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鬼水怪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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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木中露出的锦被绣鞋,让泥水浸得变质,颜色发乌,但鞋上还嵌有金丝和珍珠,让日头一照熠熠生辉,有个帮短儿的看直了眼,他哪还顾得了什么众目睽睽,伸出手去拽那两只嵌珠的绣鞋,可就觉得棺中女尸那双小脚在动。

    李善人公园找短工清理荷花池淤泥,不成想挖出一口两百年前的棺木,其中一个帮短儿的仗着是白天,壮起胆子伸出手,刚摸到那双笋尖般的绣鞋,棺中女尸的两只脚忽然一动,吓得他急忙缩手,跌坐在泥坑中挣扎不起,另外三个帮短儿的跟他是同乡,一起出来找活儿干,赶紧过去扶起住,怎么扶也扶不起来,这人被当场吓瘫了。

    以前有人恶作剧,夜里扮鬼吓人,把人吓得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要拿迷信的话说,这是在一瞬之间吓掉了魂儿,魂魄再回来就不是原来的位置了,有时候缓几天还能恢复,有时候瘫一辈子再也治不好了,这个帮短儿的就是吓得腿一软坐倒在地,两条腿都没知觉了,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他那三个同乡把他抬到泥坑外边,交给郭师傅等人扶着,他们要接着下去扒棺中女尸的绣鞋。

    那些看热闹的都站在坑边,荷花池边缘清淤挖出个大泥坑,下面全是恶臭的淤泥,谁也不想往里走,有人眼尖,瞧见棺底露出的两只小脚好像动了一下,劝剩下这三个帮短儿的别再去了,怕是要乍尸,那三个人哪里肯听,李善人公园管事过来的也拦不住他们,换做成更半夜,没准不敢去,晌晴白日有什么好怕?

    从来说贫困二字不分家,穷能困人,人穷了志短,没钱这人就被束缚住了,街上好吃好喝好东西应有尽有,没钱只能干看着,半夜做梦受用一番,睁开眼还是出苦力啃窝头,过日子处处都要用钱,没钱便受窘困,这些帮短儿的穷怕了,没瞧见棺中女尸的模样,只看到露出来的那双小脚,穿着镶金边掐金线的绣鞋,鞋上嵌着几个米粒儿般的小珍珠,裹着的锦被和裤子变质发黑了,也就绣鞋上的金线和珍珠还值几个钱,这三个帮短儿的看在眼里心中动火,走到棺木近前虽然不由自主的害怕,那也压不住贪念,一步一步凑过去,哆哆嗦嗦地去拽女尸小脚上那双绣鞋。

    这时郭师傅在泥坑边扶着先前吓坏的那位,听此人嘴里一个劲儿在念叨着什么,郭师傅和丁卯俩人听他似乎在说那女尸会动,二人有些诧异,在巡河队捞河漂子这么些年,可没亲眼看见死人白天能动,前些天老龙头火车站货场虽然出过僵尸扑人的事,却是听旁人说的,无凭可查,无据可考,是真是假难以辨别,即便是真有其事,也是出在黑天半夜的时候,这人死如灯灭,荷花池下的棺木中这女尸,死了两百余年,况且白天阳气最盛,说这死尸光天化日之下能动,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但今天这件事很反常,看那群青蛙如临大敌般围着棺材,其中必有古怪。

    五

    郭师傅一错神的功夫,那三个帮短儿的手已经伸出手了,忽听那棺木中咕哝咕哝一阵怪响,把这哥儿仨吓得脸都白了,埋在荷花池淤泥下的棺材里怎么会有动静?难不成这女尸真的会动?别看乡下人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鬼狐精怪的传说可听多了,刚才眼里只盯着这双金丝缠珠的绣鞋,此刻把以前听过那些山村坟地中的鬼怪尸妖,种种可惊可骇之事全想了起来。

    仨人以为棺中女尸要爬出来了,不禁腿肚子转筋,后悔起了贪心,想掉头逃开,两条腿却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此时就见从棺木莲花底中冒出一股黄烟,其中竟有噫哑作响的怪声,站在泥坑边看热闹卖呆的人们,离得老远都闻到了尸臭,两眼辣得流泪,坑底那三个帮短儿的站在近前,让这股浓烟般的黄雾一撞,三根木桩子般扑倒在地。

    郭师傅之前就感觉到事情不对,看那三个帮短儿的让棺中黄雾呛倒了,转瞬间那股黄烟又缩进棺木,他急忙蒙上口鼻,带着丁卯和李大愣趁此机会救人,一人拖一个,拖死狗似的将那三个人拖到坑边,再看这三人都闭着眼,脸色铁青,好像是让尸气呛着了,再迟上片刻命就没了,这一来周围的人们全惊了,赶紧给这三个帮短儿的捶后背揉前胸。

    于此同时,从荷花池跳进泥坑里的那些青蛙,突然对着棺木鼓腮齐鸣,棺底窟窿里也不断发出咕哝咕哝的怪叫,随即从棺材莲花底下探出两个齐心怪状脑袋,外皮疙里疙瘩,竟是两只大得出奇的鬼头蟾蜍,这两个一公一母,背上五彩纹鲜艳夺目,咕哝几声就张开大嘴,腹中噫哑作响,分别吐出一道如烟如雾的黄气。

    众人这才明白,荷花池下的墓砖塌陷,棺材在泥水中早已糟朽,有只鬼头蟾蜍从棺板窟窿中爬了进去,竟把古墓棺材当成了洞穴,鬼王蟾蜍很喜欢躲在阴冷潮湿的泥穴中栖身,身上五彩纹越鲜艳毒性越猛,这只蟾蜍像是受不住群蛙鼓噪,被迫从棺材里爬出来喷吐黄雾,那些青蛙也不敢过于逼近,双方好像势不两立,在原地僵持了一阵,两只鬼头蟾蜍吐出的黄雾逐渐减少,背上锦绣斑斓的彩纹转为暗淡。

    这时荷花池中跃出一只青蛙,大出其余青蛙两倍,它蹲在地上,足有常人伸开的手掌那么大,俨然有王者之姿,伸出前肢与那两只鬼头蟾蜍相搏,双方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围观的人们纷纷捡起石块,对准鬼头蟾蜍投掷,那两只鬼头蟾蜍几乎吐尽了毒雾,无奈落荒而逃,刚到泥坑边缘,就让人抄起铁锨拍成了两堆肉饼,还有人连称可惜,蟾蜍背上有酥,活着取下酥来,再掏出五脏六腑,放太阳底下晒干了,这蟾酥和蟾皮都是很值钱的东西,可以入药,再看那些青蛙,相继跃回荷花池,顷刻间散布水塘,就此不见踪影,后来还有人在李善人公园的藏经阁旁边,建造了一座蛙仙庙,供奉青蛙神,不过规模不大,没什么香火,解放后被拆除,改成人民公园后水面经过重整,可不管怎么收拾,却再也长不出以前那么多荷花了。

    六

    再说当时,不知是谁报了官,官厅的人这时候到了,郭师傅等人拿钱散了工,跟着看热闹的人群离开公园,事后听说这口棺材被迁到别处去了,外头又传河神郭得友在荷花池救了几条人命的事,那倒不在话下,只说当时领了钱往外走,哥儿仨商量着先去洗澡堂子泡个澡,好好搓搓身上的臭泥,出了李善人公园的大门,恰好跟张半仙同路,走到路口遇见一个推小车卖荷兰水的。

    荷兰水其实就是最原始的汽水,薄荷粉加蔗糖对凉开水,也有人往里面放苏打粉,是种极其简单的清凉饮料,咱也不知道最早是不是由荷兰人发明的,反正传到咱这叫俗了,就叫荷兰水儿,清朝末年天津卫开始有卖的,到民国后期早已经有正经的汽水出售了,国内国外产的都有,可一般老百姓喝不起,仍习惯卖民间自己兑的荷兰水,喝完是容易闹肚子,早年间还喝死过人,好处是价格很低,比大碗凉茶还便宜,淡绿色的汽水放在荷花大瓷盆里,拿冰块镇上,看着就那么舒服,三伏天喝上一杯,清凉止渴,生津解暑,那也是一大享受,众人在李善人公园荷花池顶着日头站了大半天,晒得身上流油,酷热难当,郭师傅就请张半仙和他两个兄弟,站到街边喝两杯荷兰水,边喝边同张半仙议论荷花池群蛙斗蟾蜍的事,郭师傅说:“这李善人公园我来过多少回了,真没想到这荷花池底下还有口棺材。”

    张半仙说:“这地方有棺材并不奇怪,从我爷爷那辈儿就知道了,他老人家早看出李善人公园形势不俗。”

    丁卯笑道:“半仙是风水世家出身,我们在半仙面前说这些,是圣人门前背百家姓,有点不知道天外有天了。”

    李大愣不信小张半仙,说道:“什么天外有天,我看张半仙是卖布的不预备剪子——扯,李善人公园荷花池下的棺材里都住进去蛤蟆了,也能算风水宝地?”

    小张半仙说:“真不是胡扯,咱这话都是有本儿的。”

    李大愣说:“嚯,还有本儿呐?那你可得给我们好好说说,到底有什么本儿?”

    怎么叫“有本儿”?这也是给说白了,比方你说了什么话,如果是有根有据,引的是哪本书哪本经,论的是哪段典故,⒌⑨2你能把根据找出来,这叫“有本儿”,说话没本儿属于胡扯。

    小张半仙说:“抬杠是不是?我张家祖传三代看风水断阴阳,泰山不是堆的,牛逼不是吹的,要没点真玩意儿,我安敢在列位仁兄面前滋出这丈二的尿去?告诉你李善人公园两旁河岔子多,形势浑然天成,犹如百足长虫,头圆身长尾细,按本儿说这是金尾蜈蚣形,一头一尾两个穴,能埋在穴中的人非富即贵,但这两个穴阴气也重,容易招引妖邪到古坟中栖身,先前在那挖泥开棺出了什么事,你们也瞧见了不是?”

    郭师傅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恰似晴空里闻声霹雳,刚喝到嘴里的荷兰水喷了张半仙一脸,忙问道:“你刚说李善人公园荷花池下边……是什么什么穴?”

    小张半仙以为郭师傅刚才没听清楚,那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反应啊,他擦着脸,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李善人花园这个坟是“金尾蜈蚣穴”。

    七

    前些时候,郭师傅和丁卯到陈塘庄寻访连化青的踪迹,雨夜天黑住到破土地庙中,偶然得一怪梦,听说连化青在什么金头蜈蚣的脑袋里,当时只顾着吃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蜈蚣这么大,能让一个大活人在它头中容身?这时听小张半仙一说才知道,阴阳风水中金尾蜈蚣形这么个形势,那没准就有金头蜈蚣穴,看来捉拿河妖连化青,很可能要着落在这个金尾蜈蚣形上。

    大马路上不是讲话之所,郭师傅说:“咱平时各忙各的,也难得见上一回,见一回就有好多话想说,不如让我们哥儿仨做东,请小张先生去澡堂子泡澡喝茶,趁这机会好好叙谈叙谈。”张半仙大喜,嘴里还说:“这年头活的都不容易,平白无故怎么好意思让哥儿几个破费……”假意客气几句,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

    老南市有家天兴池,属于那个年代的大众浴池,当街两层楼,门口挂有前清时留下的老匾,一层是雾气腾腾的澡池,二层设有老式的隔断厢座,堂子客们洗舒服了,还会在澡池子里高喊几嗓子,澡堂中拔罐刮痧修脚搓背之类的服务一应俱全,价钱很便宜,你舍得花钱洗单间也行,不少人花上几毛钱在这一泡就是一天,洗完澡下棋打牌闲聊,所以说浴池不仅是洗澡的地方,还是个特殊的社交场所,来此泡澡的堂子客们目标单一,身份模糊,进浴池都是为洗澡而来,但表示身份的衣服全得脱掉,如果想私下里谈些事,到大众浴池是再合适不过了。

    郭师傅带着丁卯等人进了天兴池,先到莲蓬头底下冲去满身污泥,又去热水池子里泡得红光满面,再冲个清爽,上二楼接住伙计迎面抛来的热毛巾擦干身体,裹着浴巾往角落里找张木榻一靠,真是浑身酥软,当天也是累了,朦朦胧胧进入梦乡,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等睡足了让跑堂的伙计给沏壶高末,高末说简单点就是高级茶叶的渣子,喝不起那名贵茶叶,只能喝茶叶铺里卖完好茶叶剩的底子,混起来拿热水一冲,别有一股浓郁的茶香,澡堂里还卖“生梨、青萝卜、青橄榄、莲子”等清热去火爽口的小食品,郭师傅又要了几盘沙窝萝卜和一包三炮台高档纸烟,不断请张半仙喝茶抽烟吃萝卜。

    张半仙说:“无功不受禄,今天几位爷怎么又是请我泡澡又是请我喝茶,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提前说一句,借钱我可没有,这两年世道不好,看风水相阴阳宅这碗饭是越来越不好吃了,不怕几为兄弟笑话,我都半年多没下过馆子了,顿顿在家吃糠咽菜,杂合面儿也舍不得敞开吃。”

    郭师傅说:“千万别多心,踏实住了在这歇着,咱都是穷光棍,谁还不知道谁,要借钱我们也不找你。”

    张半仙一听说不是借钱,立刻放心了,摇头晃脑地说道:“古人讲的好,铜臭足乃困人。这年月,上无道,下无法,让张某这样的人物怀才不遇,然而怀才不遇者,又岂止张某一人乎?”

    李大愣说:“你别拽文行不行,我们这全是粗人,听不懂这套词儿,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张半仙说:“我是说啊,你们哥儿仨跟我一样,也够穷的,穷归穷,可全是有本事的人,郭爷和丁爷我不提了,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就拿你李大愣李爷来说,咱今天头一次见,我一看就觉得李爷你是一侠肝义胆的壮士,是朋友可让千金,话不投机争寸草,见文王恭谦有礼,遇桀纣干戈齐扬,你就是这么一条直来直去眼里不揉沙子的好汉。”

    李大愣咧嘴笑道:“还是你这半仙有眼光,你知道街面儿上那些人是怎么说我?他们却不说我侠义仁厚,那帮杂八地居然说我是把不是东西放小车上——忒他妈不是东西了。”

    郭师傅对李大愣说:“行了兄弟,你就别谦虚了,赶紧再给半仙切个萝卜,叫伙计把那壶高碎换成香片。”

    李大愣切萝卜倒茶递给张半仙:“半仙你来这个,等我招呼伙计泡一大壶香片,萝卜就热茶,气得郎中满地爬。”

    张半仙说:“好么,高碎改香片了?郭爷你找我必定是有事儿,你不把话说明白了,我可不敢再吃你的萝卜喝你的茶了。”

    郭师傅说:“得嘞,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们哥儿仨请你来洗澡喝茶,无非是想跟你请教请教金尾蜈蚣穴是怎么个说词?”

    张半仙为难地说:“这个……这个……,刚才不是都跟列位说过了,再让我多说可不方便了,祖宗给立下的规矩,这东西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我们一家子人全指着这个吃饭啊。”

    郭师傅说那些规矩我们都懂,你放心我们不是想抢你的饭碗,只是为了捉拿河妖连化青,随即把整个原由讲了一遍,肯定张半仙务必指点一二。

    张半仙说道:“郭爷,你问到我是看得起我,我再拿你一把可显得我太不识抬举了,我今天干脆交个实底,怎么说呢,金头蜈蚣和金尾蜈蚣本是一回事,是一条蜈蚣的一头一尾,待我把其中的奥妙告知列位。”

    八

    张半仙连比划带讲,他说天津卫的地势北高南低,南边有大片开洼,那片洼地像个聚宝盆,所以南富北穷,很多年前有条大河注入南洼湖,水枯之后形成了这片洼地,以前的河道变成了土沟,自从清末以来城区不断向南郊扩建,盖了很多房屋,铺马路立电杆,那条几十里长的土沟子几乎全被填住了,但在风水上说,这条枯河沟子的形势还在,风水形势上叫金尾蜈蚣形,犹如一条摇头摆尾正要爬进聚宝盆里的大蜈蚣,其首衔金,可助正财,其尾挂金,能勾偏财,蜈蚣尾在李善人公园荷花池下,至于这条金尾蜈蚣的蜈蚣头不在别处,在城南魏家坟,当年张半仙的爷爷老半仙,替魏家二爷选了一块坟地,那块坟地就是“金头蜈蚣穴”。

    千百年以前,南洼是片湖沼,地气深厚,所以那地方树木茂盛,跟附近荒凉的盐碱地全然不同,金头蜈蚣的形势虽绝,却有一点看走眼了,怎料到这蜈蚣让一块大石碑给压住了,金尾蜈蚣的风水全让这块石碑给拿光了,吉穴变凶穴,这也是很久之后才被人发现。

    一九世纪初,人口迅速膨胀,魏家坟逐渐变成了大片瓦房民居的魏家瓦房,那块地方始终不太平,街道马路布局错综复杂,风水形势就更不好了,经常有黄狼恶獾山猫土狗之类的东西出没,居者不得安宁,于是家家户户在屋顶挂镜子摆阵,那一带不时能看见死猫死狗和死狐狸,别说哪条河发洪水,只要是下雨下大了,魏家瓦房那片屋子都得淹一半,如今房屋半毁,大多数都是空屋危房,只等着推平了重盖,可偏赶上这些年时局动荡,谁还顾得上拆魏家坟那片破房子?

    过了魏家坟再往南是南郊,越走越荒凉,往北去是往城里走,那块大石碑在魏家坟西北方位,下边有赑屃驮负,民间称此石碑为驮龙镇河碑,到底是不是,无从知晓,反正都这么传,那石碑很高大,几个人摞起来也够不到顶,离得老远就能瞧见,是老年间挡煞气护城用的古物,这么多年修路盖房子都说要挪走一直没动,这金尾蜈蚣头朝南尾朝北,呈现出来的势态,原是想往聚宝盆里爬,却让这石碑给钉住了,只要这块石碑还在,蜈蚣脖子压在石碑底下动不了,所以,石碑附近定是列位要找的金头蜈蚣穴。

    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听着,等的就是张半仙这句话,做梦也没想不到连化青躲在魏家坟,既然知道了地点随时可以过去拿人,别看没跟连化青照过面,这个人脸上的特征可太明显了,目生重瞳,找两眼四目的人准不会错。

    陈塘庄铁盒藏尸案和三岔河口沉尸案,仅是这两个案子就够枪毙连化青好几回了,但五河水上警察队不管抓人,况且捉奸要双,捉贼要赃,你说连化青身上到底背了多少条人命,哪来的真凭实据,必须捉起来审讯落下口供才算,此外郭师傅还想到一件事,连化青哪都不去,偏躲在魏家坟石碑附近,那地方本身就邪行,可见这个人一定是有所图谋,到那里仔细看看,哪怕拿不到人,能找到一些相关线索也好。

    张半仙说道:“你们三位要去魏家坟捉妖,本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举动,按说我不该阻拦,可我不得不说句不中听的,如今那金头蜈蚣的形势,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凶穴,这些年那座大石碑更是聚了不少煞气,现在那形势简直是一条张开大嘴的蜈蚣精,专门要吃活人,来一个吃一个,来两个吃一双,今天看郭爷印堂发黑正走背字儿,因此是不去则可,一旦去了,准死不可,我绝非信口雌黄,咱这话也是有本儿的。”

    哥儿仨不信,认为张半仙又在故弄玄虚,这些看风水算命的专会危言耸听,不这样搂不来钱,告诉他不用多费口舌,事成之后石财主给的犒赏必定有你一份,捉拿河妖连化青的头功是张半仙你的,到时我们摆一桌谢你,四冷荤六热炒八大海碗,外带一个锅子,最起码也是这样。

    张半仙说:“哥儿几个拿我当什么人了,我不是吓唬你们,郭爷要去魏家坟镇河碑,那是必死无疑,三天过后你要是还活着没死,我张半仙下半辈子再也不吃阴阳风水这碗饭了,列位,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非去不可吗?”

    他们哥儿仨听出张半仙也是一番好意,可还是觉得这话说重了,生死有命,哪是由人说了算的?张半仙无奈,别看郭爷平时挺好说话,脾气可是真倔,属牛的人都这样,只要他认准了的事儿,谁劝也不管用,何况旁边还有个李大愣不住蹿叨,李大愣这号人贪字当头,满脑子只想结了三岔河口沉尸案邀功请赏,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张半仙该说的全说了,明知拦也拦不住,索性不再言语了,心想:“说不说在我,去不去在你郭得友,是要死还是要活,你自己掂量着办。”

    郭师傅等人打定主意,要去魏家坟捉拿河妖连化青,但知道魏家坟那地方邪得厉害,当天白天在李善人公园挖荷花池挖出古墓,下午从澡堂里出来天色已晚,没敢直接去魏家坟,辞别了张半仙,转天早上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三人在南门外会合,动身前往魏家坟镇河碑。

    那位说了,张半仙的话到底准不准?您问得好,我告诉您,魏家坟金头蜈蚣穴的风水形势变了,由以前爬进聚宝盆的金钱蜈蚣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只张着大嘴要吃人的蜈蚣,郭师傅正走背字儿,本身倒着霉,去魏家坟真是去送死。

    您看到后边就知道了,张半仙说的话是真准,可河神的故事一直讲到解放后五六十年代,要是郭师傅这会儿死了,哪里还有后话?因此这是个扣儿,说书说扣儿,扣儿就是悬念,咱这扣子就扣在这了,来个下回分解。

    第八章

    闹鬼的十字路口

    一

    人们都说李大愣是虎相,大脑袋肉鼻子,铜铃似的一对圆眼,像只老虎,丁卯是龙相,小伙子精明干练,身子板儿鞭实,走路呼呼带风,拿起腿跑上二十里地,停下脚步气不长出面不改色,⒌㈨⒉这一龙一虎要辅佐着河神郭得友,什么话让人传多了,都免不了添油加醋和过份夸大,可也说明这哥儿仨当年总在一块,到魏家坟捉拿河妖连化青,少了谁也不行。

    金尾蜈蚣这条风水脉,是老年间的枯河沟子,一头在李善人公园,一头在魏家坟,近百年来,枯河沟子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会看风水的先生才能从中看出形势,郭师傅带着丁卯和李大愣,根据张半仙的指点,到城南魏家坟路口石碑周围找寻连化青的下落,一早起来,天热得好像下火,穿着鞋走在马路上都觉得烫脚,眼前灰黄一片,地下是雾,天上是云,浓云薄雾,天地间灰蒙蒙黄腾腾连成了一片,一群接一群的大蜻蜓擦着地皮乱飞。

    似乎是要下大雨的兆头,他们仨到城根底下碰头,看街上行人稀少,像这种要下大雨的日子,人们很少出门,尤其是卖苦力的穷人,天热干活儿累,满身出汗,心里有火,汗毛孔全张着,让大雨淋到,激这一下,至少半个月高烧不退,你一天不干活儿,全家大人孩子就一天没嚼谷,十天半个月可歇不起,况且生病吃不起药,只能在家硬抗着,抗过去也得落下病根,如若病得厉害,说不定当天就一命呜呼,一领草席子裹起来,埋到乱死岗去喂野狗,家里干活儿挣钱的顶梁柱一死,这一家人便也散了。

    郭师傅他们三个人全是光棍,也不做苦力,倒不在乎这个,眼见天色不好,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魏家坟,捉到连化青就能审出三岔河口沉尸案的详情,不管那具女尸是不是当年离家出走的石家小姐,都要给石家一个交代,此事该当尽早了结,用丁卯的话来说,拿住连化青,不仅传名积德,还有一份犒赏,他们也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先在城根儿底下吃了套煎饼果子,然后直奔魏家坟。

    魏家坟又叫魏家瓦房,临近南洼,通着电道,电道就是马路,以前东北天津北平有这种叫法,听着很怪,好好的马路不叫马路,怎么叫电道?道路通着电,人走到上面还不得过电?在以前那个年代,老百姓对电的理解,只有一个字——快,电报电车电话,凡是跟电有关的速度都快,电道是铺好的板油马路,走车走人快捷稳当,所以人们就管马路叫电道,往南走不到洼地,是两条电道纵横交叉的大十字路口,老天津卫都知道这路口闹鬼,邪行的厉害。

    若从正上方俯瞰,十字路东南是魏家坟那片平房瓦屋,魏家坟改成魏家瓦房以来,住户全是贫民百姓,去年一场大水,这片房屋塌了不少,砸死了七八口人,住在魏家瓦房的人们全当了难民,然后便没什么人住了,不通水电,等着拆除,跟魏家瓦房隔着一条大马路,十字路口的西南方向,是座烟草工厂,有名的哈德门香烟厂,民国初年,英美烟公司忽悠农民种美国烟,种子和种植技术免费提供,手把手的交你怎么种,种好了烟草公司高价收购,还有比这好的事吗?说得简直是天花乱坠,总之如何如何之好,掰开揉碎告诉大伙:“种庄稼只是维持个温饱,想发财你就得种烟草。”乡下农民有很多人上当,要了烟籽回去种,只种还不行,收了烟叶必须烘干,这成本可也不小,烟农们四处借贷,自己买来炭,把烟叶烘好了,到日子送至英美烟公司,才发现收购价格不及付出成本的十分之一,不卖给烟草公司又没别的地方收,乡下人以种地为生,全家人一整年都指望这份收入过活,不料比预期的价格差了十倍,这就叫逼死人不偿命啊,以往赶上收烟的时候,经常看烟草长门口挂着死尸,那些人实在没活路了,只好在路边拿麻绳上吊。

    那几年为此而死的人着实不少,有传言说魏家瓦房下埋着吊死鬼,吊死鬼要拿替身,所以这路口经常有人上吊,不知道是否可信,总之这条路含恨屈死的孤魂野鬼很多,也是风水不好,时不时的出事。

    二

    后来烟草厂搬到了河东大王庄,魏家瓦房旁边烟草厂这块地跟着荒了,临着马路的几座楼,曾经是烟厂的办公楼和宿舍楼,后来几此易主,居着皆不得安宁,空楼荒废至今,过了魏家坟和烟草厂往南,属于南洼,有大片的芦苇荡子,再远处全是庄稼地。

    十字路口的横道以北,也有些偏僻,先是一大片臭水泥潭,再往北离城区渐近,住家和民房就逐渐多了,十字路口当中那块大石碑,据说是用来挡住南洼的煞气,同时把魏家坟和烟草厂的死鬼全挡住了,并且也拿尽了金尾蜈蚣的风水,这石碑的年头可不短了,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所留,底下驮碑的石兽,脑袋断掉了只剩半截,碑文模糊不可辨认,碑文的内容也早已失传,修路的时候想动,怎知一动这石碑就变天,这个活儿谁都不敢干了,推来推去,这么多年一直没动,不当不正的留在十字路口,过往都要绕着它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块纪念碑。

    郭师傅他们三个人,平时很少到这边来,但大路都认识,别钻进魏家坟那蜘蛛网般的小胡同便好说,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快中午了,灰蒙蒙的天彻底阴了下来,他们在路边看看四周,马路上并非没有行人,毕竟是白天,三三两两有过往的路人,大多是些菜贩子,天不亮赶着大车从郊区进城,到早市上把成筐的豆角萝卜论斤吆喝出去,不到晌午就基本卖完了,此时开始陆续往家走,路口靠近烟草厂那边有个馄饨挑儿,担挑子卖馄饨的是个老头,带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大概是爷孙两个,老头拿扁担挑个小炉,到路边摆几张小板凳,卖馄饨和烧饼,那些卖完菜往家走的乡民,如果当天收入不错,路过这往往会喝碗馄饨垫补一口,看样子爷孙俩这副馄饨挑专做这些人的生意,摆的是常摊儿,可当天要下大雨了,买卖不好,摊子上没有吃馄饨的主顾,平时白天这路边也有几个做小买卖的,石碑南边人少,好在没有巡警来管,不过收的都很早,天黑之后可没人敢来。

    哥儿仨在路口附近转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么闷热的天气,往石碑南边一走,竟觉得有些阴森,魏家坟这边的平房大多空着,有的房子上了锁,有的连锁都没有,因为四壁空空,没有怕偷的东西,石碑跟前也看过了,拿脚踩了个遍,下面全是实地,其次就是石碑西南角烟草厂的水泥楼,这时到饭点肚子也饿了,看路旁的馄饨挑,便过去喝碗馄饨吃几个烧饼当午饭,卖馄饨的那个老头,身材高大,下颌留着发黄的胡须,收拾的利利索索,可总是沉着个脸,见来了主顾,欠身起来招呼,那也看不见半点笑容。老头让小女孩给这三个人拿板凳,这小女孩长得乖巧,手脚勤快挺招人喜欢,很奇怪的是,这爷孙两个脸色发白,冰冷苍白中又带着些高深,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怕。

    三

    哥儿仨坐下,郭师傅问卖馄饨的老头说:“老爷子,馄饨怎么卖?”卖馄饨的老头说:“馄饨现包现煮,两个大子儿一碗。”李大愣问:“馄饨汤要钱吗?”老头说:“汤不要钱,可你得买了馄饨才能喝汤。”郭师傅说:“劳驾,您给我们来三碗馄饨十个烧饼。”老头答应一声,烧沸锅里的水,准备往里头下馄饨,馄饨全是那小女孩现包的,小女孩手底下很熟练,馄饨包得飞快。郭师傅问卖馄饨的老头:“是您孙女?”老头一边忙活一边答话:“啊,我孙女,从小爹妈没了,这些年我们爷俩就摆这么个馄饨挑子为生。”郭师傅点点头:“孩子可怜,看着也懂事,给您帮了不少的忙吧?”老头说:“可不,平时就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说话这么会儿功夫,那馄饨也包好了,放到滚开的汤锅里一汆就得了。老头把馄饨从锅里捞出来,一碗一碗的盛好了,点几滴香油,放点香菜葱花,分别递给这哥儿仨,他说:“趁热吃吧,眼瞅着要变天了,等吃完了馄饨,你们快回去,我们爷俩也要收挑子了,万一犯了天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郭师傅他们不在乎下雨,又没干体力活儿,不怕让大雨淋了,如果遇上暴雨或是雹子,周围还有这么多空房破屋可以躲避,因此没拿老头的话当回事儿。李大愣充明白说:“瞧着吧,这场大雨不憋到天快黑的时候下不起来。”卖馄饨的老头摇头说:“先起了灰雾,什么时候来天气可说不准,听我的,吃碗馄饨赶快回家去避一避。”丁卯听卖馄饨老头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奇道:“怪了,您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在这住的?”卖馄饨的老头说:“你们要在这住才真是怪了,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丁卯说:“这么多房子,不是人住的还是鬼住的?”卖馄饨老头说:“后生,我在这路口卖了这么多年馄饨,这地方住着什么我可比你清楚多了,反正你们仨准不是住在这附近,你们快吃馄饨吧,趁热,放凉了不好吃了。”

    哥儿仨一想也是,别跟这卖馄饨的抬杠,这老头的馄饨挑子常年摆在路口,看我们面生,所以知道我们不是在附近住的人。想到这,不再乱琢磨了,闻着馄饨可真香,肚子早打鼓儿了,端起碗吹吹热气,拿勺往嘴里送,送到嘴里一尝,三个人立时呆住了,这是什么馄饨?

    四

    馄饨这东西谁都吃过,最便宜的要属街边馄饨挑子,以前也叫汤饼挑子,清汤寡水,馄饨馅儿小得几乎找不着,两三个大子儿一碗,稍好些的在早点铺子里卖,城里城外随处可见,再高档的是饭庄里做的馄饨,有钱人吃完酒席,再来上这么一碗小馄饨,当成饭后的点心,那种馄饨的面皮和馅料就比较讲究了,做面皮的面粉里加鸡蛋,馅料三鲜虾仁草菇之类的都有。

    郭师傅他们仨穷是穷,缺钱可不缺嘴,经常给人家帮衬白事混吃喝,可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一吃全惊了,想不到路边这么个不起眼的馄饨挑子,这馅儿这面皮儿,还有这口汤,简直没挑儿了,仔细看馄饨本身没有出奇的地方,估计是老汤,卖汤食的要是能有一锅祖传的老汤,那味道可就不一般了,三个人心里这么想,嘴上光顾着吃,险些连自己舌头也给嚼了,顷刻间馄饨下肚吃了个碗底朝天。

    眼看着黑云压顶,天色变得更暗了,马路上的行人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卖馄饨的老头带着孙女,也已经收拾东西要回去了,可他们哥儿仨没吃够,死活要再买几碗馄饨吃,老头很为难,看意思是怕遇上大雨,想赶紧回家,奈何这三个人非要吃,走不起身,不得不停在路边给他们烧汤煮馄饨。郭师傅说:“您这老汤馄饨的味道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城里卖?”卖馄饨老头说:“城里人多,地面儿上管得严,咱馄饨挑子是小买卖,插不进去,不得以,才到魏家坟路口摆摊,这地方偏僻,主顾本来就不多,不敢不用心啊。”郭师傅说:“噢,那您在这条路上摆馄饨挑子的时间可不短了?”卖馄饨老头忙着烧汤锅,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有些年头了,你呀,别多问了,再吃一碗馄饨赶紧家走,我这是为你好。”

    郭师傅心想不能不问,难得碰上这么一位,这老头在魏家坟路边摆馄饨挑子好多年了,对这一带很熟悉,我们大老远跑到这,可不是为了吃碗馄饨,他觉得魏家坟烟草厂靠近十字路口的那栋楼房,是石碑附近最容易藏人的地方,干脆跟卖馄饨老头打听打听,可开口总要有个因由,他没话找话地问:“您住哪啊?”卖馄饨老头往路口北边指了一下,只说了两个字:“不远。”

    郭师傅心说:“这话简直跟没说一样,不远是多远?”又问:“怎么不到马路对租间平房,在路边摆馄饨挑子可近多了。”卖馄饨老头说:“不敢住,魏家坟这片平房以前住户是不少,可听说南洼风水一直不好,因为老年间是块坟地,去年发大水淹过一回,从那开始就没什么人住了。”

    此时那个小女孩把剩下的面皮和馅料全包了馄饨,剩下这点东西不多,却也包出了四五碗馄饨。卖馄饨老头说:“是多是少就这些了,本来想留着我们爷俩自己吃的,既然都包出来了,就算你们三碗的钱,吃完了赶紧家走吧。”郭师傅说:“谢您了,再跟您打听一件事,魏家坟马路对面的烟草厂,也就是路口西南角这座水泥楼,如今还住着人吗?”卖馄饨老头闻言脸色稍变,说道:“没住着什么人,那是处闹鬼的凶宅。”

    郭师傅他们三个人,一上午把石碑周围转遍了,唯有这座水泥楼还没进去过,马路西面是废弃的烟草厂,路边有几座破败的水泥楼,当年是工厂的宿舍,离石碑最近那座楼盖得最好,二层楼带地下室的老式建筑,曾是英美烟草公司的分部,外檐是大块蘑菇石墙面,透着份厚重与沉稳的气势,比魏家坟贫民百姓住的平房瓦屋要坚固气派多了,但门窗紧闭,屋顶长出了蒿草,显然有很段时间无人居住了,听卖馄饨老头说这楼里闹鬼,说话时的模样语气也不像有意吓唬人,郭师傅借机问卖馄饨老头:“鬼楼?里面没住人?”

    卖馄饨老头说:“据说这栋楼不干净,下边有老坟,转了好几次主家,哪家也住不安稳,都说闹鬼,头二年,楼房让一位庙会的会首买下了,全家五口,连过日子带做生意,这位会首暗中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否则不会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后来全家五口莫名其妙地死在楼里,此处不是鬼楼凶宅是什么?打那开始真没人敢住了,你们啊,也别不信邪。”

    这么会儿功夫,小女孩把馄饨全包好了,老头那边的汤锅早煮开了,馄饨跟饺子差不多,但煮起来非常快,水饺皮厚,要煮三沉三浮才能出锅,馄饨下到热汤锅里就熟,老头还和刚才一样,捞到碗里盛好了,加上佐料老汤,递给那三个人,郭师傅接这碗馄饨的时候,碰到了老头的手,那只手居然是冷冰冰的,简直像死人手。

    五

    这么闷热的天气,端着热馄饨碗,手怎么会如此冰冷?郭师傅在巡河队捞河漂子,印象中再怎么酷热的天,从河里打捞出来的浮尸,身上也是冷的,死人没有热乎气儿,一碰着卖馄饨老头的手,不免想到了那些死尸,心里不由自主一阵哆嗦,虽然天色阴沉,可怎么说也是白天,大白天的不会有死人在路边卖馄饨,不可能有那种事。

    郭师傅心里疑神疑鬼,端着馄饨不敢吃。他那俩兄弟可不管这套,饿死鬼投胎似的端着碗吃馄饨,还是那么好的味道,三口两口这一碗馄饨就下了肚,再来几碗也吃得下去。卖馄饨老头看郭师傅发呆不动,催他趁热快吃。丁卯在旁听了,想起个笑话,就给李大愣说了:说以前有个乡下老头,家住在非常偏远的山沟子里,出门除了山就是山,交通不便,去趟县城都跟出国差不多,老头活了一把年纪,第一次到省城亲戚家串门,亲戚招待他吃元宵,老头一尝这东西太好吃了,世世代代住在穷乡僻壤,做梦也没吃过这东西,问亲戚这叫什么?亲戚不知道这位连元宵也没见过,加上他嘴里正吃着半个汤圆,说话含混不清,没听懂问的什么话,就说:“您呐,趁热趁热,趁热吃啊。”老头听这话,以为元宵叫“趁热”,回乡下之后一直馋这口儿,有一次犯馋虫,馋得不行了,眼看出气多进气少,临死就想再吃一次“趁热”,他儿子为人至孝,看爹馋得快死了,便翻山越岭出来,到县城给老头买“趁热”,找谁打听都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上哪问去?正着急的功夫,街上有个卖饺子的在那吆喝:“刚出锅啊,趁热趁热。”儿子一听还真有这东西,赶紧过去买了一盆,拿回家给老头吃,老头得知儿子买把趁热买回来了,身上的病立刻就好了一半,可一看不对啊,怎么变样了,他盯着饺子不住打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趁热啊趁热,两年没见,你长犄角哩。”

    李大愣和卖馄饨的小女孩听完了都笑了,卖馄饨老头仍板着脸,也不理会丁卯说什么,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只是催促郭师傅快吃。

    郭师傅心里边觉得不大对劲儿,偷眼去看卖馄饨老头和小女孩,这爷孙俩的脸色是那么白,身上是那么冷,简直像没有活气儿的死尸一样,可手中这碗馄饨是真香,闻着闻着忍不住了,把心一横,反正刚才已经吃了一碗,再吃一碗又能怎样?当下端起碗,连馄饨带汤,几口吃个净光,那馄饨就像自己长了腿儿似的往肚子里跑,他吃完一抹嘴,顺手把空碗还给小女孩。

    那老头见郭师傅把馄饨都吃了,让孙女收拾好馄饨挑子和板凳碗筷,又对郭师傅说道:“别惦记那栋闹鬼的楼房了,那里头什么也没有,眼瞅着要变天,赶紧回家避一避吧,现在走还不晚,别等到想走走不了的时候再后悔。”说完话,老头把馄饨挑子挑上肩,小女孩在旁边扶着他,一老一小两个背影往石碑下边走去,走得匆匆忙忙,转眼就不见了,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

    郭师傅一愣神,心想:“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老头好像知道我们要到那栋楼里去,一个在路边卖馄饨的老头怎么会知道我们想干什么?”等他回过神,抬眼再看的时候,马路上已经没人了,只有一尊驮碑的无头石兽立在路口。

    六

    郭师傅发觉卖馄饨的老头和小女孩太奇怪了,心说这俩人怎么知道我们要进那栋楼?那楼里当真一个人也没有?听这老头是好心劝他赶紧走,好像知道准要出事似的,这卖馄饨的老头究竟是什么来路?看这对爷孙的脸色像死人,总急着要走,而且一转眼就没了,大白天的会有死鬼在马路上卖馄饨吗?

    他站在马路边上思前想后,把几件事结合到一块,总算悟出这么点儿意思。

    丁卯问郭师傅:“哥哥你没事儿吧,怎么好端端怎么俩眼发直,眼眉自己往一块凑?”

    李大愣说:“准是听卖馄饨老头说楼里有鬼,正寻思这件事儿呗。其实有什么好想的,依我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今儿个就是今儿个了。”

    郭师傅回过神来,说道:“没错,今儿个就是今儿个了,不入虎穴不得虎子,非到这楼里看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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