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经理-王八是真的还叫甲鱼(2)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年关,年后,夏总会根据历年汲取的不同经验教训躲避应对药企派出的“讨债鬼”,他十年如一日不惜浪费休息时间辅导传授手下男女员工“拖” 的技巧。采购、财务两部门中层领导干部训练有素,时刻保持最佳状态严格地执行夏总传达的“拖”字方针,使用最为得心应手的是总经理助理——原先的四眼儿文员。青霉素要掐死的人员列表中她排首位。

    青霉素清晨六点三十分从佳荣旅店出发,斜挎的绿色帆布包里有一只保温桶,上下两层分别装有花卷、肉炒榨菜丁。除此之外,矿泉水、卫生纸、牙签、香烟、二两装的三江白准备个全乎。他手里如再拎把鱼竿、简易椅,你会以为此君是去江边冬钓。

    市医药公司收发室新来的更夫不认识青霉素,擂鼓般的敲门声惊醒他的好梦,五大三粗的更夫口里脏话连篇地开着门,见是个瘦了吧唧的长头发小青年面色更加难看,他说:“几点啊?才睡多会儿?有这么早送信的吗?八点半上班。”说完急欲关门。青霉素身子一侧一闪,人早已蹿进门内。

    青霉素的自来熟劲儿凡间罕见,他欺负更夫体型笨拙行动迟缓,几步迈入值班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撩着刘海儿冲人家笑,隔着绿色腈纶棉袄身上那几两贱肉不停地抖擞着。更夫把他当成邮递员了。

    更夫的年纪未超过六十,不像是从企业退下来的,关节凸起的双手布满老茧,脸上粗糙干裂的皮肤与焦黄的牙齿,还有一身洗褪色的涤卡棉服都在标明他的身份——农民。

    青霉素殷勤地掏烟相敬,更夫咳嗽两声吐出几口黑痰,混浊的双目狠眨数下,一堆青黄的黏稠物分溢两侧眼角,鼻翼又猛地一吸,喉头“哏喽”连响,从胃里返往脖腔的不名物又强行咽下,“啊!”他舒服地抻直腰板,又显得极不情愿地接过不速之客递上的香烟点燃,恨不能整根吞进肚里。

    “大叔你真牛,只有进的烟没有出的烟,咋消化的?”青霉素巴结道。

    “这算啥?在乡下黄烟也嚼过,也没得这个癌那个癌的。”更夫脖子一梗道。

    “大叔你不是城里人啊?还真看不出,比我爸还有气派。”青霉素故作惊讶。

    “那是……哎?咋和你聊上了呢?放下信走吧。”

    “什么信?”

    “你不是邮局的吗?”

    “啊?是是是!大叔你眼力够哇!”

    “焦绿焦绿的衣服谁认不出?切。”更夫向门口移动脚步,意思是:送客。

    青霉素是谁?死皮赖脸界的“大神”,更夫不小心放他进门,那是因为从没接触过此类爹,他可以用疏忽的字眼原谅一次自己,但别指望青霉素疏忽地走出去。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请神容易送神难。

    “还没吃饭吧大叔?”青霉素问完在那儿偷笑。一顿炮拳敲起来的,他去哪吃?吃空气吧。没等人家回答,他动作随意自然地从绿包掏保温桶和小瓶三江白放到小木桌上,还撕下一条卷纸抹擦起油渍。

    当官的还不撵送礼的呢,更何况一介农民。见到酒,更夫两眼放光,比黄鼠狼瞅肥母鸡还亮。更夫想,攀上夏总这门亲戚还真有油水,一个门倌,大清早眼睛刚睁开就有人送酒送菜,看来甭管大小当官就比平头百姓强。

    “你们邮局纪律挺松,信没送完喝酒回去不挨尅吗?”更夫假意谦让几下接过拧开的酒瓶仰脖向嘴里倒,速度飞快,三江白一下没了小半瓶,“嘶……啊,痛快!”

    “吃菜吃菜。哦,我们领导是酒厂调过来的,一顿最少二斤,他说男人喝酒不分时候。”青霉素又取出方便筷子掰开插到榨菜丁里。更夫“黄”了他一眼说不吉利,在拔下筷子的同时扎了一方肉块送进嘴中。

    青霉素让出椅子坐到床沿,被褥全白色还挺干净,肯定不是更夫从家里带来的。更夫专心致志地坐到椅子上吃喝起来,一口酒十口菜,片刻齁到,顺手端起锈迹斑斑的茶缸子“咕咚咕咚”猛喝,“有点咸。”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就口花卷,还热乎呢。”青霉素起身走到桌边拿掉保温桶的上层露出底层的花卷。更夫没客气,抓起咬了一大口,没嚼两下伸脖吞进。青霉素准备回佳荣旅店向吴胖子提意见:花卷太小了。

    “当老板真好,不用守时守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人管无人问,哪像咱们小老百姓喝点小酒还前怕狼后怕虎的,我们科长绿豆大点的小官说喝酒举瓶子就吹,说休息几天不来,说搞破鞋有窟窿全上,说……大叔,夏总几点来呀?”更夫正听得上瘾,青霉素急转话题好悬没把老农腰闪了,不上不下这个难受。

    “要说我们夏总还真跟别的老板不太一样……等下,花卷有点噎,我再喝口水……好了。别管早晚,每天必到,好多回我来了他还没下班呢。有时为了让我能睡个踏实觉早晨自己开后门进来,晚上开后门出去,比周总理还疼人……”

    “等等等等,大叔,这幢楼有后门?”青霉素直咧嘴。笨啊!

    “哪儿没后门啊?”老农的反问句让青霉素无从回答。他心火上升,喉咙干燥,想也没想抓起更夫的茶缸子比驴喝得还快。高沫沏的茶水是隔夜的早已凉透,进到胃里胀胀的向外顶气,青霉素“嘟嘟”地来了几声脆响。看看更夫,嘛反应没有。也是,在一个进城没多久的农民面前放几个凉屁,比薅他们家菜园子两把小葱蘸酱还正常不过呢。

    沮丧的青霉素闷闷地点起根烟,更夫擦把油腻的嘴等着小青年递烟,半晌过去那小子也没抬头看他一眼,老农说:“吃完了。”

    “哦……”青霉素应了一声。

    “吃完了。”老农又说一句。他是吃完了,三江白、榨菜炒肉丁、花卷,造个干净。不明就里者见到,会以为是孝顺儿子给爹送早餐呢。

    “大叔,夏总中午饭一般情况下在哪吃?”这句话问的还不如刚才的“嘟嘟”声有味儿呢。老农是更夫,白天的事一概不知,“你知道夏总家的住址吗?”

    青霉素的这句问询令更夫警觉,一个邮差打听医药公司老总家庭住址干吗?更夫为自己的嘴馋懊悔,他让青霉素麻溜收拾东西离去,一点不念酒饭情意。

    青霉素也无心纠缠下去,装起空空的保温桶,挎上绿包,随口招呼一声若有所思地向收发室门口走,不经意,他的眼角余光飘飘忽忽瞥到几抹红晕,凝神细看,是多个不规则的色斑,在床单的一角,像洒落的细碎红玫瑰花瓣。方才怎么没瞧见?像是血迹,新鲜的血迹。青霉素的心脏突地一跳,似开水烫过的眼神迅速在全范围扫描,以往侦探片中刑警勘查现场的情景呈于脑海。分几步骤来的?首先应否要确定是不是罪犯实施犯罪的第一现场?凶器为何物?罪犯留有的指纹、鞋印?具体有几名犯罪实施者?进入的途径?逃离的路径?是否有现场目击证人……可能是神经过于紧张,他忽略了第一证据——被害人。看地表的干净程度并无拖拽痕迹,也没有拖拽过后刚刚清理过的蛛丝马迹,青霉素暗想。他悄无声息地哈出几口浊气,心境松弛下来。可是血斑的疑问终没开解,他围着更夫环绕几圈也没发现他身上有出血口,他又用警察审视犯罪嫌疑人的眼神狠叨叨地凝视抽他烟喝他酒吃他菜吞他花卷的守夜人。

    更夫让青霉素盯毛了,说你干吗那么瞅我,是你主动要求我吃的呀。青霉素不说话眼光瞟向床单处的血斑。

    “哈哈,小伙子,你警惕性也太高了,拿我当什么人了?血不是我的。”

    “大叔,您别吓我,要是你的还好点。”青霉素才落肚的心又提到嗓眼,他恨自己的腿脚懒慢。

    更夫说:“你别害怕,是这么回事……”

    原来更夫还有一个兼职:背重伤者或死尸。是四眼儿总经理助理为讨好夏总帮忙找的晚间赚外快的活儿,工作地点:市医院。

    “活儿不少,昨晚有气儿没气儿的背了六个,困死我了。”更夫揉眼道。

    噢!青霉素豁然贯通,怪不得进门时他说“才睡多会儿”,原来是背了一夜活、死人,那血斑的来处还用问吗?

    “传染病或是因传染病死亡的你也背吗?”青霉素心存侥幸地问道。

    “背,那样的价码高。普通伤亡的背一趟三十元,肺结核、肝炎、艾滋病患者或亡者背抱一次六十至一百。”

    “啊……”

    “咋了?早起没吃饭饿的吧,年轻人要多注意身体。”

    “大叔……我要吐,要吐……”

    跑出市医药公司大楼,青霉素蹲在路边“哇哇”呕吐,没等吐完,忙从包中掏出保温桶转身瞅瞅更夫没跟出来一咬牙抛向远处。

    蔚然用来苏水将201、202室彻底消了一遍毒。雷子说管用吗?除非把青霉素的肠子泡碱水里搓上三天三宿病原体才能消失。青霉素说临死也捞个垫背的。蔚然问选好目标了吗?青霉素说:“管仕、雷明、夏总、武通、赵连生。”雷子说有几个没惹到你吧?青霉素誓死如归地说:“为战友铺平前进的路!”

    蔚然登门,报上字号,赵连生才想起威海泰升药业货款的去向——给老婆买彩貂了,“哦、哦,确有其事”。他格外热情地用刚刚冲泡好的安溪铁观音招待蔚然。蔚然大方地接过,笑着说“谢谢”。

    “赵总,听雷经理说您手头吃紧是吗?”蔚然淡定地问道。

    “呵呵,怎么会?联盛医药向来资金宽绰,哪来的吃紧一说?”赵连生才不会在美女面前有失一个男人的体统。你可以说一个男人相貌难看,也可以说一个男人穿衣邋遢,你还可以说一个男人不像个男人,但你决不能说一个男人没钱,特别是赵连生这样的男人,那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我想也是,几万块钱在赵总眼里跟几毛钱差不多,一定是雷经理误解您语义了。我今天不是为催款来的,是有其他事情与您协商。”

    只要不提要钱,天塌地陷赵连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说:“别您您的叫,东北人实在,叫连生、小赵全行。有事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三江地面还没有咱办不成的事呢。”

    来联盛医药蔚然是有着充分思想准备的,在这个杨白劳黄世仁混淆的时代,对付赵连生这种只进不出的奸商的方法唯有利诱。赵连生是聪明人,丢芝麻捡西瓜的买卖无人相逼也会去做。蔚然抛出的西瓜是白蛋白,从省医药公司进出口部焦定坤那里购入的加拿大出产的10g50ml一百五十支人血白蛋白。这一箭正中靶心,赵连生收敛起藐视嘲弄心态,正襟端坐与蔚然商谈起白蛋白的供货价格。几日前肿瘤医院的副院长马为章曾提过一嘴准备改用进口人血白蛋白,苦于进货价格偏高,利润空间小。赵连生当时就动了心,他一直在留意白蛋白的信息,他相信门路是蹚出来的,只要你有心。现在,机会不是主动跑进门来了吗?

    生化制药在国内的终端市场价格逐年上升,主要是提取成本过高,当然也有一些商家恶意炒作因素,层层加码的营销模式对患者而言无异于层层扒皮,在层层加码层层扒皮的过程中很多人得到了实惠,这本不是制药企业的初衷。

    “岂敢岂敢,我一个小女子怎能不知天高地厚地直呼威震三江大地的联盛医药老总的名字,不叫同行笑话死才怪。”蔚然道。

    “谈不上谈不上,全仗朋友给面子,徒有虚名而已。”赵连生在女士面前保持着应有的绅士风度。

    赵连生佩服蔚然的博学多才,一上午的时间从船舶专业、政府官员腐化堕落、海水淡化的未来发展趋势,谈到亚非拉与我国实际外交关系的恶化,她说那些国家特没良心,国家独立那会儿没少从中国划拉援助,包括政治、经济和道义。他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这年头,不劳而获的日子最滋润不过,“对不起赵总,我不是说你欠款不还”。蔚然最终没能完全隐藏内心的真实动机。

    蔚然的谈吐听在赵连生耳中像是吐痰,最浓的那口是“不劳而获”,她不解释还好点,一说“对不起”更似在明里骂人。赵连生为挽回些面子,也为证实自己不是满身铜臭味儿一肚子草包的俗人,他接茬道:“中国政府的援外行为实际是种投机策略,不能以献媚、示好、拉帮结派定论。主权需要维护,政权需要巩固,八国联军入侵、南京大屠杀惨案的历史悲剧决不能重演,谁在任也得那么去做。想要和平首先要平和,甭管骨子里有多么厌恶憎恨那些吃爹喝爹坑爹的儿子们,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炎黄子孙的心胸历来是宽广的嘛。”

    “呵呵,夏总,你这算是唱颂歌呢还是带有强烈的批判讽刺色彩?听起来怎么又爱又恨的?中国人信佛,但主体不属佛教国家,即使是,自个儿也要穿衣吃饭吧,还没见哪个仙家饿着肚皮喂虎豹豺狼呢!”

    “怎么没有啊,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你没听说过吗?”

    “咯咯咯,赵总你真逗,你看哪个是佛?哪个又像佛?当代无佛,无救世主,别说割肉喂鹰,虎口里拔牙,狮子嘴里抢食早就成家常便饭了……呀,赵总,你是不是皈依我佛了?如果是简直是泰升的造化,那笔……”蔚然又忍不住了。

    “拉倒吧,就我这两下子,今生也甭想去三界和五行外头溜达溜达。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乐乐……也就是这活法。国家开明,政府开明,咱才能言论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如不然,说不上关哪儿去呢。”赵连生双手合十闭目垂首。但只三秒钟复又睁开。他还是他,穿上袈裟也是假和尚。

    蔚然听清了赵连生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的几组词语:该吞吞该占占该欠欠……

    “咱们聊哪了?”赵连生问。

    “下神了赵总?你头顶有白雾升起。哦,是水蒸气。茶,真好喝。说到你不想当圣人那段。”蔚然又差点说“你不想还钱那块”。

    白蛋白的报价像支痒痒挠撩拨着赵连生的心窝,钱的魔力此刻超越美丽的女人的吸引力。一百五十支白蛋白非赵连生的终极目标,贪婪成性的他想到的是一千五百支一万五千支,甚至更多。他还没傻到品不出蔚然的“欲擒故纵”,他明白,这个漂亮妞说得天花乱坠,是在吊自己的胃口,是在用无形的利润施压,也明确无误地告诉了他:不结清银杏叶片和消渴丸的货款,其他免谈。可是他不甘心,从创建联盛医药那天起,拖欠、拒付、挪用、占有药企货款的守则便已确立,谁也别想成为漏网之鱼,对于任何一位敢上门“挑逗”他这只并不瞎眼的猫的不知死活的耗子他都痛下杀手,无论公母,一概不放过。赵连生是个轻易不肯违背自定原则的生意人,能撼动他死咬青松不撒嘴的只有更高的利润。蔚然看准了,她抛出了一个充满无限想象空间的虚虚实实的大西瓜。

    赵连生还在犹豫是否主动提出归还泰升药业欠款的时候蔚然放下茶杯起身告辞,她把握谈判火候的技巧水平远高于雷子、青霉素,这也许是女人特有的柔性吧。她坚信柔能克刚,柔能克柔,柔还能克制一些貌似刚柔并济的东西。

    “白蛋白的事?”

    “日后再谈。”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