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州过府:哲贵自选集-住酒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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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脆自己投资开家酒店吧!那不是更方便吗?这笔钱也不用给别人赚。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即就否定了。

    1

    朱麦克已经四十一岁了,依然是个很干净很有型的人。

    一般的男人,三十五岁以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主要的表现有四点:一是小肚腩开始凸出来,腰间像套着一个小型游泳圈;二是发线开始往上走,头发逐渐稀疏干枯;三是脸型肿胖,脸上总是渗着一层油;四是脸上或者手上开始出现黑斑,也有的人是白斑。总之,整个形象开始松动,随时都有垮掉的可能。但是,朱麦克一点也没有垮掉的迹象,这得归功于他一个很好的习惯——他每天早上做六十个仰卧起坐,然后慢跑四十分钟,路程大约是五六公里。这个习惯已经坚持十一年了。所以,朱麦克的小肚腩一点也没有要隆起来的意思。不过,朱麦克从来不去健身房,这是他的原则,他没有要把自己练成一个肌肉男的意思,他也不能接受一个肌肉过于发达的男人。肌肉发达当然也是一种美,但那是一种粗壮的美,一种张扬的美。这种美超出朱麦克的欣赏范畴了。朱麦克比较满意自己目前的状态,他经常会脱得精光站在镜子前,侧着身打量自己,镜子里的身材匀称、笔直,身上的皮肤白里透红、细腻、光滑,纹路清晰,没有明显的瑕疵,几乎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更重要的是,安静的皮肤下面,蕴藏着蠢蠢欲动的肌肉,这些肌肉生动活泼,又安分守己。这正是朱麦克想要的。他觉得这种美才是真正的美,因为它是隐藏着的,是内在的。

    当然,朱麦克也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建设。

    朱麦克有一头浓密的头发,又黑又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头发是个缺憾,因为这种发质很难做发型,打了很厚的摩丝也没有用,被风一吹,就乱得跟枯草一样了。唯一的办法是做离子烫,用强硬的手段把头发们固定起来。但是,朱麦克排斥这种做法,他不允许任何化学的东西破坏自己身体的平衡。所以,他请了一个形象设计师,专门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怀旧的发型:额前剪出一排整齐的刘海,两边的头发刚好把耳朵包住,后脑勺的头发刚刚够到衬衣的衣领。朱麦克对这个发型相当满意,他觉得自己尊重了头发们的个性,让它们垂直生长。最主要的是,这个发型很适合朱麦克,它把朱麦克身上艺术的气质表现出来了,当然,这种气质也只是起到一种烘托的作用,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商人的气质还是主流。他自认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或者说是一个投资人,也可以说是一个技术型的领导。但绝对不会是一个艺术家。然而,恰恰是这点艺术的气质提升了朱麦克,使他身上有了一种不同于其他商人的品位,使他身上多了一份飘逸和精致。他有点像生活的艺术家了。

    品位和精致,是大家对朱麦克一致的评价。但是,从内心里,朱麦克并不认同这两个词。他觉得这两个词有点做作。如果用朱麦克自己的话来评价,他最想用的两个字是:适合。他觉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身材不同,肤色不同,爱好不同,所处的阶层不同,反映出来的气质当然也不同。那么,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必然也不同。但是,每一个人肯定有他最适合的生活方式。朱麦克觉得自己只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就说穿衣服这件事吧!朱麦克最喜欢穿的牌子是CK休闲装,他穿得最多的是CK休闲装的西服、CK休闲装的衬衣、CK休闲装的皮鞋,就连袜子,也是CK牌子的。其实,这个牌子并不是最好的,价格也不贵,一件衬衣也就一千多,一条内裤三百左右。但是,朱麦克喜欢CK柔软的质地,他觉得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就跟是身体里长出来一样。譬如CK西装的腰收得特别小,正因为这种小腰,穿在身上,腰围就有一种暖暖的气体在流动。还有,他发现CK休闲装的衣领都比较细小,衣领一小,人就显修长了。朱麦克的身高是一米七九,但他穿上这样的衣服后,觉得自己的身高突然变成一米八九了。

    还譬如车子的事。朱麦克开的是奥迪A6,2.0排量,银灰色。买来时,总共花了四十来万。朱麦克完全可以买好一点的车。他的很多朋友和生意伙伴,开的都是奔驰和保时捷,个别嚣张的,还花四百万去订造了宾利跑车。但是,朱麦克觉得,即使是宾利跑车也没有他的奥迪A6好。这个好,不在于车高档不高档,更不在于价格。朱麦克觉得,还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他为什么喜欢这个车,因为他觉得这个车适合自己,他很喜欢奥迪A6的外形,修长,流畅。特别是车的四个角,线条柔和,轻轻地弯了下去,处理得十分低调,一点也不张扬,只是安静地伏在那里。但是,虽然什么声音也没有,却是谁也不能轻视它,因为它停在那里,却能散发出只有它才有的气息。好像是含着微笑,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风景。当然,奥迪A6的发动机也很好,内部的设计也很合理、舒适。这也是朱麦克买它的原因之一。他不会单单看中一个外表就把车子开回来的。他不是那样的人。朱麦克不否认外表的重要,但他同样重视里面的质量。他是个商人,该不该做什么事,应该怎么做事,心里有一笔很清楚的账。

    他选择住在酒店的生活方式也是经过精心划算的。他不会将就自己,也不会让自己的钱无谓地流失。虽然他并不缺钱。

    朱麦克选择的是信河街的万豪酒店,三星,在信河街只能算二流。但朱麦克偏偏看中这个酒店。一个原因是,这个酒店不张扬。万豪酒店是个圆形建筑,酒店也只有二十层,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扎眼;另一个原因是酒店的内部结构很让朱麦克喜欢,房间高,有三米五,人在里面觉得空旷,神清气爽。而且,房间的隔音效果好,隔壁房间就是电视机爆炸了,这边也听不见;还有一个是电梯多,电梯多,分流的人就快,所以,走廊上总是很安静;再一个原因是万豪酒店斜对面就是一个大学,朱麦克可以每天去大学的操场跑步。又安静,又自由;还有一个原因是朱麦克跟万豪酒店的老板不认识。信河街很多大酒店的老板都跟朱麦克有业务上的来往,有的还是合作伙伴,关系相当好。但朱麦克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万豪酒店。对于真正生意场上的人来说,完全不认识的人,反而好办得多,双方可以坐下来谈判,可以自由地讨价还价,可以提很多额外的要求,完全不用顾虑面子上的事情。

    其实,朱麦克住到万豪酒店,有必然的成分,也有偶然的成分。必然的成分是,朱麦克喜欢住在酒店里的这种感觉,他觉得一住进来,自己就跟这家酒店融在一起了,适合了。而且,住在酒店里,什么都是清清爽爽的。这很符合朱麦克的性格。偶然的成分是,住进酒店的时候,朱麦克手头其实有两套房子,一套是楼房,一套是别墅。他完全可以住到自己的房子里去安居乐业。但是朱麦克算了一下账,发现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并不合算。

    如果让他住自己的房子,他当然不会住在楼房里。不客气地说,朱麦克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那个环境了。如果自己出现在楼房里,不是自己出问题,就是楼房会出问题。那么,住到别墅去怎么样呢?朱麦克算了一笔账,如果算上别墅的市价和装修的费用,最少也要五百万。也就是说,这五百万的资金就被自己困死了。因为,这个时候,朱麦克跟人合伙开了一家投资公司,有一个房地产的项目刚刚谈下来,正是需要调集资金的时候。根据朱麦克的估计,如果把这套别墅的钱投到那个房地产项目上,一年时间,拿回来的利润,至少能够翻两番。那么,如果住在酒店里呢?朱麦克找酒店的营销部经理谈过,他想住在行政房。所谓的行政房,就是在酒店的十七层到二十层,房间里有配置电脑。但是,朱麦克看中的,却是行政房内部的结构,比标准房的空间要大一些,高一些。因为楼层高,也更安静一些。行政房的价格是六百元一个晚上,但是,朱麦克是签一年的住宿合同,他可以把价钱压到二百元一个晚上,一年下来,也就是七万三。朱麦克觉得,住酒店这笔账太合算了。

    当然,这只是经济上的账,是硬性的。那么软性的呢?从朱麦克的内心来说,他也是更喜欢住在酒店里。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住就住了这么多年,他有时也想,干脆自己投资开家酒店吧!那不是更方便吗?这笔钱也不用给别人赚。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即就否定了。那是不一样的,住在自己的酒店里,就跟住在自己家差不多了。这跟住在别人的酒店里怎么会一样呢?

    2

    对于朱麦克来说,生意上的事情都是有规可循的。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个规律抓住了,生意也就能做个八九不离十了。当然,规律是活的,是在不断变化的,只有鼻子特别灵敏的人才能够走在规律前面,也只有走在规律前面,把握住规律,才能够把生意做好,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商人。在这一点上,朱麦克天赋异秉。

    朱麦克做的第一个企业,是家会计师事务所。叫明镜会计师事务所。在这之前,朱麦克在机关大院里上班,叫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他所在的科室叫综合科。综合科是干什么的呢?就是管企业的,而且主要是管企业财务方面的。朱麦克大学学的就是会计专业,这方面是他的强项。

    上班第三年的时候,朱麦克分到了经济适用房。因为他的父母都在县城里,他在信河街还没有房子。再过一年,他就出来自己干了。办起了明镜会计师事务所。因为这个时候,朱麦克已经发现生意上的规律了,他发现资本市场已经在信河街风起云涌起来。

    信河街是中国改革开放最早的城市,是小商品最发达的城市,是民营经济最活跃的城市,以盛产皮鞋闻名于世,同时也生产了无数腰缠万贯的老板。但这些老板的钱都是一双又一双的皮鞋卖出来的,都是一家又一家的店铺开出来的,很多人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跻身亿万富翁的行列。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资本市场里,有人只用了短短的两年,身价就跳到了二十个亿。到了这个时刻,信河街的老板们猛然地醒来了,齐齐发出了“我要上市”的口号。可是,光喊口号是没有用的,他们什么也不懂,连“上市”的门怎么走也不知道,更不知道里面有几道坎。这个时候,他们只好来找朱麦克了,因为整个信河街,只有朱麦克最清楚怎么让企业“上市”,他不但对程序了如指掌,对企业怎么做账更是烂熟于胸,因为要申请“上市”的企业,都有一个硬规定,必须上报之前三年的账,而且,每年的利润必须在五千万以上。那么,这三年的账怎么做呢?所有企业里的会计都束手无策。这个事情,只能来找朱麦克,因为他以前在机关里就是负责这一块的,他又是会计专业毕业。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

    当然了,朱麦克是有备而来的。他胆敢辞掉了工作,开起了会计师事务所,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他的会计师事务所注册的时候,经营的项目就只有一个:辅助企业上市。朱麦克知道自己会成功的。

    是的,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朱麦克一共帮助六家信河街的企业光荣“上市”,让他们的资产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两番。最高的,翻了十倍,都翻进了福布斯中国排行榜了。他几乎成了信河街所有老板的财神爷。所有的老板都想跟他亲近,想跟他吃一顿饭,请他打一场高尔夫,哪怕是喝一杯咖啡也行。所以,在这三年里,朱麦克不但赚了他以前没有想过的钱,也成了金钱的象征。所以,他也就有了更多跟其他人接触与合作的机会。这些机会根本不用他去寻找,就会主动找上门来,他只要做出准确的判断就行了。他后来选择加盟了一家投资公司,因为这家公司主要的项目是房地产。这当然又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话说回来,朱麦克当年离开机关,跟一个女人也有一定的关系,她的名字叫佟娅妮。也可以这么说,朱麦克离开机关是迟早的事,他是有计划的,但佟娅妮促使他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朱麦克是参加工作半年后认识佟娅妮的,五四青年节的时候,机关单位组织去下面县里的南麂岛玩,有一百来号人。佟娅妮是最活跃的一个,总是跑前跑后,拿着一个照相机,什么都拍。上车或者坐船的时候,都是快开的时候才跳上来。她有一米六六的身高,这在南方的女孩里面,算是比较高的了。5月的天气还是比较凉的,再加上是在海岛上。但是,佟娅妮却穿一件灰色的长裙,脚上没有穿袜子,直接套了一双匡威牌的白色运动鞋,她的头发是烫过的,有点波浪卷,但她把头发扎到后面去了。她的皮肤有点黑,但很光洁,很细腻,看上去很柔和。坐在船上的时候,佟娅妮正好坐在朱麦克身边,她看了看朱麦克说:

    “你是哪个单位的?”

    朱麦克心里晃了一下,说:

    “我是发改委的。”

    佟娅妮又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一下,说:

    “一点也不像。”

    从南麂岛回来半个月后,有一天,佟娅妮跑到朱麦克的办公室来。她看见朱麦克后,第一句就说:

    “你果然在这里上班。”

    朱麦克笑了笑。

    那天,佟娅妮主动请朱麦克出去吃了一顿饭,他们去了江滨路的现代概念餐厅,是信河街最有情调的一个自助餐厅,可以坐在餐厅里看见外头滔滔的瓯江。佟娅妮对这个餐厅很熟,走过的服务员都会跟她打招呼。她还跑进厨房里去端了一盘清蒸银鳕鱼出来。佟娅妮说,这个餐厅的女老板是她的朋友,她经常来这里,跟这里所有的员工都熟悉,她每次来,这里的厨房师傅都会清蒸一份银鳕鱼送给她。佟娅妮还说,自己最理想的生活,就是自己开一家小店,让这家小店又干净又温馨。每年可以赚一笔小钱,然后,她把小店交给别人打理,自己背着包袱去旅游。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吃完饭后,是朱麦克付的账,佟娅妮也没有要抢着付的意思。这倒让朱麦克心里很自在。他心里想,如果佟娅妮抢着跟自己付款,那她就只是把自己当一般的朋友看待了,不抢就说明她有别的心思。

    佟娅妮是个记者,跑的是文化、旅游线。所以,她可以到处跑。

    从那以后,她每次出去,都会给朱麦克带点礼物回来。去杭州的时候,就给他带一把纸扇;去内蒙古的时候,就给他带一双手套;去云南的时候,就给他带回一块蜡染的布;去西安的时候,就给他带一套兵马俑。在信河街的时候,每到周末,她都会拉朱麦克出去玩,有时是去吃农家菜,有时是去漂流,有时去吃海鲜。

    朱麦克还参加了一个滑翔俱乐部的活动,做了一次双人滑翔。他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个活动,一点也不会,紧张得手脚发抖,身上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但佟娅妮却是个老手,她教朱麦克怎么搭伞,怎么起伞,怎么助跑,怎么起飞,怎么滑翔,怎么控制操作绳。居然一次就成功了。朱麦克飞起来后,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怎么就飞起来了呢?他看看底下的田野和树木,又看看身边的佟娅妮,突然对自己的存在怀疑了起来,好像手也不是自己的手了,脚也不是自己的脚了,真正的自己不见了,飘在半空中的只是一个陌生的道具。

    还有一次,佟娅妮带朱麦克去露营。佟娅妮开了一辆北京吉普。他们去的地方叫四海山,是一个海拔一千一百米的森林公园,据说前段时间还发现了金钱豹和熊。从信河街过去,开车要六个钟头。车可以直接开到半山腰,那里有一个湖,还有一片两个足球场大的草坪。很适合露营的。佟娅妮只带了一个帐篷,两个睡袋。因为入夜后,山上的气温降得很快,他们很早就躺进帐篷里了。但是,佟娅妮并没有用自己的睡袋,她只躺了一会儿,就钻到朱麦克的睡袋里来了。并且,很快就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然而,朱麦克一直没有睡着。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静静地躺着,听见佟娅妮轻微的呼噜声,伴着帐篷外野草互相撞碰发出的“唰唰”声,还有远处森林里不知什么动物,一长一短的鸣叫声:咕——咕。躺着躺着,朱麦克就恍惚起来,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躺在这里呢?这个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这种方式不适合他。但他却不知不觉地,一次又一次地,被佟娅妮带进一个又一个新的领域,新鲜,刺激,却违背了朱麦克的意愿。他想,这一次,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跟佟娅妮出来了,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向和规划,他应该回到自己的轨迹上去。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中就走远了。

    四海山回来之后,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佟娅妮没有再来找朱麦克。当然,朱麦克也没有去找她。朱麦克想,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还是各自走回各自的位置上比较好。

    大概是半年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朱麦克得到佟娅妮已经嫁人的消息。那天,朱麦克正在单位里翻看报纸,突然发现报纸第二版的左下角有一个很大的讣告,是本地一个很大的老板去世了,去世的老板有一个儿子,儿子后面的儿媳写着佟娅妮的名字。朱麦克看见这三个字后,脑子里突然炸了一下,炸出一团又一团白色的泡沫来。这个老板,朱麦克是知道的,他是信河街的第一批老板,是个代表性人物。但是,佟娅妮什么时候嫁给他的儿子了呢?朱麦克也想过,这个名字或许只是重名,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不会错,这个人就是自己认识的佟娅妮。只是,朱麦克不想去核实。

    那之后,佟娅妮就在朱麦克的生活里消失了。两个月后,朱麦克离开了机关,办了明镜会计师事务所。

    一年之后,朱麦克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声音很遥远,但他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是佟娅妮的声音。佟娅妮说:

    “喂,朱麦克,我是佟娅妮。”

    “我知道。”朱麦克说。

    “我离婚了。”佟娅妮说。

    “哦!”朱麦克说。

    佟娅妮告诉朱麦克,她现在人在丽江。她已经基本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了。离婚后,她分到一大笔财产,毫不犹豫地辞了记者的工作,跑到云南的丽江来了。她以前来过丽江,一来就再也忘不了这个地方了。她已经在丽江的束河古镇开了一个叫“四海为家”的旅馆。还开了一个叫南麂岛的酒吧,就在旅馆的隔壁。同时,她还拿出四十万,在香格里拉一个叫“小甸”的小山村里办了一座希望小学,名字就叫“小甸希望小学”。她准备每年腾出两个月,去给希望小学里的孩子上课。佟娅妮还告诉朱麦克,他到丽江来玩,可以住在“四海为家”里,她还可以陪朱麦克在云南到处走。她现在最富有的就是时间。

    挂断电话后,朱麦克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什么也没有。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回过神来。他在心里问自己,你会去丽江找佟娅妮吗?他心里马上就说,不会。

    但是,这之后,每隔半年左右,佟娅妮总会给朱麦克打一个电话。每一个电话,朱麦克都接了。每一次,佟娅妮都会叫朱麦克去丽江玩。朱麦克都说:“好的好的,有机会一定去。”

    朱麦克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违心的话。

    3

    这两年来,住在酒店里的人越来越多。跟朱麦克有业务来往的就有好几个,但他们都是住在华侨大酒店、国际大酒店里。都是很有气派的酒店。而且,朱麦克知道,他们住在酒店里的原因也各不相同。有一个长期住在国际大酒店的人,是做外贸的,他虽然是信河街人,但主要业务已经转移到上海了,一年在信河街的时间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所以,他一回来就住在国际大酒店里。还有一个人,倒是长期住在酒店里的,但是,那家酒店是他自己开的,而且,他的家人都移民加拿大了。他只能住在自己的酒店里。

    住在酒店里当然有很多好处。譬如酒店可以提供免费的早餐;譬如会客很方便;譬如来去随便;譬如可以很意外地碰见一些人。等等。

    对于朱麦克来说,一个明显的好处就是保密。他跟酒店签过协议,不能把他住的房间告诉任何人。他也从来不带任何人进自己的房间。实在有要紧的事,他就约人到一楼的咖啡吧谈。一楼的意大利现磨咖啡是很地道。咖啡豆和咖啡机都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因为这个酒店的老板已经办了意大利永久居住证,已经是个完全的意大利的生活品味信徒,他虽然绝大部分时间生活在信河街,但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小到牙膏、牙刷,大到酒店的装修风格,环境布置。朱麦克也跟酒店交代好了,每天房间的打扫时间是上午十点钟。这个时间,他已经去上班了。但是,只要他一回到房间,酒店就要保证没有人能够打搅得到他。如果住在自己的别墅里,别人就可以在家门口堵了。想逃也逃不掉。

    朱麦克这么做,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不想掉进企业家所谓的圈子里。其实,所有的圈子都是一样的,是圆的,是轮流转的,只要掉进去了,就身不由己了。他们所有的应酬都要参加。这个应酬包括饭局、牌局、球局、花局,等等。所谓的饭局就是吃饭,牌局就是赌博,球局就是打高尔夫,花局主要是去固定的高档会所,是企业家自己办的,一般人进不去,里面的小姐都是模特儿,一个星期换一批,从上海北京等地空运过来。朱麦克对这些应酬没有兴趣。他只想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按照自己的方式做生意,不想把自己的生活跟他们缠在一起,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很快就会跟他们一样的。朱麦克一点也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害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也就是说,从内心里,朱麦克并不认同他们,一般的人,或许只看到他们光彩的一面,积极的一面,但朱麦克看到太多他们暗淡的一面,颓废的一面。在朱麦克看来,现在这个社会,因为他们拥有大量的财富,他们有能力做成许多大事,相对来说,他们也可以拥有独立的人格,用自己的人格力量和经济力量去影响和改造别人。但是,朱麦克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这种人格,更没有看到这种力量。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新的利益集团而已。

    当然,朱麦克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天真了。不要说别人,就是自己,也做不到。只是明哲保身罢了。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从这一点说,朱麦克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所以,除了必要的工作交往,朱麦克尽可能地回避跟他们的接触。他只想回到酒店的房间,一回到房间,他就觉得身体放松了下来,人也快乐起来。他知道,自己似乎越来越依赖酒店了。因为,现在对于他来说,钱已经不是问题了,投资只是一个大的概念了,不在乎买别墅那点钱,他早就可以买一幢最高档的别墅住进去。但是,他连一点的念头也没有动过。

    不过,住在酒店里的朱麦克,终于还是出了一次“意外”。他可以防止酒店外面的人来打搅,如果是酒店里面的人呢?这点就出乎朱麦克的意料了。

    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朱麦克在酒店吃早餐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跑过来,坐在他对面。朱麦克看了看她,她正对着朱麦克笑。说:

    “你叫朱麦克。”

    “你怎么知道?”朱麦克说。

    “我叫柯巴绿。”她并没有回答朱麦克的话,自我介绍完后,还是看着朱麦克笑。

    “你是酒店里的员工吗?”朱麦克看她穿着酒店的制服。但是,按照规定,酒店的员工是不能在餐桌前坐下来的。

    “我已经注意你好几天了。他们说你已经在这家酒店里住了六年?”柯巴绿还是没有回答朱麦克的问题。

    “是的。六年多了。”朱麦克说。

    “你真是一个怪人。”柯巴绿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自己是个怪人。朱麦克不禁看了看她,对面这个女孩长着一张很干净的脸,皮肤很白很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细细的,是一个“嫩笋”,但是,她却剪着一头齐耳的短发,她似乎想用这个发型使自己变得成熟起来,但朱麦克看得出来,她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龄。一想到这里,朱麦克忍不住对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你笑起来其实是很好看的。”柯巴绿马上说。

    “谢谢。”朱麦克说。

    这时,他的早餐已经吃完了,站了起来。柯巴绿也跟着站了起来。朱麦克发现她的个子挺高的,差不多有一米七〇。朱麦克往门外走,她也跟着往门外走。朱麦克走进电梯,她也进了电梯。朱麦克出了电梯,她也跟着出了电梯。朱麦克站住了,看着她说:

    “你还有事吗?”

    “你不请我到你的房间坐坐吗?”

    “哦!那不行。”

    “不坐也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晚上请我到一楼的酒吧喝酒。”

    “我不喝酒的。”朱麦克不想拒绝得太直接。

    “那好吧!就算你欠我一次咯!”柯巴绿大概也看出朱麦克的意思来了,她就退回一步说。

    是个很聪明的女孩。朱麦克心里想。

    接下来的每一天早餐,朱麦克都会碰到柯巴绿。因为朱麦克的生活都是一步一步来的:早上五点二十分起床,打扫身体二十五分钟,然后做六十个仰卧起坐。做完之后,喝一大杯水。六点钟去斜对面的大学操场跑步。七点钟回到房间,冲澡。七点半到二楼的餐厅吃早餐。八点去单位上班。朱麦克觉得,每天四十分钟的跑步对他来说很重要,不但锻炼了身体,更重要的是,还释放了他身上的荷尔蒙。

    朱麦克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柯巴绿对自己的好奇。她好几次对朱麦克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出去玩吧!或者去你房间也行。”有一次,她甚至说:“朱麦克,我被你迷住了。”还有一次,她很直接地说:“朱麦克,我喜欢你。”但是,朱麦克很清楚,她也仅仅是“好奇”而已,她这个年龄,正是对“怪人”充满幻想的年龄。

    不过,有一点,朱麦克是觉得安慰的,柯巴绿既然是酒店里的员工,肯定是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的,她不管嘴里说得多么直接,却从没有贸然地来过他的房间,只是有一次,大概是夜里十二点了,有人敲了几下他的门,还叫了他的名字。朱麦克的习惯是,睡下之后,就把自己的手机关掉,把房间里的电话线也拔掉。他扒开猫眼朝外看了看,门外一个人也没有。但他却闻到了一股酒气,朱麦克不喝酒,对酒的气味特别敏感。打开门一看,柯巴绿已经坐在他的门前睡着了。朱麦克叫了几声,她没有醒过来,推了推,也没有用。他接上电话线,叫总台再开一个房间。

    第二天,柯巴绿在餐厅看见朱麦克时,脸红了。这是朱麦克第一次看见她脸红。她对朱麦克说: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朱麦克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对她笑了笑。

    到了这个时候,柯巴绿才告诉朱麦克,自己是这家酒店老板的女儿,她从意大利回来,她爸爸让她接手这个酒店。可是,她对酒店的管理一点信心也没有,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朱麦克告诉她,这个酒店是很好的。自己在这里一住六年就是一个证明。而且,管理酒店跟做其他生意一样,都是有规律可以抓的,生意的规律就是:社会上缺什么东西,你就要提供什么东西,酒店也一样,要摸清社会发展的脉络,要知道这个时候人们想要的是什么,你就给他们提供什么。如果抓不住,就会被社会淘汰,如果抓住了,就能够把生意做得很好了。

    这些话是对柯巴绿说的。同时,朱麦克也是对自己说的。因为这段时间,他正在做一件事:他跟另外八个信河街的老板联合起来,申请成立了一家“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

    老实说,朱麦克并不想跟那么多人合作。他是一个工作至上的人,如果参与了,他就想把事情做到最好,那么,他就必须跟另外八个人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就随时有掉进他们的圈子里的危险。但是,朱麦克又知道,“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就是“社会发展的脉络”,说白了,“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是私营化的银行。以前,国家不允许私人办银行,现在,终于开出了一个小口,那是因为看到社会上有这种需求,公立的股份银行已经不能满足社会的需求,所以,“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以后肯定有很大的作为。但是,国家又规定,必须要九个人以上合股,才能申报“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所以,朱麦克要想参加到这个项目里,就必须跟另外八个人合作。

    这又有点违背朱麦克的意愿了。

    4

    朱麦克决定去一趟丽江。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决定过于突然。“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的事肯定是个很大的原因,因为九个人中,懂专业的,只有朱麦克一个,所以,所有的申请程序,都是朱麦克在跑。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出在,九个人合在一起后,就变成了一个整体,九个人的家事也好像也变成大家共同的事了。这当然是好事,这才能一条心嘛!但是,如果跟着他们八个人转,朱麦克的生活轨迹就完全被打乱了。如果不去呢?那别人肯定会觉得他没有诚心,破坏了生态平衡。朱麦克还是不能习惯这种方式。所以,公司走上轨道后,他就想离开一段时间,让这个热度冷却一下。他出去的这段时间,也是让其他股东适应的时间,时间一长,他们就习惯了。还有一个原因是柯巴绿,现在不再在朱麦克身上探寻爱情的命题了,她转了一个巨大的弯,现在叫朱麦克“师父”,酒店碰到什么事,都会找朱麦克商量。朱麦克吃早餐的时间,完全被她占领了。有一次,柯巴绿说:

    “师父,你当我们酒店的独立董事吧!这样你住在酒店里就不用付钱了。”

    “如果不付钱,我马上就搬出你们的酒店。”朱麦克说。

    不是朱麦克不肯帮柯巴绿,而是,朱麦克知道,帮助只是一时,只能是关键的时候指点一二,长久的生意,还是要柯巴绿自己去做,只有这样,她才能把生意做好。所以,朱麦克也想离开她一段时间。再有一个原因是,佟娅妮又来电话了,她告诉朱麦克,自己刚从香格里拉的“小甸希望小学”回来,她在那里整整待了两个月,每个周一到周五给孩子们上课,周六和周日就背起背包,到周边各处走走,有时就睡在当地山民家里。有一次,她迷路了,就在野外搭起了帐篷,半夜,来了两只狼,很友好地在她的帐篷外蹲了一夜,天快亮了才走。好像是特意过来给她做伴的。她说自己现在每天都开心得要死。最后,佟娅妮说:

    “朱麦克,你来玩啊,我不会吃了你的。”

    “好的,我这次一定去。”朱麦克突然说。

    朱麦克坐的是先到大理的飞机。到了大理后,他原本想在大理待三天,大理有很多地方是很知名的,譬如大理古城。譬如蝴蝶泉。譬如洱海。朱麦克想,如果三天不够就待四天。四天不够就待五天。反正他这次出来就是想多待一段时间才回去的,一个月也可以,再多几天也无所谓。他有的是时间。但是,朱麦克只在大理住了两个晚上,他只在大理古城里走了一圈,连蝴蝶泉也没有去。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游玩的心情。而且,他发现,自己的心一直不能够安定下来,头有点痛,喘气吃力。他想,可能是有点高原反应。信河街的海拔约等于零,自己突然跑到高原上来,当然会有点反应。不过,朱麦克知道,高原反应是其次的,因为,他的心安定不下来,是从离开酒店那一刻就开始的。只是,他还不知道,这种急躁的情绪从何而来,又要跑到哪里去。

    第三天一早,朱麦克就坐飞机离开大理了。但他没有去丽江,而是坐上了去香格里拉的航班。他决定先到“小甸希望小学”去看看。

    到了香格里拉县城建塘镇,朱麦克先找一家酒店住下来。下午,他去了一趟教育局,从教育局里查到了“小甸希望小学”的具体地址,她坐落在香格里拉县的最北端的东旺乡白玉村,离县城约二百公里。如果是高速公路,一个多钟头就可以到,但在这里,可能要开四个钟头。教育局的人还拿了一张白纸,在纸上给朱麦克画了一张去“小甸希望小学”的草图。

    从教育局出来后,朱麦克又去报摊上买了一张香格里拉的地图,他根据草图,找出了明天要走的路线。他本想到租赁公司租一辆车自己开的,后来想想,还是从酒店里直接叫了一辆。

    第二天八点半,朱麦克和司机出发。下午十二点半,他终于看到了“小甸希望小学”了,外面有一圈围墙,中央两扇铁门,铁门的右边竖挂着一个牌子:小甸希望小学。铁门进去,有一个大操场,操场的左上方竖着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面国旗。国旗下面,是一排两层楼,一共有五间。今天是星期日,学校里一个学生也没有。但是朱麦克看见里面有两个大人在走动,应该是前来支教的老师。香格里拉教育局的人告诉过他,这个希望小学的老师,基本都是外面来支教的。朱麦克不想被他们看见,所以,让司机把车子停在远处,他下车后,在学校的围墙外走了一圈后,就回到车里去了。

    学校方圆几里并没有可以住宿的旅馆。朱麦克原本有在这里住一晚的打算,但看了这里的环境后,决定当天赶回去。所以,算起来,他只在“小甸希望小学”围墙外待了半个钟头,下午一点钟,他往回走,五点钟就回到酒店。

    过了一夜。朱麦克包了一辆车,去了泸沽湖。到了泸沽湖后,他了解到这里最好的酒店叫“里格春天宾馆”,房间的阳台可以看见泸沽湖,一个晚上三百元。朱麦克就选了“里格春天宾馆”。到了以后一问,才知道这个宾馆是一个信河街的人来投资的。老板早几天出去旅游了。朱麦克进了房间后,感觉很不错,是他出来这几天里感觉最好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干净明亮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里的房间特别高,一般酒店的房间只有三米高,这里却有四米。

    朱麦克在泸沽湖住了三天,他哪里也没有去,每天早上五点二十分起床,打扫完身体后,做六十个仰卧起坐,然后,沿着湖岸跑四十分钟。回来之后,冲个澡,吃了早餐,就坐在房间里,守着泸沽湖看。

    三天之后,朱麦克去了玉龙雪山。玉龙雪山离丽江已经很近了。但是,玉龙雪山下来后,朱麦克却去了期纳。期纳在丽江的南边,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临时决定去的。在期纳住了一夜后,他又绕到丽江的东面,去了一个叫战河的地方。他又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住了一夜。

    这时,朱麦克再也想不出来自己往哪里走了,他也不想走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是时候了,去丽江,找佟娅妮去。

    到丽江的束河古镇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佟娅妮告诉过他,她的“四海为家”开在四方街上,只要一到古镇,一问四方街,没有人不知道的。朱麦克没有给佟娅妮打电话,他在四方街口下了车,一路慢慢走了过来。

    四方街是一条老街,两层,沿街布满旅馆和酒吧。叫人眼花缭乱。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很大的招牌,叫作南麂岛酒吧。朱麦克突然记起来,佟娅妮说过,她的旅馆隔壁就是“南麂岛酒吧”。这么想的时候,朱麦克的身上一热,心猛烈地跳了起来,抬头看了看,酒吧的对面刚好有一家叫“乡愁小栈”的旅馆,他想也没有想,一头就拱了进去。

    朱麦克要了一个临街的单间。住进去一看,窗外正是对面的“四海为家”和“南麂岛酒吧”。朱麦克去了一趟楼下,问老板这里有没有叫餐服务。老板说有,给了他一张对折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号码和菜名。朱麦克回到房间,就在这张名片上叫了一份丽江著名的美食——火腿黄豆面。叫对方送到房间来。

    不一会儿,火腿黄豆面送来了,朱麦克发现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付了钱后,又让送菜的伙计带回去了。

    朱麦克一直坐在窗口望着对面两个店面,一直到凌晨三点,也没有看见佟娅妮的踪影。三点过后,朱麦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朱麦克还是五点二十分就醒了,他只是去上了一趟卫生间,马上又回来抱着窗口。

    上午十点钟,对面的“四海为家”终于开门了。开门的是一个小伙子。十一点,朱麦克心里一跳,他看见佟娅妮从里面走出来了,她懒懒散散的,头发有点乱,还拍拍自己的头,好像对那个小伙子说了句什么。只转了一下,佟娅妮又进去了。过了一个半钟头后再次在店面口出现,佟娅妮已经焕然一新了,朱麦克又看到以前的那个佟娅妮了,她身体里又充满了活力,不停地跟经过的人打招呼,好像很多人跟她都很熟,她跟“乡愁小栈”的老板也打了一个招呼,打完之后,还对朱麦克住的房间看了一眼,朱麦克身不由己地往后仰了仰,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下午一点,“南麂岛酒吧”也开门了。佟娅妮拿一把靠椅坐在门口,她手里拿着一个照相机,偶尔举起来拍几下。有人走进她的酒吧,佟娅妮就会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没有客人的时候,佟娅妮就很安静地坐在椅子里,看着街道,脸上挂着微笑。

    朱麦克就这样看了佟娅妮一个下午。天黑之后,他又看着佟娅妮在酒吧里走进走出,一直到凌晨三点半,他看见佟娅妮进了“四海为家”,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一早。朱麦克就坐上了飞回信河街的飞机了。回到万豪酒店的时候,刚好在大厅碰到柯巴绿,她对朱麦克笑了笑,说:

    “师父,回来啦!”

    朱麦克也对她笑了笑。

    进了房间后,朱麦克放下行李,长舒了一口气。他发现不安的心这时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拉开窗帘,长时间地看着窗外。

    (原载《收获》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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