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辰第一次见到人鱼泣珠是什么样子的，他看到那些淡蓝色的液体从凯撒眼眶中流出来，然后在和其他事物有接触之前，便会自动凝成淡蓝色的珠子。
他暗自心惊，和凯撒在一起那么久，他当然知道凯撒不是纯血统的人鱼，不可能泣珠。
他的身体发生了改变吗？
孤辰有种心慌的感觉，尤其当他看到凯撒绝望的表情。
“你……没找到他吗？”孤辰想不到其他理由。
凯撒抽了抽鼻子，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找到他了，可是他已经不爱我了。”
找到了？
听到这个答案，孤辰脸色沉了下来，然后站起来，道：“所以你就来找我继续当你的抚慰品和替代品？”
凯撒也站了起来，抽了抽鼻子，喃喃说：“不，没有人能够替代他，世界上除了他，你也不可以……他不会像你这样对待我，他不会让我这么难过。”
每说一句话，孤辰的脸色就冰冷一分，等凯撒喃喃说着走到门口，孤辰的脸色已经难看的要死。
“你要去找他？”孤辰的声音冷的像是能掉冰渣。
然而凯撒却置若罔闻，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也……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不用躲着我了，帝都毕竟是你的家，该走的人是我，我的家在塞美那，我从那里诞生，也终归该回到海神的怀抱之中。”
这一瞬，孤辰有种奇异的感觉，他仿佛预兆到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
凯撒将自己关在他和孤辰的那间屋子里，他的眼前全都是孤辰冷若冰霜的厌恶表情，耳边回荡着的，也全都是孤辰讨厌他的话。
孤辰就是，他讨厌他了。
凯撒低头看着有两个伤口的鱼尾，突然有种深深的自我厌恶感——如果没有这些鳞片，也许孤辰就不会那么讨厌他了。
凯撒觉得自己疯了，他一下一下地拔着坚硬的鳞片，仿佛痛觉已经离他远去，他不知用了多久拔掉了鱼尾上近乎一半的鱼鳞，然后他听到敲门声，以及终端滴滴滴的声音。
凯撒清醒过来，看着血肉模糊的鱼尾，还有散落一地的带血的鳞片，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他变回双腿，穿上衣服，遮挡住隐隐露出白骨的双腿，打开门和一脸担忧的兰蒂斯对视着。
兰蒂斯说：“父皇，你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凯撒轻轻吐了口气，说：“我没事的。”
兰蒂斯说：“可是父后也很担心你，他说他想和你聊一聊。”
凯撒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我最近很累，等以后吧。”
他摸了摸兰蒂斯的脸颊，说：“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你怪不怪我？”
兰蒂斯蹭了蹭他的手心，像个孩子一样靠在凯撒的肩头，说：“我们都爱你，永远爱你。”
凯撒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在兰蒂斯走后，他跌倒在地上，望着铺满了鳞片和血液的那张大床，环顾了这件屋子最后一眼，然后勉强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锁住门，从窗户跳下去，走到空旷的地方，抽出机甲坐了进去，飞向塞美那星球。
凯撒的离开，直到三天之后才被人发现。
当孤辰用权限打开那扇被人从里面锁住的卧室门时，屋子里的血腥味儿让所有人的心头一跳。
孤辰看到了床上散落着的无数鳞片，他险些跪在地上，软着脚跑到床边，拿起床上还沾染着血肉的蓝绿色鳞片，几乎无法自制地浑身发颤。
“是他的，是他的！”
兰蒂斯和希林齐齐变了脸色，没有人比得到人鱼传承的人更清楚，硬生生抓掉这么多鳞片，代表着什么。
“父皇他、他会死，他会死的！”希林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天啊，这么多的鳞片，怎么会有人能对自己残忍到这种地步？
孤辰眼前阵阵发黑，他早就该知道凯撒那么决然偏激的性子会出事，他早该知道凯撒不会那么乖……他把他当成楚希的替身又能怎么样？凯撒多么口是心非，难道他这么多年不清楚吗？
如同巨浪般的痛楚和后悔让孤辰几乎无法呼吸，他恨着凯撒又恨着自己，甚至恨着楚希。
“塞美那——他在塞美那，你们跟我去找他，现在！”孤辰含着泪吼道，他手中握着一片冰凉的鳞片，哪怕鳞片将他的手心划破，他也没有松开。
他们用最快速度来到了塞美那星球。
这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映衬着蓝天，晶莹澄澈，色泽是最美丽的碧蓝。
孤辰在这一刻才无比庆幸他没有解除和凯撒的婚姻，在接受过人鱼族祭司神殿的赐福之后，他拥有着能够在海底呼吸的能力。
兰蒂斯已经提前询问了云景涵那片万里冰层的位置，他找了很多人鱼帮他寻找楚希当年的埋葬之地，然而在冰海外面，所有的人鱼都被一种古老的血脉威压而阻止了脚步。
孤辰的长发飘荡在海中，他感觉到了某种召唤，一路顺利无阻仿佛有了指引地来到了盛开冰莲花的一片冰层。
他看到透明的冰层下面，并排躺着的两个人——或者说，一个男人和一个人鱼，而那个人鱼双手交叠在心口，一条漂亮的尾巴已经破败不堪，只有零零散散的鳞片挂在上面。
孤辰跪倒在冰面上，他敲打着冰层，用尽一切方法想要将冰层弄开，然而那些冰就像是硬度最高的金属，任凭孤辰怎么敲打，都纹丝不动。
孤辰扣断了一根指甲，血液从指头上流下来，在海水中氤氲开来，让孤辰莫名的心神一荡，紧接着，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凯撒脸上转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楚希脸上。
这一瞬，孤辰只觉得有无数光点回到了他的体内，冰莲花发出银蓝色的光芒，海水倒卷，冰层开始震荡——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人鱼的场景，那个人鱼还是个少年，甩着漂亮梦幻的蓝绿色鱼尾，警惕地看着他。
他想起他抱着那个小人鱼，然后笑着亲吻他的嘴唇，说：“哪怕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给你摘下来。”
他想起他为小人鱼造了这片冰域，在寿命到了尽头之前，将自己的记忆封存在那些冰莲花中，告诉小人鱼：“下一辈子我也会找到你，然后好好疼爱你，你要乖乖活着，等我看到你漂亮的尾巴时，就会想起你。”
他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却没想到，他的一次转生，竟然需要五百年的时间。
孤辰咬开了手指，在冰层上面画了一个法印，只见连热兵器都无法打穿的冰层，瞬间从手掌下开始像四周龟裂，如同蜘蛛网一般一层层扩散。
“哗啦啦”的碎冰声响起，孤辰迅速捞起了已经睁开双眼的凯撒，抱着他离开还在不停碎裂的冰域。
凯撒的鱼尾因为疼痛而不受控制地不停发抖，他挣扎只想要推开孤辰的怀抱，他看着消失在冰层中坠入深渊的那具尸体，哭泣着捶打着孤辰的肩膀——
“你把我的楚希还给我，你把我的楚希还给我呜呜！”
孤辰带着凯撒上了岸，他将已经失神的凯撒抱在怀中，亲吻着他苍白的唇和面孔，哑着声音说：“你怎么敢这么折磨自己，海谟柯，我有没有交过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学会保护自己？”
凯撒的瞳孔开始涣散，他有些听不到孤辰在说什么，痛觉已经将他的所有其他感官带走。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唇角流出鲜血，眼睛无意识地有泪水砸下来，落在沙滩上。
“把你的鱼尾变回去，凯撒，变回鱼尾！”孤辰看着爬满溃烂伤口的两条腿，大声说道。
人鱼只有在鱼尾的状态中，才能有最强的生命力，才能更快地修复伤口，然而不知何时，凯撒的鱼尾竟然变成了双腿！
“不，你不喜欢它……”凯撒无意识地说：“大骗子……”
“你明明说过，我的尾巴最漂亮了。”
“讨厌你。”
凯撒醒过来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哪里，他记得自己回到了塞美那星球，和楚希躺在一起，然后快睡着的时候，楚希送给他的冰域碎了，楚希的尸体也掉到了深渊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凯撒眼睛里面的光芒黯淡下来，心里空拉拉的一大片。
他动了动双腿，却发现双腿已经变成了鱼尾，而且他全身都在高浓度修复液的海水池子里泡着，伤口已经被新长出来的小小鳞片遮挡住很多，但还是能看出下面的血痂。
那些鱼鳞还很脆弱，也没有漂亮的色泽，看起来丑极了。
凯撒从池底冒出脑袋，刚一露头就看到坐在水池边静静望着他的人。
凯撒身子僵了一下，默默把脑袋重新落下去，沉在了水底，刚准备往远离边沿的地方游动，孤辰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的鱼尾不能做任何运动，否则鳞片有可能长歪。”
孤辰跳到了水里，睡衣的下摆飘荡在水中，凯撒能轻易看到他那双笔直修长的大腿，然后他迅速将鱼尾变成了双腿，刚想从池子里站起来，就被孤辰给捞了起来。
凯撒的身子被孤辰抱在怀里，他不知是因为腿疼还是因为贴在一起的肌肤，竟有些不可抑制地发颤。
孤辰本想发脾气，但抱着瘦弱颤抖的身体，让他最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的伤很重，把尾巴变回去吧。”
凯撒愣了一下，他居然从孤辰的声音里听出了温柔！
他脑子转的飞快，当即环抱住孤辰的脖颈，把脸颊贴在他的脖子上，摇了摇头不说话，无声地拒绝着，却把孤辰抱得死紧，一只手还在后面抓着孤辰的长发。
孤辰把凯撒抱得更紧了些，叹息道：“别这样宝贝，我不会走，你乖乖的听话。”
凯撒的声音轻微颤抖，说：“你不喜欢，你说你不喜欢，我不要尾巴了，我以后都不把它弄出来了，你不要讨厌我。”
孤辰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在气头上的那些话竟然会对凯撒造成如此深重的影响，在凯撒受到了他曾经留下的阵法影响后，容貌和身材都有了悄无声息的变化，已经更靠近当初的海谟柯，身体纤瘦很多，就连脾气也更像以前了。
孤辰对这样的凯撒根本没有任何抗拒之力，他尽量避开凯撒腿上的伤口，把他横抱起来，柔声说道：“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尾巴——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你变成人鱼，和你在水中欢好？”
凯撒浑身一颤，眼睛瞪得大大的，全是惊愕和不可置信——
他从未和孤辰那样做过，却是和楚希……
“你、你……你恢复记忆了？”
孤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是啊，我想起来了，你应该早就带我去冰域的，只要我见到我的尸体，就能忆起前生。”
凯撒的眼眶发热，两行泪已经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不知是委屈还是悲苦，搂着孤辰的脖子难受地哭出声来。
孤辰连忙安慰他，就像是以前哄着海谟柯一样。
海谟柯算是他当年一手养大的孩子，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海谟柯年龄多大，在楚希眼睛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居然说你讨厌我的尾巴，大骗纸，你是大骗纸！拔鱼鳞好疼啊，你都不在乎你都没有发现，还一点都不心疼！”凯撒红着眼圈委屈的不行，反正倒打一耙装可怜是海谟柯当年的绝招，每当这个时候楚希都会被他弄得没办法。
果不其然，孤辰心疼又懊悔自责地轻轻抚摸着凯撒的鳞片，又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他的屁股。
“嗷！”凯撒叫了一声。
“我说过多少次，生气的时候不准拔自己的鳞片，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你这个坏习惯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就自己回深海别出来了！”
凯撒连忙收起哭丧脸，眼看着孤辰是真的生气了，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觉得心里面难受才会拔鳞片的。”
他摇了摇孤辰的手，说：“别生气了，你还有别的小情人，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孤辰被气笑了，说：“什么小情人，你自己脑补太厉害，他是我一个故人的孩子，他父母亲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便收养了他。”
凯撒提起那小子就生气，竖着眉毛说道：“我就是讨厌他，他对你什么心思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就是故意惹我生气让我吃醋，我看着你对他小，我就心里难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凯撒就有想哭的冲动，孤辰本来还想教育他，但现在看来，还是先哄着再说吧。
毕竟心疼的还是自己。
孤辰亲了亲凯撒的脸颊，柔声道：“你不喜欢，我就把他送到军队，你该阵帝我心中一直都喜欢着你，都已经这么多年了，除了你，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我爱得要死又恨得要死？你真是我的小冤家。”
“都怨你没有早点想起来。”凯撒说。
孤辰看着他倒打一耙的模样哭笑不得，说：“成，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凯撒抓住了把柄，不依不饶道：“你为什么骗我说不喜欢我的尾巴？明明那么漂亮，口是心非！”
孤辰笑眯眯地说：“因为我在吃醋呀，以想到你那么喜欢楚希，楚希又那么喜欢你的尾巴，我就全身都酸，故意那样说。”
凯撒说：“你居然自己吃自己的醋，酸死你得了。”
孤辰轻轻叹气，说：“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如果我能早些想起来……”
他的嘴巴被堵上了，凯撒咬了咬孤辰的下唇，道：“我不想听你道歉了，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
“只需要说我爱你。”孤辰说：“我爱你。”
凯撒耳朵热热的，趴在孤辰身边说：“我也爱你，最爱你了。”
孤辰笑了起来，温柔似水，他咬着凯撒的耳朵，道：“快点好起来吧，你说过想和我生小人鱼的。”
凯撒：“……”
雾草他就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说反悔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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