她说：“是不是打算让我直接在你这儿下班？”雷子说心情郁闷，在嘉市她是唯一可以说知心话的人，暂且当亲人使唤吧。
吃喝期间，雷子抽空给徐立君去了一个电话（唐艳艳开的长途锁），权当发泄一下。
“江湖，要是讲道义就不叫江湖了。那帮家伙都属酸脸猴子的，说翻脸就翻脸。不过，这顿饭也不能说一点作用也没起，毕竟实际开药还要靠主治医师和大大小小的科室主任们，只要你搞定上边两位，下方的他们就不会特意阻挠，要不，一瓶也不给你向患者推荐，进了也是白进。跑销售要趁热打铁，切忌拖泥带水犹犹豫豫，没人给面子就死缠烂打，没发生的事情也不要提前预测下定义。机会，是闯出来的，甭管谁的冷屁股，大刀阔斧地拿热脸去贴，有屁放出来也要闻着。忍住，迟早有当爷那天。”徐立君在电话中道。
电话打完，雷子跟换了个人似的。唐艳艳说受高人点拨比打鸡血强。雷子说可不是咋的，现在才觉腹内空瘪，又渴又饿，造！
市医院主管药品采购的副院长姓管名仕，可能家里人从小盼望他能走仕途的路管管人事吧。
有人说单以外貌而论，管副院长应与保卫处孙处长调换一下位置。说他像钟馗有点夸张，但要说是李逵和张飞的兄弟无人不信。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说出“管副院长是外粗内细的人”的话。更深入者会说：管副院长外冷心更冷。
副院长办公室门上贴有窄幅告示，上面写的是：销售人员禁止入内！
雷子在门前绕有五圈也没敢敲门。他在一楼光荣榜上看到管副院长的照片，那威武雄壮虎视眈眈的神态着实有些瘆人。
正当雷子在门前几度徘徊之时，门从内打开，照片中的人物走了出来。
“找谁？”
天啊！真是难以想象！一声无法言表砂轮摩擦玻璃的尖鸣骤然而出，雷子的心脏登时如开水烫过一紧，脑中枢神经也呈麻痹状态。这俩字是从那张丰实的嘴唇中发出的吗？四周真的没有暗藏的阶级敌人或是录音机等设备？这就好比一台大功率音箱在短路的刹那发出尖锐的嘶鸣，这就好比几人环抱的牛皮大鼓一锤子下去发出的却是门弓子抽狗尾巴的音色。
“找、找管院长。”雷子特意将副字去掉。
“我就是。什么事？”
雷子看了眼门上的警示贴说：“我是张医生的朋友。”
“哪个张医生？”
“神经内科主任张淼。”雷子在打冒支。是杀是剐悉听她的尊便吧。
“哦，进来吧。”
雷子随高大的身躯进门。他想，无论怎样首先要排除管院长喉咙中冲击出的、令人胆寒的强烈磁波的干扰。管院长要亲自主刀都不用打麻药，一嗓子准能将患者刺激晕过去。这声音在强化人类的内心世界，挑战人类的生理心理上的至高极限。
院长办公室的布局、面积、风格、办公设备与张淼屋内迥然不同，明显带有职位色彩，上下级间的差别一目了然。就瞅美国进口胡桃木质地的3.5米长1.10米宽的老板桌、真皮老板椅和全套实木书柜、沙发、茶几、地板还有桌面上搁置的雷子叫不出品牌的电脑、打印机、传真机、子母机、电子台历、玉质笔筒、紫砂泥壶、高级防风打火机，另外墙上挂着的大幅名人字画（雷子猜的）、衣架上笔挺的西装、高端饮水机、32寸彩色电视机、山水牌组合音响（这是雷子唯一认识的）、两米高的奇石盆景、一垂到地的丝质窗帘……这一切都在证明主人身份的不凡。
“您好，我是威海泰升药业的区域经理雷子，这是我的名片。”既然进来雷子也就豁出去了。
管副院长紧锁眉头接过名片，又用怪罪的眼神瞄了雷子几下，意思是说，你没见门上贴的啊。
再瞪我也来了。雷子心说。他想起徐立君口中的“死缠烂打”。不就是耍臭无赖嘛，谁不会呀。雷子在实木真皮沙发上坐下。
管仕能当上主管医药的副院长跟出身、家庭背景、学历见识、高层路线、社会关系、精干的头脑、敏锐的视角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稍有偏差他都将遗憾终生。阴沟里翻船的低级错误不会犯，所以他需要证明，他拿起手机熟练地摁出一组号码。
“张主任吗？我是管仕，你有一个朋友在我这里，威海泰升药业的雷子。”
什么人啊，真不讲究，当面取证，直接扇嘴巴子，这不是羞辱人吗！雷子起身欲逃。这时从管副院长手机中传来张淼脆生的回答：“哦，怪我，事先没跟您打声招呼。”
“没关系。”管副院长撂下手机。
雷子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回胸腔，他伸手从挎包中掏材料，管仕伸手制止。
“市医院有着严格的药品采购审批制度，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程序上各科室会根据患者的实际要求上报所需药品种类，我现在有会要开没时间审核，不如你先去征询一下各门诊、急诊、住院处和药剂科的意见，改日有机会我们再谈。”管仕站起身，“李莲英”的音色顿止。
“好好，麻烦管院长了。”
出了院长办公室雷子疾奔厕所，总共没有几分钟的时间竟憋出好大一泡尿，黄黄的一泻如洪。
撒完尿雷子倚在厕所墙壁回想一下刚才的过程，很明显管副院长是在推拒，那副公鸭嗓音中透出的世俗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不过“口子”还是给了，打发去别的部门科室已算给了张淼天大的面子。想到张淼，雷子立马清醒，拿人家当幌子当敲门砖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虽然出于无奈，但多少有些下作。他决定现在就去道歉。
院长办公室和神经内科不在一幢楼，雷子没想到在路上会碰到张淼。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张主任。”
张淼穿着束腰制服，她是个美丽的且善于美的女人，无论冬装还是夏装都会拿去服装店改制，所以虽然是普通面料的工作装，穿在她的身上也难掩妩媚性感的仪态。
“去我办公室。”张淼道。从语音表情上听不出看不出有心情不舒爽的意思。
跟在张淼身后，暖风拂面，嗅着淡雅的香水味，看那玲珑曲线如杨柳轻摆，雷子感到有股甜滋滋的味道从脚跟向后脑勺游走。
进了神经内科主任办公室的门，窗台上盛开着的月季花，满室的芳香在提醒着雷子到地界了，他收敛住心神。
张淼让雷子坐，他像个犯错的孩子笔直地立在办公桌前等着挨训。
“净耍小聪明。”张淼道。
“我也是逼上梁山，管副院长门上贴着‘符’呢。”雷子道。
“不是怪你，是你不了解管副院长的为人贸然闯进去会适得其反。”张淼给雷子沏了杯绿茶。雷子说不渴。张淼说喝吧败败火。
“会对你产生什么不良影响吗？”想起管仕的暴突环眼雷子有些忧心。
“那倒不会，市医院是潭浑水，就算你两袖清风也会受到同人的猜忌。其实我也没那么大的面子，领导们有自己的章程，要是因为你一句‘我是张医生的朋友’就能打进市医院，就能打动主管人物，市医院的大楼都会变成药品仓库。”
“张姐，能透露点儿窍门吗？”
“少套近乎，我从未收过药企或代理商的红包，里面的猫腻不懂。对了，谢谢你的月季花和全鱼宴。”
张淼的话让雷子心头蒙上一层灰色，绿色的茶水温热中带有苦涩，进到胃里分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看到雷子消沉的情绪张淼道：“管副院长非常喜爱唱歌，尤其是美声唱法，每次年终联欢大会都以他的《我的太阳》为压轴曲目。”接着她又说：“药剂科的门槛子更高，科长雷明的牙缝很少有人能够撬开，你不妨也从管副院长身上找找突破口，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了。唉！这世道。”张淼一声叹息。
“谢谢，谢谢张姐。”雷子拱手作揖。
“嗨，还是送佛上西天吧。你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不能再犯。”
张淼告诉雷子，要想搬动管仕这尊佛还得动用武通这层关系，要不你弄座金山放那儿他也不敢去，最好雷明也能一道请去。记住，酒桌上不要谈论任何与药品有关的话题。唱歌就是唱歌，喝酒就是喝酒，别把自个儿弄成唯利是图的小人，印象、信任感是最为有力的推介。
“张姐，你能一起去吗？”
“呵呵，真是个孩子。我要去了他们还放得开吗。你眼睛是倒睫吗？”张淼问道。
“嘿嘿，是的。”雷子眼皮眨的速度加快。
“小手术，找时间做了吧，很简单，割个双眼皮。”
“是不是总眨眼容易让人误解？”
“给人不成熟的感觉。”
“哦，别说耍流氓就成。对了，还有个疑问，你真的确定管副院长唱的是《我的太阳》？”雷子对张淼的称呼由“您”改为“你”。他调动体内所有细胞使劲地苦想，可是咋想管副院长喉中所发出的声音也是公鸡打鸣啊！这样的嗓音能唱《我的太阳》？
张淼说，这就是管副院长的保留曲目成为压轴节目的主要原因。要是有谁胆敢开场就让管副院长引颈高歌，那么在歌厅两米范围内一定要有急救中心的存在。
雷子再次为活动经费犯愁，一顿饭吃去两千九，兜里仅剩一千一，请市医院掌权人物潇洒肯定是不够的，三江名鱼坊不就个例子吗？温和还会鼎力支持自己吗？在往电话局走的路上雷子想。
出乎预料，电话中温主任听到下属在短时间内又张嘴要钱并无反感，他亲切地问候雷子在工作中学习中生活中还有什么困难，吃得饱住得暖吗？雷子说眼下最大的难处就是缺钱！三江名鱼坊惨遭滑铁卢，剩下的那点钱再精打细算也熬不到胜利的那一天。至于说吃住，为了美好的明天，就是捡折箩睡露天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温和说考验一个区域经理是否具备持之以恒、艰苦耐劳、拼搏进取、勇攀高峰的优良品质的关键时刻到了。钱算什么？纸！一根火柴就能将它化为灰烬。人是什么？是钢！化成铁水凝固起来依然坚硬。雷子说温主任您快来点儿实惠的吧，日本忍者的境界、修为，跳进三江泡上半年也磨炼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要不是自己命好中了台电冰箱换俩糟糠钱，今晚恐怕真要露宿街头了。温和打气道：“新时期，我们不提倡艰苦朴素，我们要积极响应安总（泰升药业董事长安全）一不怕堵、二不怕煮、三不怕辱的争分夺秒不惜人力、物力、财力，敢于炸毁一切阻碍的大无畏的时代先锋、时代楷模精神，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打造绚丽多彩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丰碑吧！噢耶！”
雷子眼泪下来了，不是被温主任慷慨豪迈的话语所感而是急的，长途费不是钱啊！痔疮都快让温和叨咕犯了。他说：“温主任，舍生取义的精神我有，但现在的问题是光用嘴放空炮对‘敌人’起不到丝毫震慑作用，对手会小瞧我们实力的不够，我可没有‘高太尉’用几坛子白酒就敢去招安的胆量。”
“能够打进市医院无疑对药企是长期利好，我会向安总申领经费的，你那边可要积极跟进，别给其他同类产品见缝插针的机会。”
“时间不允许呀，等你的钱拨过来黄瓜菜都凉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吃屎也要弄口热乎的吧？”
“别急，活人怎能让尿憋死。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就差主管进药的副院长和药局主任点头了，下面的都已摆平。”
“能保证拱动吗？不是所有黄鼠狼吃完鸡都会拜年。”
“没问题，内部有我们的同志。”
“行啊小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将市医院的堡垒瓦解，并且还成功地派遣了卧底，可喜可贺。”
“不是派的……别打岔啊，经费咋办？”
“就地取材。”
“你的意思是还去肖院长那里想办法？”
“呵呵，他又不是开银行的，去医药公司，卖多少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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