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鬼水怪谈-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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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件事儿真是邪了,报案之后,黄老三的老婆回到家,夜里做梦,梦到有人在屋外招呼他的名字,听声音像黄老三,他老婆就起身去找,边找边问当家的你死哪去了,怎么出去这么多天还不回来?对方却不答应,寻着声音一路找过去,看山壁上刻着七号水库的大字,似乎听到黄老三在那说这下面太冷,你快给我送衣服来,老婆心里一哆嗦,从梦中惊醒过来,纳闷当家的怎么跑水库去了,还说那下面冷,让家里人给他送衣服?

    天亮之后,老婆把半夜的梦跟家里众人一说,黄老三的母亲就流泪了,说黄老三准是死在水库了,别人都不信,架不住魏家婆媳二人哭求,只得去找五河水警队的人帮忙,又送东西又说好话,请巡河队帮忙到那座水库看看,有个结果好让大伙安心,没想到一下去就捞出死尸了,人命关天,有死尸肯定要立案侦破,最后查出凶手刘七,这件奇案终于告破,但在结案报告里,有些情况就没法记录,你总不能说有鬼,或是做梦梦到死人在水库里,做梦破案算怎么回事?

    问题是不说这个梦,解释不出为什么要去那水库打捞死尸,这是半点不掺水的真人真事,是阴魂不散也好,还是心念感应也罢,虽然不是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却不能一概归为迷信之说,当年郭师傅捉拿连化青的事迹,本身也是这么离奇,从三岔河口沉尸,到陈塘庄土地庙怪梦,直至游街示众押赴西门外法场枪毙,这可不算完。

    八

    众所周知,北京城出了宣武门有个菜市口,那是清朝以来专门处决罪犯的法场,因此宣武门俗称死门,前清时天津卫的刑场设在西关外,⑸⒐⑵西关是指外城的关口,算不上很热闹的地方,不过也是路口,可以让百姓围观,镇压义和团那会儿,在这个法场砍下来不少人头,入民国后废除斩首,处决犯人改为枪毙,法场也不是设在街上了,改到西关外的小刘庄砖瓦场,枪毙连化青之时,行刑的地方正设在这个砖瓦场,可在当天,法场上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怪事。

    天津卫有北关和西关两道关,北面的城楼规模大,叫做北大关,西边的城楼规模小,叫做小西关,前清时各有一座城门楼子,一九零零被八国联军拆毁,解放后小西关改为监狱,押的全是重刑犯,出了关往西去,经过河龙庙义庄,是小刘庄砖瓦场,不是工厂的厂,是场地的场,常年堆放残砖乱瓦的旷地,蒿草丛生,很荒凉的一个去处,离着乱死坑非常近,那一带扔死孩子的最多,通常处决犯人,都要在小刘庄砖瓦场执行。

    自打废除斩首之刑以来,押到西门外小刘庄砖瓦场枪毙的犯人,也不下数百之多,值得一提的只有三次,头一次是民国初年枪毙活狸猫,活狸猫是一个飞贼的绰号,传说中这飞贼好生了得,他从来没有同伙,天大的案子也是一个人做,有一手撑杆上房的绝活儿,在房上高来高去,飞空走险,如临平地,谁都逮不住他,有一次也是赶巧了,踩访队的人正追他,活狸猫撑着长竿又想上房,料不到竿子选得不结实,撑到一半折为两截,活狸猫从半空掉下来,摔得趴不起身,让踩访队当场按住,插上招子游街示众,押送法场枪决,吃黑枣之前不栽面儿,这叫人倒架子不倒,说了很多哗众取宠的豪言壮语,词儿全是评书戏文里听来的套话,比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当时看游街的百姓很多,挤得人山人海,人们特别爱听这些话,也听得懂,觉得英雄好汉不怕死,出红差就该说这些话,一路上跟着起哄喝彩,闹动了半座天津城。

    最后一次是五十年代枪毙袁三爷,袁文会袁三爷,天津卫头一号的大混混,天生秃头,会些武术,解放前已被捕在押多年,民国政府却一直不敢动他,因为此人是青帮头子,还管着脚行,势力太大,根基太深,可谓手眼通天,相当于本地的土皇上,他一跺脚,城里城外都要跟着颤上几颤,新中国成立之后人民政府决定对其执行枪决,那是在冬天,天寒地冻,袁文会被押出来是穿着一身棉袄,五花大绑,两眼通红,面色阴沉,也是关得久了,没精打采的一句话不说,押送小刘庄砖瓦场,跪在地上挨了三枪,当时开了公审大会,万人空巷,男女老少争相来看,主要是袁文会名头太响,人们都想瞧瞧他长什么样。

    这两次是一头一尾,处决活狸猫以前,还是按清朝的王法开刀问斩,枪毙袁文会以后,社会局面逐渐稳定,死刑游街不让当热闹看了,枪毙连化青恰好在当中。天津卫这地方和北京城不同,北京是天子脚下,别看离得近,两地民风习气却不相同,京城处决的大人物多,同样是看法场上的热闹,京城百姓讲究看和政治有关的红差,比如什么农民起义军的首领,或是被朝廷问罪的大臣,更要看刽子手的刀法。

    到天津地头上,不看这些名堂,也没有,作为水陆码头九国租界,三教九流各种闲人扎堆儿的地方,尤其爱看热闹,讲究的是看处决大混混儿或背着大案的巨盗,这种人大多是亡命之徒,临刑前游街示众,瞧见那么多人盯着自己看,不但不怕,往往还得意起来,嗓门儿豁亮会唱的,唱几句定军山野猪林,不会唱的也有话说,道一声:“老少爷们儿,在下因为什么什么原因犯的事儿,马上要掉脑袋了,今天让老少爷们儿们认得我,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百姓们跟随着起哄叫好,一步一个彩儿,知道的是处斩枪毙死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送哪位京剧名角,这也是本地风气使然。

    枪毙连化青那一天,也是这么热闹,大伙听说这个人目生双瞳,以为是怎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这等热闹岂能不看,到了正日子,街上要饭的不要饭了,偷东西的不偷东西了,说相声的不说相声了,拉车的也不拉车了,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争着来看,人挤着人,人挨着人,人摞着人,马路两边码成了人墙,分不开的人头,这是多大的场面,可是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您要问连化青是不是永定河里的妖怪,到枪毙他的小刘庄法场上才见分晓。

    第十一章

    枪毙连化青

    一

    连化青招供画押,认下好几件命案,报请上去断了个死罪,押在死牢中等待枪决。临刑那一天,连化青只求跟郭师傅见上一面,想认一认这个抓到他的人是谁。

    郭师傅得知此事,答应当天跟去小刘庄砖瓦场,发送他一趟,到了上法场的日子,郭师傅带上丁卯,俩人来到大牢中看连化青,只见连化青低着脑袋,五花大绑钉着脚镣,坐在一个单人房内,穿着一身破囚衣,后背插了招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头也不抬。

    丁卯说道:“今天让你认得我哥哥,他就是拿你的人。”

    连化青闻言抬起头,两只生有双瞳的眼像两个黑窟窿,盯着郭师傅打量一番,说道:“想不到连某人栽在你手上,如今我记住你了,你等着,我早晚要来找你。”

    丁卯见此人死到临头还放狠话,忍不住开口要骂。郭师傅摆手没让丁卯多言,说道:“连化青,你做下的案子不少,今天只不过一死抵偿,不该再有什么怨言。”

    连化青眼中闪过一道凶光,说道:“罢了,今天我要上法场挨枪子儿,是不是该有长休饭诀别酒?”

    郭师傅说:“不错,是该有,上法场前一碗酒一盘肉可是老例儿,眼瞅时候不早了,随时会把人犯押到小刘庄法场枪毙,怎么还没送长休饭?”

    他问管牢的几时送,管牢的说:“二爷你想什么呢,这几年世道这么乱,枪毙的人太多,如果每个人一份酒一份肉,即便咱这死牢是个饭庄也架不住他们吃啊,实话告诉你吧,咱们牢里头只有棒子面儿窝头,我们看牢的都吃这个,犯人只管半饱,枪毙这天也不例外,他要是有什么亲人朋友,那些人该给他送酒饭衣服,让他吃饱喝足穿上新衣服上路,没人送也就没有了。”

    郭师傅想了想,带丁卯出去,买了几个肉包子两个熟菜,打上半斤酒,拎回来想给连化青吃了好上路,可他前脚出去,后脚执法队便到了,提出人犯,五花大绑押在大车上,一路游街示众,直奔西关外小刘庄砖瓦场,天要下雨,阴云密布,一路上看热闹的人海了去了,马路上人挤人,挤得风不透雨不透,郭师傅和丁卯想从后头赶上,但是人太多了,马路上是人,房顶上是人,树上都是人,二人急得脑门子冒汗,却哪里挤得过去。

    总说老天津卫的人爱看热闹,虽然全国各省百姓都爱瞧热闹,但是比不过这地方,当年有人掏阴沟,都能围上一大圈人跟着看,还有论:“宁堵城门,不堵阴沟,谁们家阴沟堵了,这可太有意思了。”

    且说上法场游街那天,看热闹的人群一瞧,绑在车上的连化青衣衫褴褛,低着脑袋闭着嘴,好像还没枪毙就死了,实在是没劲,但是这些闲人们好不容易有场大热闹看,谁都舍不得走,人头攒动如潮,全在后边跟着,想着万一此人半道上精神了,一来劲冷不丁唱一嗓子:“将身来在大街口,尊一声列位宾朋听从头……”这要没听着可亏大发了。

    二

    以往处决犯人,押送到法场这一路之上,犯人看见这么多人抬头望着自己,任谁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受过重视,最红的京剧名角也不会同时有这么多人围观,有的要诉说冤屈,有的要充好汉,而且天津卫看热闹的人们和别处不一样,尤其会起哄会喊好,所以再怎样贪生怕死,也得当着大伙的面交代几句话。

    更有那些成了名的大混混儿,上法场时上身穿箭袖靠身蜈蚣纽,十三太保疙瘩袢,腰束英雄带,下身穿灯笼裤,脚踩抓地虎快靴,头戴英雄帽,评书京戏中的绿林英雄怎么打扮,他也怎么打扮,头上多插一朵白纸花,跟低下围观的人群有问有答,人们齐声问:“好汉爷,给大伙说说,你怎舍得把娇妻幼子丢,怎舍得八十岁的老爹爹无人养,怎舍得抛下亲朋好友众兄弟?”

    那位好汉绑在车上,必定是横眉怒目不肯低头,途中骂不绝口,下至大总统,上至老天爷,谁他都敢骂,听得有人问起,便要答道:“诸位老少爷们儿,我也舍不得老娘年迈高,舍不得河东河西好,舍不得兄弟朋友义气深,恨只恨平生志未酬,可是咱好汉做事好汉当,今天一命抵一命死也甘休,人头落地碗大个疤,十八年之后回来再报仇。”

    那位好汉交代一句,底下的人群便大喝一声“好”,响彻云霄,声震屋瓦,好汉说完了骂够了再唱两段,抒发一下情怀,别管唱得好不好,临刑前这一嗓子,必定是感天动地声泪俱下,这才是上法场的热闹,至于犯了什么事儿掉脑袋,那倒是次要的,老百姓顶讨厌枪毙前喊口号的,反正喊什么也没人听得懂,其次是不愿意看吓破胆张不开嘴的人,最没劲的便是这种没嘴儿葫芦,转眼人头落地了,再不说哪还有机会?

    押送连化青打街上经过的时候,人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眼巴巴的看着盼着,奈何这个不争气的一声不吭,活像一根木头桩子,可把这些看热闹的给急坏了,有人扯着脖子喊道:“好汉,你倒是唱两句啊!”还有人出主意:“咱给他来声好儿吧,大伙听我数啊,一……二……”接下来只听千百人同时叫声:“好!”

    连化青本来耷拉着脑袋,听到这个好字,慢慢抬起头来,人们立时屏息吞声,谁也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等着连化青开口,此情此景,估计要唱“叹英雄生离死别遭危难”这段,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爱听,也会听,上法场该唱什么不该唱什么,那全是讲究,唱不对了可不行。

    没想到连化青不唱,只是望着人群求告道:“老少爷们儿,我连化青老家在陈塘庄,长大没学好,误入魔古道,杀了人犯了法,今天上法场吃枪子儿,落到这般下场,也没什么话好说,仅有一事相求,望众位念在我无人看顾,这一去再不回了,容我在此要口酒饭,让我吃饱喝足了走到黄泉路上,不至于做了万劫不复的饿死鬼,我二辈子不忘报答众位。”

    当年有句话是这么说——“妖异邪术世间稀,五雷正法少人知”,清朝以前还能见得到妖术障眼法,民国之后已经很少见了,看热闹的人们以为连化青无非是江湖上唬人的手段,听其说得可怜,便有好事之徒去找酒找肉,到街上做买卖的饭馆要来,饭馆也不收钱,因为是积德的事,押送法场处决的人吃了你店中酒肉,往后准有好报,交给执法队负责押送的军警,送到连化青嘴边,连化青狼吞虎咽把酒肉全吃了,低下头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三

    周围的人们看不明白,如今长休饭断头酒已经下了肚,怎么又不言语了?莫非觉得这酒肉不好吗?大伙一路上跟着起哄,那人却恍如不闻,一路出了西关,φ5φ9φ2φBφOφOφKφ来到了小刘庄砖瓦场,执法队将连化青拖下车,到挖好的坑前跪下,听执法官念罢了罪由,有三个行刑的法警提枪上前,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执行枪决。

    大多数人看到执法队把连化青押出西关,便起着哄回去了,觉得没意思,但是等候在小刘庄法场看枪决的也有百十来人,郭师傅和丁卯是一路跟来,还请了养骨会的道人,等着来给连化青收尸,正是中午,天色阴沉,只见连化青反绑双手,背后插着招子,低头跪在土坑前边,口中好像在叨咕着什么,突然从嘴里呕出一口黑水,在场的人离得老远,都闻到一阵腥臭,纷纷捂住口鼻,心中老大诧异,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比河里的死鱼还臭?

    以前经常有被处决的人在枪毙之前,受不了惊吓,因为太紧张了,全身哆嗦,胃部急剧收缩,把胃里的食物吐出来,可没有如此腥臭的味道,事情显得有些古怪,这时下起阵雨,雨势不小,所有的人全被淋成了落汤鸡,执法官挥挥手,示意赶快执行枪决,拔下招子抛在一旁,三个法警依次上前,头一个拎着枪上来,对准跪在地上的连化青后脑开了一枪,枪声一响,响彻荒郊,听得围观的人们心里跟着一颤。

    连化青随着这一声枪响,身子向前倒下,滚进了土坑,第二个法警上来,对准倒在坑里的连化青又是一枪,接着还有第三个法警再补一枪,这是怕一枪死不了,也怕有执法队事先让人买通了,开枪时不打要害,所以枪决都是打三枪,执法队有人的下去查看是不是死透了,然后签下文书,如果没有家人朋友来收尸,便用草席子卷了,扔到附近乱死坑里喂野狗,当时有养骨会的道人来收尸,接下来的事执法队便不管了,匆匆收队回去,一下起雨来,四周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

    郭师傅目睹了枪毙连化青的整个过程,感觉不太对劲儿,他瞧见连化青挨枪前吐了一地黑水,不像吃下去的东西,跟河中淤泥一样腥臭,等养骨会的道人把死尸抬上来,他到近前仔细观看,只见连化青脑袋让枪子儿打出一个大窟窿,他不放心,扒开死尸眼皮一看,眼中只有一个瞳仁,再看死前吐在地上的黑水,已经让雨水冲走了。

    郭师傅心说:“不好,据说当年家住陈塘庄的连秋娘经过永定河,不幸落在河里,命大没淹死,回到家便有了身孕,生下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也就是连化青,有人说是永定河里的水鬼撞胎,所以称他是河妖,虽说这件事无从证实,但连化青枪毙前吐出一口黑水,死后眼中双瞳变成了单瞳,好似皮囊中躲着个鬼,死在小刘庄法场的连化青,仅是一具人形皮囊,而永定河里的河妖,准是借着大雨逃走了。”

    四

    五河水上警察队管着的五条河当中,有一条叫做永定河,只听这条河的名子也知道不怎么太平,要是太平无事,就不用叫永定河了,在枪毙连化青之后,郭师傅感觉要出事,可他没对旁人说,说了也未必有人相信,只在心里思量。

    由于不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浮尸,所以不送河龙庙义庄,当天有养骨会的道士,将连化青的尸身抬去火化,骨灰埋到养骨塔,城里两个埋骨的地方,北边有厉坛寺,西边有养骨会,这俩地方不太一样,厉坛寺供着度化饿鬼的地藏王菩萨,⑸⑨⑵养骨会拜北极佑圣真君,一佛一道,各不相干,不过厉坛寺的僧人只在庙里等着,有人送来骨灰坛,他们就接下,不出去找,养骨会正相反,每次法场上枪毙砍头,会中老道都去收尸,这次郭师傅也是从头跟到尾,等养骨会的道人将死尸收去烧化,骨灰放进塔中,眼瞅着没出什么岔子,他寻思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盼着没事。

    此时天快黑了,阴雨连绵,马路上行人稀少,他和丁卯起身往回走,那边李大愣领了犒赏,请上巡河队的人摆了两桌,等他们俩过去吃饭,郭师傅的心思不在这,吃饭时别人说什么他都没仔细听,也无非是说他捉拿连化青,破了好几件奇案,如何如何了得,河神郭得友的名头算传开了,这些话他全没在意,只觉得眼皮子直跳,老年间有种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右眼皮子跳得厉害。

    以往的迷信观念中,说这右眼皮子乱跳,是要出事儿的征兆,人们都盼着左眼跳财,右眼皮子跳动却让人提心吊胆,还有另外一说,俗传是“左眼跳财,右眼跳人来”,右眼皮子跳个不停,是家里要来人的征兆,来人总比有灾好一些,可那也是吉凶难料,你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郭师傅先是右眼皮子乱跳,接这左眼皮子也跳,不知到是来人还是来灾,不免心神不安,他撕下指甲盖儿大的一块白纸,蘸湿了贴到眼皮子底下,以前认为这样做,可以止住眼皮子乱跳,从饭庄里出来,各回各家,雨夜黑天,他一个人往家走,回到河龙庙义庄,将房前屋后的门户关好,眼皮子跳得睡不安稳,索性点上油灯,坐在灯底下捏纸元宝。

    旧社会说扎纸活儿,包括纸人纸马纸元宝之类,凡是烧给死人的东西都算,跟裱糊房屋是同一门手艺,有些裱糊师傅手艺不错,不过不敢做纸活儿,只以裱糊房屋顶棚为生,因为这是烧送阴间的东西,八字不硬的人压不住,其中的讲究和忌讳也不少,郭师傅捏的纸元宝,是用锡纸叠成,灯下看就跟真的相似,但形状不同,真的元宝有金锭银锭,说老话儿叫大宝,锡纸做的金银锭,两头敲得高,底下还要写四个字——阴司冥府,相传夜里有孤魂野鬼拿了纸钱出来买东西,半夜看那纸捏的金钱元宝,和真的一样,天亮再看却是纸钱,做成这样是为了不让阴魂用纸钱骗人,如果商贩三更半夜接过钱来,看到底下有“阴司冥府”的字样,再怎么像真的也不敢收,郭师傅做的纸活儿,都有这般讲究,他睡不踏实,起身在屋里捏锡纸元宝,手里干着活儿,心里总觉得要出事,连化青被拉到小刘庄砖瓦场枪毙了,这个人虽然死了,却保不准会阴魂不散,半夜找上门来。

    五

    陈塘庄的人都说连化青是河妖,在永定河撞胎脱生为人,传的是有根有据,郭师傅不敢大意,他知道水里的东西都怕铁,老言古语里常说水能治铁,镇河之物大多是铁牛铁虎,他担心半夜出事,搬动义庄里的炼人铁盒,上下两半分开,前门后门各放一个顶住门,心里觉得安稳多了,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灯下叠了百十个锡纸元宝,想起还有中午买的包子,正好半夜里垫一口,吃完包子接着捏元宝,不知不觉困意上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河龙庙前后两进,前头临着街是纸活儿铺,后面半间大殿是义庄,他在前屋睡到半截,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身边有人说话,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个人,这人身穿长袍,十分高大,但屋里的油灯很暗,看不清对面这个人的脸,瞧那穿着打扮却有些眼熟,前后门都顶着,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进的屋,正指着后殿屋顶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显得很急,似乎在告诉他:“屋顶上有东西!”

    郭师傅心里一惊,再看面前根本没有人,屋里油灯还亮着,赶忙捧起油灯到后头查看,后殿年久失修,大雨下到半夜,殿顶让雨水冲塌了一大块,残砖乱瓦掉下来,露出很大一个窟窿,他心说悬了,殿顶要是全塌下来,能把人当场活埋了,正想着,忽然闻到一股河中淤泥的腐臭,这股恶臭,跟连化青被枪毙前吐出的黑水味道一样,随即有个像人又不是人的怪物,从殿顶破洞中跃了进来,这怪物三尺来长,四肢有爪,身黑似漆,目光如炬,两只眼像两盏灯似的,直冲着他扑了过来。

    他心知这是打连化青身上逃走的东西,全身暗绿色的河泥发出尸臭,还挂着许多水草,河龙庙义庄后殿中只有一盏油灯,雨水从殿顶落进来,将油灯打灭了,立刻黑得伸手见五指,漆黑一团的大殿中,怪物的两只眼如同鬼火一般,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他骇异至极,一怔之下,怪物已带着腥风扑到眼前了,他手里连个家伙也没有,空捏着两个拳无法抵挡,此刻再想拿铁器也来不及了,只得绕着棺材躲避,在这义庄大殿住了多年,殿里的一砖一瓦在什么方位,他闭着眼也一清二楚,围着棺材东躲西藏全力周旋,浑身尸臭的怪物来势虽猛,一时半会儿却也扑不中他,不过他明白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心中不住叫苦。

    从殿顶跃下来的怪物,接连几次扑不到人,追来追去,一下扑在棺材上,义庄中的破棺材已经用了几十年,棺底铺着层白米,柏木棺板糟朽不堪,一碰就散,耳听喀嚓一声,棺材板子和白米散落在地,郭师傅看不见脚下,绊了一个跟头,踉跄中撞到广济龙王爷的泥胎塑像身上,他死中求活,躲到泥像背后,感觉到那股腥臭的阴风逼近,此刻人急了拼命,肩膀脑袋顶住三丈多高的龙王爷神像,发声喊用力推过去,也不知从哪生出那么大的力气,只听轰隆一声响,殿中供奉的这尊广济龙王神像,顿时倒塌下来,正将那怪物砸到下面,三丈来高的神像虽是泥胎,那也够份量了,满身水草河泥的怪物两臂乱抓,但是让龙王爷的泥像死死压住挣扎不出,不久便不能动了,郭师傅用力过度,也在大殿中昏死过去。

    待到天光放亮醒转过来,从殿顶大窟窿看出去,外头雨也住了,毒辣辣的日光照进来,广济龙王爷泥像下压死的东西,是具披散头发的死尸,面目肿胀难辨,身上尽是淤泥和水草,皮肉有鳞,臭不可闻,不到中午仅剩枯骨,皮肉化为一地的黑水,有认识的人说这是河魃,河中死尸被阴魂凭附,当年撞胎托生的连化青,本是永定河里的河魃,得了胎气托生成人也不容易,却让郭师傅在魏家坟捉住,送到小刘庄法场上枪毙了,一缕阴魂借着法水不散,逃回永定河,取了原形,也就是河底淤泥中的一具古尸,又上门来寻郭师傅,亏得广济龙王爷显圣,泥像倒下来压住了河妖。

    六

    郭师傅也是这么想,他寻思在灯下捏纸元宝时,有个穿长袍的人提醒他殿顶上有东西,但家里没这个人,不是龙五爷还能是谁?何况凭他的力气,无论如何也推不动那么沉重的泥胎塑像,可见广济龙王才是真正的“河神”,他许下愿,将来要给广济龙王重塑金身,却不知当着神灵绝不能轻易许愿,许了愿必须要还,当时想着是能够办到,一点点存钱,迟早有一天,可以重修河龙庙大殿,谁料想没过两年,全国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之后,破除迷信思想,龙王庙属于封建残余,怎么可能批准重修?解放后河龙庙义庄被拆除,周围全盖起了平房,当年广济龙王捉拿旱魔大仙,以及泥胎塑像显圣,压住永定河尸魃的旧事,便很少有人知道了,老辈儿人提起来,也只当成民间传说。

    经过捉拿连化青一事之后,提起河神郭得友,在天津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郭师傅不敢当此称呼,仍是带着巡河队捞尸救人。五河水上警察队只有夏天忙,夏天游野泳的人多,到冬天河面冻结,掉冰窟窿里淹死的人也没法打捞,连着几个月没活儿可干,那时候他要以裱糊纸活儿及操持出殡为生。

    再说魏家坟那块石碑,一九四九年初平津战役,东北野战军几十万大军进攻天津,两路人马东西对进,拦腰斩断,魏家坟一带是解放军佯攻的突破口,战斗倒不十分激烈,只是打炮打得厉害,石碑在那时候毁于炮火,往后住在南洼的居民是一年多过一年,四级跳坑被逐步改造填平,不再受水患影响,由于炮火炸毁了那块石碑,魏家坟积郁的阴气也从此消失,往后没人再见过那卖馄饨的老头和小女孩。

    从三岔河口沉尸案开始,陈塘庄土地庙托梦,李善人公园掘棺,魏家坟探鬼楼,恶狗村捉妖,阴阳河蛇仙指路,小刘庄砖瓦场枪毙连化青,直到龙五爷显圣压住永定河尸魃,关于河妖连化青的传闻,在天津卫流传了很多年,以前有说相声说评书的艺人,把这些事攒成了评书,到茶馆里给听众们讲,主要围绕魏家坟阴阳河来讲,街头巷尾间传讲的人就更多了,内容也更加离奇。

    当年天津每过几年就要发一场大水,而如今气候变化太大,水土流失严重,一年到头不下雨也是常事,想象不到当初闹水灾的情形了,九河下稍之地,在解放以前饱受水患之苦,所以出现了不少关于河妖水鬼的传说,自打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五十年代发过最后一次大水,越往后人口密度越大,狐狸黄狼一类的动物在城中近乎绝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也就少多了,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说的人少罢了,比如捉拿河妖连化青,老百姓们口耳相传的内容,大致是由三岔河口打捞沉尸开始,到义庄大殿中的泥像倒塌压住怪物为止,魏家坟阴阳河这段书基本上算完了,但河神的故事还远没结束,这仅仅是前半部分“魏家坟捉妖”,接下来要说“粮房胡同凶宅”,那是一九四九年建国以后的五六十年代,发生在海河边上的怪事,很少有人知道。

    第十二章

    河底电台

    一

    打这开始说“粮房胡同凶宅”,一九四九年一月天津解放,到一零月新中国成立,免不了移风易俗,不准再抬棺绕城出大殡,也不让烧纸人纸马,“河神”之事都没人提了,冒充和尚混吃混喝的李大愣,还有替人看风水算命的张半仙,到这时候全丢了饭碗,不是在邮电局去扛邮包,便是去火车站做搬运,累得要死要活。

    郭师傅的纸活儿铺从此关张,殿顶崩塌的河龙庙义庄也被拆除,他的房子没了,搬到天津卫上边一处小平房里居住,怎么叫上边?拿海河来说,上北下南,以往有这么个概念,老话说“上京下卫”,那是说住北京住上边,住天津住下边,要知道北京城北贵南贫,按上北下南的格局,住在南城,等于是住在紫禁城的下头,皇权压顶,天威当头,一天到晚喘气也不敢大口,老时年间住北京南城的大多是穷人,天津卫却正好相反,是以下为贵,因为下边全是租借地,住那的人不仅有钱,有身份的也多,然而到了上边,住家全是脚行鱼行出身的苦力,解放前日子过得最好的人家,也是挣一天花一天,大多数人家吃了上顿愁下顿,不乏连日揭不开锅饿死的穷人,更是藏污纳垢,专出暗娼和贼偷,房子盖得也不行,低矮简陋,五十年代政府开始对这一带翻修治理,一点一点的好了起来,那也没人愿意在此长住,都说风水不好,因为前清时有养蚕的住户,桑树特别的多,老天津卫人最迷信这个,俗语有云“桑梨杜榆槐,不进阴阳宅”,是说桑树梨树杜树榆树槐树,不该出现在民宅和坟地中。桑字发音同丧,主家有丧;梨字发音同离,主家分离;杜是杜绝的意思,主家绝户,听上去说起来都非常晦气,槐树带个鬼,有鬼进宅,更是不祥,至于榆树,榆象偷形,家里容易丢东西,榆树又生虫,也不该进阴阳宅,关上榆树桑树多,又是个大穷坑,专出地痞无赖,因此谁都不愿意住,比方说二人初次见面,如若得知对方是住下边的人,便会刮目相看,觉得可以交个朋友,听说对方是住关上,口中虽也客气,心里却要打鼓儿,穷坑出刁人,不敢多套交情。

    郭师傅搬去的地方叫斗姥庙胡同,当时他已经娶了媳妇,要说男子汉大丈夫,难保妻不贤子不孝,别管一个男人为人处事怎么顶天立地,保不准妻子不贤惠孩子不孝顺,找个母夜叉天天闹得家宅不宁,这种事儿就看命了,各有各命,可怜无用,郭师傅赶得还不错,自己特别知足,媳妇姓刘,名叫芳姐,人挺贤惠,但是身子不大好,平时坐在家中糊纸盒,两口子住两间小平房,之所以叫斗姥庙胡同,只因此地也曾有一座古庙。

    解放之后,五河水警作为公安局下属单位,照旧是在河中打捞浮尸这份差事,不管年代怎么变,捞尸队的活儿也不能没人干,跟旧社会不同的是,巡河队有了固定的工资,没了裱糊纸活儿操持白事儿那些额外进项,郭师傅有了家室,不比以往一个人的时候,日子过得很紧,不过那阵子全国从上到下都是穷,越穷越光荣,倒不觉得有多困难,好多街坊邻居过的还不如他们家,至少他有份差事,能让一家人吃口安稳饭,比上虽然不足,比下也还有余。

    几年前捉拿河妖连化青的案子,郭师傅自己很少再说,也不让丁卯等人提起,是怕让公安局的人说他一脑袋迷信思想,有河神这么个称号已是过份,解放前居然还会捉妖,要不是看打捞河漂子的活儿没人愿意干,他连饭碗也保不住了。

    但在一九五三年海河上接连出了几件诡异无比的案子,让公安部门的侦查员感到束手无策,又不得不请捞尸队的郭师傅帮忙。

    二

    一年接一年,时间过的是真快,转眼到了一九五三年八月,抗美援朝战场上的硝烟还没散尽,电台里广播的全是这些事,丁卯还年轻,打着光棍,他住的离郭师傅不远,每天跟着郭家一块吃饭,衣服也是嫂子给洗,这天晚上,郭师傅和丁卯坐在胡同里凉快,俩人借着路灯底下的亮儿,一边说话一边糊纸盒。

    胡同里的小孩们缠着郭师傅讲故事,别看郭师傅没什么正经文化,以前专喜欢看戏听评书,两眼乾坤旧恨,一肚子古今闲愁,但在新社会讲古不合时宜,想来想去,没什么好讲的,丁卯就跟孩子们在那胡吹,他说:“我前日吃了个馅儿饽饽,再没有比它大的了,包这一个馅儿饽饽,要用一百斤面,八十斤肉,二十斤菜,蒸好了用八张桌子才勉强放得下,我们二十个人围成一圈转着吃,吃了一天一夜没吃到一半,正吃得高兴,不见了两个人,到处寻不见,忽听馅饽饽里有人说话,揭开一看,那俩人正在馅饽饽里掏馅吃呢,你们说这馅饽饽大不大?”

    郭师傅说兄弟你这个馅儿饽饽不算大,为兄当年吃过一个肉包子,几十人吃了三天三夜没吃到肉馅儿,再往里吃,吃出一座石碑,石碑上刻了一行字:“此地离肉馅儿还有三里地。”

    胡同里的孩子们平时就爱听郭师傅讲段子,挺平常一件事,从他嘴里讲出来就变得特别勾腮帮子,让人听不够,那叫吃铁丝拉笊篱——能在肚子里胡编,胡吹胡编也有意思,这次又是说到晚上九点多才散。

    胡同里只剩下郭师傅和丁卯,当天晚上云阴月黑,有点月光,但是非常朦胧,又是个像蒸笼一样闷热的天气,郭师傅一看还有一堆纸盒没糊完,他对丁卯说:“不早了,你先回去睡觉,我加点儿紧,把这几个纸盒糊完了再进屋,等明天让你嫂子去交了活儿,晚上咱改善改善……”

    哥儿俩正说着话,胡同里进来个骑着自行车的人,他们俩一打眼,认识这个人,是公安局的侦查科长老梁,四十来岁的山东人,车轴汉子一个,在战争年代是抗过枪打过仗的军人。

    郭师傅和丁卯说:“梁大人,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老梁说:“我今天晚上过来,是想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说着话,把自行车放在一旁,到胡同里坐下,说道:“老郭、丁卯,正好你们俩都在,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你们在五河水警队当差的年头可不少了?”

    郭师傅说:“老梁同志,你可别把我们捞尸队想象成旧社会衙门口里当差的,只会盘剥老百姓,在海河上打捞浮尸无非是出苦力度日,根本没什么油水,也别看我们住在城里,其实住的还不如你们乡下宽敞,我们家住这地方叫三级跳坑,怎么个三级?马路比院子高,院子比屋里地面儿高,不正好是三层大坑吗?只要一下雨,那水就往屋里灌,院子里都成河了,我为什么会游泳,全是在家练出来的,住这地方,不会水就得淹死,解放前下连下三天大雨,斗姥庙胡同里淹死过一百多人。”

    三

    丁卯道:“谁说不是呢,但凡家里趁点儿什么,能指着到河里捞死人挣饭吃吗?巡河队的这份差事,真是破鞋跟儿——提不上的玩意儿,要说苦我可比我二哥苦多了,我们家只有半间小屋,连床棉被都置办不起,寒冻腊月全家老小盖一块口罩睡觉,您说谁能有我们家条件困难?”

    老梁不信,常听人说“京油子、卫嘴子,京油子讲说,卫嘴子讲斗,你有来言,他准有去语”,像郭得友和丁卯这号人,混在社会上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油嘴滑舌,跟他们说话是真有意思,可一不留神就让他们耍弄了,所以没敢接这话头儿,他说:“你们俩想哪去了?我是觉得你们吃这碗饭的年头多,熟悉各条河道的情况,所以有件事我要请你们帮忙。”

    郭师傅和丁卯这才明白老梁的意思,二人说道:“只要梁大人你信得过我们,今后有凡是用得着我们哥俩儿的地方,尽管言语一声,到时候你就看我们够不够板,必定是光屁股坐板凳——板是板眼是眼。”

    老梁听完很高兴,点头道:“有你们这句话就行。”接下来,老梁说了事情的原因,为什么要找郭师傅帮忙,说出来有点吓人,因为近段时间,海河里有出现了淹死鬼。

    海河是天津城里最大的一条河道,⑸㈨⑵沿河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座桥,其中也有通火车的铁道桥,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为了支援志愿军在前线打仗,后方是全国总动员,临近铁道桥有个做棉被和胶鞋的军需厂,工厂里为了扩大生产,从乡下招收了大批职工,不分昼夜加班加点连轴转,朝鲜战争进行到一九五三年七月,终于签订了停战协议,厂里的任务一下子减轻了,生产线停掉好几条,但有些职工仍住在临时宿舍里待命,有两个工人在河边遇到浸死鬼的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那时厂里管得比较松,领导只叮嘱不要到河里游野泳,厂区后边挨着海河,那段河道的河面开阔,河水也深,河底还有淤泥,下去游泳很容易出危险,可正好是三伏天,天气闷热无比,有俩年轻职工晚上热得受不住了,趁着夜深人静,溜出去准备下河洗个澡凉快凉快,出门这时间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多,还不到十二点。

    这哥儿俩是一家来的亲兄弟,乡下名字,一个叫金喜一个叫银喜,平时倒也安分守己,只在厂里老老实实地干活儿,不招灾不惹祸,那天晚上天气憋闷,躺在床上透不过气儿,后背起了痱子,一身接一身的出汗,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俩人不谋而合,都寻思这时候如果能到河中游两圈得有多凉快?于是起身出了宿舍,翻墙来到河边,举目一看,一轮明月在天,虽然时值深夜,但是不用手电筒照明也没问题。

    其实这天气是憋着一场大雨,空中阴云密布,那轮明月刚好从云层中露出来,空气里没有一丝凉风,铁道桥下的河边长满了荒草,四周围一片沉寂,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如今这地方全是楼房住满了人,五十年代初期还是人烟稀少的旷地,河边连路灯也没有。

    金喜和银喜仗着在老家时经常到河里游泳,也算是水边长大的人,自以为水性不错,看这条河水流平缓,哪里放在意下,也是让鬼崔的,只想赶紧下河凉快,跑到那草丛后面开始脱衣服,实际上大夏天的身上仅穿了条大裤衩子,上半截光着膀子,天黑游野泳,附近又没人,不怕被谁撞见,索性脱得溜儿光再下水,毕竟厂里有规定,不让工人们下河游泳,俩人偷着出来,自然不敢高声,在草丛后蹑手蹑脚刚脱掉衣服,金喜无意中一抬头,瞧见河边站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

    四

    哥儿俩有些意外,担心是厂里巡夜看更的老头,便躲在乱草后面悄悄张望,不过巡夜的老头平时只在厂区里转悠,很少出来走动,深更半夜到河边做什么?要说不是巡夜的老头,还有谁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月光投下来,照到河边那个人的身上,从头到脚黑乎乎的看不清面目,轮廓像人,却一动不动,这时金喜和银喜哥儿俩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这俩人年轻胆大,也不怎么相信闹鬼的传闻,甚至连想都没往那方面去想,远远地看到有个人盯着河不动,认定对方是打算投河寻死,刚要出声招呼,那个人无声无息的迈开腿下到了水中,想不到河边是个陡坡,一转眼河水已经没过了脖颈。

    俩人见情况紧急,赶忙跑过去救人,一前一后跳下河里,金喜离近了才稍稍看清,河中那个人一张大白脸,吐着半尺多长的舌头,这时起了一阵大风,霎时间乌云涌动,遮蔽了月光,黄豆大的雨点泼撒下来,大雨瓢泼之际,什么都看不见了,吓得金喜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慌忙摸回河岸,上来之后招呼兄弟,可是喊破了嗓子,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金喜有种不祥的预感,顾不得还光着腚,冒雨跑回宿舍找人帮忙,宿舍里的工人们一看金喜这副样子,光着屁股满身是水,脚底下连鞋子也没穿,气喘吁吁脸色刷白的跑进屋里,全让他吓了一跳,幸亏宿舍里没有女工,大半夜的这是干什么去了,莫非外出偷奸被人发现逃回来了?一时间七嘴八舌问个不休,等到众人听明白原由,急忙披上雨衣抓起手电筒,一同出去在河边找了一夜,不仅没找到那个投河寻死的人,也没发现下河救人的银喜,结果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转天早上雨停了,才有人在下游发现了一具赤身裸体的男尸,公安人员闻讯赶去,到河中捞起死尸,经辨认正是银喜,死尸两眼圆睁,到死也没闭上眼,金喜捶胸顿足抚尸痛哭,最后跟公安人员说起昨晚的经过,人们不禁面面相觑,听这情形,与浸死鬼找替身的传闻一模一样,铁道桥下的河里,真有浸死鬼吗?一时间闹得人人自危,谣言四起,说鬼的也有,说怪的也有。

    公安局检验了银喜的尸体,确认尸身上有几处瘀伤,好像是被人拽住了拖到水底呛死的,谁能在河里把一个会水的大小伙子溺死?首先这就不能定性为普通游野泳意外淹死,而是一件凶案,只要不是河里有鬼,那就得抓住害死银喜的凶犯,至于金喜虽然有嫌疑,可公安局那帮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察言观色核对供述可以推断不是金喜下的黑手,那么破案的任务就落在公安局那些侦查员身上了。

    公安人员办案无非八个字“走访询问、蹲堵摸排”,当时公安部门的侦查员,大多是部队的复转军人,接了这桩案子无不感到棘手,因为完全没有线如同要抓一个淹死鬼,你上哪抓去?再说海河里真有淹死鬼吗?

    五

    侦查员们束手无策,想来想去没办法,不得不找水上公安帮忙,五十年代不称五河水上警察队,改称水上公安,郭师傅所在的水上公安,实质上和一百多年前清朝的捞尸队完全一样,只不过解放后不管义庄了,本地人仍习惯称他们为捞尸队,仅仅负责在河里打捞浮尸和凶器,从来不参与破案,岸上的事不归他们管,但郭师傅在解放前就吃这碗饭,一般人没有这么丰富的经验,这次只因要破海河里闹水鬼的案子,让做梦也梦不到的邪行事儿找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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