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两株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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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前夕,姚大远并没有对苏晓荷太苛刻,因为苏晓荷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而她的脸色又太难看,有几次,他甚至发现她摇摇晃晃的像要倒下去,他心里也生出了怜悯,几次劝她休息,苏晓荷又总说不累,姚大远心下疑惑,这个女人为了赚钱难道连命都不要?十几天后,姚大远出院,苏晓荷拿出了十五万为他支付医疗费,剩下的钱她决定还给叶荞。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便匆忙离开,想多陪陪女儿李小桃。

    苏晓荷走后,姚小桃高兴地对姚大远说:“爸爸,我为你办了出院手续,花的钱不多,舅舅的钱没问题。我们以后一点儿一点儿还,你不用着急,什么事儿也不要操心,桃桃已经长大了。”姚大远欣慰地点点头,这段日子也真是难为了女儿,她抬起手怜爱地抚摸着姚小桃的头说:“小桃你真的长大了。”姚小桃依偎在姚大远怀里说:“只要跟着爸爸,小桃什么也不怕。”

    尽管女儿姚小桃一再对自己说不用他操心,但姚大远毕竟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父亲,他心中非常复杂。对于这次车祸的费用,懂事的小桃一直没告诉他有多少,但他心里有数,不会在十万以下。现在他只剩一只胳膊,是个残废人了,原来的工作肯定不能再做,他首要的任务是找到一份工作,还小桃舅舅的钱,养活自己和小桃……想到这里,他心里对小桃舅舅充满了感激,梦良已经走了四年了,难得他们还有这样的情义,离得这样远,又汇过这么多钱来……这样想着,姚大远拨通了小桃舅舅的电话……

    放下电话,姚大远既吃惊又迷惑,小桃舅舅甚至不知道姚大远出了车祸!那医疗费是谁支付的?小桃从哪儿弄来的钱?难道……他心里一阵紧缩,小桃是他全部的希望啊,他就是死也不愿看到孩子学坏……他回到医院,慌乱地查询出院交费单据,一个名字——苏晓荷赫然出现在各种单据上,是她的字,他认识!可是,怎么可能是她?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了,像塞进了很多棉花,他想理清这一切,却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梳理……他仿佛看到了苏晓荷那张幽怨的脸,看到她单薄瘦弱的身影,她每天给他洗脸、买饭、端尿壶,她怯怯而忧愁地说,大远,你的孩子十岁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孩子了……他心里哆嗦着回到了家,手忙脚乱地翻姚小桃的东西,一个抽屉上了锁,姚大远拿起斧头“哐”一声砍下去。姚小桃厚厚的日记本安静地躺在那里……

    “用鬼面具吓她,不起作用了。得想新的办法……”

    “一条蛇就把这小妮子吓成这样,真没出息……”

    “只有去找那个黑女人了,先救爸爸的命要紧……”

    “这个黑女人为爸爸交了医疗费,肯定是还想回到爸爸身边,我不能让爸爸知道……”

    姚大远感到头“嗡”地一声,眼前一黑,他一下扶住了桌面,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里,苏晓荷系着围裙紧张无奈地看着小桃的样子,苏晓荷忧悒无助对他解释的样子,苏晓荷乞求他拿走梦良照片的样子,苏晓荷端着他的尿壶摇摇欲倒的样子……“小桃啊,小桃啊……”他痛苦地喊,“小桃啊,小桃啊……”他凄绝地喊……

    放学回家的姚小桃站在自己卧室门口,她看到自己房间里面凌乱不堪,爸爸右手支在桌子上,身子侧向里站着,他的身影显得凄凉无助,她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怯怯的喊了声“爸爸……”

    姚大远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姚小桃,他感觉这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乖巧可爱,他的女儿懂事听话,站在门口的这个人是谁,她这样陌生,他不认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凌厉地问,你是谁?姚小桃害怕地说:“爸爸,我是小桃啊,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姚大远慢慢回过神来,一步步踱到姚小桃面前,尖厉地喊了一声,我白疼你了!说着,一巴掌便打到姚小桃脸上,姚小桃一个趔趄歪倒在门边……

    苏晓荷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叶荞刚做完电视台的节目就来看苏晓荷,一见苏晓荷她吓了一跳,这才几天不见,怎么瘦成这样?脸异常难看,灰、凹陷。她拉着苏晓荷就往医院走,苏晓荷挣脱她的手,停在原地不动。叶荞盯着她的脸说:“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我?”苏晓荷苦笑了一下说:“也就瞒你这一次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说完,她把自己患肺癌的事告诉了叶荞。

    叶荞听苏晓荷讲完,泪哗哗地流下来——这个叫苏晓荷的女人,竟然在自己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去照顾那薄情的男人!她真想骂她,甚至打她——这个傻女人啊!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她太了解她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没有自己。她抱住她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一边拍打她的后背,晓荷,你,怎么就这么傻?苏晓荷平静地说:“叶荞,我只能把小桃托付给你。你的情,来世再报了。”“不不不……”叶荞哭着说,“我没有孩子,不会照顾,你得自己照顾她,听见没有,你自己照顾她,一直到她成人。”她依稀记得凌致远的父亲是权威呼吸系统专家,便手忙脚乱地给凌致远打电话,语无伦次地说:“致远,致远,你快找你爸爸救救晓荷,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医院里,苏晓荷再次做完检查后被安排到四〇二病房。

    凌致远着急地询问父亲:“爸,苏晓荷的病……”凌父皱皱眉头说,像这种肺癌患者,如果手术及时,有活下来的可能。但是现在,太晚了……我们只能尽快为她做手术,她体质太差,不适合做手术,危险性很大,但如果不手术,她可能熬不过一个月……叶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泪水哗哗流下来……

    苏晓荷明天就要做手术,叶荞和凌致远守在她的床前。她像一根脆弱的芦苇,憔悴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她感觉到自己很累很困,很想沉沉地睡去,但是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叶荞说,因此,她使劲睁着眼睛,怕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叶荞……”晓荷喊。“我在……”叶荞颤抖着答。“小桃交给你,我放心……”叶荞紧紧握住苏晓荷的手流着泪答应,“嗯……我知道。你别乱想,大夫说做了手术就好了,你能好起来,别说话,歇会儿……”“让我说吧,再不说,怕再也没有机会了。”苏晓荷继续说,“叶荞,你还记得……那次明小曼笑话我是……标准的乡巴佬儿吗?咱们宿舍里,只有你一个人没笑话我……你还说,有的人别看衣着光鲜,骨子里全是垃圾……”苏晓荷微微笑笑,接着说,“我从那时候就认定,和你做一生一世的朋友,对你好……那次你割腕,我去救你,也不是什么心灵感应……而是我不放心,一直守在你家楼梯口……叶荞,你现在变了好多,外面的人都看你活得潇洒,但是我知道,你心里苦……没有孩子,不要紧,把小桃当你的孩子,她很乖……”叶荞哽咽抽泣——她这个女友啊,即便在如此的光景,想的还是别人。

    “叶荞,我的命苦,我是算过的,我们相遇也是命中注定的……那算命的说,我是水里的一株植物……命中还会遇到另一株植物,只不过她会生长在土里。如今,水里的这株植物先走了……你一定在土里好好活着……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要做傻事……否则……我死不瞑目……”

    叶荞再也听不下去,她冲出病房,在走廊里号啕大哭……

    第二天一大早,姚大远和他的母亲来到苏晓荷病房,姚大远“扑通”一声便跪在苏晓荷床前,他猛的抓起苏晓荷的手粗暴地打自己的脸,“晓荷,我是个混蛋,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姚大远七十岁的母亲颤颤巍巍地抚摸着苏晓荷的脸说:“闺女,老姚家对不住你,欠你的。你坚强一些,一定要挺过来,我们还要还你的债啊……”姚大远泪流满面,他始终握着苏晓荷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晓荷,我等着你回来,你一定回来,一定回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苏晓荷无声地笑了笑,对老太太和姚大远说:“原谅小桃……她……还是个孩子……”身边的人看到这等景况无不垂泪。

    苏晓荷的手术做得非常顺利。凌医生把叶荞喊到一边悄悄对她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可能还有半年时间。”叶荞含泪道谢。

    虽然叶荞找了两名护理工,但一只胳膊的姚大远却坚决要求自己护理,叶荞只好依他……其间,苏晓荷的朋友无不对她嘘寒问暖,甚至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对她格外好,一个小护士半开玩笑地说:“我们打针得非常小心,怕打疼了你,谁不认识四〇二病房里的苏晓荷?一个标准的好人,外加标准的贤妻良母。如果打疼了你,怕是整个医院的人不给我们好脸色呢。”苏晓荷就笑着说,我都做什么了呀,大家这么待我。她回头对叶荞笑笑说:“在这里住院,倒是我最幸福的日子。还住不够了呢!”叶荞脸上赔着笑。但是,她又怎么能真正的笑出来?她走到走廊的角落里,狠命地抽起烟来……

    标准一

    苏晓荷暂时出院。出了院的苏晓荷心情非常好,姚大远执意要搬过来照顾她,她没有拒绝。凌致远与叶荞忙着收拾各种东西。

    电视上《心灵直播间》栏目正在播放关于叶荞的访谈。苏晓荷大声招呼大家观看。叶荞则燃起一棵烟,以旁观者的姿态看自己在电视上的形象。

    “相信A城的人对于叶荞的名字非常熟悉。叶荞是我们A城女性朋友中标准的成功者之一,她不但事业有成,家庭也非常幸福。今天,让我们走近这位传奇女性……”

    “叶女士,你在A城影响力非常大,是标准的成功女性,请问,你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我个人没有什么成功的秘诀。如果有,我想应该是坚持。”

    “说得真好,只有坚持才能成功。那么,你家庭如此幸福的秘笈是什么?”

    “那我首先得知道家庭幸福的标准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有良好的氛围,融洽、和谐、轻松、愉悦。”

    “如果这样说,家庭幸福的秘笈很简单,那就是信任。”

    “叶荞女士为我们女性朋友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

    叶荞拿着烟跨到院子里,她懒得再看这种无聊的节目。凌致远随着她走出来。“怎么不看节目了?”凌致远问。“无聊。”叶荞答。“在别人眼里你是一个标准的成功者。”“我不知道成功的标准是什么。”“也许成功是要付出代价的。叶荞,你再不是那个绿色的少女了。”“人若不改变,没法活下去,我与晓荷环境不同。”叶荞深吸了一口烟说。“你还相信爱情吗?”凌致远问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相信爱情,但却不相信爱情的长久。致远,我再不是当年那个我了。有两个男人让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一个是你,一个是廖凡生。你让我痛苦,对爱情绝望;廖凡生则重新塑造了一个叶荞。你离开后,我自闭了几年,后来廖凡生追我,他有钱,人也帅,我便答应了。但结婚后我才发现他对性的态度非常随意,他说,性是自己的权利,任何人无权干涉。我痛不欲生,经常与他吵架。有一次我们两个厮打在一起,他一推我,我恰好撞到桌角上……那时我刚怀孕两个月……孩子就这样没了,我失去了生育能力……”

    凌致远静静地倾听着,叶荞吸了几口烟接着说:“孩子没有了之后,我心灰意冷。便想到了自杀,不料被晓荷救过来了……我想,为了报晓荷的情,我也得使劲活着。我开始改变自己,找不同的男人,喝酒,抽烟,甚至带男人回家故意气他,但是他却非常高兴,鼓励我这样做,说我突破了传统女性的束缚……这样一来,我们反而不再吵架,相处融洽,而我也习惯了这种轻松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们有一个约定,那就是不能玩真的,不能动感情,所以我们觉得没有背叛对方。”

    凌致远叹了口气说:“这是个浮华的世界,以怎样的姿态活在这个浮华的世界里,是个问题。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相信,那些纯的、真的、质朴的东西,是永远美好且不容置疑的。”“也许吧。”叶荞说,“但还有多少东西是真的呢?怎样活着,原也没有一个标准。像晓荷,我一直恨她这种生活方式,可是她自己却心安……”

    “我想我该离开了。”凌致远说。“到哪儿,回法国吗?”叶荞问。“是的,回法国。你过得幸福我也心安了,虽然这幸福在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苏晓荷说过,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幸福,哪怕你不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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