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可爱。”多吉隔着玻璃,看着笼子里的博美犬幼崽,说道,“好可爱、呀。”
他们大学好像因为教授有事停课了,因此多吉就多出一些闲暇。每次一有多出来的时间,他就会去电影院,然后回来的时候到我打工的店里露个脸,这是他的行为模式。好像在不丹,猫猫狗狗都是大大方方放养的,就算是客气点说,它们的生活状态也算不上干净。所以像这里这样,生活在清洁环境中的小动物对多吉而言就很稀奇了。
我工作的这家宠物店,开在从拱廊街拐进来的一条小路上,是一家地上铺满红砖的雅致小店。店本身占地不大,但给人很洁净的感觉。外墙和招牌都是漂亮的白色,让人不由得觉得这都是为了配合皮肤雪白的丽子小姐。
“想要的话,卖给你。”丽子小姐一边检查着怀里抱着的柴犬的牙龈,一边对多吉说。还是一贯的没有起伏的说话方式。“小琴美是我们家店员,内部优惠对你也适用。”
“我们有内部优惠吗?”我从没听过有这种待遇,不禁提高了声调。
对此,丽子小姐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刚制订的。”也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开玩笑的成分。
“不过,我们公寓不能养宠物呀。”
我和多吉并肩站着,看着笼子里的小狗拼命地咬着滚来滚去的小球。
“狗真的很可爱。”丽子小姐那笃定的语气就像在背诵数学公式一样。这句话,她一天能说上十次。我总觉得她的言外之意是“这可是只有我才知道的哦”。当然,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虐待这么可爱的狗,我真不相信会有人下得去手。”丽子小姐继续说道。
我心里一惊,直起弯着的腰,和丽子小姐面对面站着。我知道我脸上的血色正在哗哗地褪去。
“虐待,你是指那个宠物杀手吗?”光是从口中说出来,我都觉得恐怖。
就算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些痛苦和恐惧的记忆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在儿童公园杉树林里闹事的男女,他们的身影一瞬间就在脑中复苏,而记忆中的那个公园比实际上的更为黑暗。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死死地咬着牙。
我的视线投向放在店里一角的笼子,那是放黑柴的地方,最近一直空着。我和丽子小姐都尽量不去看那边,但无论怎样,还是非常惦念它。黑柴是不是平安呢?它的消失跟宠物杀手没什么关系吧,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我们两人都不曾提起这个话题。
“昨天又出事了,好像。”丽子小姐的口气不带任何感情,像洋娃娃一样——这可能是已经用烂了的比喻,但丽子小姐看上去真的活脱脱就是洋娃娃。她的魅力无关性感,也无关肉欲,仅仅是一种供人观赏的美。白皙的皮肤尤其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她应该是三十过半的年纪了吧,皮肤上却一条皱纹也没有。是的,就像白色的陶器,让人担心是不是轻轻敲打一下就会碎掉呢?而她娇柔的身形更让人觉得她是个洋娃娃。她那从春季的七分袖毛衣里露出来的手腕,瘦弱得好像凭我的力气都能轻易掰断似的。可就是这样的身体,却能和活泼的金毛犬、英国古代牧羊犬打闹,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就连跟她一起工作了两年的我,只要她没亲口说出“高兴”二字,也分辨不出她是在不耐烦地给狗刷毛,十分疲惫,还是正愉快地干着活。
“昨天又有?哪里啊?”
丽子小姐沉默了一小会儿,可能正在思索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跟我说了:“在离市区一公里左右的河岸上,发现了一只四肢被切断的猫。”
我一口气吸进去之后就忘了呼出来。“太过分了。”
“是很过分。”从丽子小姐说话的口气里可一点儿也听不出“觉得很过分”的情绪,“而且,应该是还活着的时候就被切断了。”
“骗、骗人的吧?”
我并不觉得丽子小姐会说这样的话来骗人,只是实在难以置信。
“是野猫吗?”
“不是。”丽子小姐摇摇头,“是店里的猫。”
“店里?宠物店?”我急忙环视店内,寻找有没有笼子的锁被破坏了,有没有笼门的玻璃被割开了,有没有小动物受伤了。
“不是我们店。是和久井小姐那儿的。”丽子小姐说道。她说的是开在大马路边上的那家叫“奥黛丽”的宠物店,和久井小姐是女老板。
我听说过她。她是独生女,位于商业街中心那栋窄而高的建筑物是她家的产业,从一楼到五楼都是她的宠物店。在县里,那是最有名气、规模最大,恐怕也是最赚钱的宠物店了。店里有华丽的装潢,广告宣传活动覆盖面极广,可是感觉不到店主对动物有什么感情,所以我并不是很喜欢。顺便说一句,和久井小姐踢了野狗啦;和久井小姐把猫丢进河里让水冲走啦;和久井小姐被一个像柴犬一样的男人甩了啦;别看她那个样子,和久井小姐其实曾是田径选手,一百米能跑出十二秒的成绩啦,等等这类以“和久井小姐她……”起头的流言数不胜数。
和久井小姐的店里只进流行的犬种,而被卖剩下的动物明显会遭受冷遇。根据在人们口中传来传去,也就是说没什么可信度的消息,她是出于“想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雅致的店”这种极现实的、毫无文学色彩的动机,才开了这家宠物店的。其实开家茶馆或者服装店也行,而她选择开宠物店的理由,好像不过是偶然看到电视里的狗狗很可爱。这更加让我觉得不愉快了。
“那家店的猫被偷了吗?”
“刚才她才来过,是这么说的。”
“和久井小姐来过?来丽子小姐这里?来干什么?”
“谁知道。”丽子小姐淡淡地说,“想跟人发发牢骚吧,她看起来也不像难过的样子。”
“猫、被、杀了吗?”多吉转过头,歪着脑袋。他应该听到我们说话了,虽然可能只听懂了零星几个单词。
我的视线和多吉的对上,他的脑海里一定有和我一样的念头闪过:夜晚见到的那伙年轻人的身影和声音,还有他们亢奋的气息。
“喂,你说过不丹是有鸟葬的,对吧?”我想了起来,“宠物杀手那种人,实在不可饶恕,就应该把他们鸟葬了。你不也这么想吗?把他们扒光了绑在树上,让鸟啊野兽啊把他们吃掉。”
“前天我也说了,鸟葬是葬礼的一种,不是杀人的方法啦。”多吉相当无奈的样子。
“就让他们活着被鸟啄死才好。”我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特别是,眼睛什么的。”
丽子小姐不太会英语,没有参与到我们的对话中,但她也没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说不定她只是把我们的交谈当成猫猫狗狗的叫声听着。
店门被推开了,丽子小姐毫无感情地招呼道:“欢迎光临。”那口吻听来冷漠得实在不像个生意人。我只好连她的热情一并揽过来,说着同样的台词。
直到看清楚走进来的客人的脸,我才“切”了一声。
“真是奇遇啊。”一脚踏入店里的顾客露出惊讶的表情冲我微笑。
这个穿着紧身牛仔裤、披着短外套的男人,是河崎。他的手臂上紧紧地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那女人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但肯定只有二十来岁。
“你们认识?”丽子小姐看着我的脸。哪怕只是非常普通的问题,被她这么面无表情地一问,也会让人产生正在被审问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河崎先生。”多吉高兴地挥手。
“嗨。”河崎露出笑脸。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把郁闷的心情夹在了话里。
“不是不是,这次真的是偶然。”河崎辩解般把手举到脸的前方左右摇着,“正好她说想看狗,就过来看看。我不知道琴美在这里工作。”
“这女的谁啊?”浓妆艳抹的女人露出一脸露骨的嫌恶表情,睥睨着我。
哦哦好可怕!我在心里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很想大喊:我是无辜的!我和这个男人没有关系!所以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我啊!算起来,你和我可都是受害者同盟会的会员同志啊!
“啊,她?我认识的人。”估计河崎很惯于处理这种场面,他沉着地介绍了我。
“以前,认识;现在,是路人。”我点了点头,但浓妆女还是很不爽的样子,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
“喜欢什么样的狗?”丽子小姐把抱着的狗放回笼子,走了过来。
“这位是我们店长,丽子小姐。”我这样介绍道。
“好漂亮的女人。”河崎总是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丽子小姐面不改色,连眉头都不皱,只是向我看过来,好像在询问,面前这个男人突然说了些什么呀?
“嗯……”我伸出手,指着河崎解释,“他是一个想把全世界的女人都据为己有的年轻人。”他好像相信只要不停地做爱,就能无限接近真理——其实这么说也许更好。
“喂,你干吗夸别的女人啊?”女人双手抱胸,不高兴地说。
“我只是说漂亮的女人而已啊。”
“难以置信。”女人扭过脸,鼓起腮帮子。这小动作明显带着表演性质。
河崎对女人的情绪反应很迟钝,也可能是他根本没兴趣吧。他毫不在意地走近放狗的笼子,眯起眼睛说:“这只真是可爱,查尔斯王骑士猎犬。”
“你懂得挺多。”丽子小姐说。
“你真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河崎深以为然地说着,看向站在旁边的多吉,“这小家伙很受英国查尔斯国王的喜爱。”
“查尔斯、啊?”多吉蹦着单词回答。
“喂,反正你也不会买,趁早回去吧。”我插嘴道。
河崎没生气,但他旁边的女人却粗声粗气地接过话:“这人怎么回事儿?真让人生气,她不是店员吗?”
反正这个女人不久后就会被河崎甩了。如此一想,对她的同情便多于愤怒了,我也很惊讶自己居然没有生气。我想是因为我发现肚子里有佛祖坐镇。
“还有啊,这个男的不是日本人吧?”女人越说语速越快,并指着多吉。
“你居然注意到了。”河崎很佩服的样子。
“那是,光看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他说话那么奇怪。”
听到这儿,我的佛心有了裂痕。
“他是不丹人。”河崎进一步说明。
“初次、见面。”多吉一边思考着一边说。
然后女人用一种非常厌恶的表情盯着多吉,如此说道:“那个国家在哪儿?听起来就觉得很乡下。”
“等一下!”这实在无法不让我生气。我真想把她一下撞飞,但是河崎先我一步有了动作。
很迅速的动作。他从手臂上拽下紧贴着他的女人,把她的身子一转,抓住了女人的双肩。然后极大幅度地挥起右手,间不容发地打在了女人的脸上。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而仿佛在配合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似的,笼子里的猫猫狗狗一起发出长长的叫声,像在调音一样。
“你干什么!”
“别看不起我的朋友。”河崎说。
“等……”我想说点儿什么,可是插不进话。
“你赶紧出去,给我回去。”河崎拉着女人,硬把她往外拖。把女人赶走后,他一脸轻松地回来了。
“等一下,多吉不是你的朋友吧?”我终于能把话说完了。
“没事、吗,那个人?”多吉不知所措地看着门口。
“啊?有谁来过吗?”河崎好像真把那个女人忘了。
“你也赶紧走吧。”
河崎又把脸转向笼子,叫来多吉,悠然地开始闲聊:“这种骑士猎犬,因为在宫廷里很受宠,所以只有这种犬不用纳宠物狗税。”
丽子小姐让我提前午休,我们决定到附近的咖啡店喝杯咖啡。河崎一直留在店里看狗狗,一点儿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丽子小姐一定是想快点儿把河崎送走,才把午休提早了的。
我们走到拱廊街,进了一家开在大楼一层的咖啡店。这家店只有小小的窗户,还挂着窗帘,感觉就像被封起来了似的。一位中年女人在柜台后面坐着,应该是老板吧。她把我们点的东西给我们端来之后就一直在看文库本书籍。
店里不知道是不是放着芳香剂,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相当浓烈的人工制造的柑橘香味,把咖啡的味道都盖住了。
“我说你啊,不去追那个女生好吗?”我劈头对河崎说道。
如我所料,他完全充耳不闻,还给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不过,我真开心。”
“开心?开心什么?”
“琴美能叫我一起来咖啡店啊。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没错,我是很讨厌你啊。”
“我、想和你聊天来啧。”多吉在我旁边高兴地点着头。
“我也想和你聊天来着。”就像老师在讲课一样,河崎把促音发得很清晰。
“你最好别糊弄纯洁的不丹人。”
“我也是纯洁的日本人啊。”河崎说着,脸上绽放出笑容,“对了,刚才的那位丽子小姐,实在是个大美女啊。”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就如同登山者在浓雾中突然发现对面有一座未知的山峰一样。
“丽子小姐确实是美女,但对你这种人没兴趣。”
“我知道。”他嘴里这么说着,满脸却写着“我完全不知道”。
“而且她比你大。”
“没关系。”他一边摸着漂亮的头发,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感觉像蜡像一样。漂亮是漂亮,就是有点像假的。”
“很酷是吧?”我重重地哼了一声。
“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面无表情、冷静沉着,就算跟她说‘从明天起每天引爆一个核武器,然后地球会一点一点灭亡’,她也不会有一丝动摇或不安。”
也不知我说的这个既中肯又贴切的比喻哪里好笑了,河崎一边听一边笑。他那随意的样子散发出一种自然而然的魅力,看着就让人生气。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有点激动。
“没事,只要跟我在一起,丽子小姐的表情也会丰富起来的。”
“我真想知道你那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喂,是从哪里来的?”
“自信是从经验和实战中来的。”我发现河崎一说完表情就暗淡下来,似是被自己说的话刺穿了心口。
“才不是呢。”我要强忍着,才能不把面前的水泼到他身上去,“你那是盲目自信吧?伴着不安的自信,都是赝品。”
“你别看我这样,我可——”
“‘要论在床上让女人幸福这件事,我可是很有自信的’,是吧?”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口号,或者说是他的广告语。
“你还记得呀。”
“不过吧,就算你真能和丽子小姐上床,她也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虽然这话没什么根据,但我很有自信——既无经验亦无实战的自信。
“最近,我终于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
“人的一生很短。要想跟所有的女人都睡一次,实在是太短了。”
“呀,真的耶!真是大发现耶!”我故意夸张地假装惊讶,然后拍拍手、叹口气,对着多吉耷拉下眉毛。
“所以,我想尽量把握住每一次相遇。刚才的丽子小姐也是。”
“就是你要跟你所见到的所有女人全都睡一次,对吧?”
“我啊,梦想就是和我交往过的女人的生日能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填满。从元旦到跨年夜,每一天都有我交往过的女人过生日。”
“真是意义深远的梦想。”我真是完全败给他了。我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撑起身子、越过桌子,做出一副向河崎求握手的姿态,说道:“我支持你,加油。”
“多吉这个名字,在不丹很常见吗?”河崎开始对多吉说话。不知道他是厌倦了与我交谈,还是这才是他本来的目的。
“很常见。”
“这样啊。”他喝了一口咖啡又说,“怎么样?不想让我教你日语吗?”
“这种男人教的,肯定全都是些不怎么样的东西。可能都是啰里吧嗦抱怨女人的话。”
“喂,别说英语。你这样他怎么去习惯日语。”
“女孩子、我、喜欢。”多吉说完就笑了。
河崎脸上放出光来,他用终于找到组织了的明快口气应道:“就是啊。”
“多吉和你不是一个水平的,程度不一样。”
“没那回事儿。”
“是呀。”多吉高兴地回应。
“啊,对了,顺便问一下。”河崎突然正面看着我。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随即加快。这意味着哪怕事已至此,我还是会被河崎的外表迷惑吗?不会吧?我的神经绷紧了,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什么?”
“琴美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啊?”
“昨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了,你脸上有不安的神色。”
“哦?”我一脸若无其事,喝了口水。
“琴美心里一动摇,就会喝水。”
“我口渴的时候也会喝水。”
“但是,去棒球练习场,基本都是为了消解不安吧?”
多吉的身体开始扭来扭去,他说了句“其实……”,然后继续思索该怎么用日语表达。他一定是想把那帮年轻人的事和丢了公交卡包的事说给河崎听,跟他商量。我太了解多吉了,所以急忙插嘴说“都说没什么喽”,并在桌子底下用左手拍了拍多吉的腿,硬是把话题打住了。
接着我开始反击。“有工夫管我,不如先顾好你自己吧。你好像在接受治疗?”我不怀好意地问,“你不会得了什么麻烦的病吧?”
“为什么这么说?”河崎露出难得的狼狈表情。
“你心里一动摇,眼神就会游移不定。”我说着,太解恨了。
但是,河崎的样子比我所想的还要颓丧,让我一下子乱了节奏,直接说出了谜底。“多吉看到你的口袋里放着保险证。”
“对不起、了。”多吉道歉。
“哦,这样啊。”河崎好像明白了,但脸色还是很差。
“不会是真有问题吧?”
“其实吧……”河崎低下头,声音沉重。他把手按在下巴上,好像在烦恼是不是该把烦恼说出来。
“对不起。”我心里突然一阵发苦,“我不该拿这个来开玩笑。”
然后河崎抬起头来,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嘴里吐出这样的台词:“其实吧,挂号处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是内科的。想要跟她搭讪,得先混个脸熟才行,要不挺难的。所以我就决定定期上医院了。”我决心再也不要跟这个男人说话了。
“不过真是的,原来体检不能用保险。”河崎鼓起双颊。
“这种白痴,别理他了,我们走。”我对多吉说。看了看手表,休息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
“多吉没关系吧?不再聊一会儿吗?”
“是、没关系、的。”不知为何,多吉对河崎很亲近,他愉快地说,“还、想、说话。”
“最好别了吧,和这种男人一起,会被传染上轻浮的毛病的,还会有花花怪人附体。”
多吉愣了。确实,“轻浮”啦、“花花怪人”啦这些日语可能对他来说挺难的。多吉嘴里答应着“是呀”,却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对了对了。”河崎应该并没有想找话题留住我的意思,只是又开口对我说,“琴美对最近的宠物杀手事件怎么看?”
这个事件正是令我痛苦的根源啊!我差点儿悲叹出声,赶紧用杯子里的水把悲叹冲了下去。
“那事件怎么样了?”河崎问我。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光是新闻上报了的就有二十起左右了。都是狗或猫,这在宠物店里不会成为话题吗?”
“已经成了。”昨天,那只被从宠物店里偷出来的小动物已经确定遇害了,“真是太过分了,你快去消灭他。”
“你说的好像要去消灭一只蟑螂一样。”
“要是蟑螂就好了。”我一边说一边感觉到有愤怒自体内咕嘟咕嘟地涌上来。我又把杯子抓在手里,正想拿起来,却发现手在颤抖,又急忙把手移开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帮年轻人的身影。“你觉得作案的是什么样的人?”
“年轻人吧。”河崎不以为然地说,“干出那种事的,肯定是年轻人。打发无聊,或者发泄欲望。”
“也许吧。”
“不可饶恕。”
“好意外啊,你喜欢动物来着?”我从不知道河崎还是这种人,感到很意外。从告白到分开,我们交往的时间太短,短到我都还没机会知道他有这一面。
“我啊,比起人,更喜欢猫猫狗狗,要喜欢得多。”
“那个、琴美、也一样。”多吉指着我,开朗地说道。
“不一样。这个男人啊,就算是狗,他也只喜欢母的。肯定是。”
“琴美,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想成完美的男人啊。”
哪怕是此时,我也能感受到右边穿制服的OL们正不停地把视线投到这边来,很明显是在关注河崎。
“现在还在听迪伦吗?”我已经没有话题可说了,最后突然想到了这个,就问道。
“鲍勃·迪伦?”河崎点着头,“还在听啊。有什么不对吗?”
“我也、喜欢。”多吉插了一句。
多吉是来了日本、见到我之后,才开始听的。
“是吗?”河崎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声音太棒了。”
“是么?太嘶哑了,吓人。”我是故意唱反调的。
“是种不可思议的声音吧?像在安慰人,又像在告诫什么,那是神的声音。”河崎竖起食指。
在与他为期甚短的交往过程中,我也动不动就听到他这么说,已经腻烦透了。
“哼哼,神呀。”
“神、吗?”多吉颇有感触地说。
“这种男人,别理他了,赶紧走吧。”我站了起来。斜了苦笑着的河崎一眼,直接向门口走去。
走到收银台才想起忘了拿结账小票[1]。可回头一看,河崎已经转移到隔壁桌,正和OL们说话呢。我觉得好白痴啊,干脆账也不付就出了店门。
“我、想跟他学、日语。”我们在拱廊街上往前走着,多吉出声嘟囔。
“要让那种家伙教,还不如买本词典。《广辞苑》(KOUJIEN)就很好,超级厚的那种。相当有用。”
“广(KO)、辞(JI)、苑(EN)、吗?”多吉新奇地念叨着新单词,“有谁、能送我一本吗?”
注释:
[1]日本的咖啡店大多会在下单后把小票放在桌子上,离开时客人自己拿着小票到收银台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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