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情牵-第四卷 江南 第六十章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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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时分,一道光芒穿过厚厚云层,紧跟着,无数道金红色纷纷滚落下来,气势磅礴,滂湃万千,这样的景象总让人充满希望。

    我说过要回家养伤,不好意思一直打扰智觊大师偏偏杨广不肯,他信任智觊大师的医术,只是不肯说出来,一口咬定我现在下山路途颠簸伤口会恶化,这满寺的和尚哪个会跟他争辩?我就这么尴尬羞愧的住着。

    柳言来过,还未同我说几句话,杨广便催他走,我怒目而视,杨广却根本不看我,直截了当告诉柳言这些日子就留在江都认真做事,不用过来了。柳言看着我微微一笑,转身慢慢溜达走了。

    至于杨广自己,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在我床边打个地铺。每天熬药、换药,或者在下午天气好的时候抱我出去晒晒太阳。

    此刻,他还没醒,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脸上,眉头微皱,嘴抿着,一头黑发散落在枕头上。我轻轻挪动下左臂,没想到动作虽轻,杨广却醒了,抬起头,带着点刚醒的迷惘看着我。

    我没来由的慌乱,勉强的笑道,“怎么醒了。”

    他右手支撑着坐起,捡起地上的衣裳站了起来,背对着我边穿衣服边淡淡道,“所有的动静我都知道。”

    “不睡实了休息不好,你睡觉太轻。”

    他不回答我,推开门就出去,不一会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走进来,先放到椅子上,再把椅子搬到我身边,将雪白柔软的毛巾放到水里,浸透了提起来,拧到半干,转过头,命令道,“闭上眼睛。”

    我听话的闭上,他轻柔的用毛巾帮我擦脸、颈、手。如此几次,直到人感觉干净舒服,我低声道,“好了。”他便用我用过的水洗脸,随后把水倒掉。

    每次换药,他都会帮我擦拭身体,终究是夫妻,除了最开始稍微有些尴尬,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在我身体健康的时候,他随便拉扯我都向要把我拆了似的用力,这个时候,却轻柔的好像豆蔻年华的少女。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一笑,若是有个少女跟杨广这样这家人还真是造孽。

    “笑什么?”杨广皱皱眉,不悦道。

    我不答,每逢温情时刻,心里就会有些怅怅的,仿佛活该我就不能拥有幸福。我无法让自己沉醉于美好,总是想起来太多太多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人与事,而有一些,无法解决。

    杨广扶着我起身,靠在后面的枕头上,端过来一杯清水,道,“先漱口。”

    我含糊道,“我想跟智觊大师谈谈。”

    杨广一愣,道,“什么事?”

    我叹口气道,“你总不能真让我在这里长住吧?这是佛门圣地,不是酒家客栈,就算大慈大悲的照顾一个伤患,好了也该走了。”

    杨广想了想道,“也好,那我去说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准备好车马送你下山。”

    “你”我气结,道,“你脑子到底是怎么转的,怎么就能跟别人的满拧,我是觉得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你是生怕给人家的麻烦少了。”

    杨广脸色开始泛青,这个人每次跟我生气,都是从脸色开变开始,慢慢的,再从青转白,从白转正常,忍耐着道,“好,我替你去找智觊大师,然后准备车马,你就随我回江都。”

    “不!”我清晰道,望着他骤然发黑的眼睛继续道,“我回自己那儿养伤。”

    没想到这次他回答的到痛快,“行,你熟悉的地方或者好的更快,我把大夫下人都给你搬过去,养好了再回去也成。”

    说完,他转身离开。

    我心里叹口气,呆呆的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竹影晃动。我如何能在杨广面前表现出我的忧虑?第一次离开子矜这么久,想着子矜粉嫩的面颊,柔软的小手,苹果般的笑靥,我的五脏六腑都好像在滚烫的热水里面翻滚,子矜一直看不到我,会不会哭?唐谦会万分疼他,沈南新呢?在如此特殊时刻,他是否会照顾子矜?就算要我把命给他我都甘心,可是子矜……子矜却是我心头所有自私的情感,诚然女人能做到信任、果断、坚持,可是没有几个母亲可以。

    “徐夫人。”智觊大师在门外低声道。

    “大师请进。”我忙坐正了,看着大师推门进来,坐到椅子上。

    “大师,小女子多有叨扰,着实惭愧,如今身体不便,不能行礼,改日定当叩头跪拜大师救命之恩。”我诚恳道。

    “徐夫人何必多礼,”智觊大师微笑道,“你是老纳的朋友,又在这寺外受伤,在这里养养伤是理所应当。再者说,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乃是晋王。”

    我一愣,道,“怎么?”

    智觊大师看我一眼,道,“那一日晋王抱着你闯进寺中,已经奄奄一息,徐夫人,不必惊讶,你中那一箭是淬过毒的,若不是晋王点了你周身穴道,恐怕不等老纳救治,就已经魂归幽冥。尔后,晋王冒险为你吸吮出所有毒血,再由老纳治疗包扎,才算捡回了一条命。老纳曾道,三日三夜后若你还不能醒来,就是毒气已然侵入肺腑之间,除非我佛慈悲,否则你便醒不来了。于是晋王不眠不休的守护着你,为你擦拭、喂药,同你讲话。徐夫人,”智觊大师一叹,道,“你醒来只道是自己睡了一夜,不知道那三个昼夜我们何等的忧心如焚度日如年。”

    “我……”我讷讷道,“我没听晋王说过……”

    智觊大师莞尔,道,“是以晋王早先不愿意让徐夫人你下山,老纳也是觉得你留在这里等毒祛干净了再走比较好。”

    “大师……”我抛开受伤这一节暂且不提,道,“晋王不在,我想同您谈些事。”

    “哦?”智觊大师眉毛一抖,神色自如道,“你可是要谈我那大徒儿的事情?”

    我道,“什么也瞒不过大师。”

    智觊大师摇摇头,道,“其实我也早知道是他,那毒……唉,冤孽。”

    我忍不住道,“大师,沈大哥已然对我们手下容情,不然……他那时,是可以连着我同晋王一起……”

    “这我自然知道,”智觊大师叹道,“总算他还不至完全的走火入魔。”

    “大师,”我正色道,“多少智者显贵同您都不屑与之交谈,但是我今天想说的还是江南的问题。”看到大师并没有不豫的神色,我继续道,“这几天我一边养伤,一直就在想这个问题,沈大哥同晋王两个人之间的杀戮,其实不过是个缩影,象征着隋与南朝的旧地的仇恨,南人北人之间的不理解。南北问题不解决,江南不太平,多少的血性男儿将抛头颅、洒热血到一项没有意义的战争中去。我实不愿看到这般生灵涂炭,如人间炼狱。盼望您能够破除当日的誓言,怜我世人,帮助解决种种苦难。”

    “阿弥陀佛,”智觊大师低声道,“徐夫人悲天悯人,老纳深感敬佩。”

    我苦笑道,“大师缪赞,事到如今,我也实不相瞒,我真名萧玉儿,为晋王妻,子矜是晋王子,只不过晋王不知。一年多前,因为某些缘故,我偷逃至此。而沈大哥,乃是我长安便相识的朋友,一直对我照顾有加。他们如今的兵戎相见,其实我早也明白,只是世人都有个毛病,不到最后时刻,不肯相信,自欺欺人。那一日看见那样的情景,我除了拿自己顶上去,还有什么办法?可我一个人又能有多大作用?就算我能缓和了晋王以及沈大哥之间的矛盾,可是缓和不了他们身后各自代表的千千万万北人南人之间的矛盾。矛盾不解决,那天早晨那样的状况就不断重演,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母亲失去儿子,不必要的牺牲与悲剧,大师,您真的忍心吗?”

    智觊大师不语。

    我继续道,“我不过一个凡夫俗子,或者说的粗鄙可笑,只是却是真情实感。我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南北沟通,富庶太平,是天下万民之福,这万民,不分南北。”

    “王妃是想让老纳下山前去江都,为晋王收揽民心?”

    我叹道,“大师,不知我这么说您是否相信这么做,我更多的是替沈大哥着想。”我情知江南会平定,杨广会登基,沈南新在南方无论做什么,终究是在历史的车轮之下,螳臂当车,如蚍蜉撼树,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到时候,沈南新又会如何?被杀?流亡?出家?还是自杀?复国,这个命题似乎永远都以悲剧结尾。如果这样,不如努力将沈南新的一切扼杀于萌芽,虽然不免有深邃的阵痛,但是之后,他可以当一个逍遥自在,踏遍五湖四海的大商人,从隋到唐,游戏人间。

    我貌似帮助杨广,其实为沈南新着想更多一些。

    智觊大师一声叹息道,“老纳自然明白王妃的苦心孤诣,都是为了老纳那个入了魔道的徒儿。好比是一个伤口,早早的挖出了边上的腐肉,虽一时巨痛却可以痊愈;若是放任着,一直帮他止疼,虽然看起来对他好,但是到时候却是伤到了五脏肺腑,死路一条。”

    “所以”我低声道,“我才想让你帮着晋王,协助他用文治的方法平定南方。晋王此人戾气深重,您能在他身边,多加教诲,让其戾气与仁爱之心,此消彼长,也是变相的帮助之下苍生了。”

    智觊大师忽然一笑,道,“王妃性情温婉,贤良聪慧,在晋王身边,朝夕相处,不是更有益处?”

    我脸色通红,道,“大师取笑”心下里惭愧,说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可若真的心地善良,我就应该留在杨广身边,力所能及的帮助一个人是一个人,而事实上呢?我不过陷于自己的儿女私情,对别的置之不理。

    我能够自欺欺人的辩驳说我来自未来,不欲干扰历史进程吗?不,就算我不想干扰历史进程,但是这并不是我离开杨广的理由,我若真的不干扰就该乖乖的留在他身边,扪心自问,我只是个因为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人罢了,没有大局观,没有善心,没有

    “王妃,”智觊大师看着我温和的道,“冥冥中一切皆有缘法,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佛祖舍身,是为佛祖,凡事你可以慢慢想,自己想通了就可以了。”

    “多谢大师。”我感激智觊大师的安慰,想到要做的事情,又振奋起精神,道,“大师,我想到一些方法,不知是否可行。”

    “请讲。”

    我正要说话,只听的有脚步声传来,立刻闭上嘴,果然杨广推门进入,望见智觊大师,微微一愣,上前行了个礼,道,“大师好。”

    杨广对别人素来无礼,对智觊大师究竟还算是恭敬的,换个人,他早就一脸不耐烦的问人家“你怎么还没走”这样的话了。

    “玉儿,”他转头对我道,“我已经跟寺外的护卫都安排好了,这两天他们车马一直随时候着,你想走的时候随时走。”

    “阿弥陀佛,”智觊大师站起身来,道,“老纳先行告退了,晋王殿下,老衲那里还有些药,若是回去,就把药带走,好生照料王妃。”

    “多谢大师。”杨广道,瞥了我一眼。智觊大师一直称我为“徐夫人”,如今改称“王妃”,他必然知道是我所说,料定我是想跟他回去了,于是笑道,“她是为救我所伤,我自然会全心照料,大师这些日子来的恩情,本王牢记在心,定当重酬。”

    “阿弥陀佛,”智觊大师低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一切乃是天意,晋王何足挂齿。”

    杨广意气风发道,“本王今日格外的高兴,大师,本王一诺千金,不能言而无信我知道大师不会计较名利得失,您放心,我的谢礼不是那些俗物。”

    智觊大师望着我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多谢晋王了。”说完,大师起身离开。

    杨广笑着坐到我身边,我常常觉得,当他高兴且放松的时候,笑得像个孩子,此刻便是,我对他还有着那样的影响力吗?只因为……我主动说了自己的身份?

    “玉儿,”他搂着我腰,手轻轻搭在小腹上,低声在我耳边道,“我现在特别的开心,真的。”暖烘烘的气息冲到我脸上,他随即又把自己的头埋在我的颈窝,“特别的开心,比什么时候都开心。”

    我什么都不敢想,只能闭上眼睛,狠下心肠,也罢,让他这样认为也好,这样才不会派更多的人盯住我,将来,我才有离开的可能。将来……等南方安定,等沈南新心中的伤口痊愈,等……我心里越来越乱,越来越烦,对未来的知晓和此刻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忍不住的呻吟。

    “你痛?哪里?是我弄痛你了?”杨广起身,托着我下巴焦急的道。我望着他的脸,更加心力交瘁。我完全不明白我在苦恼什么,这个男人爱我的毋庸置疑可是他一样会伤害我的毋庸置疑,我无法承受一夫多妻,无法跟人分享一个男人。不消说以后,眼前的陈舒月就还会跟他纠缠上将近十年,难道就真不会日久生情?若他以后对其丝毫的因愧而怜,因怜而爱,我还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痛?

    我承认,我胆小,我没有自信,那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有筹码去输。

    窗棂上忽然传来了嘀嘀嗒嗒的声音,我仓惶的转过头,道,“下雨了吗?刚刚天气还是好好的?”

    杨广还没有回答我,远远的,我便听到有人道,“下雨了大师兄你怎么没带着伞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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