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物议-历代考铨制度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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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辑 一得之见

    中国历代为了保证其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行,都曾建立了一套与当时社会政治的需要相适应的官僚考铨制度。考者,成也,乃各级官僚在一定任期之内,由上官考察其施政治事效果之谓也,历代叫法不一,有的叫考绩、考课,有的叫考成、考功等;铨者,衡也,乃量才授官之谓也,历代称呼也不尽相同,有的称铨选、铨补,有的称铨叙、铨次等。考铨制度,就是国家通过对官僚任期内政绩的考核,决定其升、降、留任或罢官的制度。

    历代官僚考铨制度,大体与任官方式相表里,可以划分为官爵世袭制、荐举制和科举制三个阶段,就中,科举制又可划分为隋唐、宋辽金元、明清三个阶段,各个阶段各具特点,现缕述于后:

    一

    考铨制度萌芽于三代以前,是谓“巡守”与“述职”。《尚书·舜典第二》载称:虞“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大意是说:虞每五年对诸侯作一次巡守。巡守者,天子适诸侯之谓也。各诸侯会朝于方岳之下,凡四处,故曰四朝。诸侯四朝,各敷陈奏进治礼之言,虞明试其言,以要其功,功成则赐车服,以表显其有功能用事。同书又说:舜时“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黜,就是降职或罢免;陟,就是提升。黜陟幽明,就是黜退其幽(门音)者,升进其明者。不言而喻,这可以说是考铨制度的原始雏形。

    及至夏、商、周三代,我国进入奴隶制社会,官爵实行世袭制,考铨制度仍以巡守与述职的形式出现,考铨办法渐趋细密。夏代有夏禹巡守的传说。据《孟子·梁惠王章句上》记述晏子对齐景公所云:“天子适诸侯曰巡守。巡守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然而,由于缺乏更确切的材料,使我们无法窥其“巡守”与“述职”的全豹。

    商代的考铨制度,遍查《尚书·商书》而不可得,甲骨文与金文中有无记述,不详。

    西周的考铨制度相对说来比较具体。《礼记·王制》载谓:“诸侯之于天子也,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天子五年一巡守。”按,“比年”,即每年;“聘”就是诸侯派卿大夫前往中央;小聘使大夫,大聘使卿,是谓“述职”,即汇报工作。天子每五年对诸侯作一次“巡守”,即视察。因此,巡守与述职,是西周考铨制度的具体方式。

    同书还规定了赏罚原则:“山川神祇,有不举者为不敬,不敬者君削其地;变礼易乐者为不从,不从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为畔,畔者君讨;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

    又据《周礼·大宰之职》,有“以八法治官府”。所谓“八法”,就是官属、官职、官联、官常、官成、官法、官刑、官计。同书《小宰之职》有“以听官府之六计,弊群吏之治”。所谓“六计”,即廉善、廉能、廉敬、廉正、廉法、廉办。从行政学的观点来看,“八法”、“六计”均属政府管理规则与考铨办法。

    类似的记载,在《周礼》中还可以举出一些,如“掌治法,以考百官府群都县鄙之治,乘其财用之出入,凡失财用物,辟名者,以官刑诏冢宰而诛之;其足用长财善物者赏之”,等等。倘若以《周礼》和《礼记》两书为据,应该说,西周的考铨制度已粗具规模。然而,众所周知,学术界公认这两部书系后人伪讬之作,掺杂了大量战国时代的资料。笔者不才,尚不敢妄称西周的考铨制度就是如此,姑且列述于兹,还望方家先进定夺。

    处在奴隶制形态的三代社会制度,是等级森严的分封采邑制。与之相适应的人事制度,便是官爵世袭制,或曰世卿制。在官爵世袭制的原则下,考铨制度的特点与实质,不过是维护王权的工具。无论是天子亲自巡守,还是诸侯向天子作述职报告,都是为了这一共同目的,此其一。其二,奴隶制形态的社会组织,是一种“同姓从宗合族属”的血缘实体,即宗族组织。为了别其亲疏、示以系统,以明亲亲合族之义,确立了宗法制度。宗法制度的核心问题,是维护嫡长子继承制和以兄统弟的原则。在政治上,表现为宗统与君统的合一。如是,“巡守”与“述职”便成为宗长对宗子的监察与考核,从而赋予考铨制度以调整宗族内部关系、维护宗法统治的浓厚色彩。其三,官爵世袭制阶段的考铨,概由“天子”亲自主持,虽然层次、环节简约,但却因为没有监督而容易造成随意性。西周时期还把考核与赏罚结合起来,基本上是抓大节,有固定程序,并不是走过场,这对后世的考铨制度曾产生一定的影响。

    二

    从春秋战国之际到魏晋南北朝,历代官僚的选拔方式,盖以荐举制为主,虽名目不一,办法有别,并杂以其他辅助手段,然其选拔方式,终不出由有一定职位或资格的人,向当权者推荐人选,使其任职的范围。荐举制阶段的考绩与铨选的方法也不划一。

    战国时代,各诸侯国为图强计,都大力延揽人才。官僚的选拔制度无常法可循。除荐举制以外,还有以军功选任、献策仕进、从养士、郎官选任等途径和办法。至于对官僚的考铨方式,则实行“上计”制度。所谓上计,就是岁首官僚将一年内的任职目标,包括户口统计、垦田与赋税预算、库藏指标、刑狱治安状况,等等,写在木券之上,称作“计书”,上交国王。国王将木券剖分为二,留执右券,臣下执左券。岁尾,臣下向国王汇报执行情况,国王执右券核实。这就是《商君书·禁使篇》所说的“十二月而计书已定,事以一岁别计,而主从一听”。此法还适用于上官对下级。上计考核的结果,与赏罚相结合,成绩优异者可以得到升赏,成绩差的视情况给予处罚,轻者调迁,重者免职,如有违法度,则治罪。

    秦代官吏的选拔,以保举、军功为主,此外还有知法令者仕进、葆子仕进、考试等办法。新选任的官吏有试用期,大体以一年为限。中央置御史大夫,主持监察、考课等事宜。对郡县官吏的考核,实行上计制度。郡县对属吏也考殿(末)最(第一)。此外,上官还直接派员考核下官;军队中也普遍实行考课制度。秦代通过考核对官吏和兵士实行优赏劣罚。

    两汉时期,官吏的选拔与考铨制度日臻完备。选拔方式有察举、征辟、征召、荐举、任子、纳赀、考试,等等,但以荐举和征召为主。而对官吏的考核,则与监察相结合,名义上皇帝是最高负责人,实际上却由丞相、御史大夫主持。丞相负责“课其殿最,奏行赏罚”[345];御史大夫则“察计簿疑非实者按之,使真伪毋相乱”[346]。考核的办法,主要有两种:一是“上计”;二是“刺察”。“上计”又分两种:一是常课,即每年年终由郡国守相遣吏携“计簿”到中央“上计”;二是大课,即每三年一次全面考察治状。考核的内容包括户口、垦田、租赋、狱讼、治安、选举、灾异、道路、边政,等等。考核分两大系统进行,一是中央对郡国、郡国对属县的考核,一是各部门的长官对其属吏的考核。“刺察”,是汉武帝时采用的“以内驭外,以小驭大”统治术的一部分。将全国分成十三个监察区,置十三部刺史(秩六百石)周行郡国,按“六条”规定刺察郡国长官(秩二千石),年终回朝奏事,汇报所刺察郡国的情况,起着核实郡国上计真伪的作用。所谓“六条”,师古曰:“《汉官典职仪》云刺史班宣,周行郡国,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以六条问事,非条所问,即不省。一条,强宗豪右田宅踰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条,二千石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淫赏,烦扰刻暴,剥截黎元,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祅祥讹言。四条,二千石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子弟恃怙荣势,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正令也。”[347]

    两汉根据对官吏考核的结果,决定其升降和赏罚。政绩优异者,可以依次升官,叫做“平迁”;有特殊贡献者,可以破格提拔,叫做“超迁”。政绩差的,则要受到降职(当时叫做“左转”或“左迁”)、降薪(当时叫做“贬秩”)、免官等处分。有违法度者,则视情节予以治罪。赏罚还与升降相结合,获得升迁者,除受到加薪(增秩)的奖赏之外,还可以获得荣誉上的奖励,如赐爵;礼遇上的奖掖,如“奏事不名,入朝不趋”[348];法律上的优待,如“杀人不死”;物质上的奖赏,如赐金、赐田宅、赐奴婢、赐甲第乃至赐牛酒等。至于罚的内容,汉律规定十分严苛,若犯贪污罪,往往要被杀头;此外还有坐盗罪、坐灾害、坐刑滥、坐选举不实等罪名,所处之刑罚,视情节轻重而定。

    稽诸史籍,可以看出,两汉时代的考铨制度,有既定的目标与标准,又有既定的程序,还有防止弄虚作假的防范措施,基本做到赏勤罚懒。这对于保证官吏队伍的办事效率,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

    魏晋南北朝时期,官吏的选拔制度大体以九品中正制为主,此外还有特征与辟召制度,北魏初年还实行过氏族选举制。但是,考铨却无常法。三国时代,魏文帝时,侍中卢毓有感于“考绩之法废,而以毁誉相进退”所造成的“真伪浑杂,虚实相蒙”的现实,上书要求恢复考铨制度。魏文帝采纳他的建议,“诏作考课法”[349]。但是,卢毓考课法的具体内容,史无明载,不能知其详。到了魏明帝景初年间,刘劭“受诏”作《都官考课》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其略: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效,然后察举或辟公府为亲人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秩而加赐爵焉。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率考之。”[350]事下三府,是时大议考课之制。由于遭到杜恕等人反对而不果行。

    晋武帝泰始四年下诏,规定“郡国守相,三载一巡行属县”。诏书说:“见长吏,观风俗,协礼律,考度量,存问耆老,亲见百年。录囚徒,理冤枉,详察政刑得失,知百姓所患苦。无有远近,便若朕亲临观之。敦喻五教,劝务农功,勉励学者,思勤正典,无为百家庸末,致远必泥。士庶有好学笃道,考弟忠信,清白异行者,举而进之;有不孝敬于父母,不长悌于族党,悖礼弃常,不率法令者,纠而罪之。田畴癖,生业修,礼教设,禁令行,则长吏之能也。人穷匮,农事荒,奸盗起,刑狱烦,下陵上替,礼义不兴,斯长吏之否也。若长吏在官公廉,虑不及私,正色直节,不饰名誉者,及身行贪秽,谄黩求容,公节不立,而私门日富者,并谨察之。扬清激浊,举善弹违,此朕所以垂拱总纲,责成于良二千石也。于戏戒哉!”[351]晋武帝的这道诏书,可以看作是他继承古代“述职宣风展义”的遗风,建立了对县级长官的考核制度。至于效果如何,难于详考。不过,泰始年间,晋武帝还曾指示河南尹杜预制定黜陟之法,可见他是十分重视对官吏进行考核的。杜预所制定的考核办法,其略云:“今科举优劣,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在官一年以后,每岁言优者一人为上第,劣者一人为下第,因计偕以名闻。如此六载,主者总集采案,其六岁处优举者超用之,六岁处劣举者奏免之,其优多劣少者叙用之,劣多优少者左迁之。”[352]

    刘宋时期,采取派遣大使,巡行四方的办法,考查宰守称职与否。同时沿用汉代的上计制度,郡守每年遣掾史各一人,条上郡内众事,称作“阶薄”[353]。

    北魏孝文帝初,考铨制度尚不健全。延兴二年,他曾颁诏说:“《书》云:‘三载一考,三考黜陟幽明。’顷者已来,官以劳升,未久而代,牧守元恤民之心,竞为聚敛,送故迎新,相属于路,非所以固民志,隆治道也。自今牧守温仁清俭、克己奉公者,可久于其任。岁积有成,迁位一级。其有贪残非道、侵削黎庶者,虽在官甫新,必加黜罚。著之于令,永为彝准。”翌年,又突出地把“静劫盗”作为铨选地方官的唯一标准,规定:“县令能静一县劫盗者,兼治二县,即食其禄,能静二县者,兼治三县,三年迁为郡守。二千石能静二郡,上至三郡,亦如之,三年迁为刺史。”[354]到了太和十八年,考铨办法进一步具体化。诏曰:“三载考绩,自古通经;三考黜陟,以彰能否。今若待三考然后黜陟,可黜者不足为迟,可进者大成赊缓。是以朕今三载一考,考即黜陟,欲今愚滞无妨于贤者,才能不壅于下位。各令当曹考其优劣,为三等。六品以下,尚书重问;五品以上,朕将亲与公卿论其善恶。上上者迁之,下下者黜之,中中者守其本位。”[355]后来,灵太后令武官得依资选,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前尚书李韶循常擢人,百姓大为嗟怨。崔亮奏请实行“停年格”制度,即:“不问士之贤愚,专以停解日月为断。虽复官须此人,停日后者终于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灼然先用。”沉滞者皆称其能。“停年格”是一种论资排辈的铨选方式,时人评议说:“自是贤愚同贯,泾渭无别,魏之失才,从亮始也。”[356]

    到了北魏宣武帝时,制定《正始之格》,规定了铨选办法:职官三年升一阶,散官四载登一级[357]。外官考课,“悉以六载为程,既而限满代还,复经六年而叙。是则岁周十二,始得一阶”。而内官考课,即“东西两省、文武闲职、公府散佐、无事冗官”的考课,“或数旬方应一直,或朔望止于暂朝,及其考日,更得四年为限。是则一纪之中,使登三级”。[358]这种贵内贱外的铨选方法,虽然受到时人的抨击,但却始终未有积极的变革。

    总的说来,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相继,朝代更替频仍,官吏的考绩无定制,铨选无定格,值得提及者,大体如上。囿于史料不足,很难描述得更具体。

    概观战国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考铨制度,大体处在发展过程之中,尚未完全定型。两汉时期的考铨制度是这一阶段考铨制度最完备的形态,但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却没有得到巩固与发展,相反,却遭到了废弃或变换。最糟糕的莫过于:一是将两汉时期的考铨与监督相结合的制度废弃,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考铨制度基本没有监督。特别是门阀世族把持官府,放任“中正”来品评士人,却根本没有相应的制度考核中正,从而导致弊端丛生。即如刘毅所揭露的那样:“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均称尺,务随爱憎。”“所欲与者,获虚以成誉;所欲下者,吹毛求疵”,以致“一人之身,旬日异状”。“或以货赂自通,或以计协登进,附托者必达,守道者困悴。”[359]高门显第的子弟,以门第为依托,升迁自如,特别是贵内贱外的考铨方式,往往使其扶摇直上。起于闲散官的世族子弟,常常“其居职例数十百日便迁”[360]。而寒门士人,却无寸进之路。二是崔亮创立“停年格”的铨选之制,使论资排辈的铨选方法正式法律化、制度化。此例一开,遂在其后一千几百年间造成恶劣的影响。铨选不凭才能、不考政绩,唯依年劳,断月日,旋失考核之意,以致庸愚之辈靠熬年头而得到重用;有才干的却因资历浅而得不到升迁,严重地压制、浪费人才,并导致行政效率低下和政治腐败。

    三

    公元589年,隋文帝灭陈,结束了自西晋末年以来二百七十余年的分裂对峙局面,重新统一了中国。在官员的选拔上,废弃了九品中正制,实行科举制。传统的地方官自辟属吏的制度也被废除。从此,考铨制度也因应这些变化而进入新的阶段。

    隋制:官吏的铨选悉归吏部,“尚书举其大者,侍郎铨其小者”[361]。并实行“每岁考殿最”的办法,“刺史、县令,三年一迁,佐官四年一迁”[362]。隋炀帝大业二年又规定,“百官不得计考增级,其功、德、行、能有昭然者,乃擢之”[363]。隋朝的考铨制度与监察制度相结合,炀帝时,设司隶台,掌诸巡察。司隶台设大夫一人,别驾二人。后者分察畿内,一人案东都,一人案京师。另设刺史十四人,巡察畿外。隋代的刺史与汉代刺史相似,以其所掌《六条》问事,每年二月,乘轺巡郡县,十月入奏。隋朝之《六条》是:“一察品官以上理政能否。二察官人贪残害政。三察豪强奸猾,侵害下人,及田宅踰制,官司不能禁止者。四察水旱虫灾,不以实言,枉征赋役,及无灾妄蠲免者。五察部内贼盗,不能穷逐,隐而不中者。六察德行孝悌,茂才异行,隐不贡者。”[364]隋代的司隶台可以刺察一切命官,而汉代的十三部刺史则以郡国二千石为重点。相同的地方是,只能以《六条》问事,六条之外,不予过问。

    唐代的考铨制度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更为详备。唐太宗贞观初年就制定了考课法,由尚书省吏部掌管天下考课之政令。吏部所属四个司之一的“考功司”,是专门承办考课事务的。后来,又实行由门下省与中书省选派“监考使”监考的制度。地方上,考课事务归州县的“功曹参军事”与“司功”承办。而中央的宰相重臣的考课,则由皇帝本人来做。唐代规定,六品以下、九品以上的官吏任免与考课权,均归中央。唐代官吏有流内与流外之别,前者指九品以内的官吏;后者指九品以外的官吏。流内与流外考课标准繁简程度差别很大。

    流内之官,叙以“四善”,别以“二十七最”。所谓“四善”,是对流内官的共同要求,即“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365]。德义、清慎、公平,指的是德性;恪勤指的是劳绩。所谓“二十七最”,则是在对流内官进行职位分类的基础上,制定出各类部门官员考课的最高标准。这“二十七最”,囊括了政府的各个部门,指的是才能。即如:

    其一曰:献可替否,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

    其二曰:铨衡人物,擢尽才良,为选司之最;

    其三曰:扬清激浊,褒贬必当,为考校之最;

    其四曰:礼制仪式,动合经典,为礼官之最;

    其五曰:音律克谐,不失节奏,为乐官之最;

    其六曰:决断不滞,与夺合理,为判事之最;

    其七曰:都统有方,警守无失,为宿卫之最;

    其八曰:兵士调习,戎装充备,为督领之最;

    其九曰:推鞠得情,处断平允,为法官之最;

    其十曰:雠校精审,明为刊定,为校正之最;

    其十一曰:承旨敷奏,吐纳明敏,为宣纳之最;

    其十二曰:训导有方,生徒充业,为学官之最;

    其十三曰:赏罚严明,攻战必胜,为将帅之最;

    其十四曰:礼义兴行,肃清所部,为政教之最;

    其十五曰:详录典正,辞理兼举,为文史之最;

    其十六曰:访察精审,弹举必当,为纠正之最;

    其十七曰:明于勘覆,稽失无隐,为勾检之最;

    其十八曰:职事修理,供承强济,为监掌之最;

    其十九曰:功课皆允,丁匠无怨,为役使之最;

    其二十曰:耕耨以时,收获成课,为屯官之最;

    其二十一曰:谨于盖藏,明于出纳,为仓库之最;

    其二十二曰:推步盈虚,究理精密,为历官之最;

    其二十三曰:占候医卜,效验居多,为方术之最;

    其二十四曰:讥察有方,行旅无壅,为关津之最;

    其二十五曰:市廛不扰,奸滥不作,为市司之最;

    其二十六曰:牧养肥硕,蕃息孳多,为牧官之最;

    其二十七曰:边境肃清,城隍修理,为镇防之最。[366]

    考课时,以流官所得“善”、“最”来定等第,共分九等:“一最以上,有四善,为上上。一最以上,有三善,或无最而有四善,为上中。一最以上,有二善,或无最而有三善,为上下。一最以上,而有一善,或无最而有二善,为中上。一最以上,或无最而有一善,为中中。职事粗理,善最不闻,为中下。爱憎任情,处断乖理,为下上。背公向私,职务废阙,为下中。居官谄诈,贪浊有状,为下下。”倘若于善最之外,别可加尚,及罪虽成殿,情状可矜,虽不成殿,而情状可责者,则在省校之日,由考官临时量定。此外,在考课过程中,还有许多细则,酌情或者加分升等,或者扣分降等。如州牧、刺史、县令的考绩,以能抚养役使者为功,以有耗损逃亡者为过。抚育有方,户口增益者,各准现户为十分论,每加一分,各进考一等;若抚育乖方,户口减损者,各准增户,每减一分降一等。其劝课农田能使半殖者,亦课现地为十分论,每加二分进考一等;其有不加劝课以致减损者,每损一分降考一等。

    流外之官的考课,以行能功过分为四等:“清谨勤公为上,执事无私为中,不勤其职为下,贪浊有状为下下。”

    根据考课的结果,决定官员官阶的进退、俸禄的增夺、官位的外迁与解任。“凡考,中上以上,每进一等,加禄一季;中中,守本禄;中下以下,每退一等,夺禄一季。中品以下,四考皆中中者,进一阶;一中上考,复进一阶;一上下考,进二阶;计当进而参有下考者,以一中上覆一中下,以一上下覆二中下。上中以上,虽有下考,从上第。有下下考者,解任。凡制敕不便,有执奏者,进其考。”[367]

    考核的程序:每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小考只定等第,记入考状存档;大考是综合四次小考的等第来确定最后的等第,决定赏罚黜陟。考核分两步进行:第一步,由中央各部门和地方的长官对下属官吏进行考核;第二步,由尚书省吏部考功司进行复考。凡应考之官家,具录当年功过行能,本司及本州长官对众读,议其优劣,定为九等考第,各于所由司准额校定,然后送尚书省。内外文武官,根据路程远近,由朝集使将考簿按规定时间送到尚书省。尚书省收齐考簿之后,组织复考。复考官的组成,“每年别敕定京官位望高者二人,其一人校京官考,一人校外官考。又定给事中、中书舍人各一人,其一人监京官考,一人监外官考。郎中判京官考,员外判外官考”[368]。他们负责向中央各部门长官及朝集使了解情况,同时,还要向监察机构了解情况,对内外百官的考第进行复考。“其检覆同者,皆以功过上使。京官则集应考之人对读注定,外官对朝集使注定。”[369]

    复考时参照监察部门的意见,实现考课与监察相结合。唐代的监察机构为御史台,下设台、殿、察三院。察院设监察御史十人,“掌分察巡按郡县、屯田、铸钱、岭南选补、知太府、司农出纳、监决囚徒。监祭祀则阅牲牢,省器服,不敬则劾祭官。尚书省有会议,亦监察过谬。凡百司宴会、司射,亦如之”[370]。后来为加强对尚书省六司的监察,还设立了六察官。唐代对监察官实行限任制,监察御史,以25月为限,殿中御史18月,侍御史13月[371]。除监察御史“分察巡按郡县”外,唐代对地方的监察还有巡按出巡,即将全国划为十道,派按察使以《六条》问事。“十道按察使,二周年一替”[372],也实行限任制。唐代的《六条》,比汉、隋的六条内容要宽泛。“其一,察官人善恶;其二,察户口流散,籍帐隐没,赋役不均;其三,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其四,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为私蠹害;其五,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时用者;其六,察黜吏豪宗兼并纵暴,贫弱冤若不能自中者。”[373]唐代的监察制度,贯彻“以小驭大,以内驭外”的原则,监察官的品秩较低,如监察御史,只是正八品,唐高宗以后,多由皇帝亲自任命。这样,一则可防止监察官专擅;二则又便于皇帝控制。

    概观唐代的考铨制度,特点突出:一是制度健全,不仅机构设置合理,而且人员构成精干,分工明确;二是以职位分工为基础,制定出具体的考课办法、考课标准和赏罚等级,颇有点科学性;三是实行复考制度,以减少失误;四是扩大了六条问事的范围,对监察官实行限任制,防止任久弄权。

    然而,尽管制度定得很详备,但在奉行“人治”的唐代,在具体执行过程中,也有流弊:例如,考第虽然分为九等,但实际上,一般人只能考中上以下的等第,上上、上中、上下这三个等第形同虚设,没有应考者可以获取。有人据此认为考校失之过严,此其一。其二,中央各部门及地方长官在考课下属官员时,往往“一律申中上考”,使之皆大欢喜。这里既有人情面子因素,也有敷衍塞责的成分,从而使考课流于形式。其三,考第时,考官常常好恶任情或心血来潮,随意改动考第,或者一改再改的现象时有发生,表明考课虽有原则标准,定等却无客观尺度。此外,在专制主义时代,御史不过是皇帝的耳目,监察制度作用发挥得如何,完全取决于皇帝权力的巩固与否。“安史之乱”后,十道按察使的职能随着藩镇割据势力的增强而转换成地方长官;宦官专权进一步导致监察制度的破坏。监察之于考铨的作用也消失殆尽。

    四

    宋代出于加强皇帝集权的目的,考课官员的机构几经调整。宋太祖时,对文武百官的考铨,由中书省和枢密院分掌。宋太宗时,变化尤多,初设差遣院,负责考课除中书、门下省及御史台以外的自少卿监以下的京朝官;接着又置三班院考使臣之殿最;随后又设考课院,负责磨勘京朝官以幕职州县官,旋又置审官院与考课院,将原差遣院并入审官院;最后又将考课院划归吏部流内铨。考课院的设置,旨在分中书之权。到了宋神宗的时候,开始增设审官西院,以分枢密院之权,随后又悉归吏部四选(吏部尚书左选、右选,侍郎左选、右选)。至此,宋代考铨官员的机构大体定型。其后,虽有变化,但终不出吏部四选的格局。

    宋代考课的标准也多变化,但总的倾向是比较注重官员在经济方面的政绩,对地方官的考核尤其如此。宋太祖建隆三年(962)定出以户口增减为对州县官考核的标准。乾德二年(964)赵普《上太祖请行百官考绩》,主张援“三考之典”,行“四善之科”,并从自己开始,考课百官,受到宋太祖的赏识与采纳。接着,陆续制定出考核文武百官及地方官的规定。大体说来,宋代按唐制“四善”而分列三等:政绩优异者为上,职务粗理者为中,临事弛慢者为下。“以七事考监司:一曰举官当否,二曰劝课农桑、增垦田畴,三曰户口增损,四曰兴利除害,五曰事失案察,六曰较正刑狱,七曰盗贼多寡。”宋神宗时,“以四善三最考守令:德义有闻、清谨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为四善;狱讼无冤、催科不扰为治事之最,农桑垦殖、水利兴修为劝课之最,屏除奸盗、人获安处、振恤困穷、不致流移为抚养之最。通善、最分三等;五事为上,三事为中,余为下。若能否尤著,则别为优劣,以诏黜陟”[374]。熙宁二年(1069),宋神宗又制定县令考课标准:“在任断狱平允,民无冤滥;赋税及时了办,不须追扰;及差役均平,并无论诉之人,及虽有论诉,而无不当之理。在任能屏除盗贼,里民安居;劝课力田,使野无旷土;又能振恤困穷,不致流移,虽有流移之人,而多方招诱,却令复业,一任之中,主客户比旧籍稍有增愆;在任架阁簿书,务合整齐,经提刑、转运点检,别无散失;及兴修水利,疏导积水,以利民田,能诱人口植桑棘”[375]等。南宋高宗绍兴年间,特别强调“户口增耗”作为考课守令的标准。宋孝宗时,则强调增辟田畴、安辑流亡、劝课农桑标准。宋宁宗时,以“四善四最”考课州县官,仅比宋神宗“四善三最”多一条“生齿之最”,具体内容为“民籍增益,进丁入老,批注收落,不失其实”[376]。

    宋代规定:“凡内外官,计在官之日,满一岁为一考,三考为一任。”[377]具体考铨办法是:“凡命官,随所隶迁,以其职事具注于历,给之于其属州若司,岁书其功过。应升迁授者,验历按法而叙进之;有负殿,则正其罪罚。”[378]换言之,首先是建立官员任内政绩档案,叫做批书“印纸历子”,简称“历”。此与唐人“考状”不同之处是,不由应考官员本人填写,而由上一级长官鉴定,保明的确。其次,考核分两步进行:初考,中央是百司长官考属下,地方上是上一级长官考下一级长官,分别将功过评语写入历子。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终考,即将“历”申报吏部定等第,然后按照官员不同类别,送尚书省或者中书省、枢密院定赏罚。宋代考核官员的办法,虽然前后不无变化,但基本程序大体如此。

    宋代对官员的考核,往往与“磨勘”相牵混,因此,人们通常用“磨勘法”来概称宋代的考课制度。其实,磨勘的内容远比考课宽泛,它不仅包括对应考官员本人出身、资历、政绩的考核,而且,由于磨勘的目的在于改转,即叙迁官秩(文官三年一迁,武官五年一迁),所以还包括对举主(推荐人)情况的考核。磨勘法内容繁缛、环节琐杂,实质重在资历,囿于篇幅,不作详述。

    宋代的考铨,也参照监察部门的意见。监察机构大体因循唐制,但对地方的监察,则由皇帝派转运使、按察使、观察使等为路一级长官,兼理监察,谓之监司;派遣通判监察州县。

    总之,宋代人事管理制度,重资格而轻考绩,论资排辈是升迁的主要依据,结果造成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政务委于吏胥,而本人则安于熬年头,等待任满升迁。这是宋代冗官冗吏充斥的重要根源之一。

    辽朝是契丹贵族建立的王朝,由于文化层次的差异,其官员的选任与考铨制度,和唐、宋有一定差别。辽初,官职多由帐院所选,不行科举、保荐之法。到辽圣宗时,才采用唐宋科举取士的方法,但只限于汉人,契丹人仍用辽之旧制。与之相应的考铨制度不健全。辽圣宗统和元年(983)十一月,曾下诏谕三京左右相、左右平章事、副留守判官、诸道节度使判官、诸军事判官、录事参军等,“当执公方,毋得阿顺。诸县令佐如遇州官及朝使非理征求,毋或畏徇。恒加采听,以为殿最”[379]。九年(991)七月“诏诸道举才行、察贪酷、抚高年、禁奢僭,有殁于王事者官其子孙”[380]。十二年(994)六月,辽圣宗又下诏:“州县长吏有才能无过者,减一资考任之。”[381]十五年(997)广德军节使韩德凝“有善政,秩满,其民请留”,得到辽圣宗的认可。太平六年(1026)十二月,辽圣宗又“诏北南诸部廉察州县及石烈、弥里之官,不治者罢之。诏大小职官有贪暴残民者,立罢之,终身不录;其不廉直,虽处重任,即代之;能清勤自持者,在卑位亦当荐拔;其内族受赂,事发,与常人所犯同科”[382]。辽兴宗重熙十年(1041)十月,诏东京留守肖孝忠“察官吏有廉干清强者,具以名闻”。第二年七月,又下诏说:“外路官勤瘁正直者,考满代;不治事者即易之。”[383]由于材料零散,使我们无法窥见辽代考铨制度的全貌。笔者怀疑当时未必有成文法可循,而靠皇帝颁布诏书行事,说明辽代政治文化的滞后性。

    取辽而代之的金朝,从文化层次上看,略高于辽朝。在官吏的选拔问题上,金初实行世袭制与奏补法;后来随着女真族封建化的完成,便援唐宋辽科举之制,对官吏的考铨也制度化。

    金朝考铨制度称之为“廉察之制”。所谓廉察,就是皇帝派朝官(如参知政事、监察御史、谏议大夫、刑部侍郎、太子少詹事,等等)赴各地“廉问”职官,并根据廉察结果,决定其升阶或罢免。廉察之举,始于金熙宗天眷三年(1140),到金世宗大定二年(1162)定制:“第职官,廉能、污滥、不职各为三等而黜陟之。”[384]据《金史·选举志四》载称:“命廉到廉能官第一等进官一阶升一等,其次约量注授。污滥官第一等殿三年降二等,次二年,又次一年,皆降一等。诏廉问猛安谋克,廉能者第一等迁两官,其次迁一官。污滥者第一等决杖百,罢去,择其兄弟代之。第二等杖八十,第三等杖七十,皆令复职。薄辇决则罢去,永不补差。”金世宗还规定:“凡廉能官,四品以下委官覆实,同则升擢。三品以上以闻,朕自处之。”

    金朝考铨归吏部主持,“凡内外官之政绩,所历之资考,更代之期,去就之故,秩满皆备陈于解由,吏部据以定能否。又撮解由之要,于铨拟时读之,谓之铨头,又会历任铨头,而书于行止簿。行止簿者,以姓为类,而书各人平日所历之资考功过者也。又为簿,列百司官名,有所更代,则以小黄绫书更代之期,及所去就之故,而制其铨拟之要领焉”[385]。

    金章宗承安四年(1199)设审官院,又设九路提刑司,后改为按察使,主持考课。泰和四年(1204)“定考课法,准唐令,作四善、十七最之制”。“四善”与唐制完全相同,“十七最”,也是以职位分类为基础,定出各类官吏考核的最高标准。文辞与唐制“二十七最”不尽相同,但实质内容相差无几。赏罚原则是:“凡县令以下,三最以上有四善或三善者为上,升一等;三最以上有二善者为中,减两资历;三最以上有一善为下,减一资历。节度判官、防御判官、军判以下,一最而有四善或三善为上,减一资历;一最而有二善为中,升为榜首;一最而有一善为下,升本等首。”金宣宗兴定元年(1217),行辟举县令法,考以六事。即:“一曰田野阔,二曰户口增,三曰赋役平,四曰盗贼息,五曰军民和,六曰词讼简。六事俱备为上等,升职一等;兼四事者为中等,减二资历;其次为下等,减一资历;否则为不称职,罢而降之,平常者依本格。”[386]

    由此可见,金朝是十分重视对官吏的考铨的,并注意在考铨过程中发挥监察机构的作用,金世宗曾明确指示御史台:“自三公以下,官僚善恶邪正,当审察之。若止理细务而略其大者,将治卿等罪矣。”[387]

    取金、宋而代之的元王朝,是蒙古贵族联合色目商贾和汉族地主阶级建立的封建王朝。元朝的政治制度是草原游牧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交融与冲突的产物,反映到官吏的选任上,吏进是最主要的途径,所以《元史·选举志序》说:“当时仕进有多岐,铨衡无定制”,“吏道杂而多端”。隋唐以来以科举取仕为选拔官员主要手段的传统,在元朝虽然没有中断,但与吏进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的。这是元朝人事制度的一大特点。就选任办法而言,有荐举、世袭、荫叙,有出身于学校者,有出于宿卫、勋臣之家者,有以仓庾、赋税任事者,捕盗者以功叙,入粟者以赀进,此外,还有科举考试。

    元代对官吏的考铨,由吏部主管。“凡职官铨综之典,吏员调补之格,勋封爵邑之制,考课殿最之法,悉以任之。”[388]由于元朝奉行民族压迫的政策,所以特别重视对官吏的监察。中央设御史台,掌纠察百官善恶。又先后建立河西、云南、江南、陕西四个行御史台,作为中央御史台的派出机构。后来河西行台撤销,云南行台改迁,保留江南、陕西两个“诸道行御史台”,分辖地方监察事务。非但如此,元朝还曾在全国建立二十四道提刑按察司,后几经调整,改为二十二道肃政廉访司,“民事、钱谷、官吏奸弊,一切委之”[389]。二十二道肃政廉访司分属于御史台和江南、陕西两行台。两行台(又称外台)受制于御史台(又称内台)。内台负责监治中书省及邻近几个行中书省,外台负责监治其余行中书省。内台、外台所辖各道肃政廉访司,负责监治行省以下路、府、州、县。这样,全国上下形成了一个严密的监察网。监察机构拥有举荐廉能,纠弹昏庸,黜汰不法,监督铨选等等权力,从而使元朝对官吏的考铨完全置于监察机构的监督之下。

    元代对官吏的考课,称作“考满”。一般以30个月为一考,90个月为三考,三考即考满,但中间不无变化。元世祖至元六年(1269)中书省议,认为金朝实行的120个月为考满,不适应现实状况,“会量作九十月为满”。至元二十八年(1291)六月,中书省奏准《至元新格》规定:“诸官随朝以三十个月日为任满,在外以三周岁为满,钱谷之官各以得代(二岁)为满,吏员须以九十个月方得出职。由职官转补者,同职官例。若未及任满,本管官司不得辄动公文越例保申。果才干不凡有事迹可考者,从御史台察举。其非常选所拘,若急阙,择人才职相应者,临时定夺。”[390]到了元成宗大德元年(1279),一度改为以120个月为考满,一考为40个月。元武宗时,又恢复了元世祖旧制,以90个月为考满,同时针对不同边远地区的情况,缩短各该地区官吏考满的时限。

    考铨的内容,对内外诸司官吏以廉能功行为标准;对地方守令“拟五事考校而为升殿:户口增、田野辟、词讼简、盗贼息、赋役均”[391]。

    考铨的办法,是“满一考(三十个月),较其功过,以凭升迁降转”[392]。吏部在“较其功过”时,主要根据所在官司填写的“解由”和监察机构提供的政绩材料。

    考铨的程序为:(1)任满官员由所在官司写出解由。所谓解由,即“考满职除曰解,历其殿最为由”[393]。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人鉴定。解由有固定的程式,包括任满官员的姓名、年甲、籍贯、入仕根脚、才器大小、年龄衰状、曾任职务、请俸月日、行过事迹,何人保结,等等[394]。解由,必须据实填写,不得徇情滥给。(2)解由上司加意检校后,官刷卷日,送到吏部。“吏部考其功状,加之访察,以类注籍,时备选择之用。”“到选之日,于应得资品上,视其功罪,斟酌议拟。”若有文过饰非,则听监察御史纠弹。[395](3)铨选有具体规定,前揭“五事各者为上,于合得品级上升一等;四事备者,减一资;历三事有成者,为中选,依常例迁转;四事不备者,添一资;五事俱不备者,降一等叙用”[396]。此外,元朝还就内外文武百官考满升降等次、品级制定了许多细则,如“内任官率一考升一等,十五月进一阶。京官率一考,视外任减一资。外任官或一考进一阶,或两考升一等,或三考升二”[397],等等,兹不一一。(4)公布考铨结果,供在官之人引为戒鉴。“诸品官若犯赃黜降,或廉能升迁,事迹昭著者,皆下随处照会,使其在官之人共知劝诫。”[398]

    由此可见,元代考铨制度的特点在于:(1)监察机构在整个考铨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它们不仅要考查官吏、保举廉能,而且还要对贪污害民、衰老无能等不称职的官吏进行弹劾,同时还要对应迁转而不行迁转、或迁转不依条格者进行纠察。(2)元代考铨,侧重于计年月,即北魏崔亮停年格之制的遗风犹存,实际上是对金、宋考铨制度消极因素的继承与发展。(3)由于选官途径以吏进为主,造成官吏政治素质和文化、业务素质的下降,吏员权力的扩大,伴随而来的就是吏弊的恶性膨胀。与之相适应的,考铨标准简化,不实行以职位分类定出考核的详细标准的办法,是对唐宋考铨制度中积极因素的背弃。

    五

    明清时期,中国封建社会进入后期,专制主义皇权高度发展,封建行政体制更加完善,考铨制度也更加严密。

    明代选拔官员以科举制为主,同时辅之以荐举、军功、吏进、荫袭及纳赀等。而对官员的考铨工作,主要由吏部考功清吏司担任,主管监察事务的都察院参加。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吏选授、封勋、考课之政令,以甄别人材,赞天子治”;吏部下设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个清吏司。考功清吏司“掌官吏考课、黜陟之事,以赞尚书”[399]。都察院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凡“遇朝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都察院下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而巡按则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其中河南道,“独专诸内外考察”。[400]

    明代对官员的考课,“依《职掌》事例”作为“考升降”的内容和标准[401]。换言之,它是在职位分类的基础上,按诸司职位的类别,分别制定出其具体“职掌”的内容,然后,再按职掌内容的要求进行考核。这就避免了因考核内容和标准笼统而在考核时不好掌握的麻烦。

    考核官员有两种形式,一称“考满”,二称“考察”,二者相辅而行。就中,考察又分为“京察”与“外察”两种。

    所谓考满,是在官员任期内定期举行,“三年给由,曰初考,六年曰再考,九年曰通考”。按照职掌事例规定的内容,考核官员的实际工作表现,分别情况,给予称职、平常、不称职,上、中、下三等评定。九年通考的评定,是官员任期内工作的总评估,决定着官员的命运。

    考满的方式与程序,因官员的职务与品级的不同而不同。四品以上在京堂上正佐官考满,初考、再考均不停俸,在任给由,不考核,不拘员数,“引至御前奏请复职”。这是属于皇帝亲自考核的。此其一。其二,五品以下京官(如六部及各寺、监、司、院、礼仪等部门内五品以下官员),均由所在衙门正官“察其行能,验其勤惰,必从公考核明白。开写称职、平常、不称职词语,送监察御史考核”。其三,近侍官员,由本衙门正官,“将本官行过事迹,并应有过犯,备细开写,送吏部考核”,拟出处置意见,报请皇帝决定。其四,有些特殊部门如兵马司、行人司等官员,先由所在部门考核,再移送吏部考核,再送河南道考核,最后还要“牒回复考”,即考核公文退回本单位后再进行复核。其五,各省布政使司主要官员,由按察司考核;布政使司下属官员,由布政司考核,并送按察司复考。内外入流及杂职官,九年任满,“给由”,赴吏部考核,如有“殊勋异能”、“超迈等伦”者,则由皇帝亲自决定。其六,教官每九年进行一次考核,先向礼部呈送考核凭证,由礼部出题考试,试卷送翰林院评阅。根据考试成绩与教学效果,决定升、留或罢用。此外,对吏员的考核,也采用笔试的办法。[402]

    考核的结果,表现在等级的评定上。等级评定十分慎重。三考称职,或两考称职、一考平常,总评为称职。三考平常,或两考称职、一考不称职,或两考平常、一考称职,或称职、平常、不称职各一考,总评为平常。三考不称职,或两考平常、一考不称职,均为不称职。这种评定等级的办法,突出三考的成绩,颇有点“看发展”的态度。

    同级别的官员,任职与所在地区不同,工作量有“繁”、“简”的差别,考核的标准也有差异。一般说来,重“繁”轻“简”,“简而称职”,只能与“繁而平常”相同。倘若发现官员职务繁简失当,则作相应调整,叫做“调繁”、“调简”。

    九年通考,按所评定的等级进行黜陟。其处置的基本原则是:“称职者升,平常者复职,不称职者降。”[403]升级不超过二等,降级不超过三等。政绩卓著还可以得到赏赐、加衔或者荫子;政绩拙劣者,则要罢免或问罪。

    此外,明代官员的任用,还实行试职制度,朱元璋时规定:在京官初入仕者,且令试职,一年后考,堪用者与实授,即正式任命,不堪用者,降黜,量才录用。后来发生变化,试职一般为三年,即所谓“诸部寺所属,初止署职,必考满始实授”[404]。

    所谓“考察”,就是不论官员任职时间,对所有官员进行考察,并按考察结果对官员进行处置,侧重惩罚与淘汰。即如《明史·选举志三》所云:“考察,通天下内外官计之,其目有八:曰贪,曰酷,曰浮躁,曰不及,曰老,曰病,曰罢,曰不谨。”一般地说,凡属贪、酷者,轻则削职为民,重则依法惩处。罢软、不谨者,免去职务,但保留官员身份,叫做“冠带闲住”。老、病者致仕。浮躁、不及者降职使用。

    对京官的考察,叫京察。京察无定期,曾定十年一次。弘治十七年(1504),确定为六年一次。正德四年(1509)以后,每逢亥、巳之年就举行。京察办法是:四品以上官去留自陈,由皇帝决定去留。五品以下官,由本衙门正官开出考语,并在考察之前送吏部、都察院,吏部、都察院审核并拟出处理意见,呈送皇帝批准。去留决定后,在任职期间如有遗漏问题,给事、御史可以纠劾,称为“拾遗”。“拾遗所攻击,无获免者”,一般应自动辞职[405]。

    对外官的考察,叫做外察,又称“大计”或朝觐考察。朱元璋于洪武十一年(1378)命令吏部“课朝观官殿最”,称职而无过者为上,赐坐而宴。称职而有过者为中,宴而不坐。不称职而有过者为下,不得赴宴,但要排队站在宴厅门口,等上、中赴宴者出来,方许退走。后来规定外官三年一朝若无其觐在辰、戌、丑、未年进行。

    外察的程序是,州县平时按月把所属官员的表现上报给府,府对所属官员进行考察,逐年把考察情况上报给布政使司。到三年,由督抚、巡按对下属的事状进行考核,“造册具报,丽以八法”。到朝觐之年,由布政使率领府州县正官赴京师,由吏部、都察院进行考察,吏部和都察院审定并拟出处置意见,然后呈报皇帝批准。

    总览明代的考铨制度,其特点在于:第一,无论是考满还是考察,最后裁夺权始终操在皇帝手里,表明皇帝集权的加强。第二,考满与考察两种考核形式并行不悖,监察机构自始至终参与期间,从而使考核工作进一步制度化、严密化。第三,以职位分类为基础,以诸司职掌为考核内容,建立册、籍、访单等一套文字档案为依据,使考核程序分明,切实可行。

    不过,在封建专制主义时代,再好的制度在执行过程中也会有流弊。俗话说:“你有政策,我有对策。”官僚政治的本质决定了考铨制度定得再细,也会有官僚挖空心思钻空子,从而导致流弊丛生。隆庆年间(1567—1572),高拱曾指出考察之制推行中所出现的问题,是流于形式。每六年举行一次考察,然而由二三人主持、限二三日完成,工作量太大,往往善恶不辨,此其一;其二,考满与考察的主持者,往往同为一人,而考满与考察的评语常常自相抵触,前后不一;其三,考察侧重惩罚与淘汰,每次受惩罚的官员人数都差不多,必须凑足数目,否则不行,这样为了凑数有时不是使优者受冤,就是使劣者漏网;其四,考察中原则上各个衙门必须有人受处分,一旦确定被处分者,其余官员则可通过,这也为一些劣者继续混迹官场提供了方便;其五,考察过程中,一些奸猾之徒往往造谣生事,陷害他人,借以达到本衙门有人受处罚而自己得以逃脱的目的。万历十一年(1583),丘橓指出“吏治积弊八事”,其中属于考课方面的有:(1)京官考满,河南道例书称职。外使给由,抚按官概与保留。结果造成“以朝廷甄别之典,为人臣交市之资”。(2)御史巡方,未出朝廷,权贵就纷纷写条子将自己亲友姓名告诉御史,托其照顾。刚到出巡地,请求照顾的信又纷至沓来,以致御史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人摆布。(3)督抚、巡按定监司考语,必托有司。有司则不顾是非,一律加上好的评语,监司德且畏之。相互勾结,使访察流于形式。对守令的考察亦然。(4)监察部门在行使弹劾职权时,往往严小吏而宽大吏,详去任而略现任,通常选择那些单寒软弱之辈为弹劾对象,造成善恶莫辨。[406]

    此外,在考核中,请托受贿,时有发生。特别是“访单”不署揭发者姓名,为奸猾之徒造谣中伤大开方便之门。甚至权臣利用考察之机,结帮拉派,翦除异己,造成党争,等等。诸如此类,都使旨在澄清吏治,提高行政效率的考铨制度遭到破坏。

    清代的考铨制度,大体沿袭明代,但小有变化。其与明制差异之处在于:

    第一,考满所划定由皇帝亲自考核的“自陈”官员的品级,由明代的四品以上,改为三品以上。大体上是外官如总督、巡抚可以自陈;京官三品以上皆可自陈,郎中不许自陈,由吏部、都察院进行考核。四品以下官员,由各衙门咨呈吏部会同都察院议具奏,不再个别上报。康熙时规定:各官自陈时,须将任内因何事加级、什么时候记功,什么事情曾经被处罚,哪一天曾被纠弹、哪些事项应罚而蒙宽宥,等等,如实开列,不得文过饰非,浑水摸鱼。

    第二,考满所定的等级,由明代的称职、平常、不称职三个等级,改为一等、二等、平常、办事不及、不称职五个等级。康熙元年(1662)规定:立五等考语,一等称职者,加一级;二等称职者,记录一次;办事平常者,仍留原任;办事不及者,降一级调用;不称职者,革职。以后升转,照考语次序,一等者先用。注考官员徇情不公,俸满不考,俱治罪。记录二次或荐二次,准免降一级。守谨而才政俱平,及才长政勤而守平者,应列为三等。三等停升。同时还规定考满之典四条:(1)外吏之实俸难满,宜三年册报,以稽政绩;(2)升转之迟速不同,宜通俸并考,以免遗漏;(3)优者之名实难副,宜详列事实,以杜冒滥;(4)贤否之评语贵详,宜公同考核,以昭大公。康熙三年(1664)还规定:此后各部院,直隶各省文武官员考满,将三年之内,某官所办某事,奉旨改正者某事,驳行者某事,处分者某事,察明保奏。若考过一等、二等官员,非系贤能及不称职,事发之日,将考核时具保之官,一并治罪。[407]

    第三,京察与大计,将明代“丽以八法”,改为“四格八法”。顺治四年(1647)定制。所谓“四格”,即“才、守、政、年”。才有或长或短;守则或廉或平或贪;政则或勤或平或怠;年则或青或中或老。按照这个标准,综合考察,根据成绩分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四格之中的“年”,旨在注重年龄的限制,实为前代所未有。所谓“八法”,与明代同。八法定处分:(1)贪与酷者,革职查办;(2)罢软与不谨者,革职;(3)年老与有病者,退休;(4)才力不及与治事浮躁者,酌量降调。纵使有加级记录,不得抵消。

    第四,考满与考察的程序,大体与明代相同,但方式有差别。清代京察,每逢子、卯、午、酉年举行,分为列题、引见、会核三种方式。三品以上官员自陈,由吏部填写履历列题,等候皇帝降旨裁夺,叫做列题。三品以下京官,由吏部填写履历清单引见,叫做引见。四品以下京官,由各衙门注考,吏部会同大学士、都察院定稿,决定其考核等第,造册呈报皇帝批准,叫做会核。清代的大计,分为考题、会核两种形式。凡布政使、按察使,由督抚考核后,送吏部汇会核具题造册,呈送皇帝定夺,叫做考题。各省及河道以下官,由各府府尹分别考核,上报所在督抚具题,吏部会同都察院考核题核,叫做会核。清代考察,要按比例评选出“一等与卓异者”,京官为1/7,州县官为1/15,佐杂教职为1/130。凡被评为“一等卓异者”,可以加一级。[408]这一规定,高官比小官、京官比外官都占便宜,显失合理。

    第五,考满与考察,与赏罚相结合。细则与明代大同小异。赏的方面,包括升官、晋级、入旗或改旗,加俸、封爵、赏赐财物、封赠上代、荫及子孙,或赐谥、赐匾,等等。罚的方面,包括罚俸,有罚一月、二月、三月、六月、九月、一年、二年等不同;降级,有留用或调用之别;革职免官;贪、酷者则绳之以法,从严惩办,直至杀头。

    第六,在考铨制度实施过程中,清代与明代一样,都十分重视监察机构的作用。明代都察院下设十三道都御史,清代则下设十五道都御史。都御史被视为朝廷耳目,允许其“风闻言事”,从而导致弊端丛生。

    第七,清代各部门以职位分类为基础制定的职掌事例、条规、官箴等等之健全,可谓集前代之大成,总数不下几百个之多。许多条规规定之细,亦为前代所不经见。这样,既使官员职掌明确,又使考核时标准具体而便于掌握。就对考核工作本身的规定而言,也十分严苛,如有冒滥徇私者,按保举连坐法予以处分。但在实践过程中,却常常流于形式。例如:京察与大计的实施情况,往往与规定相悖。营求徇庇之事,时有发生。被处分的官员,纵有屈抑,却不准申辩以至无罪被诬者甚多,此其一。其二,三品以上大官上疏自陈时,往往铺张履历功绩,文过饰非,自吹自擂,以邀功请赏。而且他们是按品补升,与考满实无关系。其三,由于官员众多,主考官数量有限,而考满与考察却都是限时完成,工作量大,特别京察的引见、会核与大计的考题、会核,往往一疏以数千计,根本不可能仔细察看,致使徒具虚文。其四,各衙门正官考核下属,或因朝夕共事,碍于情面,或收受贿赂,而不能秉公办事。至于属下钻营奔竞,相习成风,更不待言。

    这是1987年秋,应中编办之约,为全国编办系统干部培训班写的讲稿。其后,又曾在江西行政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等讲坛上讲过多次,特予说明。2011年2月3日补记于宜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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