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的流行做法是：分不够，钱来凑。为儿子读书出钱，莫北两口子心里一百个愿意，可是几万块的赞助费一时怎么拿得出来？莫北和他媳妇商量了半天，想来想去，决定找个门路活动活动，哪怕少出几个子儿也好。
于是莫北就开始四处打听，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个关系。那是他的大学同学，叫赵萍，就在那所重点高中任副校长。不过这个关系也让莫北有点哭笑不得，因为当年莫北和赵萍同窗共读时，莫北经常给校刊投稿，他写的诗歌曾迷倒过不少女生，其中就有赵萍，赵萍对莫北崇拜得五体投地，后来就写了封情书偷偷夹在莫北的课本里。唉，怪就怪赵萍实在长得不咋样，要不当初莫北娶了她，也就没有今天的烦恼了。
不过当时莫北还算有大将风度，他主动约赵萍谈了一次，女生嘛，得给人家面子。那天在校园后面的竹林里，莫北甩着长发，拍着胸脯，满怀豪情地对赵萍说：“我的未来是个梦，我如果成不了普希金，也要成为徐志摩。为了中国将来出一个杰出的诗人，我不得不将儿女私情埋在心底，请原谅我吧！”记得当时赵萍听了莫北的话不但没恼，反而晕菜，感动得差点哭鼻子。
可现在回想起当年这些事，莫北心里真是堵得慌：十几年一晃过去了，唉，自己算什么呀？不但没当成老普那样的伟大诗人，甚至就连小徐那几句诗，莫北现在都记不全了，他只能在群艺馆这个捞不到任何实惠的地方混日子，只能娶粗脚大手的卖菜女为妻。更令人沮丧的是，为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现在不得不去求当年曾经被自己拒绝过了的崇拜者。
现实真是太残酷了，可是如此掉面子的事，莫北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他不断安慰自己：为了儿子，我就委屈自己，去做一回伟大的父亲吧！
这天，莫北迈着沉重的步子去赵萍家，按响了门铃。
“谁呀？”门里问，是赵萍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娇柔，十几年没变。随即，就传出一阵脚步声，莫北的心忽然“咚咚咚”地直跳，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头上已经开始变得干枯的长发。
赵萍却认不出莫北来了，因为她开了门就愣在那儿，两只眼睛瞪着莫北，半天没说话。
莫北心里不由叹了一声：“可见我这十几年真是老得够呛！”这就更让莫北感觉自己气短一截，只好尴尬地说：“我……是你以前的大学同学莫北。”
赵萍立刻惊讶地叫了起来：“哟，原来是莫大诗人呀！看我这记性，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她边说边把莫北让进了屋。
谁知此刻，莫北和赵萍之间竟一点没有老同学相见的喜悦，莫北进屋后，赵萍张罗着上茶、端水果，完全是一种礼仪上的客套应酬。莫北原打算见面后先和赵萍叙叙旧，然后再提儿子的事，可现在见赵萍忙出忙进根本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他顿时觉得了然无趣，只好硬着头皮直截了当向赵萍说明来意。
赵萍听明白了，也终于坐了下来。
“这个嘛，”她朝莫北微微一笑，“如果能帮忙……老同学开口，我还有啥话说。”
莫北一听似乎有门，便接过赵萍的话尾道：“是啊，想当年……”
“不过呢……”谁知赵萍却打断了莫北的话头，一本正经地将学校的有关规定给他介绍了一遍，还特别强调“分不够、钱来凑”的录取原则，然后朝莫北两手一摊，叹了口气，说，“老同学，你不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莫北顿时傻眼了，嘴唇直哆嗦，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今天我是徐志摩……
赵萍自然不会知道莫北这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所以继续叹她的苦经：“不瞒你说，前天商业局的林局长也为儿子的事来找过我……没办法，他最后也得出钱，学校得按市场……”
钱？市场？可爱的大学？徐志摩？莫北这时候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他也不知道自己又给赵萍胡扯了点啥，反正接下来就是起身告辞。他一边往门口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有一千块钱的红包，递给赵萍。再怎么说，男人这点面子总是要的吧？
其实，这一千块是莫北媳妇好几个月来特意从菜钱里省下的，可这会儿莫北却故作轻松地对赵萍说：“这次来得匆忙，也没买啥东西，这点钱给孩子买零食吃。”
“别……千万别……”赵萍此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死死挡住莫北的手。
莫北一狠劲，说：“你不收，我……我……”究竟要怎样，莫北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赵萍这么不给他面子，事情又没办成，而且回去后他再也没了第二个可以找的关系，所以这会儿他心里又着急又生气，话也说不连贯了。
大概是赵萍看莫北脸上的神色不对，终于松了手，扭过脸去，让他把红包放在了桌上。
莫北转身要走，但就在这时，赵萍突然发现窗外有个人影闪过，她顿时有点慌乱，尴尬地看着莫北，说：“要不，你从后门走？”
莫北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让我从后门走？大白天的，我堂堂一个大男人，从她家后门溜出去，让人瞧见了算怎么回事？莫北站在那里，心里真是懊恼：早知道事情办成这样，还不如不来的好。
谁想这时候，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赵萍紧张得气都有点喘不匀了，两只眼睛瞪着莫北：“你……你……”愣了片刻，她突然一把抓起桌上那个红包，对莫北说，“老同学，帮帮忙，你赶紧举着这个红包从前门出去。”
莫北狐疑地望着赵萍，心想：一定是她利用自己当领导的身份得过不少好处，被别人盯上了，否则怎么有人来会这么紧张？不知怎么，十几年前在校园竹林里的那一幕，蓦然出现在莫北眼前，那个时候赵萍对莫北是那么顶礼膜拜，可今天她居然就不顾莫北的脸面，硬要把莫北给推出去，真是今非昔比啊！
可是，莫北能照赵萍说的做吗？他死死站在那里，脚下挪不开半点步子。
赵萍见莫北还“按兵不动”，急得脸都变了形：“你快走，你儿子的事，我帮你办就是了。”
啥？真的？赵萍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莫北喜得浑身直哆嗦：“这话可是你先说的！”他盯了赵萍一句。
“真的，我肯定帮你办成。”赵萍的脸煞白。
这下莫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用赵萍再开口，他立刻举起那个红包，佯作狼狈的样儿开了门。
门外果真站着个人，挺意味深长地看了莫北一眼。莫北当然不知道他来找赵萍干什么，他也不想知道，反正儿子的事成了，他抬腿就走。
这时候，赵萍装出一副愤愤然的样子从屋里追出来，冲着莫北的背影喝道：“哼，大白天行贿，真是门缝里瞧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赵萍从来就不吃这一套！”
“这是在撵我吗？”莫北在心里“吃吃”地笑。
不久，莫北那不长进的儿子终于进了赵萍那所重点高中，莫北只是象征性地出了一点钱。不过，自从这回自尊心受到了重创，如今莫北连三流诗也写不出来了。
（阮红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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