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笨一点多好啊-心灵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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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

    女人把电视机打开,插上VCD电源,放进一张碟片,铺天盖地的洪水就在画面上汹涌澎湃了,一张张冲锋舟上,一段段堤坝上,中国人民解放军抗洪抢险部队在风雨中来回奔跑着。

    这其中,有她男人的身影,她肯定。虽然风雨模糊了女人的双眼,虽然风浪淹没了男人的口令,但她还是相信,男人就在眼前这场风雨中。

    男人是解放军某部舟桥旅的连长,属于兵头将尾,男人的梦想是上战场,成为一名英雄。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男人是在新婚第七天接到部队电报的,要求火速赶回部队接受任务,那一年,女人记得很清楚,是一九九八年。

    一九九八年的洪水让男人成了英雄,那一年成为英雄的战士很多,但成为英雄遗孀的不多,给英雄留下遗腹子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女人把英雄的遗腹子叫到电视画面前,再一次发问,乖,告诉妈妈,长大了当什么?

    儿子抬起头,冲电视画面呆呆出神,不说话,眼泪长长地拖过嘴唇。不知怎的,儿子看见洪水的画面就泪如雨下,是怕吗,不得而知!

    女人叹口气,用纸巾擦干净那两道泪痕,乖,记好了啊,长大了当英雄,你是英雄的儿子呢!

    这回,女人没哭,要不是当初哭得太多,影响了胎儿的发育,儿子也不至于九岁了还不会说话,请专家看过了,声带绝对没问题,孩子有可能得的是较为罕见的自闭症。

    病因可能与女人有关,自打男人去世后,女人整整把自己与外面隔绝了差不多三年。不隔绝,娘家人会绑了她上医院拿掉眼前这个孩子的。

    孩子长得像男人,嘴角一抿的样子尤其像。男人接到电报的那天嘴角一直抿着,直到男人第二天早上不辞而别,她才看见那份电报静静地趴在床头陪着她。电报上的字迹模糊了许多,一定是泪水浸泡的。

    一九九八年,哪来的那么多水呢?要不连一向自诩有泪不轻弹的男人也泪如泉涌!

    女人再叹了口气,明天,六一了呢!

    儿子的节日,女人决定带儿子去看他爷爷。爷爷家在乡下,打生下这个孩子后女人就离开了男人家,她对男人遗像发过誓,要一人把孩子抚养大。男人的老父亲一人鳏居着,在一起实在不方便,长舌妇的闲言碎语有时候比洪水猛兽还让人避之不及的!

    六一这天,是个晴天,女人和儿子收拾了一番坐进了开往乡下的班车。

    乡下的机耕道簸得很凶,儿子却很兴奋,哇哇地尖叫着。女人不说话,她听男人的战友们讲过,冲锋舟在风浪里也是颠簸着前进的。莫非,儿子冥冥中能感受到这份天意?

    车在村口停下来,女人牵了儿子走上了通向爷爷家的道路,乡下的一切令儿子感到好奇,儿子一把挣脱女人,蹦蹦跳跳跑在在前面撒起了欢子。

    要是儿子能够开口叫上两嗓子,该是多好啊!英雄的儿子回故乡,是不应该受到冷遇的!女人在后面默默想着心事。

    因为想着心事,女人的脚步就慢了许多。等她的目光再次捕捉到儿子时,儿子已和一个六七岁的乡村小女孩并排走在一起了!

    女孩一身的大红衣服和儿子一身的金黄运动服相映在天空下,真有那么点金童玉女的意思呢。女人看直了眼,只顾微笑,却一点也没发现一场意外正凶猛地逼近。

    两头犍牛抵红了眼,落败的一方撒着蹄子冲儿子和小女孩跑过来,后面一头还穷追不舍着。小女孩的一身红衣服更加激发了牛身上残存的野性,鼻子喷着热气的犍牛摇晃着一对尖角气势汹汹奔了过来,小女孩被这情景吓傻了眼,腿一软,人就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呼救是来不及了,女人绝望地闭上了眼,还顺手捂上了耳朵,她实在不忍心看见小女孩在牛蹄下被践踏后血肉模糊的场面。

    犍牛的踢踏声忽然消失了,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都消失了,良久,女人睁开眼从指缝望出去,儿子正张大了手臂护在女孩前面,两头牛呢,不知所措拿眼瞪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男人,是怎么样惊心动魄的场景啊!

    村里的大人们纷纷围过来,牵开了两头犍牛,儿子从人缝中看见母亲,哇一声哭了!

    女人一把抱住儿子,拍着他的头安慰说,乖,不怕,我娃是英雄呢,英雄什么也不怕的!

    儿子忽然开了口,说出三个字,妈,我怕!

    搭桥

    市幼儿园举办搭积木比赛,说是为了培养孩子们动手动脑的能力,当然,既是比赛,就得隆重不是。

    怎样才能算隆重呢,请领导讲话?那些严肃的空话孩子们不喜欢。真正能让孩子们起劲的事儿,莫过于上电视了。

    好在不难,这个城市虽不算大,但经济实力不容忽视,有电视台如不说,台里的设备还可以现场直播。

    园长和台长一商量,就直播,园长曾经是台长的同桌,是台长想把她头发盘起的同桌,

    摄像机镜头下忙碌的孩子们,像炸了窝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忙碌着,有板有眼地忙碌着,没人望着镜头傻笑,他们都想搭出最漂亮的图案,最后能定格在大家心目中的图案。

    既是比赛,就得评奖,摄像机开始忙碌起来,主持人也开始即兴采访。

    这些积木作品中,有豪华的宫殿,有漂亮的四合院。有欧式的教堂,还有……..还有什么呢,主持人走到一组作品前,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主持人眼前出现了三道积木搭成的圆拱。

    一个小男孩正怯生生地望着她。

    主持人愣了片刻,还是把话筒递了过去:“能告诉阿姨你搭的是什么吗?”

    “桥!”小男孩不假思索一指地面,“三座桥!”

    主持从笑了笑,如果说两座桥的话她还可以理解,那第三座能算桥么,有那么微型的桥么,它还没有两指长呢。

    “这是一个从乡下来的孩子。”园长说,“他爸爸是一个建筑工人。”

    “哦!”主持人来了兴趣,“能告诉阿姨为什么要搭三座桥吗?”

    小男孩看了看镜头,脸红得不行,小男孩指着那个中号的桥说,“我家住在山坡上,四面环沟,一有山雨下来,就不能出门,我想在沟上架座桥,把妈妈背出家门,让她看看山外面的世界,妈妈腿不能动,一辈子没下过山!”

    主持人鼻子一酸,眼光移向另一座桥,小男孩指着那座大号的桥自顾自说了下去,“这座桥我想搭在山脚下的小河边,我们山里人出门都得靠一条渡船。那次我跟爸爸进城,渡船坏了,十几个过河的人等了两天两夜船才修好,大家又冷又饿,纷纷骂娘,有几个小朋友还哭了…….“小男孩顿了顿,冲主持人一笑,”不过,阿姨我没哭,真的没哭!“

    主持人点点头,“阿姨相信你没哭,那这个干什么用呢?“她用手指指着那个不到两指长的微型小桥。

    “这个吗?”小男孩沉吟片刻,“我们山对门邻居家的小妹妹得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跟我下山玩!听爸爸说要做心脏搭桥的手术!我想把这座桥搭在她心脏上!”

    主持人不说话了,只是使劲将小男孩搂在怀里,小男孩给弄得莫名其妙,小男孩说,“阿姨,我对门的小妹妹太瘦太小,这座桥挤在胸口会不会让她心里更疼呀!”

    “不,不会的!”主持人再也忍不住了,泪花溅落开来。

    当天的电视直播画面就定格在这三座桥上,很多人都流下了泪。

    小男孩年底回家时,意外地发现了两座桥架起来了,一座在山脚下的小河边,一座在自家门口。并且,小男孩还发现对门的小妹妹居然推着躺在椅上的妈妈一起在桥上等他。

    小男孩还小,小男孩当时没听见,主持人阿姨在直播结束前的一句话,“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搭建这样一座桥!”小男孩只记得在场的大人们都哭了。

    应聘

    宽大豪华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常天龙正焦虑不安地转来转去。

    秘书推门而入,请示说:“常董,有人要见您!”常天龙点点头,“带进来吧!”

    进来的是女人,而且是两个,一个不到三十岁,西装套裙,装扮清爽,且得体。另一个五十多岁,乡下妇女穿着,倒也清洁整齐。

    两人手中都拿来着一份晚报,跟常天龙老板桌上的那份同一个日期。

    常天龙知道,这两个人是来应聘的。

    天龙集团的人都知道,常董不光有个女儿在国外攻读硕士,还有一个儿子瘫在家里,这就是常天龙在晚报登招聘启事的原因。

    启事很简单:招聘特别护理一名,女性,月薪五仟,面试!

    五仟元,够招一名中层管理人员了,常天龙出此高薪显然是想一劳永逸,也是的,常家的特别护理走马灯地换来换去,让常天龙烦躁不已,再换下去,常天龙就该换脑子了,脑子整天闹哄哄的乱成了一团麻。

    常天龙吩咐秘书:“倒茶!”

    茶端上来了,三十多岁的那个女人说了声谢谢,掏出一份打印好的简历请秘书转呈给常天龙,显然,这是一个知进退懂规矩的女人。

    常天龙接过简历,上面写着:“陈丽,护理学校毕业,现在市人民医院外四科工作,连续两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有专业,有经验,应该是很合适的人选,常天龙微微点头,手一伸,“你的简历呢!”

    五十多岁的女人楞了楞,“啥,简历?”

    “就是问你的基本情况!”秘书不耐烦了,简历都不准备一份,应的啥聘。

    “哦,情况啊,是这样的!”女人喝了口水,“我在农村,生有二男一女,正念书,男人有病,拖了七八年,刚过世!”

    “就这?”常天龙问。

    “嗯!女人点点头。

    那好,先谈一下我的儿子吧!常天龙说,我儿子先天性佝偻病……

    “啥,佝偻病?”乡下妇女显然不明白。

    “就是软骨症!”陈丽白一眼乡下妇女心想,简单的医学常识都不明白,还敢应聘特别护理,想钱想疯了吧。

    “哦,瘫巴啊!”乡下妇女这下才明白了,明白了偏又加上一名废话,“那不是成废人了?”

    “谁说是废人了!”秘书脸一黑,秘书知道常董最忌讳别人说他儿子废人了。

    常天龙挥挥手打断秘书,探身相询,“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二位。”

    陈丽颌首,“常董请讲!”

    乡下妇女没说话,显然是等常天龙发问。“对我出五仟元高薪聘请一名护理二位是何看法?”常天龙咪上一口茶,慢条斯理说出来,“二位认为值么?”

    陈丽年轻,节奏就快,陈丽说:“广厦千间只住一隅,家财万贯,日食三餐,五仟元只不过是您常董的九牛一毛,当然值!”

    “那么,你认为呢?”常天龙转向乡下妇女,“不是值不值的事儿!”乡下妇女站了起来。“哦,有何高见?”常天龙一怔,“老话说了,无仇不成父子,无冤不成夫妻,他既然托生在你身上,你就该好好养他直到他死。”女人直来直去,一点没在意旁边的秘书脸都有吓白了,谁敢这么跟常天龙说话啊。

    常天龙天始皱眉头,在老板桌后转来转去,一会盯着陈丽,一会看着乡下妇女,显然心里正在做着取舍。

    陈丽正襟危坐,手中捏着茶杯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乡下妇女倒不拘束,歪在沙发上躺着,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闭目养息。

    常天龙慢吞吞踱到她们面前,示意秘书给他搬一把椅子过来。椅子搬来了,常天龙坐下,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吧!”

    陈丽精神一振,“请讲!”

    常天龙先问陈丽,“如果你留下来,你会如何照顾我儿子!”

    陈丽字斟句酌地说,“如果我有幸留下,我将像照顾自已爹娘一样照顾他!”

    这话虽说矫情但不为过,常董儿子都有四十岁了。常天龙一脸欣慰地点头,转向乡下妇女,意思是该你表态了。

    乡下妇女脸红了一下,“我要是留下的话,一定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他!”

    这话又犯忌了,当常董儿子的妈,也不看看自己啥德性,秘书嘴都气歪了,站起来就要轰乡下妇女走。

    常天龙却一把握住乡下妇女的手说:“谢谢,有你这话我放心了,你留下!”完了对陈丽一摊手,“抱歉,不过我也谢谢你!”

    陈丽很奇怪,陈丽问:“常董我想问问您,我为什么不能留下!”

    常天龙笑笑说“古人说得好啊,父母待儿万年长,儿对爹娘扁担长!姑娘,你还没小孩吧,如果有你一定会领悟古人说的这句话!”完了对正在发呆的秘书说;“送客!”

    关怀

    医者父母心。

    我是一名医生,一名心地柔软的烧伤科医生。

    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牵挂着我的一个患者,一个全身烧伤面积达90%的患者,患者才9岁,眼下她只有双脚上的皮肤是完好的。

    她的全身涂满了紫色的药水,尽管这样,还是不停地有黄水向外渗出,小女孩的嗓子被烧坏了,唯一能证明她一息尚未存的,是她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呼吸。

    女孩的父母在千里外打工,眼下守在女孩身边的,是她年迈的婆婆。

    以我的经验,这个女孩只要熬过了今天,死神就无能为力了。临下班时,我再三叮嘱护士,千万不要给女孩任何刺激,女孩虽然神志模糊,但听力还是有的,她的婆婆也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特护病房外。

    吃过晚饭,我去冲凉时,电话响了。

    妻接的电话,刚说一句话就冲洗澡间喊,“护士长找你的电话!”

    我光着身子冲出来,那个小女孩一直揪着我的心,护士长在那边问我“以您的经验眼下探望这个小女孩合适吗?”

    “绝对不合适!”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又不是头一次接触如此严重的烧伤患者。”

    “可,可是!”护士长在那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可是什么呀,没什么好可是的!”我口气加重了。

    “可是,院长要去探视怎么办?“护士长嘀咕着。

    “院长?他又不是门外汉,这个时候凑什么热闹!”

    “院长当然不是门外汉,是市长要来慰问的,还有记者跟着呢!”护士长顿了顿,“院长不好拒绝,再者,也给咱们免费宣传吧!”

    “市长来慰问,他吃饱了撑的!”我大为光火,“等等,我洗好了就来!”

    我胡乱擦了一把身上的水珠,套上衣裤潦潦草草往医院赶。

    医院虽说离我家不远,可市长还是不愿意等等我,等我气喘吁吁赶到时,护士长冲我摊摊手,意思是她已尽了力。

    我赶到病房时,听见一个教师模样地人正俯身冲小女孩说,“知道吗,市长亲自来看你了!”那人一准是女孩的班主任,我猜测。女孩微微动了一下,这一下却引起记者极大的兴趣,记者说,“她要能微笑一下就好了,当然是冲市长微笑一下!”说完这话记者调好焦距,选择最佳视角,让市长俯下身子,可女孩并没笑的意识。班主任提高嗓门,班主任说:“江小惠,你是一名少先队员,又是一名班干部,是老师最听话的孩子,怎么就不晓得跟市长笑一下,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奇迹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女孩子江小惠似乎欠了欠身子,脸上皮肤挤了一下(如果还有皮肤的话),我听见有黄色液体下滴的声音,镁光灯不失时宜地闪了一下,定格下这一感人画面。

    市长出来时,看见一旁沮丧的我,院长介绍说这是江小惠的主冶医师,市长很用力拍我肩膀,“好好干,一定要让江小惠康复!”

    “康复!”我心里冷冷一笑,我能干的,只是给江小惠开一张死亡通知书。

    他们不知道,刚才江小惠是用了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给他们打的招呼。

    疏忽

    老师一再强调,明天公开课上,举手发言一定要积极,要踊跃。不过,老师扫一眼小慧,又再三叮嘱,不能回答也不要滥竽充数。

    小慧知道老师的意思,老师是暗示自己呢,小慧成绩不太好,还怯场。老师不想让自己辛辛苦苦排了三四遍的公开课给小慧公开搞砸了。

    小慧很想发言回答老师的提问,这些问题都背得溜溜熟了,小慧发言不是想出风头,小慧只想听老师表扬她一句,“小慧,你真棒!“老师都表扬过其他同学好多回了,从没表扬过小慧一回,就算是施舍也该轮到她面前了。

    小慧很激动,为明天的公开课激动,为公开课上的施舍激动。

    小慧夜里睡不着,想像着公开课上自己小手举得高高的,老师点了她的名后,身子站得直挺挺的她双手背后在后面,十分流利回答的得意劲,老师当时一定睁圆了双眼,脸色激动得通红,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一人劲表扬,“江小慧,你真棒!”

    所谓的公开课,不过就是公开作弊的一节课,除了讲课的老师唾沫飞外,听课的大都没什么兴趣。腻了,没什么新鲜玩头,如同猫追尾巴的游戏,头一次追是新鲜,再转个不停地追就是无聊。

    小慧不觉得无聊,小慧第一次上公开课,老师准备了很多问题,也在每个问题后面排上了提问学全的名字。小慧不知道这些,小慧只管将小手高高举着,不管不顾的举着。小慧想你总能看见我的,正如小慧昨天想的,就是施舍也该轮到我了。

    老师开始还没在意这双小手,老师讲得很投入,学生也回答得很精彩,老师很满意自己精心的编排。四十分钟其它是个很短的时间,但对江小慧来说却是漫长的,她的手臂始终处于临战状态。先前的江小慧还能听见老师讲些什么,再以后,她除了听见同桌窃窃的私笑,看见那些回答问题受到表扬的同学得意的一瞥外,她什么也不知道了。江小慧眼泪开始不争气的往下流,如同一个赴宴的孩子,刚刚尝了几个配送的小酸碟,主菜正上时却被强行赶开,能不委屈么。

    分开课结束了,听课的老师们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下老师在台上收拾讲义。老师这会儿才发现江小慧的小手依然举着,眼泪哗哗淌着。老师问:“江小慧,谁欺负你啦?”

    江小慧摆了摆头。

    老师很疑惑,“没人欺负你哭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江小慧还是摇头。

    老师有点生气了,老师说:“既没有不舒服又没人欺负,你哭的哪门子呀哭!”

    老师很不满走了。

    江小慧放下举得发酸的小手,擦了把眼泪,从书本上一把撕掉了刚才的那一课。

    打那以后,江小慧再也没有举过手,甚至江小慧还落下一个毛病,一上公开课就莫名其妙的流泪,没来由地感到不舒服。

    老师是跟班上的,老师很奇怪,说带了那么多年的课,像江小慧这样的学生还真是让人越教越糊涂。

    幸福的鼻涕

    出租车日一声刹了闸,男孩小晖从车窗探出头来问,到乡下了?

    到了!司机喷出一口烟,指着窗外的麦苗说,看见没有?麦苗呢,乡下才有的麦苗!

    小晖果然就看见一片绿伸向天边,很无垠的样子,比他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的麦苗更无垠更伸向天边一些。

    小晖从口袋里拎出二百元钱,很派地往驾驶台上一丢,记得晚上来接我啊!

    读到这儿你一定明白了,小晖是个城里孩子,而且还是个有钱的城里孩子。你若肯再往深处想一下你还会明白,这个有钱的城里孩子是偷跑出来的!

    要不,他不会坐出租车一个人到乡下玩,只有在城里天天被人众星拱月般宠着的孩子,眼下才对乡下充满了向往。

    向往的根源是因为小晖刚看了一场叫小兵张嘎的电影,嘎子和小胖还有那女孩们玩得多开心啊,高兴时在地上摔跤,在河里捉鱼,不高兴时用手背蹭鼻涕。用稻草堵烟囱,多潇洒,不,应该叫多嘎气!战争年代是不兴讲潇洒的。

    小晖就很想嘎气一回,他和张嘎子般儿大的年令。顽性和野气都被爸妈给在房子里关没了,什么竹制的短笛,什么木头手枪啊,他玩没玩过听没听过,他玩得最多的是变形金刚,听得最多的是VCD。

    好不容易偷跑出来一回,怎么也得嘎气一下子不是!

    找人摔跤,像嘎子那样咬人家胳膊,不行!爸爸是律师,经常说伤害人是有罪的,要负法律责任的!想想也对啊,上次自己被家里京吧犬的牙齿带了一下,就流好多血,手指疼得钻心。自己要咬上人家一口,那得多疼啊!小晖权衡一番,心说,要不就用手背蹭鼻涕吧,也很嘎气的动作呢!

    说干说干,小晖就用手背去蹭。可惜,鼻子里很干净,小晖一直是个干净的孩子,不感冒发烧的,哪儿来的鼻涕啊!

    小晖失望了,顺着麦田边的小水沟漫无目的地走着。

    喂,帮个忙!一个嘎里嘎气的声音吓了小晖一跳,从水沟里探出一个女孩的头来,和小晖差不多大。

    小晖望着女孩,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女孩用沾满泥的手指了指沟边几块半头砖,说,给我递一下!

    小晖就蹲下来,一块一块递半头砖,小女孩在堵水呢!

    堵它干啥啊?小晖很好奇。

    戽水,捉螃蟹,捡米虾啊!小女孩一边堵水一边说,用面一和,油炸了吃,可香呢!

    小晖一听,嗬,这倒挺嘎气的,我能下来戽水玩吗?

    你?小女孩望了望小晖身上的少爷服,说,弄脏衣服你爸妈会打你的!

    打!小晖笑了,他们连骂都舍不得呢,小晖可是他们家三代单传的独苗,金贵着呢!

    小晖就脱下皮鞋,试探着把脚伸进水沟里,真凉啊,脚板麻稣稣的,好玩!小晖一直在家里用热水器洗澡,水温都是妈妈调控的,恰到好处。小晖这下明白了广告词为什么说晶晶亮,透心凉了,这水不是晶晶亮透心凉吗!

    戽水用的工具是一个脸盆,小晖这才知道原来脸盆还有另外一种功能,两人轮番将堵在沟里的水向外戽,没一会,堵上的一小段沟里水舍了下去。好多螃蟹正急匆匆在沟边乱蹿呢,小米虾也在水面蹦来蹦去。

    小晖急了,用手抢,抢得泥水直往脸上溅。小女孩就笑,说你等水戽干了直接捡就行了,费那劲干啥?

    小晖觉得不费劲,太好玩了,有时一捧能抓好几十只小米虾呢!可没等小晖把它们装进桶里,米虾又蹦水里去了,真顽皮,这小米虾怎么比嘎子还嘎气呢?

    天是什么时候阴起来的,小晖一点也不知道,直到雨落头上了,小晖才和小女孩收了桶啊盆的往小女孩家里去避雨。

    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小女孩的爹娘很疑惑。听说小晖是偷跑出来的,大人急忙要了他家的电话去村里跟小晖爸妈联系。

    中饭是在小女孩家吃的,红烧螃蟹和油炸小米虾让小晖吃得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不用说,小晖在水里泡了半天又被风雨一浸,有点感冒的症状了。

    小晖没在意,只顾两手撕扯一只最大的螃蟹,吃得满口生津。满口生津的小晖一点也没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爸妈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对面的小女孩吃完一只螃蟹,抬头一瞅小晖,嘻地一笑说,快点,你鼻涕都流过河了!小晖一伸舌头,果然有股粘稠的粘体热热地滑到了唇边。

    天啦,终于可以像嘎子那么用手背蹭一回鼻涕了,小晖想也没想,手背很自然地向鼻子蹭了过去。

    多么幸福的鼻涕啊!小晖还没感受到幸福的颤栗呢,耳根啪地一响!回过头,爸正叉着腰冲他吹胡子瞪眼呢,妈脸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小晖就嘎嘎地愣在那里,一任鼻涕眼泪一古脑儿钻进了嘴里,看也不看他妈递来的纸巾!

    蚂蚁搬家

    天阴沉沉地,小丽依然弓着腰,在路边的草丛里拨拉着。

    小丽听老师在课堂里讲过,下雨前,蚂蚁会急急忙爬出洞,成群结队的搬家,千千万万只小蚂蚁聚在一起,形成一条蠕动的黑线,场面是蔚为壮观的。

    小丽只在电视和图书上见过蚂蚁,钢筋水泥都市里长大的小丽,连见一只寻常的麻雀都得求助于雪地里的冬天,不屑说一只小小的在草丛中生活的蚂蚁了。城市只有草坪,没有蚂蚁出没的草坪。

    幸好小丽有一个远房舅舅在乡下,一个远得三五年也不大走动的舅舅,小丽这会儿在舅舅家过暑假。

    想看蚂蚁搬家得在雨天,这不,天一阴,小丽就拿了根可以伸缩的小教棍出来了。

    有路人经过,问小丽,“找什么呀,小丽!”大伙都认识这个大城市里来的小女孩,那一身华贵典雅之气就是他们眼里的公主。

    “找宝贝呗!”小丽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回答,小丽是个做事认真的女孩,那个书本上一会儿捉蝴蝶,一会儿追晴蜓,又想钓上鱼的小猫,小丽最不喜欢了。

    “什么宝贝呀!”路人讨好的问小丽,想套出小丽在找什么值钱的东西,能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城里女孩满头大汗在草丛中拨拉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偏不告诉你!”小丽白了路人一眼,不理他了。

    一定是小丽把从城里带来的宝贝弄丢了!路人这么猜测,立马停住脚步,俯下身子,跟在小丽后边拨拉起来。

    又有路人经过,喊早先那人,“干什么呢?快下雨了还不回家!”

    “找宝贝呗!”早先那人顺嘴一答,答完又觉不妥,“啥也不找,陪人家小女孩玩来着!”

    “啥也不找,哄鬼呢,这家伙,就是草丛里掉根针,也要挑灯连夜寻,没宝贝他费这份劲。怕我得了好处吧!”这人一寻思,就不吭声了,捋起袖子,蹲在他后边也在草丛中拨拉着。

    天气越来越闷热了!云在头顶上堆集起来。

    又是一群收了晚工的男人路过,“嗬,两男一女在草丛中拨拉得,啧啧,那个认真劲,不是丢了金银首饰就是珠宝钻戒!”行走三分利,坐吃山也空,一大帮人悄悄扔下身上的工具,每人折了一根小棒,学着先前人的模样,悄悄蹲下来,睁大双睁,将前面刚刚拨拉过的草丛又拨拉一遍。

    开始有稀稀疏疏的雨点降落下来,雨一下蚂蚁一准就会出洞搬家,小丽干得更欢了,连脸上的汗洙都顾不上擦。没人擦汗,生怕擦汗的瞬间,宝贝就从眼前溜走了,古话说了的,金银珠宝都是能走动的物件,马虎不得。

    有孩子出来寻爹回家吃饭,三三两两的也添进队伍中,跟着各自的爹,紧紧张张的模样,大气也不出,漫无目的在草丛中搜寻。

    雨点由稀稀疏疏逐渐密了一些,开始有水从路面的高处往低流。小丽想了想,自已呆在路面的高处,蚂蚁即便搬家,也该从低往高搬,小丽拍拍手,起身,走到路面低的那边草丛里。

    人群疑惑了一下,接二连三的,跟着小丽从高处移到了低处。

    女人们在家烧熟的饭菜都凉了,还不见大人孩子回来,女孩子就抬头焦急地看天,摸出雨衣披上,再夹上二把伞出了门,东一家西一家凑成一团,寻了过来。

    喊男人,男人全不说话,低了头拨拉着草丛,问孩子,孩子不明所以,看那神态,大家都很神秘,很凝重,很小心翼翼,一准是寻宝贝来着。聪明点的女人立马蹲下身子,跟男人一起睁大眼睛在地面搜寻,笨点的脑子转上几圈,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明白了就不再发呆,一个个赶忙蹲下身子,生怕错过了寻宝的大好时机。

    人越聚越多,队伍越拉越长。雨越下越密,云层越堆越厚。

    小丽手腕发酸,腰也开始胀疼起来,小丽的眼睛也有点模糊了。忘了告诉大伙,小丽的眼睛有点近视。天终于暗下来,小丽嘟哝着站起着站起身,回头准备回舅舅家,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小丽看见面前蠕动着一道长长的黑线。

    小丽一声惊叫,“找着了,找着了!”

    所有的人都受了遥控似的,唰一声全站起来,“在哪儿,在哪儿,是什么?”

    “蚂蚁搬家啊!”小丽吓一跳,一指脚下,咦,刚才蠕动的那群蚂蚁呢,咋全变成人啦!

    小丽胆小,小丽捂上眼睛嗡嗡就哭起来啦!

    再笨一点多好啊

    散学典礼是在各班教室进行的,这已经成了一个新的模式了,在广播里开会。

    领完成绩报告单,就算告别小学生活了,江小兰把课桌上的课程表又一次清扫了一遍,点点滴滴的日子就从课桌缝隙里清扫出来。

    可惜,没有一次能够清扫出点让她觉得值得开心的事儿。

    做一名学生,值得开心的事儿莫过于得到老师的表扬了。

    记忆中,老师从没表扬过江小兰。老师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他表扬起学习委员陈小丽来,像电视上韦小宝说的,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表扬起班长王小成来,也像黄河决堤一样一发而不可收。

    唯独一看见江小兰,她的双唇就立马抿成了一道缝,比电焊焊得还死的一道缝。

    就因为江小兰在全班最不引人注目吗?

    要知道,班上最调皮捣蛋的苟小志都得过老师表扬了。

    苟小志经常旷课。

    那天,严格地说,老师正在批评苟小志呢,老师批评人很有水平,老师是这样说的。

    有个别同学,我基本上只把他当作我们班上的一个影子,希望同学们不要被这个影子的行为而干扰了学习。

    这个影子不言而喻,是指苟小志。老师说这番话时,苟小志正把个头低得扎进抽屉里半天了,本来,老师还准备发挥一句的,大家一定想知道影子的主人是谁吧?

    偏偏有人在教室门外咳嗽了一声,一般在上课时敢在教室外面咳嗽的,只有值周领导。老师就回过了头,果然,领导站在外面,居然,是校长!

    有什么事值得校长亲自到这个普通班的教室门外咳嗽一声呢?肯定是好事!坏事校长一般是按排人随便通知一声的。

    老师就一脸绯红的小跑了出去,影子同学苟小志才瞅这个机会探出头来喘了口长气。

    这气喘得真是时候啊!老师再次进来时,眼里暖和得像三月的风,语气轻柔得像四月的雨。老师说,建议大家先给我们班上的一个同学来一点掌声好不好?热烈点!

    掌声就在老师带动下很热烈地响起来了。

    哪个同学应该得到这掌声呢?老师故意把同学们的胃口吊起来。

    同学们把目光先是投向王小成,老师摇了摇头。

    同学们又把脑袋歪向了陈小丽,老师摆了摆手。

    大伙都茫然了,伸长脖子看老师,老师脸上笑得像朵迎春花,一步步迎向苟小志。

    是影子?不要说大伙不相信,连江小兰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就是轮流坐庄表扬,这会也轮不到他苟小志啊,自己好歹比他要安分守己吧!

    还真是苟小志!苟小志旷课在校舍区里闲逛,捡到一串黄澄澄的钥匙,交给了校舍区管理员,那钥匙无巧不巧正好是退休的老校长的。

    校长顺藤摸瓜,找到了苟小志所在的班级。

    影子一下子真真实实被表扬了一回,本来埋在抽屉里的头,这回像亚洲雄风中唱的,头仰成了高昂的山。

    这座山,就成了江小兰一直没能逾越过去的屏障。

    人家苟小志都得过表扬了,江小兰却一直与表扬无缘。

    小学里最后一次表扬就在今天划上句号呢!江小兰支起了耳朵,江小慧之所以敢支起耳朵是因为今年的表扬换了模式。有新三好奖,有好干部奖,还有进步奖,彻底改变了以往只凭成绩发奖状的定式,能得奖状,岂不就是一种表扬?

    新三好奖江小兰不敢奢望,好干部奖江小兰也不妄想,进步奖总该可以觊觎一下吧!要知道,江小兰从在成绩倒数第五跃进了中游了呢。

    进步奖偏偏只有四名。

    期中考试比江小兰排名靠后的四个都拿到了奖状,她们没跃进中游,但倒数名次过了前十名。只有江小兰,两手空空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空的。

    叽叽喳喳的笑声一串串钻进江小兰的耳朵,笨鸟先飞,人家还真就飞自己前面领到奖了。

    下课铃响了,大伙陆陆续续飞了出去,只有江小兰,还在课桌前盯着课程表发呆。

    老师要锁教室门了,走过来,望一眼江小兰说,散学典礼结束了,你还在发什么呆啊?

    江小兰眼圈红红地站起来说,老师,我要再笨一点该多好啊!

    想要自己再笨一点?老师生气了,咋就教出这么个呆学生来!

    伤害

    我去采访一位师德标兵,去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说实在的,教育这一块,是所有记者都不愿意跑的,不外乎就是参加省优质课比武取得名次,奥赛辅导的学生获得奖项,除此以外,能有什么新把戏?

    这样的采访文章,我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写出多大的深度来。

    名记写出了白开水样的采访,是落毛的凤凰呢!

    我可不愿意跟鸡站一条起跑线上。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台长的指示,你敢违抗么?

    居然,是个连论文都没过上市级刊物的普通教师,真看不出她先进在哪里。

    要是个漂亮女人,我也认了,偏偏是那种长相可以面壁的女人。

    考验我耐心呢,这是!

    出于礼貌,我还是伸出了话筒,拦住了匆匆忙忙的她。

    女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我,干,干什么?

    采访你啊,没接到通知?我很奇怪,难怪她这么不讲究地出现在我面前。

    没呢,待会我还要监考!她掠了把凌乱的头发,要不你抓紧点?

    采访是个细活,要从沙里扒出金粒来,抓紧!怎么抓紧?我哑然失笑。

    要不,你跟我到考场吧!她顿了一顿,反正只是月考,我们小声点聊。

    拍几个画面算了吧,摄像小聂拉了拉我的衣服,反正是做做样子的!

    画面却也不好抓拍,她就那么端坐在讲台上,用双眼睛来回巡视着。

    我的目光也随她的目光扫描,我想从她这扇心灵的窗户里寻找出一个亮点来。

    哪怕是稍瞬即逝的一个亮点,也不能放过!

    果然,就在我寻找的时候,亮点很配合地就出现了,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忽然亮了一下。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一个缺了一只胳膊的孩子出现在我眼睛里。

    是六月,教室里有风,风把孩子的空袖管吹来吹去的,孩子咬咬牙,用右手把空袖管塞进了课桌抽屉里。但风还是不知趣,无缘无故地一次又一次掀起他的考卷,月考有规定,桌面上除了笔和橡皮擦,什么也不能放,那个橡皮擦被风一次又一次从考卷上吹弹起来。像跳舞,可惜没人欣赏。

    男孩有点手忙脚乱了,汗,开始一滴滴往下掉,掀开抽屉拿课外书来压住考卷,也不是不行。问题是,容易让人误会有翻书找答案的嫌疑。

    女老师叹了口气,拿手顺了顺头上的乱发,早上可能太匆忙了,她的头发收拾得很潦草,就一个淡蓝色的塑料大发卡夹着。

    那样的发卡虽然样式笨,但方便实用,伸后脑上一夹,能把头发至少綰一半起来。

    眼下,她另一半头发凌乱着,确实该顺一顺了,我一向不喜欢跟不讲究的女人靠得太近的。

    顺着顺着,女老师站了起来,也不管有没有断发落在我的头上。就往那个少了一只胳膊的男孩子径直走了过去。

    添乱呢,这是!断头发落在试卷上,会让孩子心里毛躁的。

    又一阵风吹过来,试卷哗哗翻了起来,别的孩子都用左手按住卷面,右手写个不停。

    那个孩子呢,我有点不忍心把目光探过去,乖乖,一个笨拙的发夹立在上面,是女教师的,多动人的画面啊!

    小聂呢,我掉转头,小聂正冲我伸出指头,做了个OK的手势,天天采访,小聂已经很少OK过了。

    女老师回到座位时,头发更凌乱了,像乡下骂了街回来的婆娘,有点披头散发的意思。

    这一次,是我主动把凳子靠近的女教师,原来,不讲究的女人也有可爱的时候。

    我低低地问了她一句,你能不能帮他按住卷面?这样一来我们拍出的画面更感人呢!

    感人!女教师怔了一下,帮他按住卷面。

    是的,感人!我重复了一句。

    可那样的画面播出来,只会是残忍!女教师又顺了顺头发说。

    残忍?我很奇怪。

    你不觉得会伤了孩子的自尊吗?女教师想了一下回答。

    一个画面而已,怎么就伤害了孩子的自尊?我愈发不解了。

    如果缺一只胳膊的人是你,你会怎么想?女教师慢吞吞地看了我一眼说。

    我会怎么想呢?这问话让我一愣。

    女教师不管我怎么想了,起身去收考卷。

    我心里忽然就动了一下,冲小聂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不要再拍了。

    一个师德标兵披头散发的在镜头前出现,对她本人同样是一种伤害!

    关照

    女人冲我笑了一下,很欲说还休的意思。

    我赶紧低下头,把记忆中熟悉的女性名字梳理了一遍,显然,不认识!

    抬头看女人,女人冲我又笑了一下,又很含蓄,很欲说还休的意思。

    我不低头了,一边用目光在女人脸上扫描,一边在脑海狠狠过滤,抱歉,没记忆!

    这当儿女人再冲我笑了一下,依然很含蓄,很欲说还休的意思。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目光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巡视了一遍,还好,没什么离谱的地方。

    一笑二笑三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我狠狠拍一下自己脑门,碰上风尘女子,一定是的!

    我都要沦落风尘了呢,如果我是个女人。

    我今天是最后一次去一家单位面试了,再没单位录用的话,我将跟这个城市说再见,回家侍弄那一亩三分地去。

    地里,有老娘倚门相望呢,娘的笑容虽然苦涩,但能让我睡得安稳,我记不清昨夜是第几十次失眠了,为生计。

    对这个同样也为着生计的女人,我想不该吝啬自己的笑容的。我报之一笑,说,很抱歉,我不能关照你!

    女人脸上很灿烂,说,你的笑对我就是一种关照呢!

    说完,女人深深冲我鞠了一躬!

    居然,有女人向我鞠躬,我还能给人予关照!我心里美滋滋的,面带微笑踱过了马路,对面的摩天大楼中,有个单位没准正需要我的关照呢!

    这么想着,我走进了电梯。

    就这样,我轻松地加盟了那家公司,据主考官说,我是那天参加竞聘中最自信的一个人,因为我的心态最为阳光,自始至终都有如春风拂面,甚至在答错题时也没半点沮丧,公司不在乎人的学历,公司看重人的心态,据说这是借鉴国外某知名企业的用人观念。

    也就是说,如果有可能,我真该给那个笑得很含蓄很欲说还休的女人一次关照。

    随着财富的不断积累,我早已跳出原来的那家公司,有了自己的实业。

    我开始留意那些徘徊在街头的风尘女人。

    街头上的风尘女人很多,但笑得很含蓄很欲说还休的女人却杳如黄鹤,她们也笑,是万种风情的那种笑。

    我不会给万种风情的风尘女人鞠躬的,包括简单的关照,也不会给!

    那天,轮到我做主考官了,我的公司扩大规模,招人是必然的了。

    有一个学历低的男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他的竞争对手中,学历比他高的有之,背景比他强的有之,衣着比他光鲜的更不鲜见,严格地说,他只能作为那些竞争对手的陪衬。

    可我分别感到一阵拂面的春风在他脸上绽开,太似曾相识了,我心里一跳。

    我问他,路上遇见谁了?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这样的问题。

    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他想了想笑着回答。

    怎么个莫名其妙法?我问。

    就是冲我无缘无故的笑啊,笑完了还鞠躬!男孩话没说完呢,我整个人已冲出了办公室。

    楼下如潮的人流中,我一眼看见了那个女人。

    几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正推推搡搡把她往一辆车上塞。

    我分开人流赶过去问,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我,护干们正手忙脚乱地推搡着。

    我冲女人笑了一下。

    女人没反应,她应该记得我的啊!

    我只好冲女人又笑了一下,并说了一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很抱歉,我不能关照你!

    女人忽然有了反应,女人很含蓄很欲说还休地笑了一下,女人说,你的笑就是对我的关照呢!

    女人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我不再迟疑,立马冲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我说,谢谢你!

    那群护士不耐烦了,一个护士发了话,添什么乱啊!跟随一个疯子鞠躬,还说谢谢,她能听得懂吗?

    什么?疯子?我抬头看了一辆那张车,果然印有某精神病院的红色大字。

    疯子就听不懂谢谢吗?面对绝尘而去的汽车,我喃喃自语。

    人有时候是需要别人的关照的,尽管她是一个疯子!

    我回到公司,在台历上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对那个尚在办公室等我的男孩说,希望你能留下来,关照一下我的公司。

    成功

    我不大参加同学聚会,原因很简单,我是个破罐子。这个破罐子与自暴自弃无关,是指我的身体,我有心脏病,动不动就休克。

    一般让人激动的场面,我是不去的,一个破罐子,哪经得起摔打呢。

    相比而言,陈兰兰比我还惨,她刚结婚就被检查出有乳腺癌,恶性。先是打针吃药,再是化疗,一头青丝掉光了,三十出头的个咋看也像小五十的大婶了。

    但陈兰兰去,去了一次又一次,陈兰兰还鼓动我,一起去吧,你不知道,全班同学都多么想你,尤其是那帮男的!

    我相信陈兰兰的话,念大学时我有个外号叫林妹妹,不知道多少男生想当宝二哥呢。

    可我没给他们机会,不是我孤芳自赏,而是我心里清楚,像我这样的女人,一呢不能生小孩,二呢过个夫妻生活还担心吊胆的,哪个男人能忍受啊!

    爱情浪漫时可以飞上天空,可一旦进入婚姻,我拿什么维系婚后的生活,找不到婚姻的落脚点,跟断线的风筝的有什么区别?

    眼下我虽是只破罐,但还在井边独立着,大凡立着的人,总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这感觉可以或多或少减少我的休克。

    陈兰兰说,这次看见罗成了,成功人士啊,小秘跟班前呼后拥着,据说资产已过了千万,同学中最有钱的莫过于他了。

    是吗,我懒洋洋地问,对罗成我一向不怎么上心,尽管念书时他追我追得眼冒金星。

    不过,人家罗成也结婚了!陈兰兰似乎很为我惋惜,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谁混得不错啊?我呷了口茶问陈兰兰。

    那个李超也不赖啊,副厅长呢!陈兰兰一副神往的表情,当初李超对她可有好感了!只不过陈兰兰嫌他不浪漫,整天只会扎在书堆里读啊考啊,没想到书呆子李超考出个副厅来,陈兰兰追悔莫及的模样逗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自打知道自己有心脏病后,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大喜大悲了,人活着,是第一要紧的事呢。

    这样的小型聚会每年一次,陈兰兰每年都屁颠颠凑一次热闹,我不去,我说真要去也等我毕业二十年后的大聚会露一次面吧,只要我不死!

    二十年,我的心脏病随时会要了我的命的,我在一本书上读过这样一段话,一个女人,如果想永远保持美丽的话,最好在二十五以前就死掉!二十五岁,我刚好大学毕业,我就是在那一年淡出了同学们的视线,我要让他们永远记得那个一笑一颦都透露出万种风情的林妹妹。

    在毕业第十年后,我冒险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以后每年一次心脏启博康复治疗几乎让我入不敷出,但我咬牙挺了过来。

    陈兰兰已不做化疗了,她说迟早是个死,学昙花一现吧!陈兰兰美丽的秀发就又一次从头上现了出来,居然,很有一副撩人的风韵。

    二十年的聚会终于到了。

    我依然活着,哪怕不那么生龙活虎,我和陈兰兰一块去的,陈兰兰这朵昙花现得正灿烂呢,连替她做过化疗的医生都死了好几个,她和她的癌症依然活着。

    很奇怪不是?

    那天到场的同学居然很整齐,爱乱涂乱画的李文成了广告策划大师,在学校就哮喘的付勤勤如今成了哮喘专家,睡觉喜欢说梦话的李慧成了言情小说作家,天啦,我和陈兰兰相视一笑,全是一群社会精英。

    除了我还在原地踏步外,大家都结婚生子了,事业如日中天,家庭幸福美满。

    春风得意的李厅呢?我问陈兰兰。

    陈兰兰怔了一下,你说李超啊,进去了!

    进什么?我不明白。

    进牢房啊!陈兰兰撇了一下嘴,贪污巨款额公款,养小情人,完了陈兰兰咬了一下牙暗自庆幸,幸亏我没看上他。

    那,罗成呢,腰缠万贯的人这会正好显摆啊!我抿了一口茶继续提问。

    去跟阎王显摆了!陈兰兰一歪头,做白粉生意不是自寻死路是啥?

    我不想问下去了,站起身来,我示意大家安静,尔后举杯跟在场的同学打招呼说,真羡慕你们的成功啊,这二十年过得有滋有味,我呢,一只破罐子,万幸没碎而已。

    面对我的开场白大家一楞,陈兰兰说,错了,我最羡慕的不是他们是你!羡慕我随时发作的心脏病?我冲陈兰兰说。

    不是啊,羡慕你二十年过去了,依然这么顽强的活着。陈兰兰说,要不是你做榜样,没准我坟头都长满荒草了。

    这话我信,陈兰兰刚检查出乳腺癌时曾经有自杀的倾向。

    这时就见一干同学围过来举杯说,要说成功,你才最有资格,二十年了,你没让生命休克!

    对啊!你还成功地嫁接了我的生命!陈兰兰走上来,拥着我。我,成功!面对几十双眼睛,我一下子泣不成声。

    听蛙

    麦子黄时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儿子在阳台摇头晃脑读诗词赏析呢。我点燃一根烟,很滋润抽了两口,儿子爱读诗词,好事,他老爸我可写了不少诗呢。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啧啧,不简单,五岁的儿子能读这么多诗了。

    忽然,朗读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儿子的脚步声。我抬起头,儿子已在我身后了,有什么不对吗?我问儿子。爸,这古人诗词里怎么都是蛙啊!

    我笑了笑,田园风光,当然离不开蛙了。

    那蛙是什么东西啊,儿子从小在城里长大,钢筋水泥的都市,别说是蛙了,连蚂蚁都见不到一只,老鼠倒是窜得欢,时不时从下水道探出头来向人群窥视一番。

    我想了想说,蛙吗,就是青蛙,青蛙是两栖动物。

    儿子很没礼貌打断了我,儿子说,爸爸,我只听说有三栖的!

    三栖,谁?我张大了嘴。

    刘德华啊,影视歌三栖明星。

    去,扯哪儿了,都是电视给害的!我耐着性子解释说,二栖动物是指在水里和陆地都有能生存的动物。

    那它也是明星啦,儿子歪起小脑袋,要是我能见见就好了!

    我摸一下他的脑袋瓜,想见还不容易吗,乡下你大伯家门口池塘到处都是!眼下刚初夏,我想起了儿时在乡下和大哥捞蝌蚪的场景,萤火虫在水草上空飞舞,蛙声一片中,我们晃动手电,黑压压的在水中涌动的,是成千上万的蝌蚪。

    儿子一拉我胳膊说,五一放长假,我们去乡下吧,看青蛙,听蛙声,再捞几个小蝌蚪回来给幼儿园的小朋友看看!

    见儿子这么兴奋,我沉吟一会说,好吧!说实话,我也想回一趟乡下老家,不为别的,就为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吧。

    天天在城里,我都成无聊的都有市人了,好几家诗歌刊物编辑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字里行间,少了原汁原味的生活气息。

    怎么会这样呢,我可是天天活在生活气息中啊!

    五一下了不长不短的一场雨,正好,适合听蛙声,雨后的蛙声,用此起彼伏也不为过。

    大哥大嫂见我们回来,很高兴,我也虚伪地说儿子想他们了,要说是回来听蛙声的,显得太矫情了,好歹我也是乡村走出去的,说这话,大哥大嫂会生分的。

    儿子没落屋,就到池塘边去转悠了,没多久回来了,脸上很沮丧,儿子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爸,你骗人,池塘里啥也没有,就有鱼!儿子天天吃荤,鱼是认得的。

    我小声回过去说,晚上就有了,白天它们怕人!

    儿子扭过头去问他大伯,你们这儿有青蛙吗?大哥误会儿子的问话了,大哥抓了抓头皮说,咋,想吃青蛙啊,眼下可不好弄,要搁前两年,大伯一准请你吃炸田鸡!我们乡下习惯将青蛙叫田鸡,因为青蛙的肉比鸡肉还要鲜,还要嫩。

    儿子嘟起了嘴,谁个要吃了,我只想看看!

    我瞪了儿子一眼,晚上看不行吗,没见你大伯正忙吗,眼下正在收割油菜,是犁耙水响的季节,农忙正开始呢。儿子闷闷不乐地又到池塘边转悠去了,我则下地帮哥嫂割油菜,农家五月无闲人呢。

    吃过晚饭,我向哥讨了一支手电,然后去找哥的长筒胶鞋,哥问,做啥?我说,领小文去看青蛙啊,夜里穿胶鞋,免得蛇咬!

    嫂子就笑,蛇,蛇早被人捉光了,我们村的陈三你晓得么,捉蛇都发财了呢!

    我一愣,陈三,早几年他不一直捉青蛙卖吗,被城管的抓住了罚款,还打电话找我借过钱的。

    早先是捉蛙,可眼下青蛙不是稀了吗,才又捉蛇的,蛇比蛙利润大啊!嫂子撇撇嘴,人家这叫顺应市场经济!

    我脸一红,嫂子不会含沙射影吧,当初,县里调我到老家干乡长,我却要求去了文联,清水衙门的,一直没为哥嫂做点什么,对此嫂子一直颇有微辞。

    雨后的池塘上面,萤火虫依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窜来窜去,我和儿子支长了耳朵,只听见鲤鱼的板籽声,和小鱼觅食的吧唧声,至于呱呱呱此起彼伏的蛙鸣,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下子想起一篇小说来,失语的村庄,我那蛙声一片的村庄,也悄然失语了么?

    终于,一声短促的蛙鸣响了起来,呱,呱,我对儿子说,听,蛙声!

    儿子拧亮手电,一步一步循声过去,然后无精打采回来,真难看,还两栖明星呢!

    不会吧,青蛙其实挺可爱的啊!我牵着儿子的手走过去,手电的晕黄光环下,一长一短发出呱呱叫声的,哪是什么青蛙啊,是一只狗见了都有要绕道走的癞哈蟆。

    儿子的失望明显从语气中表达出来,爸,回去吧,咱家不是有电脑吗,电脑里一定有青蛙!

    我愣了一下,可电脑里没蛙鸣啊!

    有的,儿子肯定地说,在 VCD 光盘里我听过的!

    你得给俺擦回鞋

    玲子俯下身了,正专心致致地擦一双奥康皮革,奥康鞋摆出一副高傲的架势,一如它主人此刻酒醉饭饱的脸,大大咧咧的,甚至有点懒洋洋不屑一顾的味道。这种无言的傲慢,足以刺伤任何一个少女的心。

    但玲子不,玲子这会儿心里甚至充满了喜悦,玲子有她喜悦的理由,擦完这双鞋,玲子就该结束自己的擦鞋生涯了。明天,玲子就大包小包在在亲人的呵护下北上,玲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擦皮鞋纯属为学校那昂贵的生活费着想,玲子家境一般,能凑足学费已让父母的肩背弯下了许多,玲子就想起了一句近来在小城迅速走红的词——打工。小城里不乏灯红酒绿的温柔乡,温柔乡自然也离不开女儿家如水般的温柔,玲子却拒绝了这些温柔的召唤。玲子穿上妈妈的工作服,开始走街串巷的打工生涯,擦鞋,虽然脏点累点,但为自己打工,玲子就觉得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脏。

    “快点,笨手笨脚的磨蹭个啥!”奥康鞋一翘,险些碰上玲子的额头。

    “就好!”玲子抬头看了看奥康鞋主人那长满扁平疣的脸,轻言细语说:“先生,皮鞋多润一会油,对皮质可起保护作用,瞧您这贵的鞋,总得穿上个一年半载吧!”

    “费什么话,鞋在老子脚上,老子想穿就多穿几天,不想穿立马扔掉,要你操那份心!”扁平疣吐出一口痰来,似乎要配合他的气势一样,连划过的弧线都霸气十足。

    玲子不说话了,玲子知道碰上腰包里作烧的主。玲子并不在意,玲子想擦完这双鞋,该给工具箱找个主了,玲子想还应该跟这长扁平疣的男人说声“谢谢,”怎么人家都是她擦鞋生涯的最一个顾客。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玲子直起腰,轻轻呼出一口气,男人摇摇晃晃站起身,一个趔趄,绊在工具箱上,男人一脚铲出,工具箱委委屈屈在地上转了两下,玲子心里一疼,咬起了嘴唇。

    “咋的,个破箱子还心疼了!”男人甩出五十元钞票在地上,“给你,不用找了,赔你箱子的!”

    男人以为玲子一定会手忙脚乱抢起那张钞票,并小心翼翼掸干净上面的灰尘然后一脸讨好冲自己笑的,但玲子却没有躬腰的意思,玲子仍是轻言轻语说:“先生,您的钱掉了!”

    “屁话,老子啥时掉过钱,像老子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掉过啥?”长扁平疣的男人斜着膀子说。

    “掉钱有啥稀奇,有人掉了良知都不知道也是常事!”玲子一语双关。酒醉心灵,扁平疣男人噌一下立起身:“你说谁掉了良知!”玲子还是轻言细语,“掉没掉是别人的事,像您这样从没掉过啥的人,自然不会是您了!”

    围观人一阵大笑,玲子是谁呀,高中时就出了名的能辩,几次辩论会上都压得全校男生长叹一声,“既生瑜何生亮”,又岂会输给一街头暴发户。长扁平疣的男人自讨个没趣,低了头喃喃自语说着好男不与女斗,欲溜出人丛。

    “慢!”玲子和言悦色伸出手来,“先生您还没付钱呢,两元!”男人跺一跺脚,“那地上躺的不是钱是啥!”“俺要的是您手里的钱,地上的钱嘛,我嫌它脏!”玲子不卑不亢回敬一句。

    男人抹不下面子,一脸的扁平疣发起紫来,“没有了,你看着办吧!”

    想耍赖!玲子冷冷一笑,玲子冲人群一鞠躬说:“没有是吧,那请老少爷们给俺主持回公道,既然你没钱了,俺也不会趁火打劫,这样吧,你也给俺擦回鞋,算是两清!

    “擦呀!对,叫他个狗日的擦!”围观的人起哄开来,长着扁平疣的男人很会审时度势,一见众怒难犯,乖乖坐在刚才被他踢过的工具箱上笨手笨脚忙乎起来。

    那男人还真不是擦皮鞋的主,众目睽睽之下,弄了一手鞋油不说,还将玲子的鞋子擦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玲子不笑,玲子只是盯着那张脸上的扁平疣想心思。正想呢,忽听那男人闷头闷脑站起身,黑着嗓子说:“行了!”

    “行了?”玲子抬起脚看了又看,男人很尴尬,以为玲子又要作贱他,低了头闷声不响要走。

    玲子一把拽住他,男人一回头,变了脸恶狠狠地说:“到底你还想干啥!”

    玲子好脾气地笑笑,玲子递过两元钱,玲子说:“俺还得跟你说声谢谢!”说完谢谢后,玲子流了泪,擦了多少双鞋,玲子不记得了,玲子记得只有自己刚才对一个擦鞋人说过谢谢!

    一个人的演出

    我不是一个喜欢夸大自己痛苦的人,但这会儿,我确实有了轻生的念头!

    什么原因就懒得多说了,一个将死的人,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已没了什么实在的意义。

    想死得无牵无挂不是个很简单的事,所以我多少还是有点心事重重的,以致于撞了人也没有发觉。

    虽说我是一个将死的人,但疼的感觉还是有的,疼了就要骂人,这是我的一贯作风,所以我很没淑女地骂了一句粗话,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

    奇怪,挨了骂没半点回应,这人的涵养够好的,将死之时还能碰个上涵养好的人,难得!抬起头,我非常专注地望了那个撞我的人一眼。

    就一眼,我的嘴巴合不拢了,同样的,骂出去的话也收不回了!

    真是一个没长眼睛的人,当然,这话在爱抬扛的人眼里是经不起推敲的,应该这样说,是个盲人,而且是个盲得让人心疼的人!

    双目失明也就罢了,两腿也空荡荡地坐在轮椅上,那轮椅是特制的,面前搁了一架电子琴,琴上架一麦克风,音箱就放在本该属于搁她双腿的踏板上!

    很年轻的一个姑娘,如果双腿健全的话,应该可以用珠圆玉润来形容的,如果双目有神的话,应该可以用秋水盈盈来比喻的!

    如果这会儿在姑娘身上是显得很残酷的一个词,我不禁叹了口气。

    姑娘转了一下头,冲远处喊,妈妈,有人来了,我该演出了!

    演出,一个人一架琴一个麦克风也叫演出?我哑然失笑。

    一个中年女人小碎步跑了过来,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呢,在哪儿?她把张饱经风霜摧残的脸四处巡视了一遍后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人吗?这念头吓了我一跳,将死跟已死能成恒等吗?真是的!

    可能看出我脸色不对劲,女人冲姑娘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等会吧,看演出的人还没来呢!

    是的,看这样演出的人,应该是一帮有闲心同情别人的老头老太们,我不属于这样的人群。

    打从晓事起,我就没施舍过别人一分钱,凭什么啊?我还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呢?

    可谁同情过我啊!

    风更大了,天气冷得足以让人心里开裂呢,这样的天气,有人来看这种所谓的演出?鬼才相信!

    在没成为鬼之前,我更不相信!

    姑娘在风中支起了耳朵,似乎在听有没有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显然是没有,姑娘有点失望,咬了咬唇又搓了搓手,还是启动电源,按动了健盘。

    嘴一张,居然是刘德华在北京残奥会上的主打歌曲《每个人都是第一名》。

    “成功的秘诀在你肯不肯,流最热的汗,用最真的心,第一名属于每个人------”间或有路人匆匆缩着脖子走过,没人往她面前的纸箱里投上一枚硬币,大家都目不斜视。这样的场景大家都熟视无睹,麻木了!

    女人在姑娘身后跺了会脚,忽然俯耳冲姑娘说了句什么,人就消失在楼后转弯处。不到二分钟,女人出现了,穿一双笨重的大头靴,一步三摇过来,冲姑娘面前纸箱丢了两个一元的硬币,再一步三摇地走开。

    一首歌唱完,女人刚好回到姑娘身边,装作一腔惊喜对姑娘说,闺女,有人捐了钱呢,完了故意把两个硬币在盒子里摇得叮叮响。

    姑娘的脸上有了笑意,那我再唱啊!

    于是又开了腔,女人间或又俯耳冲姑娘耳语一句,在楼后转弯消失一会儿,再出现时脚上换成老棉靴,踢踢踏踏过来,丢两个硬币后,踢踢踏踏又走开。

    玩什么把戏呢?这是!

    周而复始下来,我醒悟过来了,原来做娘的冒充观众给女儿鼓励呢!

    是怎样一个人的演出啊!我的眼里忽然生涩起来,捏了捏口袋里最后一张百元钞票,我走上前,轻轻把它丢了进去!

    本来,我打算用它开两瓶安定再买上一瓶饮料和一盘熟食来结束自己生命的!

    女人这时候刚好去换鞋了,想了想,我冲姑娘说了一句,谢谢你,以这样一个人的演出送我上路!

    姑娘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上路?怎么,你不是我娘?

    我怔了一下,你知道你娘做过什么?

    知道!姑娘的鼻子抽泣了一下,为了让我不至于对生命绝望,她配合我作了这次演出!见我没吭声,姑娘又接上一句,娘借口肚子坏了上厕所,换了鞋走来丢钱呢!

    你能分辨出娘的脚步声?我有点不相信的问她。

    能啊,娘的脚步声变了,可娘的气息没变啊!她歪着头冲我站的位置补充说。

    娘的气息?我也是做娘的呢,只是我的孩子以后分辨不了娘的气息了!轻轻拍了一下姑娘红肿的小手,嘘口气,我转过了身子。

    我是在走出老远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喊的,一回头,那个女人正气喘吁吁赶上来,手里攥着一张百元的钞票。

    什么事?我问她。

    她把钞票塞给我,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妹子的配合!

    配合,我有吗?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

    是您的慷慨解囊,让我女儿的生命得到嫁接!女人抹了把泪。

    生命得到嫁接?我愈发不懂了。

    女儿出门时说过,如果这次演出没一个人捐钱的话,她就没活下去的勇气了!女人的泪一下子蹿了出来。

    我捏着那张钞票站在那儿,忽然没了迈近死亡的勇气。

    死亡才是一个人的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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