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嗯。”柳沁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堪比陌生人的相亲对象，实在难以问出“是你抱我上去的？”这类问题，但是又不知如何打破沉默的氛围。幸好申潜的主动交待刚好缓解这一尴尬。
“你之前昏过去了，我抱你进来的。”申潜再自然不过地开口，脸上没有丝毫类似“腼腆”的情绪，紧接着继续为柳沁解惑：“从你裤兜儿里摸出来的门钥匙，上面有门牌号。”
听到这里，努力装淡定的柳沁再也控制不住，“轰”的一下脸红了，她甚至能听到因高温发出的“嗞——嗞”声。裤兜！裤兜！今天姐穿的牛仔热裤好不好！何其贴身，何其紧绷！尼玛！
为了转移这一尴尬的关注焦点，柳沁扯着嘴角装微笑，没话找话道：“诶？你是北京人吗？儿化音说得真自然。”眼角瞟到对方微皱的眉头，心里直叹息，很MAN很有型，可惜是个面瘫，偶尔还喜欢皱眉，简直就是人形冷气机。
“老家是重庆的，现在C市工作。”申潜直突突地解释道，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上次相亲时，我记得跟你说过。”
“……是……吧，我记得的，”柳沁干笑两声，“我就随便一说。”心里止不住翻白眼，搭个话而已，这是人际交流套路，套路懂吗？
“你是老师吧？”
柳沁心里一动，面瘫兵哥终于意识到搭话的必要性了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单身小房间，不多聊聊天的话多尴尬呀。想到这里，她决定装一装淑女，“嗯，是的，在传媒大学教书。”
“那你怎么穿成这样？”申潜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颇为不赞同，他甚至还用手比了个长度：“裤子这么短！”
柳沁听得目瞪口呆，她有点想不到这人毫不委婉地对相当于陌生人的自己表现出一番类似“严父训女”的姿态。而且竟然是因为穿牛仔短裤这种小到不能再小儿科的问题，这人是有多强的控制欲，部队呆久的后遗症！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多年来用心装扮的温柔文静彻底破碎的声音，什么害羞脸红，什么淑女优雅，统统被抛到一边，只听得她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申潜不置可否，再度瞄了一眼那条竟显完美臀形、白皙长腿的牛仔短裤，没再说话。
柳沁直觉不想再探究对方的心里想法，也不再说话。猛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榻上跳下来，抓着申潜的手臂，急急地询问：“那个小孩儿呢？隔壁家的，他现在怎么样？”
申潜脸上的表情微微动了动，难得柔和了些许，伸出手略显笨拙地拍拍她的背，这是他仅能想到的安慰方式。
“小海冬……他还那么小……他……”
柳沁难过得无以复加，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惨状，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在她眼前以极其血腥的方式结束，在她近三十年的生命历程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巨大冲击，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得到的画面。
申潜看着她因哭泣一抖一抖的瘦削肩膀，不由得双手握住抱往怀里。此刻的她不复先前小女孩儿般的羞窘，不同于相亲时淑女般的文静，她急于寻求支撑、依靠，而他仿佛就是那一个值得她信赖的人。
待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柳沁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的怀抱，拿着手机窝到一边的沙发上，一个接一个拨着家人的电话。良久，才开口对申潜道：“外面的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了？你今天……来这是……”
“今天过来进行搜救工作，公安部门人手吃紧，我们是被借调过来的。”
外面的状况看来比想象的要严重许多，政府、军队都已开始干预，柳沁心下一阵恐慌，这时才切实感觉到或许平静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了。
“你不是在国防科大吗，怎么……”
“有时会接到紧急任务。”申潜没有多说，随即加上一句：“上个礼拜接到的任务，这几天一直在各处救援。”
原来如此，柳沁暗忖。
“你的队友们呢？好像先前在那里看到过他们。”柳沁用食指比了比隔壁的方向。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你当时昏迷着，我就留了下来。”
“谢谢你了，今天幸好有你在。”柳沁打从心底感谢对方，今天经历了那样一个场景，若不是有他在，铁定很难熬。
“没事儿，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诶？他要走？柳沁有点无措，可是又不能因为害怕，厚脸皮让对方留下来，房里可只有一张床！
“吃完饭再走吧，天都快黑了。”柳沁不抱希望地建议，她是真心挽留，可是这话任何人听上去都像是客套用语的官方格式。
“行！我正好肚子饿了。”
军人就是军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不虚伪、不做作。柳沁惊讶于对方意料之外回应的同时，又暗暗高兴，多个人总归多份安全感。正要去淘米煮饭，却见那位坐等吃饭的兵哥同志正审视着小房间，目光从晾晒着各色内内的阳台到大咧咧横躺在榻上的睡裙。柳沁舀米的手抖了抖，米粒撒了一地，内心不住嘶吼，这位大哥难道不知“香闺”为何物吗？
“咦？”申潜这声疑惑传来，柳沁菊花一紧，这位大哥又要发表什么高见了？
“这不是超市的购物车吗？”
柳沁可以想象得到申潜同志正用一种“你竟然偷拿超市购物车”的鄙视眼光斜瞅着自己。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淘米的力度加大，语气悲愤地把昨天在超市购物时遇到的一幕讲给对方听，心里却在暗想，就是偷拿了又怎样，小命都快没了，要是当时晚一点去收银台，说不定都不用付款了！柳沁撇了撇嘴，把淘好的米煮上，准备去拿菜，一转身却不小心碰到对方厚实的胸膛。SHIT！她忍不住暗骂，揉着被撞到的鼻子，被瞬间传来的酸疼感刺激得眼泪直飚，这人走路属猫的？
“吃花菜还是吃茄子？”行凶者丝毫不觉自己做错了事，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皱成一团的脸还有那被揉得泛红的鼻子。
“随便！”柳沁的好心肠宣布告罄，语气不自觉带着点恶狠狠。可惜对方丝毫不以为意。
“我来做菜吧，你去那边坐着。”
申潜的主动请缨总算平了民愤，她也不推辞，半推半就“唔”了一声，舒舒服服窝在了小沙发上，随手翻着打印的那份《丧尸生存手册》。
“别再一个人出门了。”申潜突然冒出一句，手上切菜的动作很是熟练，“下次，有什么需要就找我。”
柳沁怔怔地看着对方，半天才接收完毕对方说的话。她还来不及体味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就只感觉到一股名为感动的情绪缓缓袭来，心“嘭！嘭！”直跳，双颊有点发热，只好掩饰般地把手上的纸张举高，努力让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脸。也因此没有发现万年面瘫申潜同志轻微含笑的嘴角。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柳沁发誓这绝对比上次相亲宴上的气氛有过之而无不及，天知道这菜香味多勾人，让人多想不顾一切放开吃。可是自己这一口一粒米，一筷一根菜叶的超秀气举动是怎么一回事？
“这菜不好吃吗？怎么像是吃鸟食？”
柳沁简直要泪奔，大哥你不说话会死吗？一边想着如何回应，一边继续“吃鸟食”。
“你太挑食了！”申潜实在是无法忍受自己的手艺如此被人忽视，每样菜都夹了一大筷子往对方碗里送。
柳沁被惊得目瞪口呆，睁大眼睛盯着对方，对方皱着眉反盯回去。好吧，这又不是瞪眼比赛，大口吃还不行么？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等洗完碗收拾完毕，时钟已指向9点。踌躇了半天，柳沁含糊问了一句：“晚上出门怕不安全吧？”
正在好奇翻阅生存手册的某人似乎听不懂这言外之意：“这不算晚，而且也不远。”随后指了指手上那薄薄一叠纸张，颇觉有趣问：“这东西哪来的？”
“唔……从网上下载下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有用。现在发现的这些病例症状都与这上面说的比较符合。”
柳沁心下一惊，看来这病毒的突然爆发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的。“那你把这个拿走吧，我呆会再去网上下载好了。”
“不用。想必已有许多人发现它了，都会有所准备的。”
一阵沉默。
申潜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整了整军服，看着柳沁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记住锁好门窗，不要理会门外的动静。”顿了顿，又道：“我明天再过来。”
在柳沁的坚持下，申潜答应让她送自己到电梯口，尽管他不明白自己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送的，显然他忘了被独自留下的柳沁正是因此而害怕。电梯门上的血迹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狰狞无比，柳沁盯着缓缓关上的门，尽量克制自己不顾一切跟上前的渴望，低着头疾步往回走。声控的路灯恰巧此时一黑，她差点就忍不住尖叫出声，慌忙抬脚使劲一跺，又亮了起来。走了没几步，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柳沁顿时一慌，心跳如擂鼓，慢慢抬起头往前看，半截左手臂要掉不掉挂在身上，脖子向一边歪着，看不到黑色瞳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全身上下鲜血淋漓，这不是之前那个吓唬小海冬的年轻人吗？他也变成丧尸了？柳沁一步一步往后退，丧尸一步一步逼进，只见它胡乱朝自己方向抓着，因为吃不到眼前的肥肉开始显得不耐烦，踉跄着越走越快。柳沁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撒开腿不要命地跑起来，直到走廊的尽头。
“你……你别过来，别咬我。”柳沁靠墙蹲下来崩溃地大叫，一边用脚胡乱踹去，“求求你走开……我很瘦，你去找胖子吃。”她开始胡言乱语，拼尽全身力气反抗，生怕被抓伤或是咬到。可是突然爆发的力气必竟持续不了多久，她绝望地想，变成丧尸难道是自己最终的宿命吗？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死了干脆。双腿渐渐没有力气，这丧尸尽管只有一只可活动的手臂，却有着用不完的力气。看来是真的完了，柳沁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竟呜呜地哭了起来，越来越伤心。“我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她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泪眼朦胧中看到丧尸离自己越来越近，可是已不想再做无谓地抵抗，眼睛一闭，浑身颤抖着大声喊：“我还是个处！”
“砰！”一声枪响，丧尸倒地。大龄女获救了。
柳沁盯着眼前拿着枪的某人，恶狠狠的眼神像是要把对方大卸八块。正当对方被盯得浑身不对劲时，原本蹲在墙角的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对方怀里，仍带着哭腔的声音委屈地埋怨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呜呜呜……”
待两人回到房间后，稍稍冷静下来的柳沁羞涩了，她内心有如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幸免于丧尸之口的喜悦丝毫掩盖不了当时脑抽般大吼出来的“临终遗言”带来的尴尬。她只能默默祈祷没有人听到那句震耳欲聋的内心独白。
“对不起。”
“啊？”柳沁疑惑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
“差点就赶不及了，电梯出了故障。”申潜抿紧了嘴唇，为刚才那千钧一发懊恼不已。
“呃……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救了我两次了。”想到刚刚那一幕，还心有余悸。
“楼下的门卫室遭到了袭击，看样子这里也不大安全了。我们要找机会离开这里。”
“现在？”
“不，今天不行，太晚了。”
“那去哪里？”
“不知道。”
“……”
好吧，在丧尸们学会灵活的爬楼梯之前，住在这个小单间应该是最安全的。柳沁无奈地想，就是不知道已有的食物够两人支持多久。
“外面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最不安全的就是各大高等院校，学生感染群体最多，其次是许多大型小区，感染速度超出想象。”申潜紧皱的眉头，泄漏了他心底的担忧，“估计政府各部门也遭到了不小的损失。”
也就是说人越多的地方越不安全，柳沁暗自担忧，拿出手机拨给身在繁华大都市的柳园，可是电话里一遍一遍反复传来的只有无信号的提示音。
“尼玛！电话不能用了，中国联X被丧尸们袭击了？”柳沁不自觉爆出粗口，把手里的白色IPHONE往榻上一扔，伸手对申潜道：“你的是移X吧，借我用一下。”
“……”
“靠！都不能用了？！”
柳沁烦躁不已，正想把手机扔回去，却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顿时像被高温点燃，脸涨得通红。她甚至可以想象这哥们在内心是如何对“淑女”这一词有了新的定义。
“呃……谢谢你的电话。”
申潜接过手机，仍然保持那一脸面瘫看着她。柳沁被盯得受不住了，掩饰般拿起桌上的水杯大口灌水，一边喝一边努力思考如何找话说，却不想听到对方丢来一句：“我们睡吧。”
“噗……”
洒水车的效果也不过如此。
“……不好意思，刚刚一下没忍住。”柳沁手忙脚乱，拿着纸巾胡乱往申同志脸上擦，“你知道的，喝水……有时候容易喷……”
由着对方擦干净自己脸上的口水，申潜努力淡定地说道：“我先去洗澡。”随后“嘭”的一声，浴室门紧紧关上，依稀还能听到门后反锁的声音。
靠！大男人洗个澡还反锁个什么劲，难不成还怕姐姐我觊觎美色不成！柳沁忿忿地腹诽，转眼瞄到外套上沾染的斑斑血迹，心下懊悔：应该先他一步抢占浴室的。
这一不到40平米的单身小房间，能躺人的地方只有正中央那张大床，旁边的沙发椅或许可以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蜷缩着睡下，于是同床或者不同床就成了横在两人中的重大问题。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不睡？”申潜靠坐在大床的一侧，手上翻着那几张生存手册，随意问道，那语气仿佛结婚多年的夫妻，再自然不过。
柳沁瞪大眼睛，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双手一摊，终于吐出一句：“就这样……睡？”
申潜闻言顿了顿，抬头看向对方，似是疑惑：“不然呢？”
这哥们没有孤男寡女的概念？柳沁动动嘴，想要辩解却又觉下口无门，只好放弃，重重掀开被子往大床的另一边躺过去。一个想法突兀地闯入脑海中，莫非是因为今天不小心脱口而出几个脏字，这厮就不把姐当女人看了？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柳沁再也忍不住，一骨碌从榻上坐起，严肃认真地对着还在研究丧尸资料的某人说道：“我是女的！”
这一郑重其事的宣告让申潜不得不转过头来注视对方，他平静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柳沁几欲吐血，这算怎么一回事，刚要奋起狠狠解释一番，却听到申潜很好心地加上一句：“你还是个处。”
轰！熊熊大火燃烧起来，差点变成炭烤乳猪，她一把抓过被子盖到头顶，心底止不住哀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然而申潜似乎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嘴角噙着微笑，看向被子里边的鸵鸟，继续解释：“不要想太多，我们相过亲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病毒，早就应该领证了。”
我X！柳沁在被子里抓狂，这是哪里来的天兵，忍了又忍，最终决定不接对方话头，以前几次的交谈情况看，争锋相对远非明智之举。
床的另一边传来动静，想必那些资料已研究完毕，柳沁顿时紧张不已，丝毫不敢动弹。
“不想闷死的话就把头露出来。闭上眼睛好好睡，以后说不定连睡上一觉都会成为奢侈。”
一时间，两人再无话，难以言喻的悲凉渐渐弥漫开来。谁能知道睡一觉醒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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