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陵尸经-燹嘏滩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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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珂雪面目无光,显得呆愣。荷心望一眼她,自腰间夹出一角符包,置在她眉心正前,口念咒语,符包顿时烧起。

    碧眼白雪猫蹲在她脚边,只见她双目一亮,神气显生,看了看四周,奇怪道:

    “荷心姑娘,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会在这里?”

    荷心似未听见,弃下符包,仰首望了一望天空,见得那片黑云浇熄了妖火,缓缓向四平府的方向飘去,心下喃忖:“此人的道法与我师父不分伯仲,不知到底是谁?”

    沈珂雪见荷心未答,又道:“荷心姑娘,你可看见了张大胆?”

    “张大哥。”荷心微微一愕,醒过神思,看向另外一顶轿子。见轿檐的灯笼已是熄灭,便走了过去,掀开帘门,朱慈烨正木愣地坐在那里。

    沈珂雪见周围杵着数具无头女尸,心中已是大骇,到了朱慈烨那顶轿前,见得这里的女尸头颅尚在,一见不禁道:“她们可都是辛府的丫婢,不都早死了,怎——”忽想起先前遇见的怪事,便就有些不奇怪了。

    荷心道:“我已经知道是谁杀了辛老爷。沈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沈珂雪惊道:“那人是谁?”

    荷心道:“我们边走边讲。”

    沈珂雪看了看她,二人搀出张大胆,踏着月色前行。荷心道:“沈夫人还记得辛老爷临死前讲的话么?”

    辛铁风当时气短力竭,只说出口两三个字,沈珂雪道:“爹爹说的好像是阴……”脑中一亮,似已明白,激动道,“我怎没想起来,爹爹所指的定是阴尸,当初阴尸逃走之时,一并携走了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尸身,我想他来定是找朱慈烨,取他的七阴龙心替尸人开眼。”

    荷心道:“倘我猜得不错,世间除了他,应别无他人会使这般邪恶的手段来对付辛家,且欲劫走你和张大哥了。”

    沈珂雪道:“想不到他的妖法这般厉害,我只瞧了灯笼里头一眼,便给他摄住了,幸得荷心姑娘及时赶到,不然后果实不堪设想。”

    荷心瞧着一路奔跑在前的碧眼白雪猫,道:“幸得有它,我方来得及追上你们。”看着猫儿,心下禁不住想起了阳尸,她一生虽杀戮无数,遭万人唾弃,然荷心却一直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坏人。

    沈珂雪道:“阴尸此次未有得逞,想来必不甘心,我们下来当应更为小心才是。”

    荷心道:“先前听夫人讲辛家有大船可出航,不晓得下来我们该往哪儿去?”

    沈珂雪道:“四平街是不能回去了,我们直接去燹嘏滩。”

    荷心道:“燹嘏滩?”

    沈珂雪道:“燹嘏滩是我们辛家南下泊渡之所,只需出了澜沧江,入海北上即可。”

    荷心道:“如此正好,不知要多久能到得那里?”

    沈珂雪顿了顿,忽听得远方有鸡在晨鸣,她道:“前方好像有村寨,我们先到那里买辆马车,相信只需一天便就可到了。”

    晓天曦露,东方已显出一抹亮色,二人搀着张大胆,艰急前行。

    早闻鸡啼,行之却遥,只待日出东山,三人方得走到一座村口。匆匆在村里的一户人家喝了点稀粥,顺便托主人家帮忙寻买一辆车马。不久,主人归来,身后领着一个衣着朴素,约摸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名字叫素孀,貌相清秀。听主人家说,素孀从小父母就不在了,一直跟着一个瞎眼奶奶生活,村里人都很同情她们,有什么事都颇有照顾,这不听说沈珂雪等需要车马,第一个便去了素孀的家里。

    素孀低着头,走进屋子,见到沈珂雪三人,不禁脸上一红,嗫声道:“二位姐姐,听康爷爷说,二位姐姐要买一辆马车,我……”双手搓着衣角,不知是害羞抑或有什么难言之语,后面的话竟说不出来了。

    荷心见这小姑娘的年龄与自己相仿,又这般的朴实,当下便喜欢上了,轻声问道:“素孀妹妹,你有什么话,说出来就是,不打紧的。”

    素孀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她们,脸上又是一红,道:“素孀会洗衣服,会煮饭,会赶车,姐姐能不能让素孀陪你们一起走?”

    荷心、沈珂雪俱一愣,一时不明其意,二人便都看了看那姓康的主人。

    那人叹了一声,道:“几位不要见怪,事情是这样的,素孀父母走时,什么也没给孩子留下,就只留下了一匹母马,后来这匹母马生小马的时候也给累死了,幸得素孀精心照料,小马总算是活了下来。唉,这孩子和这匹马就像亲人一样,她舍不得卖,可是最近她奶奶又生病了,孩子就想,你们要去哪里,她可以送你们去,待到了地儿,她再自己牵着马回来,雇钱可以少一点。不过你们要实在不方便,那就算了,孩子要给老人买药瞧病,马也只能拿来卖了。”

    荷心心下一酸,道:“素孀妹妹,马车我们不买了。”

    素孀一听急道:“姐姐,素孀不陪你们去了,车马请姐姐们一定要买了,奶奶已经病了好几天了,要是素孀再找不到钱给奶奶瞧病,奶奶就……”话说到此哽咽,眼泪刷刷流了下来。

    荷心本不是那个意思,知她定是误解了,正想解释,却听沈珂雪道:“素孀妹子,你过来。”

    素孀上前。

    沈珂雪摸了摸她的头,拉起她的手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想说,我们先买下你的车马,再雇你替我们赶车子,等到了地方,我们就把车马送给你,你看怎样?”

    素孀愣了一愣,似有些不相信道:“大姐姐说的是真的?”

    沈珂雪点了点头,掏出一锭银子,道:“你先回去和你奶奶讲一声,因为我们急着赶路,现在马上就要走了。这银子你先拿去给你奶奶,就当是定银。”

    素孀踟蹰地接过银子,喜道:“我这就回去告诉奶奶,你们就在康爷爷家外边等等我,我牵了马车很快就来。”飞一般地奔出屋子,眨眼就跑远了。

    荷心看了看沈珂雪,会心一笑。

    二人向那姓康的道谢了几声,给了些散钱,便扶着朱慈烨出了屋子。片刻,就见素孀牵着头灰白大马走了过来,马股后面拴着辆简单的木板架子,上头铺了层厚厚的茅草。

    素孀上来,道:“我看这位大哥哥一定是生病了,我们先把他扶上车子吧!”

    伸出手臂过来帮忙。

    荷心道:“谢谢你!”

    素孀甜甜一笑,道:“二位姐姐也上车,让素孀来赶车子。”

    荷心、沈珂雪先后坐上了车,却见素孀左手持着一杆竹鞭,并不上来,右手轻轻拍了下马的屁股,说道:“赤云,走了。”

    赤云嘶叫一声,“哒哒哒”起足往前拉去。

    素孀伴在车旁,欢快地跟随。

    荷心问道:“素孀妹妹,你为什么不一起上来?”

    素孀道:“我和赤云是好朋友,它要经常给家里挣钱,素孀不能让它太累了。”一瞥眼间,看到沈珂雪怀抱着的碧眼白雪猫,立时喜赞道,“这只小白猫真是可爱。”

    沈珂雪细细抚弄着猫儿,轻轻一笑。

    荷心道:“那我也下地好了,我陪你一起走。”

    素孀连连摇手,着急道:“不行不行,姐姐都给过钱了,要再不坐在车上,就要把赤云给惯坏了。”轻轻一笑,又道,“姐姐们别看这马现在很听话,脾气可大了,你要对它太好了,等它撒起娇来连我都制不住。”

    荷心微微一笑,道:“你奶奶的病怎么样了,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紧不紧要的?”

    素孀道:“奶奶的病是老毛病了,有药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已经叫隔壁的邻居帮忙照顾一下奶奶了。哦,姐姐,你们要去哪里?是要给这位大哥哥瞧病吗?”

    荷心瞧了一瞧朱慈烨,道:“我们要去燹嘏滩,你认识那里么?”

    素孀摇头道:“我没听说过。不过素孀最远只去过四平府,来回半天就到了。”

    荷心道:“是么?”二人一边讲话一边行路,沈珂雪始终未搭话,眼见日中将过,她才道:“我们停到哪里歇一歇吧!顺便弄点吃的。”

    马车复又行了一程,忽听素孀道:“姐姐们快看,前方那边山脚好像有烟,定是村落什么的,我这就过去给姐姐们讨点吃的。”

    荷心朝那边一望,见那里烟雾腾腾,不像是做饭所生,心中不免有所起疑。

    待得近些,已能听见许多人讲话的声音,隐隐看见有一座宏伟的大舍,再得靠近,方知此处原是一座大庙。

    素孀将车马停在庙门左侧一株老松树下,荷心等人下了车,见庙门口众多的善男信女进进出出,烧香祭拜,好不热闹。

    荷心道:“不晓得此庙供的是哪方神灵,怎有这般旺盛的香火?”忽一眼瞥见隔壁不远有一处卖香纸面茶的小窝篷,便招呼沈、素二人过去吃点东西。

    素孀摇手道:“我不去了,我自己带有窝馍,还要给赤云割草料,姐姐们自己去吧!”

    荷心道:“赤云的草料待会儿我帮你一起割,咱们先过去吃碗面,你走了这般长的路,也该好好歇息一下了。”

    素孀道:“不了,我还是习惯吃窝馍,姐姐们不要管我了,快去吧!”

    荷心一把拉过她,道:“走,我就要拉你一起去。”

    素孀抵力相持,耳根红红的,嗫嗫道:“姐姐,素孀……身上没钱。”

    荷心一笑,道:“姐姐请你。”

    素孀咬了咬嘴唇,心知再行拒绝,就显见外了,当下脸一红道:“那……那素孀就帮忙搀着大哥哥。”朱慈烨呆愣愣的,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然行动却还可,只需有人牵引,往哪儿他自会随向哪儿。素孀搀着他,一行四人走进小窝篷,里面只四张小方桌,四人挑了张较干净的坐下。

    掌篷的小老头老早就注意到四人,见生意果然来得干脆,堆上笑脸,迎上道:“几位客人要吃点什么?”

    沈珂雪道:“你这里除了面,可还有别样的?”

    小老头道:“还有汁多饱满、独此一号的鲜肉包。各位要不要来几个?”

    荷心一笑,道:“我们不要了,就给我们来四碗素面好了。”

    小老头道:“素面没有,我们这里有牛肉葱花面、猪骨大排面、鱼香鸡丝面、鹧鸪蛇汤面……”他掰着手指头,一路介绍下来,最后问道,“不知几位客人想吃什么?”

    荷心一愣,道:“庙门之前,应食素食才是,你这般腥荤之食,就不怕触怒了庙中神灵?”

    小老头道:“看来几位定不是附近地面的人,亦不知这庙里所供之人了。”

    荷心道:“瞧这庙门香客不绝,想必里面所奉的是一位佛家仙人,可不知到底是哪一个?”

    小老头道:“姑娘这下可猜错了,这庙里头的既非佛亦非仙,乃是那卧龙山中的诸葛卧龙,孔明大神是也。”

    荷心奇道:“噢!”似还有些不信,便问,“我只知当年的关云长,一身忠肝义胆,庙满天下,可从未听说诸葛孔明的庙宇竟也这般香火旺盛,敢问老板,这间庙宇向来都是这般繁闹么?”

    小老头道:“这倒也不是,只是近来听说孔明庙要来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附近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竞相摇着尾巴过来了,听说今早连四平府的王大人都来了这里。唉,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王大人都要前来巴结他。”

    沈珂雪瞧了瞧庙门,道:“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小老头道:“听人家说,好像叫什么钦天监来着。”

    “钦天监?”沈珂雪喃喃了一声,“他来这里做什么?”

    荷心道:“钦天监是个什么东西?”

    沈珂雪道:“那是皇宫里的星象法师,千里迢迢,不知他来到如此偏僻的一座小庙里做什么。”

    荷心道:“莫不是当今皇帝派他来的?”

    沈珂雪道:“不管他,我们吃了东西快走就是。老板,来四碗牛肉面,葱花不要。”

    “好嘞!”小老头答应一声,赶紧下面去了。片刻,面食上桌,荷心先喂张大胆吃好,自己才匆匆吃下半碗,给钱离开。此时早先吃好的素孀已是割来一捆鲜草,喂马吃了一沓,便就上路了。

    一路话简,途中素孀脚乏,亦也坐上马车行了一程,待得日曛将近,众人终到了燹嘏滩。

    原来此地并非是一个毗河滩头,乃是一处市集所在,荷心瞧着这里的人,生觉他们的衣饰与四平街上人似有些迥异,稍显艳丽且拘束了些。

    车马在一处客店门口停下,沈珂雪进里要了三间上房,一桌菜肴,却不及食用,便嘱说了荷心几句,出门去了。

    素孀好奇道:“姐姐,大姐姐为什么不等吃饭就出门了?”

    荷心心知沈珂雪这是出去联络大船出海,便笑道:“大姐姐有事,我们不等她了。”

    饭过,荷心安排素孀进房休息,自己虽与她同处一屋,却在朱慈烨房内一直坐到了深夜,直等到沈珂雪回来,询问了船舶之事已妥,方才安心打算回房休息。

    走出房门,只发觉客店里嘈声杂杂,不知生了何事。正自疑惑,一名客店小伙计慌慌张张地跑来,迎身撞了她一下,险把她撞倒。小伙计脸色惨白,双目看着她,不言道歉,反结结巴巴地指道:“妖怪,妖怪,妖怪在——”话语未完,身子一挺,竟然已骇破胆死了。

    荷心面容一变,瞧了瞧身边的沈珂雪,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珂雪亦一脸狐疑,道:“我也不知道。”

    突见客店里杀气腾腾地向这边直奔十数人,手上均提着椅凳刀棍,边跑边喊:“妖怪在哪里?妖怪在哪里?”一眼瞧见店小二翘死在地,炽怒的目光一转,举起家什便朝荷、沈二人头顶砸来。

    二人急忙往后面躲避,荷心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只见那伙人一次落空,便要再加手逼迫,就听得前面一人即声喝道:“大伙先等等,这二位姑娘我认识,是本店的客人,绝不会是那采花大妖。”

    话音方落,又听人群中有人接道:“采花大妖当应是男的,这二位姑娘模样俊俏,咱们险就误伤了她们。”

    先前那人道:“二位姑娘,我是本店的掌柜,深更半夜,不知姑娘为什么不在房中休息,怎还在外边?”

    荷心道:“店里究竟是生了何事?什么采花大妖?”

    忽听得“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一开,素孀听见声音,开门出来查探。

    见外边这般多人,不禁容色一变,支支吾吾问道:“怎……么了?”

    那掌柜看了看她们,道:“几位姑娘快些进房,无事千万不要出来,这……这里没事。”赶紧吩咐身边二人,抬走店小二的尸体,匆忙走了。

    素孀见到那店小二的尸体,直愣愣地脸都吓白了。荷心忙拉她进到朱慈烨房中,闭紧房门。

    三人围着房中圆桌坐下,素孀道:“二位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珂雪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听说有什么采花大妖,可是店家又不肯如实告诉我们。”

    素孀吓得一捂嘴巴,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看了看,不敢吱声。

    荷心道:“那店小二定是看见了什么,方才吓得神志不清,误指误认了。

    夫人,我想出去探一探。”

    沈珂雪道:“掌柜的既嘱我们待在房中,我看我们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一切还是正事要紧。”

    荷心瞧了一瞧熟睡中的朱慈烨,沉寂了半晌道:“夫人提点得是,一切还是以张大哥的病为重。”

    素孀听之好奇道:“二位姐姐,不知大哥哥生的是什么病?”

    荷心一笑道:“素孀妹妹,今晚我们就在张大哥房中歇息了,明天一早,我们便拿钱给你,你赶紧回家照顾你奶奶吧!”

    素孀喜道:“姐姐,真的明天一早我就可以回家了?”

    荷心道:“你已将我们送到地方,不回家,难道还要陪我们出海不成?”

    笑了一笑。

    素孀道:“出来了一天,也不知道奶奶的病好些了没有,素孀真想马上就回家。”看了看荷、沈二人,“二位姐姐既未买素孀的车马,那先前的定钱,便已是多了,明日早晨,素孀说什么也不能再要姐姐们的钱了。”

    荷心摸了摸身上,掏出来几锭银子,她还记得这些钱都是当初从张大胆手上赖过来的,一直放在身边没舍得花,把银子尽数塞进素孀的手中,道:“你奶奶看病需要银子,这些你都拿着。”

    素孀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道:“姐姐,这个……素孀不能要,你还是留着给大哥哥看医吧!”双手捧着放在桌上,推回到荷心面前。

    荷心一怔,重新放进她手心,道:“大哥哥医病不花钱,姐姐给你你就拿去,不然我们就要生气了。”

    素孀捧着银子,颔首瞧着,心下既不愿收取,又不知该怎样相拒,只听她低声道:“那……那我……我……”急得面颊绯红,后语难出。

    荷心禁不住“扑哧”一声,笑道:“妹妹毋需这般心焦,有什么讲来就是了。”

    沈珂雪亦道:“你有什么话,讲出便是,休勿忧言。”

    素孀道:“二位姐姐,不知你们带大哥哥上哪儿医治,需得几日才能回来?”

    荷心一愣,看了看沈珂雪,道:“素孀妹妹,姐姐不明白你的意思。”

    素孀道:“素孀是想说,素孀待得姐姐们归来之时,便和赤云在这里候着,姐姐们要上哪儿,素孀便送姐姐们上哪儿,不要姐姐们给钱。”

    荷心心头一暖,道:“不用了,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妹妹的一番心意,我们心领了。”

    素孀道:“那……那这银子太多了,素孀不能收。”又将银子推置到荷心面前。

    荷心一愕,忽听见屋子外面嘈嘈杂杂的,有人敲门:“客官,快起,钦天监大人来啦!客官……”

    沈珂雪站起了身子,荷心道:“夫人,让我去。”打开门,见是店里的掌柜,问道,“什么事?”

    掌柜道:“钦天监大人有话,店里所有的人都快去店堂,大人有话问讯。”

    荷心惑道:“钦天监大人,他也落宿在这里么?”

    掌柜道:“那倒不是,是钦天监大人的车驾路经此地,见小店上头妖气弥天,断知店内必藏有恶障。小人不敢隐瞒,便将早前发生的怪事禀说了出去,唉……”

    摇了摇头,一脸苦色。想必并非是禀说,却是凛迫所致。

    荷心道:“店内究底生了何事?”

    掌柜叹了一叹,道:“姑娘下到大堂,便就清楚了。”说罢便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荷心道:“那屋无人。”轻轻掩过房门,转身回到圆桌前,看了眼张大胆道:

    “沈夫人,现下该如何是好?”

    沈珂雪道:“这个钦天监究竟是什么样人物,怎就确定这店里便有那脏东西?”

    荷心道:“看来这人的道法颇是厉害,你说我们是出去还是不出去的好?”

    沈珂雪思想了下,道:“这人既是朝廷的五品官,当朝皇帝御用的法师神相,我想他必不敢在众目睽睽下乱来,只是……”看了看张大胆。

    荷心瞧了一瞧素孀,道:“张大哥的病不宜多见生人,但若不出去,只怕别人会生疑,这便如何才好?”

    沈珂雪道:“那不然我们便从窗户逃走算了。”走到窗前,推开向外一看,黑暗下只见数条人影屹立如松,心知整间客栈已是给包实了。

    荷心道:“现下可怎办?”

    素孀瞧了瞧她们,忽然道:“二位姐姐,素孀倒是有一个法子,就是……”

    听她说有办法,却三缄其口,荷心已早不耐了,道:“素孀妹妹,有什么法子你快说无妨,勿要让人焦心了。”

    素孀眸目微转,看了眼朱慈烨,娇颜一红,道:“几年前四平府一带生了一场大瘟疫,死了不少的人,当时连皇宫里的太医都来了,但医来医去,都不晓得是一个什么病,后来来了位姓殷的高人,这才制住了疫源。素孀记得,生这种瘟疫的人身上都会发一种白白绿绿的大脓包,和臭鸡蛋一样地臭。素孀的房间里有青野菜搭白面的窝馍,感觉嚼烂了和那大脓包一般无二,咱们再给大哥哥找一块大布巾,遮住脸面,这样别人就见不到他啦!”

    荷心道:“可我们现在到哪里去找臭鸡蛋,张大哥身上若无那般臭味,别人岂非更要疑心?”

    素孀道:“这个,素孀倒是忘记了。”

    沈珂雪道:“这个好办。”探怀取出一只青瓷,翻起一只茶碗,拔出塞囊,倾出一粒黑乎乎的珠丸。

    便得这时,门口又响起了叩门声:“姑娘,就差你们啦!钦天监大人已放出话,倘姑娘再不下去,便就要命人上来了。小店小本,姑娘切不要让我为难了。”

    荷心回道:“知道了,我们立马便下来,掌柜的先下去吧!”

    来催的正是店头掌柜,他道:“那就先谢谢姑娘了。”话毕,便听一阵脚步声离去。

    荷心道:“夫人,这可是什么?”

    沈珂雪道:“这是我们苗人的‘百蛊馊’,奇臭无比——”

    话语未完,荷心道:“等等,不知是不是我的鼻子嗅不到,我怎一点都未觉此物有臭味散出?”

    沈珂雪看了看她,提起桌面上的一壶酒,往碗中倒了一些。片刻,便见杯下的那粒“百蛊馊”在逐渐融化,有缕缕的白烟冒起。素孀一捂鼻门,道:“大姐姐,这个什么馊比那臭鸡蛋可难闻得多了。”

    荷心道:“想不到这东西还真如夫人所说,确实难闻得紧。素孀妹妹,你还不快些去取窝馍过来。”

    素孀道:“噢,我这就去。”起身快脚出房。

    荷心见她走了,面目一正,甚有忧色道:“张大哥身上尚有尸气,抑不知此番能否欺过他。”

    沈珂雪道:“你是说钦天监?”

    荷心道:“倘他是一位得道高人,此必难相瞒,届时他若对张大哥不利,荷心只能和他拼了,到时夫人寻机带着张大哥和素孀快走,万不可顾及荷心的生死。”

    沈珂雪一口回拒道:“不行,我怎可听任你一人涉险,我……”言语至此,听得素孀已闪身进房,即地停口。

    素孀一手握着一个青白大窝馍,放在桌面,拿过一只碗,一口咬走大半个,猛咀起来。嚼吃甚急,青溜色的汁液延着嘴角流下,她手一抹,将嚼烂的窝馍吐在碗中,再次咬吃起来。

    待得两个窝馍尽数咀碎,沈珂雪便将那已化开的百蛊馊混一起,稍微搅了搅,拿到床间给朱慈烨布施起来。

    不一会儿,已见妥善。刚巧朱慈烨一觉醒来,感觉面上凉凉的,用手一揩,放在舌尖舔了一口。

    素孀双颊一红,轻轻喃道:“大哥哥,那……那可不好吃了。”

    朱慈烨脑袋一转,忽然瞧到了荷心,不禁呆了一下,吃吃道:“荷心——”

    荷心一喜,柔声道:“张大哥,你又认得荷心了?”

    朱慈烨道:“荷……心,我找你。”

    荷心心下一酸,转向沈珂雪,道:“沈夫人,张大哥是否已清醒过来了?”

    沈珂雪道:“算算时日,当应无这般快,我猜他逃离苗寨,有可能便是来寻荷心姑娘,所以他虽尚未完全清醒,但首先想起的便就是姑娘了。”

    听此一语,荷心禁不住眼眶一热,缓缓滑出两滴泪,一把抱住朱慈烨,道:

    “张大哥,荷心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荷心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飘……”

    想起他若恢复常人,便就要离开自己,去找飘红一起,不免心下如针刺一般。

    沈珂雪道:“荷心姑娘,我们该下楼了。”

    荷心倚闪身子,擦了擦眼角,随便在房中寻了块布面,给朱慈烨裹了个严实,道:“张大哥,我们走。”

    朱慈烨似能理解,很是听话地下床,随荷心三人离房去向店堂。

    楼下人影憧憧,灯火通明,眼前一顶大软轿,气派非凡,四人下了楼梯,自立一处。店头掌柜哈腰悚立于软轿一侧,这时道:“钦天大人,人都来齐全了。”

    轿内有个浑厚的声音道:“死尸抬来。”

    掌柜应得一声,赶紧吩咐店伙计下去抬来两具尸身,摆于轿前地面。荷心识出,当中一具是那给吓死的店小二,另外一具则是一名女子,但见她赤裸着身子,全身的皮肉都已干缩,颜色灰暗,不禁低声道:“那女人体内的精血都已给摄走了,看来还似如店掌柜所说,这是一个采花大妖。”

    素孀方一见到二尸模样,早已是骇得面无人色了,于荷心讲的话,哪里还能听进半句。

    沈珂雪道:“你说这会不会是阴尸所为?”

    荷心道:“阴尸久居墓地,习的均是阴极之术,况之他淫邪好色,这位姑娘极有可能是死于他手。”

    沈珂雪道:“倘真是他,那他必是追踪我们而来,难道他现就在这家客店当中?”扫了扫堂中所有的人,却未觉出有一人可疑。

    荷心道:“阴尸易容超绝,便就在这里,我们一时亦极难发现,我们……”

    忽见软轿的帘子轻轻掀起,一着紫星图腾大袍,鹤发美髯的老人步了出来。

    此人瞧了一眼女尸,正色道:“‘黑尸降’。”

    荷心一震,忖道:“彝人的黑尸降头,莫非她不是死于阴尸之手?”

    那人接道:“先中‘黑尸降’,再遭阴人摄精。王大人,我看这尸得下令烧了。”

    话声方落,轿头右后急急跑上来一人,鞠身哈首道:“本官明白。”向后招一招手,上来两名差丁。一瞥眼间,两人看见了荷心几人,脸上不禁一愕,匆匆抬起女尸走了。

    荷心见到,这二人正是前日随她和沈珂雪一道上子峰山的巩千、应三二人,心想:“他们二人既在,那刀疤鬼见愁便也极可能来了。届时万一有冲突,倒是可以托他与之周旋一番。”

    那人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脸面,落在了朱慈烨身上,道:“你等为什么下来得这般迟缓?还不将脸上的面幕揭下来?”

    朱慈烨杵在那儿,呆呆愣愣地不吭声。荷心挽着他,回道:“我哥哥是个傻子,请大人毋行见怪。”

    那人道:“取开他的面幕给我瞧瞧。”

    荷心一怔,迟就道:“这……恐怕不妥。”

    王大人厉叱一声道:“有什么不妥的,你胆敢违逆钦天监大人的话,是不是不想活了?”

    荷心道:“小女子不敢。”却轻声道,“人家是五品官,而你一个知府少说也是从四品,怎似颠倒过来了?”

    沈珂雪道:“那又怎样,地方官的衔位再高,那也得瞧京官的眼色,何况钦天监和皇帝又是如此近密,王大人当然怕得罪他了。”

    那王大人瞧荷心二人在低声嘀咕,顿喝道:“莫不是你等想要抗钦天监大人的命令不成?”

    荷心道:“钦天监大人是朝廷封的五品大官,这里没一个人敢不听他的话的,只是……”话到这里,却见那王大人脸上一红,言中之意已是不言自明,这是说人家的五品官是朝廷封的,所以要正宗一些,而他的四品官倒像是在青天白日捡的,故此权威便大大地降低了。

    钦天监道:“只是什么?”

    荷心瞟了眼王大人,道:“只是我哥哥现身染重症,实不宜将面貌示人。”

    钦天监道:“本官对医理亦颇有研究,我不妨替你兄长瞧上一瞧,兴许还能帮上你们。”

    荷心一口回拒道:“不用了,多谢大人的一番好心,我哥哥生的乃是易染之症,倘一不当心染上了大人,那我们兄妹实要罪该万死得很了。”

    钦天监道:“不知你兄长所得是什么病症?莫不是比得‘尸青斑’还过厉害?”

    荷心道:“我哥哥所生的正是‘尸青斑’。”

    此言一出,众面皆骇。当下便有人嘀咕:“难怪她们四人要自立一簇,乃是生怕将病源传播给我们呀。”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闻之即避离了好几步,生怕对方冒失来个哈欠,便招惹上了惊骇之症,倘不是有来头的人在此,只怕都要逃走了。

    钦天监微微一怔,转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别人均很奇怪,心想钦天监大人这是怎么了。只见王大人道:“小姑娘,今日你碰上了钦天监大人,算得你兄妹有福气了,你可知钦天监大人是何人也?”

    荷心道:“小女子不知。”

    王大人道:“数年前四平府一带突泛青头斑病,一时不知死了多少人,幸得钦天监大人医法高明,携皇恩来此,一举解了黎民之苦。今遭你等遇上钦天监大人,还不速跪磕头,叫大人解了你兄长之痛,救他一条性命。”

    荷心一怔,数年前她还居在深山,当浑然不知情况了,现下听说眼前的钦天监便是那遏除“尸青斑”症的殷神人,那他于此疫自是再熟悉不过了了,心下不免担忧了起来。

    钦天监道:“磕头就不必了,此病互染得甚速,当下应尽早根除了才是,免留后顾之患。小姑娘,快将你兄长的面目揭下,让我瞧一瞧病体的深浅如何。”

    荷心愣了一愣,心道:“这下不好,此人既得医理,且通法术,张大哥极难欺瞒得住他,如今木已成舟,实不易变通了,若是不随他的话,显又违背常理,遭人怀疑,但……”正自左右难决,进退不行,忽看见应三满身鲜血,急急惶惶地跑了进来,向钦天监略微一拱道:“殷大人,不好了,有人劫走了女尸。”

    钦天监当喝道:“是谁这么大胆子,你可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应三道:“手下无能,对方都着夜行黑衣,实不知究竟是何方来路。”

    王大人立斥道:“一群饭桶!”

    钦天监问询了事发之处,道:“他人来劫一具女尸是要做什么?王大人,你留几人随应捕头在此,其余的都与我一道过去瞧瞧。”

    王大人点了四名府差在店看护,带着剩余的人尾护钦天监而去。应三见众人皆出,忽向逗留的几名府差道:“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去门口守着。”

    那四人得令一声,二人行走至门口,二人在门内戒备。应三瞧了眼门内二人,目光扫过,向店头掌柜道:“这些可都是你店里的客人?”

    掌柜观他一身血痕,心底已是十分怕了,当下怯怯道:“是的,官爷。”

    应三道:“命案既发于你店中,那你今日可有注意,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掌柜睨了眼荷心四人,道:“没有注意到。”

    应三道:“如今贼人冒险劫尸,定是想毁灭证据,依本差多年断案的经验来看,你店中极可能窝有贼人的同伙。如此好了,巩千兄弟你先进来一下。”

    话声方甫,便见巩千奔进了屋子。他一身干净,来到应三面前道:“应大哥,唤我何事?”

    应三道:“你与门外那两位兄弟一起,陪着掌柜的去那边详查一下那些人的来路,看有无可疑的地方,我则和另两位兄弟来盘问下这边四个人。”

    荷心心下怔了怔,不晓得应三在搞什么名堂。只见巩千跑到大门处,把四名府差叫了过来,两人随他去,两人站立在应三身后。

    店头掌柜不敢怠慢,一边上柜台下拿了账名出来,一边给巩千介绍哪些是老顾客了,哪些是生面皮。应三斜睨了身后二人,缓身朝荷心走去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又要上哪里去?”

    荷心道:“小女子荷心,从四平街来,准备在此坐船下南洋给我哥哥瞧医看病。”

    应三道:“你先把你兄长面幕揭开,给本差爷好好查验查验。”

    荷心道:“我哥哥生的乃是‘尸青斑’,脓头正盛,官爷倘是不怕染疾,便自己来吧!”

    应三顾睨一眼左右,突地一怒道:“小小刁民竟胆如此放肆,老子问你,你等几个是不是那劫尸贼人的同伙,还不快快如实招来!”“刷”地一声,钢刀出鞘。

    荷心不知何意,面色一正道:“我所说句句实在,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应三冷冷一笑,道:“你等贼子小人,焉想在本官差面前欲盖弥彰,看我……”言语休没,已见其侧二人抽起刀锋,当抢而出。

    倘荷心一干人真是那恶贯满盈之徒,那拿下了他们,便是一件极了不起的功劳,自打刀疤鬼见愁来到四平府,其一道从京城来的手下,与这四平府的府差,两厢便是谁也不服谁。当先见有如此大功劳,岂容轻易让对方所得。

    两府差意在制人,不在杀伤,抢到前头,便欲舞刀恫吓。突见应三嘴角一笑,手起刀落,只听见两声惨叫,两名府差面色一刹,“噗噗”倒在了地上。

    正就此时,又闻两声杀戮之声自巩千那边传了过来。

    应三一正色,瞧了一眼地面上的二人,道:“二位兄弟,对不住了。”

    看向荷心四人,“荷心姑娘、沈夫人,我们快点走吧!”

    此事发生得突然,荷心虽一早猜出他这定是在故弄姿态,虚晃言行,但一见他和巩千接连袭杀四名府差,亦骇得面容失色。

    巩千杀下二人,在那焦急催叫道:“应大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应三道:“荷心姑娘、沈夫人,待得殷钦天和王歧回头,我们便都走不掉啦!”

    荷心道:“应捕头,到底是生了什么事?你与巩捕头为什么要……”瞧了一瞧眼前的两具死尸。

    应三道:“这事我慢慢再和你们讲,现下是你和沈夫人快些离开这里。”

    荷、沈二人疑惑地对视一眼,当下道:“好,我们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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