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面希望国人自省，切勿像英国那样不拿别人当人。不幸中国向来也有这种脾气，就是对本国人也不以人相待，现在各处兵匪之祸即其明证。此次反对英国，大家须得认清题目，是反对那些不拿中国人当人的凶横的英国官僚，并不是各个的明白的英国人民，目的是在于自卫，并不是报复。所以我们对于个人切不得有所迫害，对于英国的文化——学问艺术仍有相当的崇敬。至于本国人中间更当一去旧染，改去相残相食之蛮风，努力学做一个人，庶几可以站到人前去，争回国民的人格。
我们又希望国人更进一步，切不可再不拿自己当人。我在路上看见学生慷慨激昂地讲演，同时却有两脚小得要不见了的女人和从脸上可以看出他每天必要打针的男子从旁走过，我就不禁脊梁微冷。自己糟蹋到了这个地步，哪里会有力气反抗？中国人如此不拿自己当人真是几乎像一个童话。倘若外国的捕房捉住了男子强用吗啡注射，或用粗布力缚，人的脚使成粽形，谁不闻之发指，不说这是最残酷的私刑？岂知受者乃自己愿做而甘之如饴乎！这样的民族在自然的眼里或者的确是该死的了（不过人类没有替他执行的权利），古人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们如不将这个拿自己当奴隶、猪羊、器具看，而不当作人看的习惯改掉，休想说什么自由自主，就是存活也不容易，即使别人不来迫压我，归根结蒂是老实不客气地自灭。我是想不出具体的办法，但总之希望国人能够设法改悔。
我们当坚持耐久地反对不拿中国人当人的凶横英人，同时要鞭策中国人，纠正他不拿别人当人以及不拿自己当人的恶习。不觉悟自己的缺点而专怨恨别人，决不是正当办法，也决不会胜利成功。这是我的感想。
中国现在应当根据正当的民族主义，办教育，练兵。然而如没有自觉没有改悔，这也是空想梦话——什么都是空想梦话。
一九二五年六月六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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