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巴黎相信爱情-诞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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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叶子头很痛,一直痛。

    这痛苦就像是噩梦后遗症那样,随风而至,即使在睡眠中也不放过她。身体忽冷忽热。前面有一棵树,一半枯萎,一半生长。

    她从梦中惊醒,赤着脚走过一段木楼道,来到母亲身边,告诉母亲她的梦。

    母亲笑着抱起她,告诉她,冬天和夏季不会重逢。

    “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叶子,我相信你是坚强的。”

    有一双温暖厚实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从轻轻喘息的声音,从咔咔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谁。她转了个身,把脸埋进他的手掌心里。

    “许多个夜晚,母亲总是安详地坐在那里,手里织着给我的毛衣。只有一个夜里,那天是父亲的忌日,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我光着脚,循着声音走去,发现那是母亲房间里传出来的,一声声压抑的哭泣。我想走近那扇门,却像魔怔了,怎么也走不过去,犹豫着,徘徊着,最终只能蹲在墙脚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睡了一觉之后,我什么都忘了,我不记得母亲哭泣,因为在我眼前,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她的笑容掩盖了她的痛苦,这让我在成长的岁月里淡化失去父亲的悲伤。父亲走后,母亲从未带男人回来。那时,我还小,还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可现在当我明白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心真痛!那时她才三十多岁,她的身边应该有爱她的男人!可是她没有,她只有我。只有我……”

    她在说,她一直在说。他强忍着泪,轻轻地安慰。

    “叶子,你母亲有你,是很幸福的!”

    她慢慢睁开眼,光线很刺眼,像一根根针。看到他心疼关切的脸,她微微地笑了笑。安德烈扶她起来。她攀着他的臂膀,脑袋无力地倒在他的肩上。

    “是么?”

    “是的。你要相信。”

    “安德烈,我现在才知道,这些年母亲心里有多痛!我记得,有一次家里漏雨在收拾屋里时,我们翻出了父亲的衣物,父亲的东西母亲一件也没丢掉。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就这样对面坐着,默默地整理父亲的遗物。突然,母亲很大声地对我说:你爸爸是我选的!我有点惊异地看着母亲,她说话向来是柔声细语的。母亲并没有察觉我的惊异,她手里拿着父亲的一件旧外套,抚摸着,脸上带着笑,像在跟自己说话似的,我这个人呀,说挑不挑,但是有一条很固执的原则,那就是找的对象不能比我大!一个女人要找比自己小的男人做丈夫,这是多么奇怪的念头啊。在旁人眼里,我简直就是个怪物。我也因此错过了几个在你外公外婆眼里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男人,却仍固执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那时候我已经不小了,找个比自己老的男人都有可能找不到,更不用说找个比自己小的啦,你外婆愁得常常背地里抹眼泪。可我一点都不担心,我想,我要的那个男人就在来找我的路上,说不定明天他就来了。呵呵,没多久,你爸爸真的就来了。这是命中注定的。我问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找比自己小的男人。母亲说,女人总是比男人寿命长,男人走了,留下女人孤零零的,多痛苦,我就是不想死在自己男人后头,找个年纪小的,或许我们就可以一起走在黄泉路上。母亲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是你爸爸还是走在我前头。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我无法改变这个命,好在,他把你留给了我。母亲,她为了我付出了一切,而我又做什么呢?除了傻事,什么也没有做!”

    “叶子,你母亲是幸运的,因为她装着所有的爱,所以她做每件事情都会感到幸福!”

    “但是这种幸福是残酷的!”

    “这只是你的感觉而已,我相信对于你母亲来说,那是一种甜蜜和温暖。即使是对你父亲的回忆,那也是一种幸福。叶子,你要振作起来,没有一位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痛苦。你母亲会想,她的叶子是坚强快乐,美丽和幸福的。因为你拥有她的爱。不管她在哪里,她的爱是不变的。”安德烈抚摸着叶子的头发,“叶子,生活使我懂得,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为什么会绝望,是因为我们没有及时驱赶心中的恶魔。这恶魔使我们不会理智地克制自己,做出悔恨的蠢事。它使我们意志薄弱,会不时掉进深潭。可是我们又时常会鬼迷心窍,就会让愚蠢蒙蔽双眼,进入错误的岔道还不知道。记得在狱中那段日子,我整日整夜睡不着,感觉这个世界令人窒息。我疯狂撞墙,绝食,有一天夜里,我晕死过去,我的灵魂看见了卡琳娜,她对我说,你必须活下去,因为你还有伊凡。是的,我还有伊凡,为了伊凡我没有理由逃避一切。叶子,那一刻,我感到力量又重新回到我的身上。对于任何一个父亲和母亲来说,孩子就是他们的生命和希望。有了孩子,父母亲所经历的哪怕是痛苦也是一种幸福。叶子,没有人能让时光停下来,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今日的事和现在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你无法退缩。当然,过去的经验要总结,未来的风险要预防,这才是智慧的。”

    她一动不动地俯在他怀里。他的嘴唇贴在她的头发上。

    “我们会找回幸福的,”安德烈说:“叶子,我感觉到了。”

    就像是闪电划过天空一样,他的话烧灼了叶子内心的迷茫和疼痛,反而使她豁然开朗。她点了点头。她愿意相信他!虽然母亲的爱有时候在折磨着她,但她明白,那是一种强烈的,谁也改变不了,谁也拿不走的爱。她们共有的血缘,已把彼此的身心连在一起。此时此刻,她更确信安德烈是爱她的。他们都在竭尽全力进入对方的心间。叶子从中得到了安慰和力量。

    好半天,她才从他的肩上抬起头,看到桌上的药和针筒,她有些恍惚:“我病了么?”

    “没什么,只是睡得久了点。”

    “哦,我好像只做了个梦……”

    “是哦,只做了个梦。” 他吻了吻她的额,笑着站起来,“你还太虚弱,得好好吃点东西。看看,我给你做什么好吃的。”

    有一种久违却又有点陌生的香味在屋子里飘散。她坐着没动。安德烈关了火,端来热腾腾的一碗粥。

    “白米粥?”叶子诧异。在法国,这种在中国最平常不过的食物根本绝迹,老外是不吃这种东西的。安德烈怎么会煮中国人吃的粥?

    “在市场问一个中国女人,她说中国人都喜欢喝粥,而且热乎乎的粥喝下去,有助于恢复体力。这是按她教的方法煮的,快尝尝,我煮的中国不中国?”

    叶子心头一热。自己真的睡了好久,久到现在还像在做梦。

    接着安德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包榨菜,打开放在粥里,对叶子说:“那中国女人还说,中国人吃粥喜欢就着泡菜。对不对?”

    “你呀,现在都快成半个中国通了。”

    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为了你,我愿意变成整个中国通。”

    叶子抬起头来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透着欣喜。正准备张口时,门被推开了。

    “啊,叶子,你醒了!”伊凡惊喜地冲过来。

    “嗯,我醒了。”

    伊凡扑到叶子怀里,像个大人似的说:“这下,我总算放心了,你不知道吧,你都睡了……”

    “伊凡,叶子需要休息,你不要吵她。”安德烈向伊凡眨眨眼睛。

    伊凡咧嘴一笑,冲着叶子吐了吐舌头。突然长吸了口气,“啊,好香啊!”

    “伊凡,想吃吗?” 叶子把碗在伊凡面前一晃。

    就在这时,安德烈伸手一捞,把伊凡捞到怀里。“你这个小馋猫,那是给叶子的,你的晚餐在餐桌上。”安德烈把儿子甩过肩头,伊凡挥舞着双手,乐得哈哈大笑。

    吃过饭,叶子要下床洗碗,被安德烈拦住,“下床太猛你会头晕,快躺下,这里一切有我。”他又回头对伊凡说,“好好守着叶子。”

    “是!爸爸。”

    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哗哗水声,叶子小声问伊凡:“伊凡,我睡了多久?”

    “你睡两天了,都不醒,我都快急死了。爸爸请来医生,开了药,还给你打了针。今天我都不想去学校,可爸爸说有他守着你不会出事,我在学校一直想着呢,一放学就跑来了。”

    叶子“哦”了一声,记忆里有一段空白。她怎样从阿芰家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想不起来。

    “是你和爸爸在照顾我?”

    “嗯,我和爸爸这两天都没回家,嘘,爸爸不让我告诉你。”伊凡小声说。

    “哦哦,我想我是丢了魂吧!”叶子恍然。

    “没事儿,有人会帮你捡回来的。”伊凡脆生生地说。

    “谁帮我捡回来呢?”

    “我爸爸呀!我丢的东西全都是他找回来的。”

    叶子不觉抬起头望向安德烈,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是晶莹的光。突然间,她心底涌起一股乐音,似乎是什么遥远朦胧的地方的一把小提琴,美妙的乐音在山林里围绕。

    2

    通往真相的门打开,迈进门去仍需要足够的勇气。有时候,叶子仍感觉自己像被绑在一根绳索中央,两端都有人在用力拉她。前行还是退缩,谁的力量大谁就可以拉走她,可当那两人势均力敌时,她就会被绳索勒得喘不过气,最后被拦腰截断。害怕犹豫,她会有。但是,她仍是坚强和勇敢的,不会永远害怕犹豫。既然真相已经存在,知道它,比起逃避它,不见得更好,也不见得更坏。

    晚上,伊凡要回家看小男孩。叶子坚持让安德烈和伊凡一起回家。

    “你身体刚好,一个人能行吗?”安德烈不放心。

    “我全好啦!”叶子说着,做了个伸展运动,“看,我多有劲。明天就可以去上学。”

    安德烈笑了笑,没有再坚持,又叮咛了几句,和她吻别。望着父子俩走远,叶子提起外套,冲出门,向地铁站跑去。她必须去找阿芰。

    几天不见,阿芰像大病了一场,明显苍老了许多,头发里的灰色也开始泛白。回忆使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灵魂,正视自己的痛苦。这令叶子于心不忍。但也许真如安德烈所说,痛苦即幸福,无人能拒绝。她一见到叶子,精神立即振奋起来。

    叶子最终还是沿着阿芰的讲述,走进母亲曾经真实的生活。阿芰说,她和叶子母亲的幸福生活并没有维持很久。

    2003年6月的一天上午,阿芰和母亲像往常一样在餐馆厨房收拾碗碟,准备马上开门营业。老板发现当天的生菜不够,那段时间餐馆做的春卷卖得不错,法国人吃春卷,习惯用生菜菜叶包裹着吃,称那才是正宗的吃法。老板临时叫母亲去附近的市场买几棵生菜回来。母亲刚出门,十几辆大小警车呼啸而至,阵势惊人。

    那段时间巴黎很不太平。巴黎郊区阿拉伯、黑人因抗议政府的不公平待遇,大肆焚烧车辆,仅两三天的时间,巴黎郊区就有五百多辆私车及公交车被烧毁。骚乱刚刚平息,阴影还未从人们的心里完全散去,大家看到那阵势都感到十分恐慌,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餐馆老板和几个工友好奇地站在门口观望。突然,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全部控制起来,要他们一个个出示证件。一个警察还拿枪指着老板,要他拿出餐馆账本报税单。看到那阵势,一向见多识广、随机应变的老板都吓傻了,他说他开店十几年来,这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闯进来,拿枪指着他,还是头一遭。

    躲在厨房的阿芰听到警车呼啸声就已吓得直哆嗦,又听见楼上人声嘈动,更是吓得不知往哪里躲。就在那时,有个工友拖着个大垃圾筒从她身边走过,她急中生智,打开盖子就跳了进去,工友见状,又往里面倒了两袋子垃圾把她严严实实地埋住。当时她只有恐惧,只求不被抓走,什么恶臭肮脏全都顾不上。不一会儿,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是警察冲进厨房来了,她在垃圾筒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后来听老板和工友说,除了警察还有劳工税务部门的人,他们在店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由于巴黎治安不好,中国人又往往是街头混混打劫的对象,许多人害怕身份证件丢失,一般没有随身带证件的习惯。警察不由分说把店里几个没有证件的工友全都拷走。事后,老板收齐了他们的证件送到警察局,人才被放出来。但有一个没有身份的洗碗工却再也没有回来。老板说他已由警察局送交到移民局,可能被返遣。阿芰在那臭气熏天的垃圾筒里闷了一个多小时,被人拉出来时,她几乎失去意识。

    自那次惊吓后,差不多一个月,阿芰不敢出门,不敢上街,更不用说打工了。母亲默默地维持着她的生活。虽然母亲也逃过了那场劫难,但随后的处境却很糟糕,餐馆老板经历了被枪指着的经历后,也不敢再雇佣没有身份的黑工。失去工作,母亲只能去找点临时工干干,今天在这个餐馆洗碗,明天去那家看孩子。她一天天消瘦下去。阿芰不忍心拖累母亲,做了暗娼。

    阿芰说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做的第一笔生意。

    那天夜里,母亲很晚没有回家。阿芰很担心,就到楼下去等。她不知怎的走出了小巷,来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过马路的时候,一个男人紧挨在她身边。她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继续往前走。那男人跟了她许久,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儿?男人问她。她茫然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好奇怪,那一刻她一点也没有害怕。放开我。阿芰勉强动了动嘴皮。他慢慢松开她的手臂,好奇地说,夜里,一个单身女人,在这个时辰的巴黎,你到底想去哪儿呢?阿芰还是没有回答他,不过她也没有再往前走。男人撤回身,看了她一会,一把拉住她说,那么跟我走吧。就这样,她像个失魂人,跟着那男人。男人拦了辆出租车,出租车把他们送到一个小旅馆。她做了第一笔生意,甚至连那男人的脸都没看清。第二天醒来时,男人已经走了。床头放着两张百元大钞。阿芰呆呆地望着那两张百元大钞,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连后怕也没有。她去浴室痛快淋漓地洗了个澡,然后就离开了旅馆。

    阿芰揣着那两百欧元,拖着母亲去了一家好馆子,美美地撮了一顿,她还要了一瓶好酒,一个劲地与母亲干杯。阿芰说她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看她的眼神,是心疼是痛苦是无奈是悯惜,没有一点点瞧不起。她心里很清楚,母亲知道那钱是怎样来的。母亲什么也没说,仍旧像往常一样陪她吃陪她喝。就凭母亲这一点,阿芰记得她一辈子。

    那时阿芰风韵犹存,生意渐多,赚的钱比打餐馆工要多得多。有一段时间,一个法国男人常来找她。那男人出手大方,而且不像其他客人变态动粗,他对阿芰很温柔,与阿芰过完夜,还会送阿芰回来。阿芰无法拒绝这样一个男人,终于有一天在住处接待了那个男人。没想到却被同屋的上海女人撞上。从此她们就对阿芰指桑骂槐、冷嘲热讽,她们不愿与鸡住在一起,发誓要将阿芰赶出去。阿芰说要不是舍不得与母亲分开,她是一天都不愿在那个屋檐下住下去。可是那地方房租实在是便宜,如果叫母亲和她一起搬走,那就得加重母亲的负担。她不愿也不能。她想只要她不搬,那两女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她与两个上海女人明争暗斗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她们做得绝,告到房东那里,房东下了逐客令。就这样,她只好与母亲分开了。临走时,母亲把那件红风衣送给了她。

    阿芰受够了与人搭铺的苦,想方设法租个房子单独住。她是干那个的,自己也觉得无脸见人。因此,与母亲分开后,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去找母亲。有一天晚上她遭到打劫,手机被抢,丢了与往日朋友熟人的联系方式,她也彻底告别了过去的一切。阿芰说她其实还是忘不了母亲,她从不到母亲住的那条街去做生意,也是害怕母亲遇上难堪。有一次她路过那里,望着那幢楼好久,终于下决心上去了,却被告之,母亲搬家了。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美丽城的不期而遇,那已是2003年年底了。母亲见到阿芰显然很高兴,对阿芰说她已改行做保姆,并找到个好雇主,不仅活儿轻松,工资也高,不过她有可能会随那家人到外省去。当时阿芰急着去与一个客人约会,来不及与她多讲,匆匆记下母亲的电话号码。可等她想到要给母亲打电话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小纸条。她懊恼了好久。此后的几年里,她再也没有见到母亲,也没有母亲的消息。每当她想起母亲时,就会对自己说:春姐找到了个好雇主,她去了外省,她的苦日子快熬出头。

    3

    父亲的去世,一度给叶子带来了可怕的寂寞与凄凉。她时常痴呆呆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无休止地掉着眼泪。一个快活的孩子,突然变成了悲伤的女人。母亲平静对她说:“当你感到悲哀痛苦时,最好是去学些什么东西。学习会使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母亲的这句话,她一直没忘,这些年一直陪伴着她。星期六,叶子仍天不亮就起了床,往窗前一坐,便忘了时间。一直到阳光射进屋里,书本上的字开始浮游模糊起来,她才疲倦地揉揉双眼,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一辆汽车在屋外停了下来,一部BMW大轿车,银灰色的车身闪闪发光,停在她卑微的家门外,似乎不太搭调。就在一低头的刹那,她瞥见那个从车里出来酷毙的身影。007,邦德!

    不会吧,自己看花了眼?

    她又揉了揉眼睛。Mon dieu,是他,安德烈!

    高大英俊的安德烈正一步步向这边走来。阳光下,他栗色的头发在闪烁;还有那一身笔挺考究的黑西服,让叶子有些诧异。

    听到敲门声,她飞快跑过去,打开门,往他身后瞧了瞧。

    “连伊凡都不带,去相亲呀?”

    他笑起来,有点腼腆。安德烈可是偶尔会害羞的大男人。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拉起她的手,急切地说:“走,跟我走——”

    “嗯?去哪里?”

    “跟我走,到了就会知道。”

    “那我换件衣服。”

    早上起来,随便套了件毛衣,站在西装革履的他边像什么?一个女仆?呵呵,其实做他的贴身女仆也不错。他飞快地打量她一下,说:“叶子什么时候都是美丽的,我们走吧!”

    她简直被他拉着飞了起来,“奇怪,去哪里嘛?”

    他依旧笑着,来到车边,不由分说把她塞进车里。

    “喂,要绑票也得找个有钱人啦——”

    刚坐定,冷不丁背后一阵“汪汪”狗叫。叶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伊凡抱着小男孩躲在后面。

    “伊凡——”

    “都是小男孩不乖,暴露我们的行踪。”伊凡不甘心抱着小男孩钻出来。看来他躲了好长时间,小脸都憋红了。

    搞什么鬼嘛!

    还没等叶子开口,安德烈像变魔术似的捧出一束鲜花,递到叶子面前。

    叶子完全被这父子俩搞晕了,她捧着花,愣着神道:“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伊凡笑着抢先叫道:“这是秘密!”

    “跟我还有秘密!伊凡,快告诉我,不然叶子不和你玩了。”

    “秘密就是秘密!不能提前告诉你。”

    “那安德烈你说!”

    伊凡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爸爸,不能说。”

    “汪汪——”小男孩兴奋地叫起来,伊凡拍了拍它的脑袋,“住嘴,小男孩,你也不能说!”

    安德烈深情地看了她一眼,仅这一眼足以让她心花怒放,她笑着把脸埋进鲜花里。安德烈回头对伊凡说:“儿子,坐好,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啰!”

    “遵命!”

    车奔驰起来,伊凡和小男孩兴奋地表演起二重唱。叶子快乐得也恨不得跟着他们唱起来。管它去哪里!她只要和他再一起,哪怕浪迹天涯。

    车驶出巴黎,楼房大厦渐渐远去,更广阔的绿色来到他们身边。国道旁一片小树林里,叶子看到那里停着好多辆房车,还有不少帐篷。女人在洗衣晒衣,孩子们在玩耍,还有人把炉子架起,生火做饭。

    叶子以为那是个野营camping营地。在法国几乎每个省市都有免费野营营地。一到度假期,野营族便纷纷舍弃城市奔向海边、森林或乡野,过起返璞归真的生活。在野营地,年轻的背包族往往自带或租用的帐篷,而更多的中产法国人则开着自家的房车来到营地,租住营地里舒适的木屋,一家人尽享天伦。随着法国人越来越热衷野营,各种野营度假村应运而生,当然,它们都不再是免费的。这些野营度假村也像宾馆酒店一样评定星级,有的高星级野营度假村更是设施齐全,游泳池、高尔夫球场、马场、儿童乐园、网球场应有尽有,餐厅、超市、酒吧、舞场也一应俱全,这些顶级的度假村往往成为法国贵族们的聚集地。

    安德烈说那不是野营营地,而是政府提供给吉卜赛人流浪旅途中停栖、生活的地方。

    “吉卜赛人?”叶子惊异地叫起来。她没有见过吉卜赛人,对吉卜赛人的印象,就是雨果《巴黎圣母院》中描写的那样,神秘,老态龙钟,而且面目可憎,披挂着奇怪的服饰,散乱着长发,在昏暗幽秘的小屋里给人占卜。

    安德烈往窗外看了眼,说:“吉卜赛,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传奇民族,他们在苦难中成长,在智慧中求生存。他们是一群无根的漂泊者,流浪就是他们的宿命,千百年来都没有改变。没有土地,没有属于自己的地域标志,甚至也没有国的概念。一辆辆在城市乡间颠簸前行的简陋的大篷车,一管蛇笛、三两只手鼓,一匹马,几只羊和狗,还有那如泣如诉的曼陀铃,便是他们全部。在旁人眼里,他们一无所有,几乎一无所有,但他们像国王那样生活,像神那样活着。他们整个的生活就是喜乐……”

    后来在夏天,叶子在塞纳河畔一片森林里邂逅了吉卜赛人,才真正明白安德烈此时的话:他们整个的生活就是喜乐 !他们去河里洗澡。不,那不只是洗一次澡,那是顺着水波起舞,那是和着流水的节拍歌唱。他们唱歌,他们跳舞,他们游泳,他们雀跃。河岸上,他们的女人升起火,架起炉灶,呼朋唤友做起了饭。是的,他们的粗茶淡饭也是喜乐,一场盛宴,而他们一无所有,只有面包和盐,甚至没有黄油。但他们是那样满足……

    还有一次,叶子随安德烈父子去看吉卜赛马戏团的表演。当她置身于从前只是在电影电视里所见的圆顶帐篷时,不得不惊叹。帐篷里面真大呀,成百上千的男男女女挤在这里看热闹,小孩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她一下子就被吉卜赛人那充满幽默、欢乐、惊险、刺激的精彩节目征服了。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孩的马术表演。她可能还不足十岁,但完全就是一个经验十足,技艺超群的艺人,她骑着黑骏马在圆形的跑道上策马飞奔,红披风呼啦啦地飘在身后,不时在马背上做出站立侧身等高难动作,引得台下一片惊呼,而她矫健的身姿就像一只轻盈的红色蜻蜓。

    苦难,同样也可以让人活得有尊严。

    天擦黑的时候,叶子听到了海浪声,接着,车子驶进一条用沙砾铺就的道路。榉树伸开赤裸的白色肢体,互相紧紧偎依,枝条交叉错杂,形成奇特的拥抱,在头顶构成一个形似教堂拱道的穹隆。穹隆之后,是一座白色城堡,在梦境里的灯光中频频变换颜色。

    4

    车刚在城堡前停下,立即有一老一少两个gar·on迎上来,少的将车开走,老的在前面引路。一缕橘红色的光射在安德烈脸上,给他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要是再戴一顶礼帽,披件大裘,手里拄着根手杖,简直就和电影里从城堡里走出的贵族绅士一模一样。叶子望着他,暗暗想。伊凡在来的路上,已睡着了,这会儿却精神十足,小男孩也活蹦乱跳。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在他身旁,叶子第一次感到浑身上下不自在,早知道他带她来这种地方,说什么也要换身衣服啊。自己这个样子,简直太损他的形象。她羞怯得几乎迈不开步,像是灰姑娘闯进了王子的禁区。一直被带到房间,她还没从这种感觉中走出来。

    “我和伊凡就在隔壁房间,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下,八点半到餐厅来。”

    “安德烈,能告诉……”

    “嘘!什么也不要问!”安德烈笑着吻了吻她,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叶子站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呆。管它呢,既来之,则安之。灰姑娘也是她妈手心里的宝。我也一样!她忽然笑了起来。

    走进浴室,那里有一个蓝色的浴缸。她放了满满一缸水,脱光衣服,滑进水中。她调的水很烫。她偏爱烫烫的水,这可以刺激她的皮肤,舒展她的神经。她伸开四肢,在浴池里写了个大字,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啦,天就是塌下来,也要好好享受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糊中似乎听到有敲门声,她侧耳听了听,又像没有。她迟疑地披上浴袍,去开门。门外没有人。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在滚烫的水中泡着的确容易产生幻觉。她自嘲地笑笑,正要关门时,发现门把上挂着一个纸袋。她又往门外瞧了瞧,长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她取下纸袋,关上门。会是什么呢?打开纸袋。天啦,她惊呆了,里面竟是一双红色镶钻高跟鞋和一件chanel同色曳地长裙。她一下子想起,安德烈穿得是一套黑西服,红色正与他相配呀!莫非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她迫不及待地脱下浴袍,换上裙子和鞋。裙子和鞋简直都是量身定制的,非常合身合脚。她无法不相信,这就是为她准备的!但是,但是,他怎么知道她的尺码?

    她把长发挽了起来,露出颀长的脖子。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个面色潮红,眼睛发亮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她哪里是什么灰姑娘,简直就是个完美的公主。叶子有点不敢确认。

    走下楼梯时,餐厅里已经高朋满座,人声笑语不绝于耳,还有盘碟清脆的碰撞声。她的出现,使所有声音猛然间有一个小小中断。等候在楼梯下两个小提琴手,微笑地迎上去,一左一右护拥着她,奏响了旋律。

    “Rouler les yeux fermés

    Et ne plus rien penser

    Du ciel en enfer

    On se laissera glisser

    Rouler vers les vallées

    C"est beau la liberté

    Puisqu"on peut rien en faire

    Allez vas-y, accélère

    C"est un jour parfait

    Ni bon ni mauvais

    Juste un jour parfait

    Rien pour nous arrêter

    C"est un jour parfait

    Ni bon ni mauvais

    Juste un jour parfait……

    这是叶子很喜欢的法国歌手Calogero的歌《完美的一天》Un jour parfait。

    Rouler les yeux fermés

    Plus besoin de parler

    Comme tu es mon amie

    Sur la terre endormie

    Pour se faire oublier

    On doit partir léger

    Aussi loin qu"on espère

    Allez vas-y, accélère

    C"est un jour parfait

    Ni bon ni mauvais

    Juste un jour parfait

    Rien pour nous arrêter

    C"est un jour parfait

    Ni bon ni mauvais

    Juste un jour parfait

    ……

    他就在通道的那一端,用她一直期盼的目光看着她。就像她梦中的一样,一个少女时期就埋藏在心里的甜美的梦。不,比梦更完美。走向他!是的,走向他时,她的思想,她的肉体,整个儿都还在缥缈幻境之中。

    “亲爱的,你真美。”他吻她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伊凡也像傻了似的,一直张着嘴昂着头望着她。

    “你们在搞什么鬼?”太震撼了。叶子几乎想不出第二句话来。

    安德烈和伊凡互相望了一眼,笑了。gar·on推来了餐车给他们上菜,酒保送来美酒,为他们斟酒。安德烈举起杯子说:“为我们的叶子干杯!”叶子的手颤得几乎端不住酒杯。安德烈从桌子那头伸过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伊凡也伸出小手,抓住了她另一手。她慢慢平静下来。和第一次与他在一起吃饭一样,她的心简直要飞了,全然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只记得gar·on介绍的都是城堡的特色菜,是一些她叫不出名的海鲜。上甜点的时候,gar·on推来了一个三层高的蛋糕,上面赫然写着:叶子,生日快乐!爱你的伊凡和安德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三个小提琴手围住了她,奏响“祝你生日快乐”。

    叶子完全晕菜了,震惊、感动、激动,她百感交集,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从她眼眶一泻千里。安德烈走过来,缓缓把她拥进怀里,接着伊凡也走过来,紧紧地抱住她。

    “真是个孩子,再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安德烈这么一说,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我的生日?”

    “今天是4月29日。”伊凡抢着回答。

    4月29日,可不是她的生日!她真是晕了头,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你们俩好坏呀,给我这么大的一个大惊喜,我要是有心脏病呀,早晕过去啦!”

    丑小鸭变天鹅也不过如此吧!叶子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兴奋,这么快活,这么骄傲,这么幸福。蛋糕吃不完,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回了房间,就像捧着自己的幸福。

    一缕洁白的月光洒在阳台上,她走过去。一转身,看见那一泓银色的海水,犹如风平浪静时明镜般的湖面,静静地任月光爱抚。没有波浪使这梦之水粼粼荡漾,也不见云块被西风吹来,遮掩这清朗夜空。

    安德烈走过来,用一条毛毯把她裹住。她就这样依偎着他,久久的。夜是如此静谧。仿佛旋律又起,那是天籁之音从心底飘出:

    Rien pour nous arrêter

    C"est un jour parfait

    Ni bon ni mauvais

    Juste un jour parfait

    Rien pour nous arrêter

    C"est un jour parfait

    Juste un jour parfait

    “安德烈,告诉我, 我是在做梦吗?”

    “不,这不是梦。”

    “可是,你是怎样知道的?”

    “这是个秘密。”安德烈轻轻笑着。

    “哼,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偷看了我的护照,对不对?”说到这里,叶子猛然间想到裙子和鞋,她脸一下子羞得通红。

    “嗯,请医生的时候翻出了你的护照。对不起。”

    她转过身,把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哦,安德烈,是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和伊凡给了我一个终生难忘的生日。你知道吗,自从和母亲分开,我就再也没有过生日。我今天太高兴了,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定定地望着她,她的唇上还残留着白色的奶油,像一圈可笑的白胡子。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擦拭。当他的手指触到她的唇,她颤栗了。她的颤栗,使他的身体也随之一颤,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叶子心跳得难以承受,她激动得浑身打颤,竭力控制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是的,她内心一直有一种不明的期盼,可在这一刻,这期盼如此鲜明,如此清晰!

    她要他,她要他——

    “叶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刻,我都是快乐幸福的。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以来没有领略这种滋味啦。伊凡说的没错,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你使我跳出了禁锢,摆脱了绝望和内心反省,这两者这些年来害得我好苦!”

    他的喘息贴在她的耳旁,被无限的放大。她像被一股强劲的电流击中,身不由己,驯服地跟随着他。终于,她倒在床上。他的嘴唇,滚烫的、温柔的、不定的、无限贪婪的嘴唇,吮吸着她的脸,她的每一寸肌肤,无限的温慰,无限的镇静……

    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像一朵花儿开放了……

    5

    素素像一阵旋风刮了进来。

    “Michel向我求婚啦——”她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宣布。

    “啊——”

    叶子“啊”过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速度实在太快了。

    素素撇了撇嘴说:“快什么快,人家闪婚族,三秒钟就爱上了,五分钟就谈上了,七小时结上了,我和Michel在一起也小半年了,速度已是超级慢。不过,我还没答应!”

    她的“不过”,又完全出乎叶子的意料。叶子不由得又“啊”了一声。

    素素做了个痛苦状,闪到她身边,抱住她。“你别老啊来啊去呀。”

    “你也太跳了吧,我老跟不上你的速度。”说着,她伸手去拨了拨素素的黑发,看见她脖颈上露出一块青色。

    “咦,你脖子怎么啦,不会又是色情狂留下的记号吧。”

    以前素素脖子上经常留有吻痕,她说那是她和Michel爱情见证。

    “脖子?哦,哈哈。”素素笑着绾起头发,把脖子伸过给她看。一颗心赫然显露出来,叶子定睛一看,心里还有Michel名字的缩写。

    “天啦,你文身啦!”

    “你不知道呀,那天回家,看到他在屋里摆满了鲜花,一束一束的满天星,墙上贴满玻璃心,还有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中国字——素素我爱你!我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第二天,我就去文了。你别这样震惊,这不是冲动,我知道!我就是要永久留下我们爱情的见证,嘻嘻……”

    素素虽然一直都很漂亮,但笑起来的时候最动人。她笑的时候,双眼皮的大眼睛眯起来就像弯月一般,雪白的牙齿几乎全露了出来。

    “那他求婚,你还不赶紧答应?”

    “不急,先吊吊他的胃口。”

    叶子哭笑不得。这就是素素,她总是这样从不畏惧地展现真实的自己。这也是叶子喜欢她的原因。

    “你就不怕他跑了。”

    “不怕,他跑,我就放李黑去把他叼回来。”

    叶子大笑。

    李黑是素素对门法国老太太丽莎的狗。素素说,她搬去Michel那里第二天,丽莎就敲门来找她,请她帮忙给她的狗取个中国名字,而且一定要姓李。素素不解。丽莎就告诉素素,上大学时,她爱上了学校里一个中国留学生,由于不同级也不同系,她常为了偷偷见他一面,跑到他教室前去等,可就是这样,也不常见到他,因为他们的教室不固定。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姓李。后来她得了一场病,休了学,等重返校园时,得知那个姓李的男生已毕业回国,从此是天涯两茫茫。然而这段还没有开始的恋情却一直埋藏在她心里。即使后来她结婚了,仍是她心底最美丽的回忆。现在她的老伴先她而去,孩子们也羽翼已丰,离巢闯荡去了,就剩下她和她的狗相依为命。素素听了,感动得稀里哗啦。于是绞尽脑汁,极力想为狗取个好名字,好让丽莎的爱恋重返人间。但一连取了十几个,丽莎都不满意。素素都有点绝望了。确切地说,是丽莎开始绝望,她甚至开始怀疑素素的中文水平。就在这时,Michel说,你看,它的眼睛多黑呀。素素有一种绝地重生的感觉,脱口而出,就叫它李黑吧!李黑,李黑!丽莎兴奋得两眼都闪着光,急着问素素是什么意思。素素一激动讲了一大堆,但她一点不懂。素素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是黑色的李子!丽莎笑逐颜开,说,黑色的李子,多棒,多有诗意啊!我的中国恋人,就是一颗黑色的李子。

    不久前一个晚上,素素与Michel发生争执,素素一生气,离家出走。当然,她只想吓唬吓唬Michel,就在离家不远的街角躲了起来。心想,Michel怎么着也会跑出来找她吧,没想到左等右等不见Michel的身影。她超级郁闷超级委屈,想想平时Michel口口声声爱呀爱的,现在深更半夜她跑了出来,他却连出门找一下都不肯,看来这爱也太有水分了。素素越想心越堵,决定把这场离家出走演得更彻底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回去拖了行李就走。她刚从地上站起来,一条大黑狗猛然冲了过来,咬着她的裤腿不松口。吓得素素呼爹喊娘,抱头鼠窜,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就在这时,耳边爆出了一阵狂笑,那笑好熟悉,抬头一看,Michel正举着摄相机对准了她。再看那条狗,正是对门丽莎的李黑。那一次,素素算是领教了Michel的本事,轻易不再使离家出走这一招。不然,那颗黑色的李子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叼出来。这可是素素当时给它取名时所没有想到的。

    与素素在一起,叶子没法不笑,没法不大笑。这个古怪精灵似乎根本没有什么烦心事。

    “叶子姐,你觉得最浪漫的求婚是啥样的?”

    “没想过,不过,我觉得呀,有爱就有浪漫。记得以前看过一个电影,男主人公是个失业者,他爱上了一个姑娘,特别特别想向她求婚,但他买不起昂贵的钻石戒指。身上所有的钱只够买个戒指盒的。于是,他就挑了一个很别致的戒指盒。他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来到姑娘家里,像绅士一样单膝跪在姑娘面前,拿出了那个戒指盒。姑娘打开戒指盒,那里面是空的。姑娘呆住了。男人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这盒子里装着一个承诺,一个爱的承诺。他说等他有钱了,他一定会给姑娘买一个配得上她的戒指。”

    “哇,是挺感人的,可是悲情了点。你不觉得吗?不过,我呀,已经很满足,得到一次浪漫的求婚,而且也不伤感。哈哈,因此决定这个暑期带Michel回中国。”

    “嗯,这主意不错。洋老公也该拜见拜见岳父岳母啦!”

    “咦,怎么听你这话酸溜溜的呀!姐,你还要把你的白马王子藏匿多久啊!放心,我虽好色,但姐姐的心上人我决不会色一下。”

    “你这坏丫头——”叶子拿起个座垫扔向她。

    “我最多只偷偷瞟一眼,一眼不够,就两眼,哈哈——”素素一边打趣,一边躲闪。

    “我得拿肥皂洗你的嘴——”

    她们相拥站在窗前。

    “Michel说要给我一个盛大浪漫的婚礼,在大大的游轮上举行,乐队鲜花美酒红地毯,就跟电影里的一样,多美。当音乐响起,新娘走进礼堂,人人都转身看着她……”

    叶子心里想,什么样的婚礼不重要,对于她来说,唯一重要的是等她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脸上洋溢着爱意,用她一直期盼的目光看着她。

    望向窗外,她们所看到的是巴黎典型的夏季的天空,蓝得不能再蓝的蓝绿色,看来很透明。天上一朵云也没有,世界仿佛不是因为太阳,而是因为来自天空所发射出来的光线才耀眼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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