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采访一位老总。当然眼下的老总并非旧时电影里的顽军，而是一些大中型企业的负责人。不知人们注意到没有，大凡个体企业称老板的多，而国营或集体的企业则多数喜称老总。老总之称似乎蕴含着微妙的良好感觉，“大”“阔”“派”“官方”之意尽在不言中了。老总极善谈，天文地理、政治、军事、文化、经济，马列恩斯毛，孔子比尔盖茨萨特克林顿戴安娜三毛、巴尔干空战、中国足球臭脚、时常信手拈来，且恰到好处。老总读书之多，记忆之精常令我钦佩不已。人，原来可以成为如此宽泛的信息库。短短的采访常被干扰打断。两个小时之内，竟接待了五家新闻单位的采访，还有数次事物性的请示汇报。这哪里是一个人脑在思考，在运转呢？这是一台电脑在操作呢！面对着大大小小电视台的摄像机，老总侃侃而谈，老总浅浅而笑。当那束白炽光暗淡下来的时候，我却依稀见到了一丝无奈和疲惫。四十出头的老总不再年轻，早已过了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龄。在他神采奕奕的外表下面该是怎样的情感之渊呢？别看他一副谈笑风生的对答如流、别看他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其实他的内心是不是也同样有一潭苦水？

    为官者仕途险恶；为名者呕心沥血；为钱者折断脊梁；为民者琐碎庸常……一地鸡毛，满腹酸水，谁能说，谁心里经年浸着蜜？苦是一种流行病，也是世纪病，有钱没钱的有权没权的有家没家的都不能逃脱。只不过各自的苦处难处不一样而已。老总苦于产业开发、企业环境、降低成本、营销策略、工人工资，资本运营；老百姓苦于失业下岗、负担过重；文人也有苦啊！市场疲软，价值观更换，为文者无以载道，也不足换取米面，夜半三更醒来，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天亮爬起，还照样写那永远写不完的一文不值的酸文章。山还是从前那山，水还是从前那水，宁静怡然却没有了。怪谁？又能怪谁？常常忍不住地怨天怨地，怨一圈后还需自己调整自己。调整自己，不是一句空话，需要宽容、需要忍耐、需要智慧。万丈红尘中，能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的人是了不起的。现实是一口巨大的陷阱，能将一切吞没。只有大智才能保持清醒和永远的昂然独立。当世人皆为喧闹的市声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的时候，那位大智者则显现出独特的光芒。大智者坚韧、大智者宁静、大智者立于人环的高处，静观大舞台上千百出姿态纷呈的大小戏剧，得出的体验便是旁观者清。可是这样的旁观者并不多啊！凡人总难抵挡诱惑。许多人尽管明白飞蛾扑火的道理，但依旧忍不住飞身一试。成功也罢，失败也罢，总算试过，不枉此生。每个人都有理想，谁愿意一生将理想紧锁，变成不可遏止的欲望呢？尽管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飞蛾心甘情愿。朝着光明粉身碎骨化做燃烧的风景。这便是一代人不甘安宁、不愿安宁的所在；这便是一代人心中的苦根。为了统治、为了霸主、为了孩子、为了竞争、为了金钱、为了权欲、为了女人、为了男人、为了一口气、为了一句话，有太多的东西可以瞬间促成我们变成那只美丽的飞蛾。即便是将自己装扮成春风得意，挥手千里的人，是不是也怕拷问自己的内心？美与丑同在，正义与邪恶共存，真与假犹如雾里看花，世纪末的人心在承受着无奈的剪熬、焦躁期盼。人们在干什么？我们的目标在哪里？何处才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我们何处去找大智？大智能否告诉我们，哪里才有心灵的绿地和明媚的春光？我的采访就要结束了，气质不错的老总说了两句话：

    说过、想过、不要放过；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老总并非哲人，但，这话颇含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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