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经理-伪君子信奉君子之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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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子的父母在仪器厂上班,同在一个车间的车工,爸属国营,而妈是大集体。除去哥哥他还有一个姐姐,比他大三岁,高考落榜,也只能无奈地进入拧螺丝钉的行列。他爸曾自豪无比地说:“不靠父母行吗?咱厂的大门不是随便为人开的,你哥当兵回来没去处也要在这儿扎根。”

    雷子的哥哥雷俊1963年生人,比弟弟大七岁,当兵已是第三个年头,即将复员归来。

    是的,姐能幸运地有份旱涝保收的工作完全出于爸的手笔。说起爸的所作所为,年少时的雷子多有不耻。他看不惯爸对那几个请家里来的牛逼哄哄三吹六哨领导者的阿谀奉承。那时雷子家的电视机还是黑白的,24寸匈牙利牌的,远看近看都是一大木头匣子,他总觉得爸的做派与电视剧中播出的某些人物相似。有天他对着电视机转头冲爸大声叫出“太监”俩字,当场脑瓜门便挨上几记鞋底子,这回做妈的没加以阻拦,嘴里还说着“欠揍”的话。姐用温热的湿毛巾敷弟弟让胶鞋底抽红的前额说道:“真不懂事,爸所以低三下四扮奴才相,还不是为我的工作。”

    起码雷子的姐姐还有张高中文凭,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接个班混个家属分配不算啥太大难事。雷子呢?中考时几科相加也不过刚刚够混张初中毕业证的。背着郎当到屁股下面的黄色军用书包,嘴里唱着崔健的《一无所有》,满脸不屑神情的雷子踏进家门。家中唯一对他热脸相迎的只有那条叫“黑哩”的狼青,连平时“小弟长小弟短”的姐姐也板着面孔,更别提午休回家吃饭的爸的怒容。

    “接着念,明年再考。”雷子妈道。

    “念个屁,找活,自己养活自己。”雷子爸吃着高粱米水饭小葱蘸酱道。

    “这么点儿岁数,哪儿要?”

    “炉具厂。”

    炉具厂,顾名思义是生产铸铁炉具的厂家,与仪器厂家属区隔街相对,每日里炉火熊熊、黑烟滚滚、粉尘弥漫,司炉工、模具工、上料工个顶个烧炭翁样,连在周遭觅食的“老家贼”也看不出原有的鸟相。

    炉具厂,穷人家孩子的谋生点儿。毫不夸张地说,直径五里以内寻常百姓家辍学的孩子,几乎没有不在此打过零工的,占有比例最多的还属“牛房屯”中的山东棒子们。

    牛房屯中的居住户全部为山东人,隶属跃进乡管辖范围,典型的城中村、蓝本户口寄居地,与仪器厂家属区也仅一道相隔。

    雷子从小到大没少和鲁系后裔掐架,战局败多胜少,原因是“好汉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人家合群啊!一人受欺满屯子男女老少皆往上涌。他有时虽不是孤军奋战,但陷入“敌军”重重包围下,终归是寡不敌众。后来,形势扶摇直上,牛房屯里新近崛起的霸主九哥放言:“雷子是我弟弟,哪个敢动他一根毫毛,挑断谁腿筋。”

    九哥为何如此罩着见天鼻青脸肿的雷子,原因是九哥的八哥通过门路进到仪器厂,又恰巧成为雷子爸的徒弟。

    十六岁的雷子在临上班前的头一晚领黑哩去房屋后面的野地里打滚,他的欢叫声远远超过犬吠。黑哩的年龄按人的岁数换算已接近不惑,它是雷子小学二年级下学期从乡下姥爷家抱回的,抱狗当天为向妈表明誓与狗共存亡的决心,他曾向四舅家门前那口深井奔去,没办法雷子妈只能同意将小小的黑哩带回家。

    “高兴吧黑哩,今后你的一日三餐全是油盐烧饼夹猪头肉。”雷子仰躺在草地上,黑哩湿淋淋的舌头一遍遍在他脸上刷洗,痒麻到他的心里去。他,在幻想着未来……

    “哈,拿避孕套当气球吹的小子长大啦。”古矬子摸着雷子滚圆的脑袋笑着说。

    古矬子任职炉具厂小炉炉长,属正规军,整日里头戴飘逸的“鬼子帽”在厂子里穷转悠,光动嘴不干活。他的矬很不一般,横竖拿尺量几乎对等。

    古矬子原来也是仪器厂职工,因嫌挣钱少调到炉具厂,家也随之搬走。作为邻居兼同事,雷子爸曾劝说:“咱厂工资是低,可环境好啊,好歹弄个干净身子,夏季还有免费酸梅汤喝,离家也近便。炉具厂是个啥?灶坑啊!”

    “唉!”古矬子叹息。他也是没辙,四十岁的年龄养了六个要账鬼。雷子爸问他为啥不采取点措施,古矬子说总漏,没你们家雷子吹的质量好。雷子爸说滚犊子,挺老肥个身子长个麦芽鸡巴。

    古矬子连根烟都没抽就把雷子弄进厂里当了名上料员,挣的是计件工资,当然年龄是虚报上去的,社会主义国家谁敢剥削童工?

    三班倒,雷子要求只上夜班。古矬子说你傻呀,一分不多赚晚上多难熬?雷子嘿嘿笑着说没事,自己属猫头鹰的。雷子的自卑心理由来已久,可以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后期他总结说这种心理的形成可能跟娘怀他时吃窝窝头有关。古矬子、爹妈始终猜不透雷子不上白班是因为怕砢碜,怕邻里、同学,特别是曾干过无数次架的山东崽子们见到自己从炉具厂的大门走出,虽然下工后会在厂内澡堂中洗得透亮,他就是不愿往煎饼卷大葱的行列里划分,他认为和关里家那帮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虽然在衣食住行方面没啥两样,吃完大油炒白菜帮子同样地蹲在破落的公厕超宽的坑眼上“咣咣、砰砰、嘟嘟”地旁若无人地放着各式曲调的响屁。雷子也为自己的徒劳举动感到可笑,上料、推炭的苦力中山东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似他这等原住民,左邻右舍,小学、初中同学,哪个能躲开?在澡堂子里他曾多次见到张张混进来的熟面孔,一个个光腚拉叉地抖擞着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脏沁阳具占着公家的便宜。

    雷子的饭量从进厂那天起,从脚不停歇地上完三十车铁屑后狂增,就像是饿死鬼托生,每顿六个馒头一盆大头菜汤不到十五分钟准胡噜进肚。可他的体重却并未增加,只是臂膀间的肌肉组织日渐隆起。

    十六岁至十八岁的三年中,雷子都不甚了解自己是怎样坚持下来的,无论寒冷的冬季抑或是炎热的夏天,每一个劳作的夜晚,伴随他的是湿腻的身子、沉甸的心情、纷乱的思绪、让粉尘糊死的汗毛孔……这些过早出现,由强烈自卑形成的压抑情绪无时无刻地在侵扰雷子本已躁动不安的灵魂。

    三十三块钱一个月啊!说是绩效工资,实际是每天固定的三十几车铁料,光是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从军用棉袄中拧出的汗水也不止三十三块吧?若不是与生俱来传袭几代的穷气、若不是见天的囊中羞涩、若不是父亲的冷语相加、若不是对苞米面高粱米大子的憎恶、若不是记录员柳姐肥奶硕臀的诱惑、若不是牢记对黑哩油盐烧饼夹猪头肉的承诺、若不是……

    如果没有了若干个若不是,没有了若干的假设,雷子的处女打工生涯恐怕难以维持三天。

    的确,雷子的生活因每月三十三块的汗水钱而改变,黑哩的一日三餐虽没享受到烧饼夹肉,可偶尔见些荤腥也是件可以冒鼻涕泡的美事啊。雷子妈说:“雷子,不要把所有钱都买肉吃,攒下来娶媳妇。”

    雷子对肉的眷恋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心理报复,对穷困家庭背景的报复,也由此养成下馆子的恶习,他的肠道疾病就是这样吃出来的。

    记录员柳姐,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即使粉尘遮面也难以掩饰其皮肤的润滑细腻。对于初长成的少年雷子,柳姐是疼爱有加,每回他的手推车上秤(工钱是按重量计算的)她会在不影响铁水质量的前提下多算上那么十几公斤,也对猫在黑影里踏在大秤边缘的脏啦吧唧的翻毛鞋视而不见。是的,车间里的要好伙伴彼此间耍着小儿科的手段相互帮衬着。

    “唉!这帮孩子不容易啊!”柳姐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同时感叹道。

    每逢夜班,柳姐的饭盒中会多出些肉菜或包子饺子之类,无疑是为雷子准备的。守寡多年的柳姐没有孩子,丈夫是在婚后第二年从脚手架上跌下身亡的,从急救室中推出时还满身的酒气。

    一日夜半,炼炉检修,工友们三三两两嬉闹着洗罢澡离去,空荡的澡堂中只剩下雷子在慢慢搓洗着,这时从隔壁的女浴室传来柳姐的唤声:“雷子,姐忘带香皂了,你有吗?”

    咦,她怎么知道我在?雷子想。

    “有,这就给你送过去。”

    擦净下身,套上短裤,雷子手里握着已变成薄片的香皂出男澡堂向左踏出一步,站在女浴室门外:“柳姐,出来拿吧。”话音刚落,一只丰腴、赤裸的白皙手臂自印有“女”字样的蓝色布帘后探出,抓住雷子结实已渐厚重的肩头向里一带……

    惊恐的雷子在战栗中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他根本想象不到面团似的肉体中所蕴藏的热能、水量足可以将一个人一群人,乃至整个世界焚化淹没。柳姐的牵引;柳姐的海纳;柳姐不断变换的姿势以及刻意逢迎下的深入浅出让十七岁的少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啊!妈呀!”堤坝决口的瞬间雷子嘶吼。那声音穿透钢筋水泥垒积的厚墙,穿越灯光烁闪的街道,横跨铁道线,飞旋过田野,在星辰点点、皎月映照的夜空绽放开来,火树银花中痛楚与无边的快感在交融中升腾。

    雷子十八岁生日那天,结束了与柳姐保持长达一年的肉体关系,同时结束的还有披星戴月、挥汗如雨的三年苦役。

    不能不说三年的劳作经历,为今后雷子坚韧不馁的性情奠下基础;不能不说柳姐肥腻绵软的肉身让雷子过早地、尽兴地领略到由女人旺盛的欲火所带来的快感,也让他了解到什么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女人!柳姐这般的女人,令如橄榄样青涩的雷子充分体会到侵入占据所带来的刺激与成就感。柳姐的身子,雪白带有汗香的身子,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雷子解除疲劳消融燥热的最佳帮手,虽然在离开炉具厂后完全是依赖幻想。

    在父亲“下作”地向厂领导送上几条好烟几瓶好酒后雷子被招进仪器厂,和姐在同一个车间,同一张工作台上拧螺丝钉。其时,复员归来的哥哥雷俊已在保卫处工作两年……

    三年后,因与厂长的公子决斗,雷子被迫辞职,随他而走的只有右腿处的一道刀疤。

    在社会上胡混的两年中,雷俊结了婚,雷丽和老爹的爱徒、牛房屯的霸主九哥的哥哥八哥搞起了对象,仪器厂的平房家属区也动迁在即。雷俊娶的那个叫阚瑞敏的婆娘给全家人带来了不快。雷子说哥把一个精神病患者弄家里来了。雷俊叹口气道:“哥,知道了。”他没法和弟弟讲自个儿的苦衷,他不好意思说新婚的夜晚因阚瑞敏“病情发作”致使自己阳痿的事。其实阚瑞敏只是在雷俊即将进入她身体时说了一句话:“新房子下来,产权证上的名字写我。”

    “你呢?”雷子反问道。他不想撒谎,他很想说柳姐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是我先问你的,必须如实回答。唉!其实就算不说,从你的表情中也能看出来了。”蔚然放下杯子,解开毛巾,乌黑闪着光泽的长发散落,洗发香波的清雅扩散开来。

    “是有过一个女人,但算不算恋爱我不是十分清楚。”雷子简要地和蔚然谈起柳姐。很平静,很温暖。

    “那不是恋爱,对你是懵懂,是刺激,是释放。对她,是生理需求,是排泄孤独苦闷的单纯的性行为。”

    “与道德无关吧?”

    “当然,孔老二说‘食色性也’。人生两件事:吃饭,睡觉。就算是神仙也逃离不开吃喝拉撒睡。”

    “你不会也跟我一样吧?”雷子坏坏地看着蔚然道。

    “我谈过一次恋爱,对象是胡厂长的儿子,我们同居了一年。”蔚然坦然道。

    “听你的意思是分手了?”

    “嗯。”

    “为什么?厂长的公子,不会很差吧?”

    “人品相貌还可以,学识也够,只是少了份上进心,过于安于现状,啃老族的典范,情感世界中无激情,不浪漫。好比两块磁石,吸在一起时还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热度,可一旦分开就是两方冰冷的金属物,架火上烤都没有用,因为凉在骨子里。”

    “哦,要不然胡厂长对你那般关照,前儿媳妇啊。和他儿子吹了,在工作中不能给你穿小鞋吧?”

    “呵呵,你看到了呀,还有我爸爸那层铁打的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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